每年春天,院子里的洋槐树便会开出雪白的花来。一串一串的白色花朵,就像藤上的葡萄一般低垂下来,密密麻麻地挂满了枝头,不留一点空隙。
每当这个时候,奶奶总会带着我一起采摘洋槐花。以尚未绽放的花朵为最佳,洗净,加入白糖,与面粉搅拌挂糊,再分到小瓷碗里蒸熟,就成了我最爱吃的槐花糕。
三岁的我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想总是跟在奶奶身后收花,于是自告奋勇到树上去摘花。
奶奶拍着我的小脑袋,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孙子!”
没心没肺的样子根本就没考虑过年幼的我摔下来怎么办,完全没有一点身为监护人的自觉。
于是,就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奶奶怂恿下,小小的我胸前挂上一个小竹篮,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好在,老槐树高是高,但主干并不是垂直生长的,而是朝着院子里的方向形成一个大约50度的斜角,非常便于攀爬。
于是,身高不到一米的我手脚并用,像个小团子一样在倾斜的树干上慢慢地挪动着。
主干周围的花不多,有也多是一些满开的花,做糕点不好吃。我苦恼地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往外面再走一走,争取多摘一点。
肉乎乎的小手努力地伸向一串含苞待放的花枝,脚下却突然一滑,整个人就那样面朝下摔了出去。
我看见奶奶焦急地向我跑来。
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抱住了我,非常的安全、温暖。
我抬头,那人面孔在阳光下模糊不清。
但我应该是认识他的。
因为我笑了,还甜甜地叫了一句:“大哥哥!”
*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
眼前是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床单被褥、雪白的窗帘。我稍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校医室。
刚刚我来到校医室的时候,校医正忙着给几个女生看病,便让我到里面的病床上休息一下,还贴心地拉好了屏风。
也不知是最近太累还是怎么了。自己不知不觉就居然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那么奇怪的梦:梦里不仅有故去的奶奶,还有一个陌生的男人。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奶奶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是一点都不奇怪,毕竟我是真的很想很想她。可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又是谁?我怎么会梦见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呢?
好吧,或许可能有些时候的确会梦见一些陌生人。但是那个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真实熟悉,院子里的老槐树、香甜的槐花糕、每年一度的采摘活动,那些都是在我的记忆中真实存在的。
那样真实的梦境里面,怎么会出现那样一个陌生人呢?
难道那个人真的存在过?
可是小时候摘花摔下树的事情我记得很清楚,真的没有这个人啊……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隔断的屏风被刷地一下推开,漂亮的女校医走了进来。
“醒了?感觉怎么样?”
“还好。”
女校医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是哪里不舒服呢?发烧了?”
我顿时有点心虚:“没那么严重,就是有点头晕,睡一觉就好了。”其实就是晚上熬夜睡眠不足,但我要真敢这么讲的话,正直的校医绝对会把我扫地出门!
一个女生从屏风后面探出头来:“白校医,我先走了啊。”
白校医温柔一笑:“好的。回去记得吃药哈,多注意休息。”
女生脸颊微红,乖乖地点了点头,走了。
真是一副美丽的画面啊。
看着白校医在那里关门、拉窗帘、整理物品,我的心中感慨万千。
不愧是传说中温柔美丽的人气校医,对学生果然很好。相信我再装得虚弱一点,白校医一定会愿意让我在校医室磨蹭(划掉)治疗一上午的。
白校医重新走回来,递给我一杯水:“喝点吧。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水是热水器里的开水,稍微有点烫,我便端在手里暖手。
我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不仅头晕,我的腰也酸得不得了。好像是做课间操的时候扭到腰了,现在一动就疼,只有躺着的时候稍微好点。白校医,我能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吗?”
“没问题。”白校医捂着嘴直笑,道:“先喝点水吧,我在里面加了葡萄糖,对恢复体力有好处。”
白校医的温柔真是让人心醉。
可惜我是个标准咸党,一听到葡萄糖脑袋就大了:“这……这水有点烫,我想等它冷一会儿再喝。”
白校医赶紧起身:“烫了吗?我给你冲点冷水吧。”
这时候怎么能再麻烦人家呢?
我老脸一红,马上把水杯放道床头柜上,制止道:“不!不用麻烦了。我暂时不想喝水。”
白校医看了我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你呀,为什么不能乖乖地把水喝了呢?”
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个节拍,浑身冰冷动弹不得。
白校医的眼睛里,是竖瞳!
白校医拿过一边的水杯,温柔地送到我的嘴边,笑靥如花:“我只是想做一个好老师,并不想伤害学生。你乖乖地把这杯水喝下去,我就不为难你,好吗?”
动啊!动啊!
我僵着脖子转过去,就是不碰水杯:“你不是白校医!你到底是谁?你有什么目的?你想杀死我吗?”
“我当然是白校医。”白校医按住我的头,再一次将水杯送到我的嘴边。“放心,我不会杀你的。身为老师的我,怎么会伤害自己的学生呢?我只是想让你乖乖睡一觉,送给上面的人而已。”
动啊!快动啊!
冷汗像瀑布一样从我的额头滴落:“你怎么知道你上面的人不会杀死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到时候我要是死了,就全是你的错!你身为一个老师,却害死了自己的学生,你就是全世界最最恶毒的坏老师!”
果然,一听到这句话,白校医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情。但很快,她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狠色:“那之后就是我的事了,现在你还是乖乖睡觉吧!”
白校医一把捏开我的下颌,将糖水猛地灌了进去!
第22章 校医室(2)
温热的糖水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去,我感到我的生命也随之流逝。死亡的恐惧控制了我的意识,也让我的临死的时刻爆发出了超常的力量。
我大叫一声,挣脱了白校医的控制,召唤出大魔王送给我的匕首,也不管目标在哪里,抬手就是一刀。
白校医似乎也没料到我会突然爆发。她怔了怔,呆呆地低头看了下去,我的匕首就插在她的腰上。
肾上腺素快速地消退下去,我的脑中顿时打了一个激灵。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白校医的伤口,试探性地抽回了匕首。
鲜血从伤口中缓缓流出,鲜红的颜色刺激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白校医猛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吟叫,白大褂瞬间爆成碎片,一条巨大的、直径足有一米的网纹巨蟒出现在原地,张开大口向我扑来。
那张口十分巨大,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一个成年男子吞吃入腹;猩红色的分叉舌头之后是黑漆漆的食道,就像一个阴冷的黑洞,吞噬一切、绞碎一切。
对于这样的巨大怪兽,不能硬拼,只能依靠灵活的身形和技巧取胜。
这个时候直接跑显然是来不及了,我干脆往后一仰,直接摔在了病床下面,然后迅速钻进了床下,从另一边绕过去。
巨蟒第一口咬到了后面的病床上,第二口擦着我的肩膀咬到了前面病床的床脚上。它摆了摆头,将咬上嘴的病床甩到一边,巨大的身躯在狭小的校医室里摆动起来。校医室里的东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两张病床更是被打成了铁块。
破风声从身后袭来,我根本不敢回头看一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跑!快跑!!快跑!!!
巨蟒虽然体型巨大,但动作却一点不慢。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被我摆了一道,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只用了一个呼吸便追上了我,恐怕下一口便能直接咬到我的脑袋上。不过幸好校医室的房间不大,病床与门之间的距离也不远,这才给我了一线生机。
我连滚带爬地冲出门,一头栽进了门前的花坛里。
校医室的大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将巨蟒的嘶吼隔绝在门后。
不知何时,天空中下起了雨。灰蒙蒙的云团遮天蔽日,就像一块坚实的棺材盖一样,死死地扣了下来。
我从花坛里爬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沾满了泥水,头上也插满了枯叶残枝。可能味道还不怎么好,因为从我身边匆匆跑过的同学都远远地避开了。
之前灌下的药渐渐发挥了作用,我的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脑袋昏昏沉沉,意识也逐渐模糊不清。冰冷的雨点打在我的眼睛里,瞬间的刺痛让我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但随后,更加昏沉的感觉便涌上了我的脑海。
快点!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我的内心充满了焦虑和悔恨。
其实早在这个世界的日常发生改变的那一刻,我便应该明白:这早已不是那个我所熟知的和平、安稳的世界了。随着世界的改变,异种族会出现地越来越光明正大,那些超越认识之外的血腥、暴力、杀戮则会越来越成为这个世界的日常。
而身怀冥族印刻的我,则会成为众矢之的。
一种冰冷的绝望死死地抓住了我的心脏。
在这样一个疯狂的世界里,我还能看清谁?还能依赖谁?还能……相信谁?
这一刻,死亡的恐惧变成雨水、变成空气,渗透进了我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我的眼前又出现白校医伤口,我的手抓着匕首,猩红的鲜血喷了我一头一脸。恍惚之间,那把匕首又插进了我的胸口,鲜血争先恐后地从我的嘴里涌出,整个口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甜味。
我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从校门过的。为此,我只好绕到演播厅的后面,从校园的角落里翻墙出去。也幸好学校的围墙是那种铁栏杆式的围墙,而不是红砖砌成的围墙,否则以我现在的状态是铁定翻不出去的。
我的两条腿颤抖不已,根本使不上劲儿,平日里很简单的翻墙动作我却足足花费了五分钟才完成。当我下地的时候,更是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学校的后面有一片高档校区,里面有一个街心花园,树木高大、灌木茂盛,是我现在最佳的藏身场所。
我选了一处紧紧围绕着大树的灌木,直接钻到了最里面。
坐在泡满雨水的泥地上,冰冷的风雨从缝隙中飞进来,我不禁紧了紧身上的校服。其实我身上的衣物早已湿了个彻底,这个动作并不能真正地带给我暖意,更多的只是心理上的安慰。湿透的衣物带走了我所有的热量,我能感到这股寒意正顺着我的四肢百骸渗透到我的肺腑中去。我本应该会冷得浑身颤抖的,但现在的我连颤抖的气力都没有了。
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意识也逐渐消散。
灰白的天空从树枝的缝隙中落入我的眼睛,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要美丽。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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