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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作品:鸡窝|作者:雨霖铃|分类:精品小说|更新:2025-05-22 20:40:08|下载:鸡窝TXT下载
  当!当!当!不祥的钟声越响越急。

  呜——呜——,场部的救火车赶来了。

  队长、会计、干部、职工……全场自由的和半自由的公民,扛着水龙,拎着水桶,匆匆奔向火场。只有这一百多名女囚,静坐不动。起火的虽是她们的号房,但她们只许旁观。不仅是她们,所有丧失自由的囚犯都不许动。这样做有其一定的理由。过去曾经发生过囚犯乘乱逃跑的先例,因此这里规定:一旦出事故,先严管囚犯,谁敢擅动,枪子儿不长眼睛!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半天……

  隔着个大影壁,女囚们像听隔壁戏,用耳朵捉摸墙那边的动静。

  “哗啦啦——砰——”挠钩把墙拉倒了。

  “嗤——嗤——”水龙和泡沫灭火器行动起来了。

  “水……水……快——快——”

  “往这边浇——这边——”

  “啊呀!屋里还有个人——”

  ……

  人们逐渐判断:起火的不是伙房,是离队部最近的值班室。谢萝的心格登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制作毛主席像章的工场!柳薇——柳薇怎么了?”

  “小平车呢?快!快!送她上医院——”

  “没车了!没有了!小平车都调去拉水了。”

  不一会儿,两个大值班一前一后地监视着一个人蹒跚地走出大门。走过队伍,大家才认出是林金生。她的脸几乎成了花的,一道道烟炱,一缕缕血痕,头发燎去一半,露出头皮。她伛偻着身子,背着一个焦木头似的人。那人浑身焦黑,只有一只光着的脚是惨白的,五个纤嫩的脚趾头还在瑟瑟地颤动。

  直到火被全部扑灭,女囚们才准许进去。工场已全部焚毁,包括全部原料和做好的像章。连毗邻的一组甲号也被烧掉一半。原来的大值班室只剩下水泥预制板的骨架,骷髅似的矗立在余烬之中。遍地是泥和水,满院子盖着一层厚厚的黑灰,一股子焦臭味直冲鼻腔。

  傍晚,柏雪从队部回到三组乙号。女囚们围着她,上上下下地审视,一根毫毛也没少,依然白白净净,漂漂亮亮。怪了!她不也是工场里的一分子吗?火神爷为什么那么照顾她?其他两个烧得那么惨,她却嘛事没有!

  “没鼻子”关切地掸着她的黑衣黑裤,心疼地问道:“吓着了吧?”

  她摇摇头,不说话。还是那么阴郁,不过那苍白的唇边却隐隐约约露出一丝不可名状的狞笑。

  晚点名以后,林金生才从医院里回来。她只受了点轻伤,头上包了绷带,吊着一只左手。问她怎么会起火的,她茫然不知——

  “我正在院子里扫地呐,屋里就柳薇一个人,轰地一下子,火苗就蹿了出来,真吓人……”她木讷地回答,“就数柳薇烧得惨……她还忙着抢搬像章……叫烟熏倒了……”

  “柏雪呢?”

  “她上厕所了……救火的来了,她才跑过来的……”

  厕所在院子的另一头。

  “小诸葛呢?”

  “他一早交了图纸就走了……”

  队部紧张地研究起火原因:

  “是气温太高,化学制剂自燃吗?”

  不对,还不到三伏天,摄氏二十多度汽油、酒精根本不会自燃起火。

  “谁放火呢?”

  林金生、柏雪、诸葛麒都被排除了。

  “屋里只有柳薇一个人,肯定是她不小心……”

  “不小心?哼,没准是她点的火呢!”

  “故意放火?那她为什么不跑?”

  “嗐!苦肉计呗!一点都没烧着,不就更露馅儿了吗?”

  节政委和方队长都摇摇头,觉得这种分析根据不足。但是这火也起得怪,难道真有鬼?

  处于昏迷状态的柳薇正躺在农场医院的病床上,不能为自己辩护。

  医院里的大夫多一半也曾经当过犯人。物伤其类,他们竭尽全力抢救这个苦命的姑娘。

  瓦妖 七(2)

  “她能上审讯室吗?”秦队长带了个武警来提柳薇。

  “您自己决定吧!”大夫让秦队长走进病房。吃了多年管教饭的秦队长也愣住了。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把这个插着好几根输氧、输液的橡皮管的焦木头弄回去奇#書*網收集整理;再说即使弄回去,能说话吗?

  柳薇的伤情使怀疑她放火的队长们动摇了。就算她用苦肉计,也没必要叫自己受那么大的罪!

  火是怎么着起来的?成了慈渡劳改农场的一大疑案。据说女队的队长、大值班有一个算一个都受了处分。在那个年头,制作伟大领袖毛主席像章的工场焚毁,是多么严重的政治事件!何况还找不到首犯?据说上头曾经要追究其中唯一的一个右派——诸葛麒,他虽不在现场,但谁能保证他不使坏?节政委和方队长极力争辩:不能制造《十五贯》那样的冤案。上头恼了:“不处理他就处理你!”于是摘了节政委的乌纱帽。

  谢萝足足有半个月失眠。每天晚上,月儿从窗外探进头来,一缕清泠泠的白光,探照灯似的一寸寸移到炕上那个空着的铺位。她的心里便是一阵针扎般的绞疼。那个窈窕的身影好像还在擦着后窗户,还会低声对她说:“……今儿又有一张小条……”

  (bsp;“嘿!嘿!”窗外传来两声阴鸷的冷笑。谢萝矍然惊醒:没有一个人会平白无故发出这种可怖的笑声,只有她!是幸灾乐祸?还是存心报复?可是起火时她在厕所。不在现场就不能放火吗?一根导火索可以使炸药包在三分钟后爆炸!三分钟!足够让她走到院子那头的厕所了。

  谢萝把头探出窗外,寻找冷笑的人。只见满院子的月光,鬼影都没有一个。如钩的月儿挂在树梢上,像一个极大的问号:是谁?是谁?是谁?

  是她!一定是她!只能是她!

  谢萝没有把她的推理告诉任何人。在劳教队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是惩治了凶手,柳薇还能恢复原状吗?

  瓦妖 八

  秋去冬来,春去夏来,日子像流水一般过去。林金生、柏雪……都解除劳教了,新的女囚又陆续进了院子。惟有谢萝还留在这里,看来这辈子她想离开劳教所的希望是很渺茫了。算着日子,柳薇也该解除了,她回家了吗?她跟小诸葛那段姻缘怎样了?

  一天,在葡萄园里修埂埝,缺一把铁锹,谢萝在小郎的监督下,上工具房去取。走上土路,蓦地遇见一个熟人。短短的头发,黧黑的皮肤,敦实的身材……

  “林金生!”谢萝忍不住招呼了一声。这个人从烈焰中把柳薇救出来,使谢萝对她增添了几分好感。

  假小子看见谢萝很高兴,但是她有点忌惮小郎。嗫嚅了一会儿,讨好地对小郎说:“我和柳薇就住在这儿……”

  小郎也挺好奇的,问道:“远吗?”

  “不远!不远!就是武警养狗的那间房。嗳!别瞧房破,还是方队长照顾哪!柳薇从医院出来就解除劳教了。她说什么也不回家,不上老残队!我跟方队长说,让我陪着她吧!队长们还怕我欺侮她!嗐!我还是个人呐!陪她是为了她真像我妹妹啊……”

  离女队不远,果真有一间小房。年深月久,这房子都陷到地下去了。进屋要低头,下台阶,却收拾得很整洁。齐着地面的窗户上挂着打了补丁的窗帘,看来是用旧被单改制的。窗户半开着,一个戴着白布小帽的人儿坐在炕上。谢萝弯腰一看,不由得倒退了两步,这就是昔日那个比蔷薇还娇艳的柳薇吗?

  褐色、黄色、粉色的疤布满了整个脸。不仅头发、眉毛、睫毛都消失了,就连眼皮、鼻子、耳壳……凡是鼓出来的部位都烧掉了。眼睛像爬虫类的眼那样鼓着,不能眨动;鼻子是两个黑洞;牙齿白森森地呲着;膝上放着一双疤痕累累的小手,看去比正常的手短一截。细细端详,原来手指的第一二节都烧去了……

  “进来坐坐!”林金生招呼她们俩。

  “不行!谢萝还没解除呢!叫队长看见就麻烦了!”小郎赶紧拦着,“就在这儿看看吧!”

  林金生放下一捆沿途捡来的干枝,擦了擦额上的汗,麻利地点起柴灶,坐上锅。几分钟后,粥就热好了。她盛出一碗粥,一口口地吹凉了喂柳薇。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好像面前还是昔日那个娟秀的姑娘。

  但是姑娘那双没有眼帘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窗外。她在看谁呢?谢萝一回头,一个高大英挺的汉子,正挑着一担青翠的芦苇走过土路,苇叶儿还往下滴着水。挑担人和被挑的苇子一样充满青春活力——是诸葛麒!

  小伙子走过这幢狗舍改成的宿舍,脚步儿就放慢了。谢萝以为他会放下担子,走进小屋,探望不幸的情人。

  但是没有,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两秒钟后,他加快脚步,匆匆而去。

  他知道小窗后坐着的是谁吗?

  他知道那不幸的人儿盼的是谁吗?

  为什么他这样绝情呢?

  ……

  多吃了几年咸盐的谢萝忽然醒悟了:也许是因为只要多看一眼,他心中那尊完美的雕像就彻底摧毁了?也许是美术家想让柳薇那美丽动人的形象永远活在他的心里吧?

  “喝一口!再喝一口!”林金生在劝那不幸的人。

  奇丑的假小子使谢萝觉得不那么丑陋了。无论柳薇的相貌怎么样,她仍是那么执著地奉献她的爱。

  也许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之处吧!假小子到底还是女人。

  “快走吧!”小郎有点着急了。

  谢萝回过头来看了最后一眼:一颗晶莹的泪珠正滚过柳薇那疤痕起伏的脸颊,无声地掉入粥碗……

  1988年3月8日妇女节完稿于团结湖畔

  (bsp;方城门

  金花鼠

  金花鼠 一(1)

  “不会借别人的牙?”——小金花鼠说。

  谢萝拿着个铁皮广播筒,急急跑下山坡。

  这里千沟万壑,一片灰黄,是黄种的华夏民族发源之地。千万年来,生于兹长于兹的人一点一点地给大地“剃头”,把它的“毛发”削得干干净净。等到铺天盖地的洪水一来,肥沃的土壤几乎全被冲走,只剩下嶙峋嵯岈的岩石,一条条一道道,如刀砍似斧削,瘦骨支离地绵亘在地面上。

  谢萝搜索肚里残留的那点历史知识,依稀记得此地最大的那次“理发”,可能是在两千多年前。那时树木花草犯了弥天大罪,隐匿了曾为君王割股的介子推。靠人肉活了一命的君王恼了,一声令下:“放火!”于是连树带人一起火葬。谢萝一边走一边想:也许爬在树上的介子推,临死前也在后悔,自己当年干吗要那么做呢?她顾不得深想,得赶紧跑,广播完了昨天的生产进度,还有几百块湿砖坯等着她去翻呢。

  来到这穷山沟,谢萝不知交上什么好运,居然当了砖厂的宣传员。山沟的地面上没什么油水,除了石头还是石头。但地底下是有利可图的,据说那里的煤层有四五米呢,雀尾山矿务局就此成立。新矿建井阶段跟打仗一样,需要一批敢死队,一般说,派劳改犯建井最合适。因为一来,活动范围大半在地下,管理起来大为省心,目前还没发现有人会“土遁术”;二来即使出几起事故,也不至于惊天动地,死几个人渣子,算不了什么。慈渡劳改农场的“二劳改”们(刑满释放留场就业者)在军代表的押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