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六月是一个集开始和结束于一身的月份,在这个热得汗如雨下的季节,他毕业了。
对一般人来说,大学毕业也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对他来说,这样子就又接近了那个明明是女人,但内心是女孩,又身兼他心目中女神的人儿一点点。
想起几个小时前,在严肃的警大毕业典礼上,所有的人还是难掩激动地抛飞了四方帽的那一幕,帝百计不由得感动地闭上眼。
他还记得五年前他许下了什么样的心愿,在未来的日子里,要如何与她并肩同行。
他要坚强,要温柔,要勇敢,要柔软,要比用八爪吸住猎物不放的章鱼还要顽强,不顾一切地待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守护着她。
不是因为她需要人保护,而是出自心底渴求地想要保护她,因为若是她不在了,他血液的热度就会消失。
一个人会去保护的只有自己的世界,保护是全天下最自私的一种欲念。
而她,便是他的一切。
从不知道保护一个人能使人如此的义无反顾,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恋爱型的人格,因为这许多的柔情都是从遇上她后才爆发,若没有相逢,他根本没必要知道自己有这一面。
虽然会相遇是因为一个糟到不能再糟的情况,但现在想起,他庆幸能够和她相遇,不用行尸走肉,不知所爱,不知自己真正面目地过一生。
十七岁那一年的事件没能船过水无痕,还是留下了不大不小的后遗症,他不能说已完完全全摆脱,丝毫不受它的影响,但最低限度已能和它和平共处。
这就够了。
他的女神曾经抱着激动颤抖的他,泪流满面地说过,这么可怕的事情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但是会讨厌、会害怕又怎么样,只要是人就一定有弱点,不过这一点点弱点构不上是问题,小百还是小百,也一定会幸福快乐的过下去。
心头浮现至今仍是一想起就会悸动的身影,帝百计苦笑,同时按着胸口,希冀着见到她的双眼不由自主的睁开。
大楼盘据以外的天空是深不见底的蔚蓝,大马路上车潮汹涌,强烈的日光普照着,气温热得让人喘不过气,他所站的地方是这个城市对内对外最重要的转运站,不分日夜都是数也数不尽的过客,嘈杂而急躁的步伐不知将带着他们到什么地方去。
他没有答案,只知道现在的他并不需要移动,好好地站在这里等她就可以了。
很多人讨厌等待,但是此刻等待是他唯一要做,而且唯一想做的事情,她令他等待、令他盼望,给了他呼吸和心跳的原动力,感受到如海浪一样迎面扑来,连站都站不稳的强烈幸福戚。
帝百计不自觉地按住了扬起的嘴角。
「该死的。」
他怎么会等了一个多小时,还能等得如此欢乐泰然,这么舒坦愉快,要是被她发现了,他连下辈子都不用抬起头来。
虽然埋怨爱得痴醉迷乱没了自己,但帝百计的脸色未变,懒懒地靠向了背后约定的地标——石狮子,神情反倒更柔软了几分。
没有道理,可是这份期盼的心情轻快明亮,等待着那天真可爱的人儿用自己的力量前来,只因为他们约好了今天要去坐——
云霄飞车。
第一章
五年前 二〇〇五年 八月
「没事的,你没事的。」
帝百计的意识比身体先清醒过来,逃生的本能尚在发威,被恐惧的网死死缠住不知道多久时日,就算曾经怕得臣服,但他都无法抹杀潜意识里死也不任人玩弄的最后一点自尊,让他反射性地甩开覆在他手上的手指。
明知道绝不可能有力气,但是帝百计手脚并用的划着,发抖的身子不住地往后,同时张开了眼。
「啊啊啊啊……」他粗声地吼着。
眼前的景象让他吓了一大跳。
满是阳光而非阴暗牢房的房间有多扇大窗,轻飘飘的窗帘款款摇摆,他的身上刚滑落了一条丝滑的被,他蜷缩的脚趾扣住了极软的布帛,而非冷硬生寒的床板。
「好棒,你醒了!」
帝百计完全混乱的脑子转不过来,双眼警戒的往声音来源望去,但传入大脑的资讯却更不合理,害他更转不过来。
那是一张很可爱但激动的笑脸,粉红色的小嘴接连发出惊讶不已的声音,小小的身子绝非男性所有,她紧紧捧住自己的手带着微微的凉,连触碰到他手指的发丝都透着凉意。
虽然不是那个状似温文有礼,真实是恶魔一般的男人,但他还是不住的往后退,想说话却咬紧了牙关,只能发出嘶嘶的气振声。
他混乱不堪。
「你没事了,别害怕,你会没事的。」不知来历的女童还是一个劲的说着,然后拚命的靠近,软呼呼的手用力了几分。
这一点更催动了他的抗拒心。
已经无法比较是背后的疼痛重要或是心头的不安严重,被人扣住代表又要失去行动能力,足以将他的思绪全转成惊恐的意念,被惧怕主宰,不由得爆发出最后一丝力量,将也许是那男人的同伙,披着女童外皮,但内在也是妖魔的人全力往旁边一推。
「哇啊!」
模糊的尖叫声和钝击声同步逸出,传入像在水底而听不清楚的耳朵,帝百计看了自己应该没有半分力量的手指一眼,在讶异于气力回来的念动时刻,他修长的双脚自有意识的跳下床,拔足狂奔。
所经之处色彩如有毒生物鲜艳异常,令他心情混乱,跌跌撞撞之间,不断扯到如触手一般的丝绳,没有遇到任何门,却怎么也逃不出去,在一个又一个明亮但是莫名其妙的房间中奔窜着,虽然感官无端的敏锐,但又使不上用场,他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
就算这只是他暂时逃离现实的梦境,都可怕得像是地狱。
耳边传来了女童清脆的呼喊声,听在耳里比女鬼的奸笑声更令人毛骨悚然,被凌虐的记忆还在,帝百计五官扭曲,无法呼吸,心脏狂跳,快步逃着。
在怎么跑也离不开,接连不断的房间里如无头苍蝇四处碰壁,身后的声音一点也不打算放过他的紧贴上来,好像是以他为饵食的肉食猛兽在享受狩猎之乐,忽然之间他眼前一黑,狂奔的身子因为一阵刺痛软倒,像个坏掉的人偶不听使唤。
「不要……」
帝百计在地上转了半圈哀叫着,双手胡乱挥动,突然发现眼前有一道强烈的光亮,阳光代表着自由,他硬撑起像灌了铅的沉重身体,往那个激起他全部求生渴念之处冲去。
多日未见的太阳强得让人睁不开眼,看到的东西都像是水中倒影被打乱的影像,在他脑子里呈现不固定状回转,他跑了一大段路后,跟着打转。
视线所及都是白色房子,四面八方都是巨大房子所构成的围墙,他身在围城的中心,怎么看都看不到出口,在那些屋楼的顶端,不是他所熟悉的都市重重高楼,而是阴绿浓绿浅绿的大树直上天际。
他好昏好昏,茫然地低下头,软糊糊不实的地面原来是厚厚的草皮,确信无法逃离让他失声尖叫,下一秒化为厉鬼讥笑的回声反扑到他身上,疯狂轰隆作响,威吓一般的钟声跟着像打雷一样响彻天际。
不可能得救了。
帝百计浑身颤抖地捣住双耳,膝盖再也无法支撑的跪下,什么都不能思考,极度的绝望像要将他往地底拖,他逃不掉。
谁来救救他……
「别逃,我不会伤害你的!」
如同轻摇之铃的童音渗入耳际,他抬起眼,方才如同小妖的女童,一百八十度转变了形象,流露出怜悯的眼光,如同神圣的幼小女神,朝着他跑来。
纵然理智明白她可能并非善类,但是已经害怕到神智错乱的他,情感上无法自持,愿意相信她着急的神色,就算下一秒被背叛,他都想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如果再不相信个什么,他整个人就会崩溃成掬不起的沙。
几分钟前如临无底深渊,但这一刻他能依赖的还是只有她,紧紧抱住女神纤细的双腿,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飞快的转着。
「求求妳,救我……」
求救的话语没能说完,半黑半紫的重幕卷住了他的神智,无视他的意愿,截断了所有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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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怜哟,梦呓得好厉害。
申敏云坐在超大的床上,不停扭动的少年身边,怕又吓到他,轻轻拨开他额头上汗湿的微长发丝。
想让他不被恐惧占领,她的手指像着了迷,轻轻按在他紧皱的眉心上。
身后,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
「敏云小姐,妳两天没怎么睡了,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让爷爷来喂他吃药。」北杉端着银盘,慈爱的说。
申敏云回头,看见每天照顾她的杉爷爷。
虽然诚如他所言有些困,但还是反常固执地摇了摇头,噘起水嫩得像是充满蜜汁的小嘴。
「杉爷爷,让我来喂吧,他好像有点怕你碰他。」想起了前夜老人家抱住他要他张嘴的时候,他那无意识也要挣扎的模样,申敏云接过了药,「嘘,我们都小声一点。」
老人家点点头,万分宠溺地递出了药锭和水杯。
「来,把嘴张开哟。」申敏云爱怜的说,将药锭放在少年苍白的嘴唇边,但得到的回应好似是拒绝一般的更加闭紧。
没有什么喂药经验,根本不会的申敏云,不知道该不该强迫对方,只好又开口,「乖嘛,听话,把药吃掉……」
半哄半骗一个意识不清的人怎么会有效,少年没反应前,身后已响起轻声低笑,申敏云一回头,不但看见笑弯了腰的老人家,而在偌大的房里,连原本皱眉不语的姊姊们也都笑了起来,她埋怨地嘟起小嘴。
他们怎么这样子不给她面子!
「我是第一次,杉爷爷,你怎么可以笑人家?!」向来只敢对疼她入骨的爷爷造次,申敏云偷瞪着另外两个人。
冷凛的静姊向来只会凶她,她不敢质问她,而像洋娃娃一般的豪豪姊姊揍起人来超狠的,她更不敢……
「妳们好坏。」
当申敏云回头低声埋怨之时,无预警的,被她抱着头的少年双睫如蝶翅轻颤后,张开了双眼,她开心地把方才的不悦丢到外太空。
「你醒了?!我吓死了。」申敏云有点语无伦次,但想起一个小时前他如伤兽乱撞的情况,她不由得惊呼,「没有事,不用害怕了。」
上一次醒来奋力挣扎的少年,这一次紧紧的扣住了她冷冷的手指,他热烫的手令她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这……这里是哪里?放我回去吧,求求妳,我不爱他!」少年口齿不清的哀求。
被人用从未听见过的可怜语气这么问着,疼入心的申敏云手足无措,但努力的安抚着。
「别怕、别怕,这里是十二刻馆,我会保护你的。」
虽然申敏云做出了绝对保证,少年还是摇了摇头。
「妳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或许是浑身无力,少年无端的指控着。
申敏云不解地张大了眼。
抓他?这是指伤害他吗?她没有啊!
从来没有这么想澄清自己的清白过,逼近了少年蒙着雾气、不停摇晃的眸子,她瞪着他。
「敏云是警察,而且是敏云救了你的,就算是大哥哥,也不可以说谎呢!」申敏云委屈地说。
还没等到眼光转为疑惑的少年回答,她的肩被人按住。
「敏云小姐,他刚醒来,并不清楚现在的情况,而且被人欺负了那么久,妳这么凶,会害他更害怕的。」北杉柔声地劝着。
少年意识到有男性,而且还是个上了年纪的男性,阴暗的记忆如涛袭来,他正要逃,动摇的眼光一流转,发现了大床另一头站了两位穿着夏季警察制服的女性。
还没看清她们的脸,他急忙摆脱箝制,在大床上艰难地爬近了两人。
他家所有的人都是警察,对这代表公权力的制服再熟悉不过,他知道警察绝对会侦办这个案件,这一段时间里,他唯一绝不放弃的希望,还能顽强地抗拒,就是相信有一天警方会拯救他脱离魔掌。
「请妳们救救我!」少年像是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申敏云怀里的热度和重量突然消失,不知是什么,但非常难受的情绪猛地涌出,她望向外表冷静,内在也冷静,名字静默但绝不静默的副队长。
静默肯定地点点头,望向在恋爱狂连续杀人案件中最后得救的受害人,内心不由得复杂。
虽然他面无血色,却无损他年轻的魅力,五官立体分明,精致俊美,连身为女人的她都不禁要赞叹这个男孩子真是漂亮,加上小国手身分,父亲又是警政署署长,但如若他不是天之骄子,又怎么会被锁定,真是太可怜了。
「帝百计,我是刑事警察局侦十队的副队长静默,你已经安全获救了,别担心。」收起为了让对方心安亮出的警员证,明白案情的静默接着扬首,「杉叔,麻烦你先离开……敏云,妳也听话,出去外面玩,等一会儿他冷静下来,静姊再告诉妳。」
被人赶的申敏云,心不甘情不愿地望了那个不看她一眼的少年,然后才慢吞吞地滑下床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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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威逼感极重的脚步声离开,相信警方会保护他的安全,帝百计才稍微放下心上的大石头,突地感觉大床一摇,另一位他先前没特别注意到的女性坐上了床。
「我好担心你,谢天谢地,总算亲眼看到你得救。」武豪豪放松的口气里有无限的感慨。
帝百计望了对方一眼,彻底地愣住了。
他在那个可怕的地方和她相处过好一段时间,她应该也是学生,又怎么会穿着警察制服?
「妳……妳不是那个时候的……我还以为妳被……」他哽咽了,说不出「被杀死」三个字。
武豪豪微微一笑,如同洋娃娃一般的手指想要抚上帝百计的脸,少年突地一颤,她赶忙收回。
这几个月以来,发生了一起震惊社会的重大刑案,有一名连续杀人狂接连谋杀了两人,手法非常小心慎重,以至于侦办完全陷入胶着,警方说是束手无策也不为过,而由于犯人下手的目标是未成年者,所以有儿有女的所有父母都人心惶惶。
「那段时候我不方便告诉你,我的真实身分是警察,我的长官知道有一个连续杀人犯锁定了身具特殊才艺的美丽少年少女,因为案情不单纯,所以安排我假扮高中生被掳走,好进行内部侦查,我脱逃了之后,一直很挂念你,你还好吧?」
听见同样身受其害的人的发言,帝百计的心沉淀了些,举起手腕,紧实坚韧的皮肤上有好几处醒目的针孔。
「妳知道的,他还是不停的注射那种会害人没力的药剂,然后……」想逃避什么一般,帝百计难耐地别开了头,「还是一直逼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他,要我承认对他有爱意……好噁心。」
听见少年声音中的苦涩,武豪豪不由得转向上司,以目光征询她是否非得今天问案的决定。
她是成年人,又带着特殊目的潜入,内心有所戒备,但在那不到十天的变态折磨之下都快要疯掉,更何况是这个无论各方面都正在成形的少年,意外地被囚禁了近一个月,光是想,都让她作呕。
静默也想体贴,但是此时此刻,就连一公克的同情都太过奢侈。
「帝百计,我有一件事情想问你……」
足足等了三天被害人才醒来,等不及的静默正要问案,帝百计突地插话。
「我老爸呢?」他双眼晶灿,闪闪发光。
静默有些为难,半晌——
「帝署长将这个案子全权委由我来处理。」
少年的眸光突地暗去。
她连忙解释,「不是他不在意你,而是最近有非常惊人的事件发生了,所以他……」
「没关系,我明白他很忙,我不在意。」帝百计缓缓地点头,抬起一瞬间闪亮,又一瞬间飘移的眼眸,「静警官,请问犯人现在怎么了?」
说不惊讶于帝百计的坚强和懂事是假的,静默心疼不已地也在床沿坐下。
「你可以不用再害怕了,在被逮捕的那一刻,以为害死了你,所以他已经精神错乱了。」她谨慎地说。
帝百计一瞬间恍惚了。
「怎么可能?他很可怕,怎么可能会疯了?」他低喃,双手也不由得扣紧了床单。
武豪豪见状,拿出一张照片,上头有一个人表情空洞,眼神不知望向何处,明显涣散,穿着白色的拘束服。
「那个变态在船上被捕的时候,将锁住你的金库钥匙给丢掉,认为空气必然耗尽,被捕之后,他就神智不清了。」她也跟着谨慎言语,希望不要带给对方太多的痛苦。
但是只一眼还是难以忍受,经历了长期监禁,身心被凌辱,最后还几乎窒息至死,种种的回忆如蛇咬住了帝百计努力克制慌乱的心。
濒临死亡的恐怖体验重现,他没办法冷静,一想起不能呼吸的苦,他就喘不过气,想要抓紧胸口对肺部施力,去抓住任何一丝氧气,却触及了厚厚的纱布。
那异样的指触,还有被拉扯的抽痛,将他从闪现的场景拉了回来。
是啊,他还没死吧,这应该不是梦吧……
「那我为什么没死?」帝百计迷蒙地道。
那一副如同自己该死的语气,让两人不禁为之鼻酸。
「豪豪逃出后,我就掌握了你的消息,先是逮捕了犯人,接着我马上带敏云去将你救出来。」静默马上补充。
她口中的敏云,是刚才那个女孩?那么小的女孩会开锁这种特殊的技巧?
这一点比起同为受害者但实际是警官,虽然奇怪,但也不是不可能的武豪豪,更让帝百计不解。
「我有一点混乱了,敏云是?」想起了她好似也自称是警察,他难掩疑惑地道。
静默点点头,能体会大难不死之后,脑子大概还像是被轰炸之后的无法组合起来。
「别看她外表那样,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年纪比豪豪还大几个月,而且她也的确是警察,侦十队的成员之一。」静默放软了声音解释现在的情况。
帝百计的大脑再被塞进了侦十队三个大字,这回成功的唤起了他的记忆。
他不只听长辈和兄长讨论过这个诡异的组织,还在新闻报纸上看过这个无法无天的单位。
「刑事警察局侦十队,警察的害群之马?」他惊讶的问。
同为侦十队的队员,静默和武豪豪的脸色好看不到哪里去。
「对啊。」武豪豪讷讷地回答。
静默无奈地耸了耸肩头,才因为纯真敏云的小白痴表现而展开的眉心又皱了起来。
「是,而且这里是侦十队队长单双和敏云的居所。」
帝百计一听懂对方的话,便急着想要起身。
「那我要回家。」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但他不该在这个地方才对。
可是他的蠢动被两个女性给制止了,热而令人不快的手掌直接触碰到肌肤,想吐的感觉突地从胃涌了上来。
「别碰我!」帝百计大叫。
两人都马上松开手,但只一迟疑,静默的眸光突地转为焦灼急切,不退让地直直迎向他。
「帝百计,请你不要离开这里,伪装成像在直升机上不愿意离开敏云的身边一样,我已经得到署长的亲口许可了,」她着急的声音高了几度,「请你注意单双的动静,单氏不会把她交出来的,但她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敏云,若她回到十二刻馆,务必要通知我们!」
闻言,帝百计愣住了。
「是我自己要求留在这里的吗?」
当时也在现场的静默,露出绝对肯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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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两名警官离去,父兄长辈都是警察,帝百计沉沉的脑子不是很有条理,但径自动着。
他想思考一点别的事情好转移内心的恐惧,犯人都被抓起来了,身为警察世家之子,他不可以也不应该害怕。
中央刑事警察局侦十队,又号白道魔宫,恶鬼的集散地,由一名有万魔之王封号的女人——单双坐镇指挥,兴风作浪、打雷下雨,无所不为、横行霸道,偏偏又战绩惊人。
单双除了警察的身分不说,还是连他这个高中生都知道的知名企业体,也就是国际间排得进前百名的单氏集团三小姐,外公和母亲都是政界要人,她的财富及权势相同惊人。
大概是有个这样的带头者,所以侦十队向来作风强势,软硬不吃,而且很可惜捅下太多楼子,所以它的声名始终介于灰色地带。
老爸和哥哥,还有从小就常来家里拜访的魏叔叔,每次小酌时提到这个单位都只能摇头叹气。
连他在旁边都听得心惊胆跳,讶异着怎么有人祭出那么强烈夸张,差一步就是违法的手段来缉捕犯人。
光是他有印象的内幕,就有在破获麻药集团的同时,为了救人而在市中心破坏民宅,还有黑幕重重的领海无邦交国潜舰事件等等。
那样狂暴的女人居然失踪了,还留下了一大堆待解的谜团,令必须顶住侦十队的副队长静默急到想抱头尖叫。
帝百计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当初觉得太过头的行径,现在想来,其实并不严重,因为在他的内心,他早就杀了那个疯子不下一千次。
手起刀落,或是慢慢的凌迟,上千种的死法,在他紧紧拥抱自己的时候,在脑海里风起云涌。
或许是发现了内心的黑暗面太过丑恶,更痛恨原本无忧无虑的自己被牵引出这一面,他紧紧的抱住了左肩。
从不知道一个人的内心深处会藏有如此强烈的杀意,那个满口说爱他的男人挑起了他所有黑色的欲望,看清爱情腐臭肮脏的另一面,光是一想到这个字都头皮发麻。
好想杀了他,用自己的手,不管犯下多滔天的罪恶,亲自杀掉他,再脏他也愿意,只要能永远除掉让自己……
「大哥哥,你还好吗?」
突如其来的呢喃嗓音,将帝百计从腥红的世界拉回到现实,那清爽的空气和光线让他突然能够好好呼吸,原本无焦距的视线定在前方,慢慢地聚集起来。
不知何时趴在眼前,沐浴在明亮阳光下,散发小女孩气息的人儿,其实仔细一瞧,的确并不如第一印象那般童稚。
虽然她有极圆的眼睛,小小的鼻头,水嫩嫩的唇瓣,白皙如瓷的完美肌肤,极细的头发直直垂在肩上,绑了粉紫色的缎带,非常娇小的身体穿了件直腰身的细棉无袖紫色小洋装,露出极为细幼的四肢,配上过膝的白长袜,这些很小女孩的打扮。
但让她看起来最老了不起就是个国中生,真正的原因是她用着纯真儿童特有的没有任何杂质的直澄眸光,一点也不移开,专注地凝视着他。
当那灼亮的眸子里只会清楚的反射出自己,而不具有半点成人式自私贪婪的欲望时,他就像面对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小孩。
这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理由,形体也不清楚的暴怒占据了帝百计的心。
「不要叫我大哥哥,妳并不是个小孩吧!」
猛地被人怒吼,申敏云大大的眼睛僵得不敢眨动,她害怕地歪了头,然后怯怯地回望。
「可是……」
帝百计不明白为什么静默和武豪豪异口同声说申敏云就是一个幼童,但他才不相信这种鬼事,她二十四了,足足大他七岁。
他没有停了呼吸到醒来之间发生事情的记忆,但拒绝相信她是第一个发现自己,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也不相信自己在昏迷的过程中,居然会紧抓着她死也不愿放,以至于静默不是选择将自己送往医院,而是和她一起留在这个什么鬼十二刻馆,接受长期被注射胰岛素的治疗。
「妳二十四岁了吧?去换掉这身诱惑变态才会穿的衣服!」不知道为什么焦躁不已,充满恶意,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再次爆出怒吼。
申敏云大大圆圆的眼睛连眨也没眨,紧咬着下唇,但一颗不容错认的晶莹眼泪打在帝百计的手背上。
「呜……」
她忍耐哽咽的无辜声音让帝百计怒火中烧,他拉起了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
第二章
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幼稚的哭声始终缠绕在耳边,令帝百计的愤怒在胸口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一点都没有消退的迹象。
但他现在不想面对任何人事,只想找一个安全的角落,蜷缩起来,努力快一些坚强起来,去面对这个以前从不觉得可怕,但确实是应该万分害怕的无常世界。
他绝对不会哭的,但她的哭声扰乱他的决心,没有道理的恐惧还是在心底波涛汹涌。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在家里睡觉,这是一个恶梦,我没事的,我没事的,我没事的……」帝百计意识模糊地反复低喃,像在催眠自己。
随着言语,他感觉自己好像走入了一个很安全的隧道,时间慢慢停了下来,色彩渐次消失,耳边也不再传来哭泣的声音,就像开始作梦一样,身体也变得轻松起来……
不,有什么东西压上他!
帝百计从超离的情境里被拉回,突地心跳加速,大口抽气,虽然隔着被子,但这种感触活脱脱就是一个人,厌恶得不得了!
「你会没事的,没事的,没有事的。」
像是接走了他惊愕停止的舌头,隔着被子,传来了柔软而清脆的声音,正动了想要破口大骂「怎么可能会没事」的念头之时,他的力气被猛地抽离。
原因无他,他发现了申敏云正在学他安慰自己的话。
一想到在这里昏迷了三天,或许说过什么丢人现眼的梦话,以至于她学会这样的言语,帝百计就想死。
但他每一扭转,那小小的手臂就跟着贴过来,待他再次意识到她应该是抱着他的背后,他更是想一死了之。
他不想懦弱的,可是……
「别担心,这里是十二刻馆,你会很安全的,就在这里安心的养病吧,你不会有事的。」
申敏云的话语像有魔力一样,吹散了不信任感的毒云,软软地渗进了他干裂的心,像最温暖的活水,慢慢地盈满了他的心房,接着溢了出来,温柔的波浪在身体里头摇荡着,轻轻卷着,舔着他疲于抵抗的灵魂。
明明也是他不想要的对待,但她带来了完全不同的效果,她让他几欲哭泣,想要忍住这种冲动的他抽了下鼻子。
正在轻抚他身上的小手突地停了,一定是被听到了,觉得羞耻的他全身僵硬。
软如棉的声音穿过了被子——
「那敏云先出去好了。」
「不准走!」帝百计大吼着,待回过神,已发现鬼使神差地抓住了那凉凉的小手,而露出可爱笑容的童颜并没有嘲讽的表情。
她直直的、没有任何不需要情感的回望着他,那双透明度异常之高的眸子像要把他吸进去一样。
就连眼泪包含在内的包容,让帝百计难堪地将自己转一圈又埋回被子里,但是他放不开执着的手。
这一次是他自己又形成被圈抱的状态,像是无助地哀求着安抚的羞耻更是如强浪袭来,多么希望能无知无觉,但他无能为力,只能咬着嘴唇,用痛楚来转移。
「没有事的,你会没事的,我来保护你,一直一直保护你。」
盈眶的眼泪,一松开嘴唇就忍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急忙放开手想去搓揉眼睛,但那凉凉的小手并没有离开,又沿着他的背脊抚到肩头,害得他的泪腺彻底坏掉。
而那柔柔的童音和安慰,一直一直没有离开他。
至少到舒适的美梦慢慢的带他进入梦乡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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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音乐一般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头重脑也沉的帝百计并不想脱离梦乡。
很久没有过的温暖,让他只想永远留住它。
但是那柔嫩的声音,迅速从慢板变成快板。
「小百,醒醒,你饿不饿?」
钟声也跟着响起,帝百计忽地吓醒了,记忆中在背后的小女孩,大大的圆眼正对着他的。
小小的粉脸好像也刚睡醒,有一点点肿加一点点的呆,但眼神看起来还满慌乱的。
「快一点,再晚会被骂的,杉爷爷讨厌我不准时。」
帝百计的神智不是非常的清楚,昏沉沉地道:「我不叫小百。」
娇小的人儿担心的表情又加深了许多。
「那百百,我们快走吧,我不要吃饭前,饿着肚子还得正襟危坐的挨骂啦!」
帝百计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全身超级酸痛,但一听到吃饭,求生的本能骤醒,胃绞成一团,猛然地痛。
「我不叫百百。」觉得和一个小女孩争执很是愚蠢,但帝百计就是受不了这种冠上小啊阿啊或连词以示亲密的行为。
申敏云小脸微皱,已经快哭出来了。
「不要百百就小百吧,求求你,我们快走吧!」
不知道这个小女孩在急什么,但帝百计应她的要求起身。
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大概是哭过的羞耻令他无法拒绝,或是她哀求的神态令他感到取回选择权,也可能是两者都有一点。
可是他双脚才落地,强烈的筋骨酸就让他痛到直不起身,他望向扯着他的申敏云。
「我走不动。」他咬牙切齿地说。
申敏云张大了嘴,半晌——
「可是六点了,那该怎么办?怎么办?」她急得快要掉下眼泪。
不,是已经掉下来了。
帝百计心头一烦,正想挥开她,要她不用理自己时——
「敏云小姐,帝先生,打扰了,我要进来了。」
他朝着声音来源望去,五秒后,一抹男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穿着整齐燕尾服的老年人,领着一票穿着正宗女仆装的年轻女性走了进来。
心头的恐惧还没来得及启动,蹲在他身边的小女孩已经比他还快一步的簌簌发抖,好不可怜。
「对不起,杉爷爷,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不要处罚我。」申敏云哀哀地道。
北杉叹了口气,轻拍了下手。
「算了,今天有客人在,妳站起来吧。」在他说话的同时,还分神注意着女仆们,确认她们训练有素的抬来一张餐桌放在房中,陈设妥当后,朝着面露警戒神色的少年,不减恭敬地点头,「帝先生,我的名字是北杉,是十二刻馆的管家,今后有什么需要都请吩咐我。」
帝百计感觉舌头发麻,不想回话,但申敏云已经拉他坐下,然后自个儿跑到对面。
「快点坐下吃饭,不然等杉爷爷发火,我们就要挨骂了。」
帝百计的双眼仍然离不开那个男人。
但北杉不以为忤地走到申敏云旁边,为她拉开了椅子,还像是对待小朋友一样地抖开了餐巾,铺在她的腿上,期间连回望一眼也无。
而她看了一下桌面后,拉了拉北杉的袖子。
「杉爷爷,为什么甜点已经先上来了?平常不是一道一道的上吗?」
北杉慈祥地揉了揉仰望的小脑袋。「有我们在会打扰你们用餐的心情,所以一次上完菜,你们慢慢吃,我先退下了,晚点再来帮你们收拾。」
语毕,北杉便领着人退下,只留下一脸不解的申敏云,还有在他退出视线范围后,方能放松神经的帝百计。
原先流往四肢的血液又流向胃袋,他有一点饿还有痛,但是当他望向桌上食物,便明白了北杉是特地离开的。
和申敏云那份丰富的食物不同,他的面前是熬到不留形体的粥。
据静默说,经历了高度戒慎的受难之后,一脱困他就整整睡了三天。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正要拿起汤匙,对面的人儿笑喊了一声开动,他也忙跟着喊:「开动了。」
一面将软软温温的粥塞进嘴里,帝百计放松了神经,望了窗外一眼,夜色已落下,正对面也闪烁着晕黄的灯光,那极度温暖的光芒不常见,他狐疑地抬起头,发现那光的确不自然,因为照亮这房间的是好几盏比篮球还大的西洋油灯,桌面和四处也有蜡烛,白天没有注意过的陈设,在此时看清楚了,很像电影上西方宫廷才会出现的家具、卧榻等等,金碧辉煌,五彩缤纷。
可是完全没有任何一件现代的科技产品。
正把肉冻塞进嘴里的申敏云,发现帝百计的汤匙停在半空中。
「小百,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当然不对劲,可是还有一点很奇怪的地方。
「现在是几月?」被俘虏之后就失去了时间感,但这里凉爽宜人,明显不像都市闷热的夏季。
申敏云歪了下脑袋,表情很认真。
「八月十三日,国历,还是你想知道农历,那我得去查一下。」
「不用了。」
慌忙地阻止了申敏云那说要就要做到的行动力,帝百计回想起比赛是在七月十七日,顿时没有了食欲。
「才一个月不到吗?我怎么觉得比打出生到现在还久……」
听着那饱含痛苦的语气,申敏云跳下椅子,拉到帝百计身边坐下。
「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情吗?」她这一次是被静姊逼着去使用能力,而静姊或小双都只会带她到有坏人干坏事的地方去。
柔柔的小手抚过颊侧,帝百计很想摇头却无法说谎,然后又被抱住,拉低到那明明娇小但好似藏着巨大能量的肩膀上。
「没事的,没事的。」
帝百计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揪紧的心又因为她而松开了,连忙从她的肩上抬起头,坐直身子。
「是啊,没事的。」他又举起汤匙,不说什么可能又会喷泪,从没想到自己这么没用的他随口问道:「这里很凉快,不像台北。」
申敏云淑女地将食物塞进嘴里,待吞下后才回答。
「那是因为这里不是台北啊,以前杉爷爷带我认过地图,这里叫作罗东,虽然很靠近海,但我们在山上哟!沿着河就可以到海边了,你要不要看地图?」
「不用了!」
又是急忙阻止那个剑及履及,丢下刀叉的小人儿,看她吃饭超级不专心的模样,的确很像没有定力的小小孩。
不由得想起刚才那个叫北杉的老先生,想象严肃的他穿着围裙,捧着饭碗和汤匙,伸长了手追在她的背后喂食,真是滑稽到了极点。
申敏云睁大了眼。「小百,你笑了耶,哇,好帅!大哥哥,你好帅噢,可以去当模特儿了!」
帝百计按住了扬起的嘴角。
「男人帅是没有用的,要有能力比较重要。」他僵硬地道,但不像先前更正她不准喊他哥哥和小百。
算了,和一个看过他丢脸哭泣的小女孩是吵不出什么结果的,他懒得去计较了。
申敏云点头,但还是满脸的笑。
「不过如果很帅又有能力不是很棒吗?」
就是这张脸和能力引来了变态,妳知不知道啊?
但帝百计旋即吞下了到口的话,因为她下午的那滴眼泪,仿佛又在手背火热地烫了一下。
「也许吧。」他的语气有着不想又粗鲁刺伤这个天真女孩的妥协。
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发现。
申敏云眨眨圆圆大眼,一副嘴馋样。
「你的粥好不好吃?」
这的确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粥了,但帝百计一点也说不出里面放了什么材料,只觉得回味无穷。
「还不错,很鲜美。」
「那我也要去要一碗。」申敏云迅速的接话,又要跳起来。
「等一下,回来,妳的菜先吃完再说。」帝百计忙阻止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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