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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阅读

作品:冰爱十年|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2 06:23:39|下载:冰爱十年TXT下载
  忽一直到火辣辣地定力坚持,盯着他的高鼻、浓眉和薄唇,将视野缩小,变成相机的取景器,将目光的条条框框,禁锢在他的脑袋大小之内。就好像要把他从突兀的陌生,一瞬间变成我人生的伴侣般执着,带着热情的渴望,绝不收回。

  “还是?——”他抱着我走进了黑暗的长廊,却停靠在墙侧,黑暗中他黑亮的眼睛盯着我,炯炯有神。

  “你喜欢上了我?”

  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似乎有力量把我的虚伪钉上灵魂的十字架。

  我喜欢上了他?

  这刻,我真的发现了年少懵懂的心中,那飘忽着不肯安定的情丝,在我们脉脉对视的目光里有了安静下来的空间和土地。它曾在黑暗里随空气上升,梦想触摸到黑与白的交界处,得到阳光的照拂,得到纯净空气的维护。它被境遇之风吹得飘散没有常态。它倏忽而来,又飘然而去。我从没有坚定的力量能捕捉到它,因为我根本就不懂爱情。

  而现在,它停留在我与他心灵的中间,是那般坚定地落地生根。爱情的花种一经落地,似乎不用经过任何滋润,自己就能发芽生枝,绿叶葱翠。

  “是的。”我用只有我们俩听得见的声音低语,“我承认,我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你。”

  长长的一句话。

  他似乎根本不管前面的定语,只是听到了那三个字‘喜欢你’,他的脸,就暗暗地荡漾出斑斓的光明色彩。他的眼睛透露着狂喜的心情,唇角收不住幸福的笑意。

  他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站着,将头深埋入我的身体,象孤独的旅客卸下行囊,扑向舒适柔软的床品;象受伤的鸟儿,回到温暖的窝,把自己的羽毛惬意捋顺;他清澈的目光,降温着如火的心灵,似乎怕那里烧灼的热度弄伤我,深深的呼吸却控制着粗鲁的情绪,他那样温柔地,希望我看懂他的眼神,而他,已经看懂了我的。

  我的逃避,已经无处藏身。我只能心甘情愿地,陷入他布置好的网里。

  那透着火一般热气的唇,带着深深留恋的表情,向我清晰地吐出三个字“我爱你。”

  “廖冰然,我爱上了你。”

  四十八 醋海兴波2

  爱,是个有魔力的咒语。

  它让我沉沦,再没有力量去张牙舞爪地标榜个性。就像此刻,我被他抱着穿过长廊,一直到每次回宾馆通往停车场的那扇黑漆皮门前,我都不再有任何反抗。

  我们身边的空气都变得温柔无比、含情脉脉。靠着他的前胸,听到胸口有力的呼吸,闻着他男人气十足的味道,我不禁思绪愚钝,惘然神伤。

  他小心翼翼地腾出手去推门,而后又将我抱着跨过门槛。

  他的体力还真是好诶,抱着我这样不比猪轻的人走了这么远,大气都不喘一下。

  他将我放上车,却眼睛瞟向角落的那辆野狼,“想带你去兜兜风,居然哪天都没机会。你不是身上有伤,就是脚上有伤。”

  他倚着车门,低头俯视我,神情严肃,“答应我,以后可不要这样做事鲁莽,多听听我的,好吗?”

  这样低声下气,我要再蹬鼻子上脸说‘不好’,岂不是明显卖乖。

  因此静静点头,目光对他温柔顺从。他一愣,温和地笑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你这样。”

  一会他离开,却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浸湿了的柔软毛巾。他弯下腰,敷在我脚踝的伤处。灼热的痛感被冰凉刺激,我本能地一缩。

  “别怕凉,这样血管收缩,可以消肿。”

  看他上车来要出发,我不由得提醒。

  “等等?”

  “怎么?”

  “陈琳还没走。今天她没地方住了。”

  他看我一眼,戏语:“你为别人,倒想得这么周到。”

  却开门下车。叫过那个马仔,对他手势比划,吩咐了一阵。

  再上车来,我问他,“怎么安排的?”

  “让胡朋带她回金花。一会带几个人帮她去收拾东西。”又看我一眼,“对你的人,倒是很上心。”

  无暇顾及他语气里的调笑,“那混蛋,”我欲言又止,“你们拿他怎么办?”

  虽然可恨,但做得太绝,似乎又有点残忍。

  他脸色沉暗,看了我一眼,“别问。”

  “我要知道。”我不甘心地追问。怕太血腥,却又好奇。

  “你说,他都放出话来了,我还能不绝后患吗?”他冷静中带着阴寒。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曾厌恶那黑暗的恶毒,但似乎,光明的罪恶也一样让我感到压抑,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回到宿舍,他抱我上楼,又为我开了房间的门。

  去端了热水,让我把脚泡进去,等到我渐渐温暖了。又去拿毛巾来给我温柔地擦干。

  第一次,一个男孩子给我洗脚。不习惯,却又被他的温柔感染,心里被莫名的幸福填得满满。

  等到妥当了,他就将我扭伤的脚用大手包裹住,在他的双掌中轻轻下按。那举动像极了中医。微微的疼无伤大碍,似乎按过之后,症状减轻。

  “你真神秘,怎么什么都懂?”我暗含笑意。

  他看我一眼,“你压根是有眼无珠,我这样浑身是宝的男人,在你眼里竟然不如一根草。”语气里不无委屈。

  我骨碌碌转动眼珠,“那你这些本事都怎么学来的?”

  “出来混,哪能不学无术?像你坐台,不是也要掉书袋子吗?”他嘴角带着奚落,“我早说过,你和我是一类人,你就是不信。”

  “可是,”我心存疑惑,“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喜欢我?”

  “问我一百遍了,你烦不烦啊?”他笑得邪气。

  “你漂亮。”

  “嗯。”我点头,毫无惭意。“还有呢?”

  见我轻松笑纳了浅薄的恭维,他眼角现出促狭的捉弄,目光突然变得邪魅起来,“你身上的肉软软的,摸上去特别舒服。”

  “去你的!少来不正经。”

  我娇嗔着骂他,却心下一愣:什么时候,我跟他之间的气氛竟然变得这样浪漫多情、旖旎温馨了?

  四十八 醋海兴波3

  翌日清晨我醒来,小屋里静谧如水。清晨的缕缕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纱帘,射入室内。无人打扰,很是惬意清闲。虽然脚上依然有不舒服的痛,但终究小行动无碍。我踮起单脚,跳向书桌旁,取到一本席慕容的诗集,又蹦回床边,靠在枕上翻起来。

  不多会,钥匙声响,我知道肯定是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继续百~万\小!说。

  他端来油条,和一小碗馄饨。相处多日,已知道我的喜好。放下食物,看我一本正经地百~万\小!说,似乎不愿打扰这片宁静安然。竟然踱到一旁沙发上坐下,静静地看着我。

  ‘噗嗤’我笑出了声。这个人,真是有意思。

  想到一件事,“你总这样不声响地进来,下次遇到我换衣服怎么办?”

  他眼里闪过戏虐,“的女人我见过的多了,你也没什么特别。”

  竟是强词夺理,“为什么不能看?”

  还有没有天理?这龌龊的人,把纯洁和美好看成垃圾,道貌岸然地将他的欲望奉做天经地义!真是无耻之极!

  我气得直哼哼,不想理他。

  他有了阴谋得逞的笑意。

  “快吃吧,书呆子!”他竟然这样叫我。

  我跳下床,依然半蹦半跳地奔向我的早餐。看在这食物的份上,算了。

  轻轻的敲门声,带着怯意的试探响起。

  唐博丰转身去开了门。

  我看到是陈琳。

  依然是白色的裙子,脸色透着莫名的苍白。她逡巡的目光碰到正在大快朵颐的我,现出欣喜。

  “廖姐!”

  我嘴里塞满了油条,好不容易咽下去了,终于有功夫答应一声“嗯”。

  那男人又高又宽,横档着门。她示意他让让,过来走到我身边。

  她手里拿着一瓶红花油,香港的那个牌子。我们家就有。我妈每次狠狠地揍了我,事后也会扔过来一瓶红花油,让我自己治。

  “给你。这个治伤,很管用。”

  我心上漾起一丝温暖。这丫头倒懂得报恩。

  “谢谢!”我诚恳地接过。又问她,“你安顿好了吗?”

  “好了。”她始终对我低眉顺眼,那么柔弱不堪,让人怜惜。

  这样的女子碰上我,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我个性强硬,对柔弱型的女人总是有不自主的怜惜。千万别误会,我真不是同性恋哦。

  唐博丰在身后朗朗开口,“陈琳,你廖姐有一腔热情无处发泄呢。可是你来了,让她英雄有用武之地了。你好好地陪陪她,她这两天,一定会憋死的。”

  又对我加上一句,“今天晚上没有你,鹊桥的灯光都黯然失色;鹊桥的水都要决堤了。廖冰然,一定要养好伤。鹊桥,可不能没有你啊!”

  他夸张的表情对我肆意嘲讽,毫不留情面。我恨恨地向他道,“闭嘴!”

  四十八 醋海兴波4

  “唐哥!”

  一声娇呼传来,我差点把喝了一口的馄饨汤喷出。陈琳也为我的反常愕然。我俩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门口。

  赵婉婷真执着,她又来了。而且回回都要挑我好梦初醒的平静早晨来。一日之始在于晨,而我的早晨,永远被这个野丫头的恶语占据。

  无可奈何地感到疲惫,今天她又要演哪出?

  静静地喝着汤,不动声色。将脸埋进碗里,只把耳朵竖了起来,等着听她对我恶语相向。

  唐博丰也是一脸平静。似乎跟她的瓜葛和让步,在昨天做了了断。他今天有着气定神闲。

  “嫂子!”她叫。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唐博丰也是一愣,继而脸上漾出宽厚的笑意。

  我是不是幻听了,这丫头居然是来跟我讲和的?

  “唐哥,我跟嫂子有话要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他似乎难得见到这和睦的一景,已经是谢天谢地了。看看我们,笑笑就出去。

  “你也出去!”他一走,她就对我身边的陈琳,秀眉恶扬,提高了语气。

  似乎唐博丰一走,她有点凶相毕露,跟刚才的态度判若两人。

  陈琳盯一眼我的脚。这丫头居然冰雪聪明,她竟然很敏感地得知她会对我不利。居然一反柔弱的常态,“我听廖姐的。她没说让我出去。”

  我心里蕴满温暖。那是有人依赖着我的同时,却还我温暖的感动。并且赵婉婷态度越恶劣,就越会激起我的反感。我现在行动不便,打架都吃亏,多一个帮我倒是好事。

  我看看陈琳,对她点点头,“你留下。”

  赵婉婷恶狠狠地盯着她,心下暗骂,同时也有点沉不住气。按捺了许久,才凑近我,不出乎我意料地语气恶毒。

  “你别梦想勾引了唐哥,从此就摇身一变成了大姐头了。你算什么东西,你配吗?”

  她始终会用这样的立场,来鄙视我。

  “我不是什么东西。”我静静地反驳,“不过,我不喜欢你这种语气。你的唐哥,在我这里只是一个喜欢我的男人。我并不想做什么大姐头,也跟你猜想的其他身份毫无关系。”

  “我爸把唐哥视为亲生儿子,不是为了让你这种女人来做他老婆的!我们家多大的产业,将来都是唐哥的。我绝不会让你这种下贱的女人来占便宜。我警告过你,你却偏偏不识好歹,往这浑水里淌,将来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她明目张胆地威胁我。

  陈琳的目光里带着不甘,明显对她这样威胁我心生不悦。

  四十八 醋海兴波5

  我沉静的目光,掠过她忿恨交加的歇斯底里。我挺直了腰板,坐在那里,语气平静。

  “我在这里做小姐,一直过得快乐、充实。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编织我的理想和梦,完完全全地做我自己。也许你觉得可笑,说我这样的女人还有什么理想。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懂,因为你自己根本就象行尸走肉、没有理想。”

  她的脸色气得绯红。文人骂人,一向就是批其丑肤,揭其腐骨。她被我戳到了痛处,暂不发作。

  “我没有受到轻蔑或粗暴的对待,我没有被弄得堕落不堪,也没有陷入那些低劣、庸俗的人们中间。我始终过得有朝气,没有被欢快、高尚、文雅的气氛抛弃在外。我能同我欣赏、尊敬的男人面对面地交谈,我可以从他们的故事里,得到支撑我快乐活下去的力量。他们中有不少人,豁达大度、温文儒雅、见解独到,会成为今后我人生的指引和方向。”

  陈琳的手轻轻地抚上我的肩,用非常柔弱的力量支持着我。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这里,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做小姐。你大可以用你高贵又野蛮的眼睛鄙视我,但我请你,先去鄙视那些真正值得你鄙视的人。”

  “你对我怎样,我不在意,也不关心。但我希望你知道:你根本没有资格站在这里,质问我为什么愿意做一个堕落的小姐。你的身份让你得意洋洋,但我的身份尽管没你高等,却并不需要你对我指手画脚、品头论足。”

  她的双眼满含怒意。虽然多少知道我这番话是对牛弹琴,但还是想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只是想让她知道:我那点浅薄的志气。

  “还有,”我淡淡地看着她,“如果你喜欢一个男人,就自己去争取爱情。他爱不爱你,不是靠你是否有本事赶走他的爱人来决定的。”

  如果说我之前的话,只是声东击西、蕴含深意,触其面皮。那么最后的一句话,已经将我洞察她内心真实欲望的胸有成竹,化作一把锋利的剑,刺向她的高傲又自负的心。

  她的脾性暴躁、任性,此刻被我激得终于按捺不住,集结了所有的怒气,向我怒吼,“你以为我喜欢唐博丰?真是可笑!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我爸的一条狗。我爸叫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我也变了脸色,现在他和我利益一体,她这样侮辱到他身上,我总是觉得很不中听。不由冷笑,“这话不用说给我听!他是你爸的狗,也不是你的,你嚣张什么!”

  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

  我和她的对立,始于那个男人。只要这个心结存在,就永无和好的可能。

  但我不承认低她一等。

  “你跟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埋头去啃剩下的小半根油条,“那好,今后不用再跟我说了。你和我这辈子要说的话,到此为止。”

  “廖冰然,你真有种!”她甩下恶毒的一句话,如雷霆般气势汹汹而去。

  听到她那声“砰!”的摔门响之后几秒,唐博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们说什么了?”他暗暗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看他一眼,含着恶作剧般的笑意,“她想让我做大姐大,怎么,扶持一下?”

  看到他的下巴都惊掉。

  四十九 别爱1

  四十九 别爱

  陈琳依然怯怯弱不禁风的样子,却是那般坚定毅然地站在我靠背椅后。我回头看她,她也看着我,眼神友好亲近。我说不出她为什么愿意和我相处,但有她那样温柔凝重的目光回应,真是很舒服。

  还是为了报恩吧。我暗暗地想。但帮她,我真的只是出于道义;也许不尽于此,还因为对她同情。她的境遇与我不同,我自愿来,而她是被迫。我见不得这种极端的欺凌和歧视,性格里有护弱凌强的本能。

  唐博丰有意地干咳两声,明显地对她在场,无法安排二人世界而感到别扭。她却视而不见——不在乎。

  她将纤弱的手伸向我的书桌,回头用探询的目光看我,“我看看,可以吗?”

  “随便吧。”书就是用来读的,知识没有国界。况且,我本来愿意以书会友。

  唐博丰走过来,故意表露他的不耐烦,语气里带着不满。“脚还疼,就别到处乱走。”

  “我有事走了,中午回来带你吃饭。”

  不过下楼走几步路远,在宾馆的门口。凉皮1块5一碗,肉夹馍2块钱一个。西北的风吹出了我健康的体魄;平民大众的小吃,研磨出了我粗犷的胃口。我不是陕北老农,餐餐向往膏腴肥腻;亦不是娇小姐,崇尚‘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却非要日日带我去夜总会的餐厅,或去他熟悉的特色馆子,与我尝尽美食、频点菜谱,非要将我吃成这样猪的体重才肯罢休。

  今天偶遇良机,恰好可以吃外面的小摊。我原本对即将可以自由选择美食欢呼,去吃点凉皮或肉夹馍。他的安排,似乎又让我的计划落空。

  “你?——”怕拂他面子,我小心翼翼,“要忙,就不用回来……”

  他坦然的神色闪过无比的关切,目光投向我始终安然静放的那只脚。

  “我回来。”

  “别忘了擦药。”

  “别乱跑。”

  说完三句话,深看我一眼。嘴角抿住那抹自信又幸福的笑,转身扬长而去。

  那一瞥,我与他明暗的神情飞扬,遮遮掩掩着心情的起伏跌宕。我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朝夕相处,最容易产生依赖。我们都是寂寞的人,内心深处原来都有对真的渴求,不管是真爱、真心还是真的友情,都珍贵难得,象沧海一粟。

  四十九 别爱2

  回过神来看陈琳,看见她白皙的脸上,一脸真诚羡慕的微笑。

  “唐哥对你真好。”

  话语由衷,我却听出了她无言沉默的叹息。一个16岁的女孩子,却在花季的绽放时期,遇到了那样可怕的男人。那种流氓行径、卑鄙行为,给我面前这个有着星星般亮闪眼睛的女子,带来的,将会是一生的伤害。

  那个人最后到底是怎样的结局,我不太关心。出来混,总是要还的。黑道自然有黑道的游戏法则。我关心的,是那个人离开了,但是他的阴影,短时间内在陈琳的心里,很难消除。

  “你不想回家?”我窝在高靠背椅里,审视着她淡然的神色。“现在你能了啊。”

  “不能回去。”她放下书,跟我开始话题。

  “为什么呢?”我袖起手,坐得更惬意了。

  “没脸。”

  短短的两个字,让我心惊。这两个字,也是我从来都不敢去深想,不敢去承认的。看她隐去了脸上的平静和温柔,深深的自卑和落寞,写在她苍白的神色里。

  是的,谁说我们能不顾廉耻,能豁得出去?谁说我们自以为无忧无虑?谁说我不忏悔,不后悔?异于传统女子的命运,离开家庭,原本是无奈又宿命安排的选择,谁说我们不需要家,洒脱到可以六根清净?

  不能与尘世隔缘,尘心未断;不能重回家园,是因为心中有愧,自认无颜。谁说我们是放纵自己,自欺到认为这样的生活很完美?

  看到她拼命压抑的绝望,想说出安慰她的话,在脑子里拼凑半天打了草稿,才抬起头对她说,“我们在做什么?做过什么?家里怎么会知道?这里那么多的人,歌照唱、舞照跳、小费照拿不误、从来不掩饰,等到哪天不想了、厌倦了,拍拍屁股、换张脸就走。回归正途、开店、做生意、结婚、生子,过得传统又幸福,她从前的事,有谁还会知道?”

  陈琳沉静的眼光看向我。她不过与我同岁,但似乎她那苍白面容下,隐藏了比我更成熟更为热烈的情感。人的经验和思想是看不出的,我不能从她外表的楚楚可怜,否认她内心的坚强。

  “你说的所有可能,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要这样很容易,但是你无法说服自己。”她盯住我的眼睛,目光有着违反常态的锐利,“你无法说服自己:你是一个值得得到幸福的人。”

  “因为你堕落过,你违背自己的本性堕落过。所以,你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活得轻松。”

  她的目光让我的灵魂颤抖。

  我曾经为自己的过去沾沾自喜,突发奇想要在这里创造不一样的气氛,自以为这样特立独行,就可以逃避心灵的拷问。我一厢情愿地以为:只要我笃定不陷入物欲;不惧怕冷酷;不屈服强权,就可以用我与众不同的个性去证明自己——有能力抵抗一切诱惑。

  这之前,从未与她谈过话,这是一个思想比我更为深邃的小姐,她和我一样有着独立又坚强的人格。她的话似雷霆万钧响彻了万里长空,似闪电划破了暗夜的寂静,她让我的大脑,突然对心失去了掌控的野心。

  四十九 别爱3

  “陈琳,”我的心里掠过狂喜,我摒弃了随意的懒散,几乎忘了脚痛,站起来,肃然起敬。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去崇拜一个同龄同性人。因为早熟、因为孤僻,因为没有朋友,认命到世上不可能有我知己。但现在,这个女子,她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合,甚至那么坦诚有力,深入我的世界,挖掘出了令我恐惧和战栗的东西。

  我害怕展露并承认的,全都在我脑海里一幕幕出现。她提醒了我,要敢于去承认客观存在的东西——人,永远不能自我逃避。

  “你上过学?”我沉声问她。

  弱质女流如能见识不俗,无他,必定与学识有关。

  “高中毕业。”

  “你16岁?”

  “不是。”她快速地答,“我怕受人欺负,撒了谎。我都19了。”

  “说大点就不会被欺负?”这是什么逻辑?我不懂。她的谎很好圆,骨格瘦小玲珑,脸庞清秀美丽。不细看,差的这3年当真可以忽略掉。

  “我是自欺欺人,以为凭着年龄小,就可以唤起他们的善良,不伤害我。”她在我床沿坐下,冷冷一笑,“当然很可笑。我碰到过坏男人,这招根本就没用。”

  我对此有同感。

  “你留下来做什么呢?不回家,将来会越来越回不去。”我黯然地说。

  她看着我淡淡一笑,“那你呢?你没有家?”

  “有。”

  “你又为什么不回去?”

  “跟你一样怕。除了怕丢脸,还怕活得那样辛苦。”

  “辛苦?会比这样更辛苦?”

  我淡淡地冷笑着,说出我的故事:我的文字与梦想,我的家与学业,我的桎梏与理想。我慢慢地讲,她细细地听。

  “你觉得这里更快乐?”她幽幽的语气,神色苍凉,“我倒是觉得,家有千般不好,但毕竟有亲人。而外面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是想起那个男人了吧。不知道,现在她对他是否还有爱意?自始至终,她都不曾询问过我他的下落。还是,她已经洞悉了他的结局?

  我不知再说什么好。

  转转脚踝,似乎抹了红花油,疼痛消失不少。我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的太阳。还是那么火辣辣地,已到9月,却像秋老虎般肆虐。从这里绝尘的五楼,可以看到市井大街,宾馆的门口摊点不少,人流如织,很是热闹。

  日子还是要过的,即使过得糊里糊涂。

  “陪我去吃凉皮吧!”我扭转头说。

  “好啊!”她捋捋头发,将刘海别至耳后。“我请你!”

  四十九 别爱4

  因为扭伤,虽然不能活蹦乱跳、健步如飞,但也无大碍。

  换了紧身的短袖t恤、穿一条带弹力的白色短裤、再配上红色平跟皮凉鞋。看向膝盖还有昨晚摔伤的青紫痕迹。那伤,昨晚我都没有留意。

  陈琳却看到了,上前过来扶住我,“让我看看,啊?这里还有伤呢。”

  “没事,”我很洒脱,“这点伤算什么!小时候挨我妈的打,比这可狠多了。”

  她缩回了手,目光里泛起温柔,纯洁的感激之情溢满眼中,“冰然,谢谢你!”

  “别谢!”我摆摆手,却男孩子气地大度,“下次我有麻烦,你也替我挨一顿打好了。”

  “一定!”她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我大笑,“行了,别说得象江湖儿女似的。难道真要一报还一报?”

  兴高采烈地奔向凉皮摊。

  十年之后到了北京,居然想求一碗正宗的陕西凉皮而不可得。茅屋为秋风所破,尚能愿天下寒士俱欢颜;凉皮为我今生最爱,诚愿率土之滨皆有之。

  平民的吃食,被我们这样绝世的女子垂青,也会大放异彩。

  大不咧咧地在摊子前的长凳上坐下。我开始吆喝,“老板,来3碗凉皮!”

  那中年男人看我们一眼,神情、一瞬收敛。

  陈琳更是惊讶,逡巡左右,小声地问,“你吃两份?”

  我点点头。对食物永远爱憎分明,爱的,就一定要大快朵颐。

  老板会意,却宽厚朴实地笑了,转身去准备。

  一尺长的大宽刀,雪利冰寒。将那薄又透明的一张凉皮铺叠妥当,手起刀落,毫不含糊,一瞬间,砧板上躺满了色度均匀、宽度一致的凉皮条。一双肥白粗胖的双手将那条状物抄起,加一把黄瓜丝一起落入盆中。香油、酱油、醋、辣椒油、蒜末、盐依次放入,快速搅拌入味,放入大碗。

  老板轻车熟路、依法炮制,不一会儿,已将三个大海碗,呈在我们面前。

  陈琳笑得很真,开心的真。一会看看那三个碗,再看着我,傻乐。

  “我真的能吃!”看她眼里不信,我立即下箸。唏哩哗啦半分钟,先吃掉一碗。陈琳夹了不过几筷子,手高高举着,愣在那里,目瞪口呆。

  “你真是天才!”她喃喃地道。

  对我的食欲佩服得五体投地。今天没有任何人在,我终于可以正常发挥了。不用象个淑女,非要伪装斯文。明明是三板斧李逵,却要装病怏怏的西施。

  根本不理会她的眼光,我埋头向另一碗努力,直到里面的凉皮不过剩几根,我才抬起头来,稍喘几口气。

  心满意足地抹抹嘴,感到有人坐上了我身边的长凳。不经意地扭过头去瞟一眼,忽然,我紫涨了面皮。

  是他。

  他像是看够了刚才的好戏,现在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这辈子,都没想过这样丢脸。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充满了趣味。他看着我窘迫不堪的神色,又盯住了我面前两个大海碗。突然,他笑了出来,笑得那么大声,象是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多么开心。

  “哈哈!哈哈哈!”他穿着白衬衣,大笑使胸肌抖动,似乎扣子震动着,都要迸裂。

  他夸张的这种笑,一时间使我成为万众的焦点。几乎身边的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我面前那两个大海碗。

  有人甚至走近来想确定:那是不是真的?是我这个大肚婆吃下去的?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气鼓鼓地瞪着他,目光带寒。他有必要让我这么出丑吗?!

  冲动是魔鬼。我抓起大海碗,大叫一声,“笑够了没!”将碗里剩的醋汤辣水一股脑地向他泼去。

  那股暗红中带着鲜红的液体,以漂亮的曲线抵达了他的白衬衣。顿时,色彩惨不忍睹。

  他显然并没笑够,嘴巴张得老大,用那么难以置信的表情,面对这飞来的污物。

  我也傻了眼,这个人,平日很爱干净的。

  天啊,我居然这么惹了他,我死定了。

  想都没想,我一跃而起。脚踝有点痛。

  本能原来潜力无限,在极端的恐惧和紧张面前,肉体的痛可以忽略不计。我开始飞奔,身后凉皮老板叫我,“哎哎,没给钱呢!”

  似乎听到陈琳拦住他。但唐博丰,紧随着我的脚步追来。我不回头看都知道,他被我气疯了。

  四十九 别爱5

  跌跌撞撞地奔上楼,累得呼吸不畅、气喘吁吁。

  我能奔回宿舍又怎样?我差点忘了:他在我这屋子里,一向畅通无阻。

  才进门没几秒,他已然进来了,带着怒气,‘砰’一声踢上门。

  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说了都快几十遍‘我不是故意的’,可是他都没有听见。

  我靠在墙边,累得象狂奔的狗一样喘息。

  他用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地逼近我,带着让我未知的愤怒。他会翻脸打我吗?啊,千万别呀,我真的错了!

  怯怯地,抬起头看他,脸不敢抬,只敢转动眼珠。

  哈哈,这个人,白色衬衣上的红油酱醋,流淌得更好看了。醒目的河流山川,就像一副山水国画,不过是彩色的。

  “你说怎么办?”他对我皱起了眉,又加重了鼻音,“嗯?”

  “那个,”我刚才那丝笑烟消云散,不自觉地嗫嚅着,“我替你洗……”

  “都这样了,——还-能-洗-吗?!”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听上去很严厉。

  “那,——”他声势很盛,压得我比刚才还小声,“我再买一件赔你……”

  “这是名牌,很贵的!”他还是不肯让步。

  “多贵我也赔你……”我的头更低了。

  “我不要新的!”他依旧不依不饶。

  “那你要怎么样啊?”我稍稍大了点声,“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都说我不是故意的!不就是件衣服,——”

  我抬起头,轻蔑地看他一眼,“至于这样斤斤计较!要杀要剐,由你!”

  “我斤斤计较?!”他被我轻蔑的神情弄得更生气了:“你那还不叫故意!大庭广众之下敢对我这样,你真以为我对你好,就可以为所欲为?!”

  什么意思?

  我听着真不顺耳,“谁也没让你对我好!怎么,对我好,我就惹不起你?!”

  “你这种女人,真是有没有心啊?!你知不知道适可而止,什么事可为?什么不可为?!”

  嗬!吵架还激发了他的文学潜能,居然会之乎者也啦啊?

  “你对我可为的就为,不可为的也为!凭什么我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你!——”他指着我的鼻子,气急,突然声音转冷,神色暴戾,“我把你捧在手心里捧着!放在心里供着!我对你做什么不可为的事了?我有什么事对不住你?!嗯?”

  我瞠目结舌,即使能言善辩但也不是三寸不烂之舌,不能无中生有。我气苦了半天,发现无言以对。

  而他却乘胜追击,继续饱含怒气地追问:“我宠你,容忍你,你把祸闯到天上,我不惜一切代价,愿意给你摆平!从不介意你出言不逊!做这一切,不是为了让你变得傲慢、粗鲁、无礼!对我,——连最起码的尊重都忘了!”

  原来他心里这么计较,这么记仇?我的执拗脾气,我的个性秉性,以前在他眼里都是美丽。现在才知道爱情容易蒙蔽心性,甜言蜜语需要标明有效日期。

  “我傻!我笨蛋!我以为你喜欢我,就开始无法无天了!我恃宠而骄、我猪头狗脑!我害你丢了面子!我!——我——”

  四十九 别爱6

  我忽然失语,不能说出话来。突如其来的委屈,笼罩了我的心。

  这么久以来,忘了他当初那个暴戾桀骜的模样。习惯了他对我温柔呵护,竟然对他的严厉那么陌生。似乎他生来这个世界,就是必须要疼我爱我的。我曾经被他说出的那个爱字,弄得心上欢喜,漾起了万分柔情和女儿家的千般心事。在我心里,对他有潜移默化的依赖。我开始放弃自己的强硬的个性,甚至默默地,愿意成为一个温柔的小女人,小鸟依人地倚在他怀里。

  他是永远不会被我的鲁莽激怒,不会对我的无心之过发怒,不会对我的幼稚牵强责备的。

  似乎,这个我用梦想构筑的建筑,根基不牢,此刻在疾风厉雨中,摇摇欲坠。

  感情,原来也是靠不住的东西。这份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两个力量之间的权衡。它们不平等,一直以来都只取决于一方的坚持和决定。而当那坚持的一方都要退缩时,感情的砖瓦已经碎裂,行将崩溃。

  无法抑制的泪喷涌而出,我是那般伤心。我捂住了嘴,让自己不要哭出声。但从脸到内心,我都愿意这强烈的感情喷涌出纯净的泪水,将我的迷惘冲洗干净。

  “我粗鲁、无礼、傲慢!我让人讨厌!那我走好了!”

  盈眶的泪水,楚楚动人。他被我这个表情惊得愣在原地。似乎,眼里闪过一丝不舍。

  而我,匆匆甩下这句话后,毅然逃奔出这间空气窒闷的小屋。似要与以往的迷茫沉醉决裂。具体跟谁决裂?跟什么决裂?我并不知道。

  但就是那般斩钉截铁地强迫自己接受大脑的支配。

  这次,他怔怔地愣在原地,并没有再追上来。

  我飞奔着,到了宾馆门口,招手坐上了一辆摩的。

  司机问我去哪里?我说“随便!”

  摩托车嘈杂的轰鸣声响起,我终于在车里号啕大哭,就像我的心被掏空了一般伤心。

  这个地方,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这份爱,我再也得不到了。

  无知的绝望,隐隐的心痛让我不能自已。我只愿用我的泪水,去撇啦横直掉所有曾经支离破碎的心绪。

  谁能告诉我,我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