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习武,不带贵族子弟的习气,可终归是皇子,只有别的女子加意迁就他,决没有低声下气哄人的。
许敛宁yi想到他同沐瑞衍说的那番话,只想嘲讽几句,却还是忍住了:“王爷也毋须陪着我猜这猜那,我心绪不好也不是这两天的事,你难道不知道我在武当时时刻刻都心绪不佳么”
张惟宜怔了yi怔,却没有开口。
许敛宁走过他身边,语气轻缓:“你也知道沐王爷对我颇有微词,你便是顾着我些,还是向着他些”然后走进房间,随手把门关了。
张惟宜长眉微皱,突然衣袖yi拂,将石桌上的玉佩扫了下去,成色极好的玉顿时碎成了两半。他看也不看yi眼,转身扬长而去。
只yi会儿,许敛宁气头过去,微微后悔同他争执,不过也庆幸没有完全破脸。她走到天井中,俯身拾起那块碎成两断的玉。玉佩是成色极佳的汉白玉,没有yi丝瑕疵,边角之处磨得很滑,像是贴身带了许久。她将两半玉合在yi起,只见正面是yi个篆体的祐字,翻到反面却是璟宣二字。
她将玉放在石桌上,心中微微惋惜。如此好玉,就算找工匠镶回去,毕竟还是有补过的痕迹。
许敛宁从房间的书架上取了书册出来,坐在石桌便有yi页没yi页地翻着。她yi向耐心甚好,便静静坐着等张惟宜回来。哪知yi等便是几个时辰,连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许敛宁合上书册,进屋随便吃了些点心便打发了。过不多时,终于听见有脚步声传来。
可惜来的不是她要等的人。
许敛宁站在门前,微微笑着看了对方yi眼,道:“李姑娘,你怎么来了”
李清陨低下眼,没正眼看她:“我是来找师兄的,今晚轮到他夜巡。”
“他出去了,也没说去了哪里。”许敛宁看着她的眼,清澈澄透,yi眼就看得到底,就像和曾经的自己yi般。
李清陨咬着唇,迟疑了片刻,低声道了yi句:“如果师兄回来了,你就转告他yi声。”
许敛宁也不知是怎么了,开口叫住她:“李姑娘,有些事并不是yi条路通到底的,走得越深,错得也越多,不若及早抽身的好。”话音刚落,也觉得失言了。姑且不论张惟宜待她也未必如待自己yi般,更何况他们毕竟有十多年的情谊。而她不过是半途杀出来横刀夺爱,这般用心不堪,又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
李清陨看了她yi眼,削瘦的肩微微颤抖了yi下,转头道:“我先回去了。”
许敛宁心中微有纠结,闲着无事,便早早梳洗睡了。半夜热醒来,正是月上中天,复真观本没其他人住着,更是万籁俱静。她起身到去井边打了水,方才看到隔壁的客房依然毫无人声,张惟宜竟然没有回来过yi趟,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气什么。
许敛宁用微凉的井水洗了脸,又回去睡了。人生苦短,她没这么多功夫浪费在臆测别人的心意上。
这yi觉便直接到了天明,她是被外边的水声惊醒的,坐起身稍作梳洗yi番,便推门出去了。只见张惟宜换了yi身衣衫,发间微微濡湿,见着她神情也自然:“吵醒你了么”许敛宁摇摇头,道了句:“没有,也差不多该醒了。”这yi问yi答,倒是像什么都未发生过。
许敛宁看着他收拾了几件衣物,不由问:“你要回京城”
张惟宜笑了yi笑:“我听师父说,不久就要去天殇教总坛,又想起在川中还有些事要办,就先走yi步。”
她想了想,问道:“是要紧事么不知我可否同你们yi起”
张惟宜看着她,似笑又没笑:“其实是闲差,没什么要紧,你喜欢的话就yi起也好。”
许敛宁轻轻地嗯了yi声:“是什么时候动身我去向师父说yi声。”
“yi会儿在山下见罢。”张惟宜看到石桌上的玉,拿起来看了yi眼,又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
许敛宁径自去纯阳宫。此时还早,守在天井的是老宫人余婆。她跟了两代宫主,头发灰白,却不显老态。她走上前,低声道:“师父还睡着么”
余婆点了点头:“许阁主,你有什么话,老身帮你转告便是。”
许敛宁沉吟yi下,微微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您等师父醒了,就说敛宁先行yi步,去川中探个究竟。各中关节,敛宁自会注意,绝不会做出让凌轩宫为难之事。”
余婆拍了她yi下,也笑着说:“余婆还不瞎,看着你这么多年,自然放心。宫主也是知道你的。”
许敛宁清浅yi笑:“我去整理下东西就走了。”她走到自己原先住的客房,发觉自己的yi些事物都已经被人整理好了。她静静在桌边坐下,将行囊打开看,无非是yi些伤药c银两c还有yi个沉甸甸的衣囊,仿佛指尖还可以触到另yi人熟悉的温热。她打开衣囊,里面装的全是非银非玉的细针,却是凌轩宫的独门暗器玄冰魄痕。这种独门暗器炼制不易,她也yi直懒得随身带。
她坐在那里,突然感到天旋地转,恨不得伏在桌上痛哭yi场。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那个人有没有想到自己即将命不久矣
她待了yi会儿,还是站起身,掩上门出去了。
待到武当山下,许敛宁方才知道自己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看着等在那里的另外两人,语气轻缓:“沐大哥,李姑娘。”看着两人表情变换,当真精彩。张惟宜嘴角带笑,轻描淡写:“敛宁也想同我们yi道。”
李清陨换了男子的衣衫c束起头发,勉强yi笑:“多个人自然热闹些。”
许敛宁清浅笑着:“我也是久慕川中风光独特,想到处看看。”
沐瑞衍像是难以启口:“可惜我事先不知道,只备了三匹马,这可如何是好”
许敛宁看着他,悠然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我到镇里雇马车就是了,你们不若先行,不必等我。”
“这只怕不好罢听说最近路上很不安定。”沐瑞衍沉吟yi下,脸有为难之色。
许敛宁心中冷笑,脸上却不露半分:“就算路上遇到强人,也不难打发。”她是借着同他们yi起的因头离开武当,待出了武当境内,分道扬镳便是,也不愿受这气。
张惟宜似想说什么,长眉微皱,却道了yi句:“我们也不急着赶路,等下在休宁县会合可好”
许敛宁微yi点头,礼数周全:“如此我便先走yi步,待晚些再见。”步履轻捷,疏忽去得远了。
沐瑞衍看着她的背影,赞道:“好轻功。”
张惟宜微微眯着眼看了yi会儿,有些心不在焉:“我们也走罢。”
沐瑞衍yi指西北角:“我早叫人把马栓到那边。贤弟你的夜照脾气甚烈,把人都踢伤了。”
三人催马前行了yi阵子,日头渐渐升高,在马背上也晒得慌。所幸休宁县也不算远,只半日便到了。
李清陨从马背下来,脚步有些踉跄,还是yi旁的沐瑞衍扶了她yi把,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还是赶得太急了”她赧然道:“只是不习惯骑马,没关系的。”
早有店小二在yi边候着,伸手去牵马。张惟宜摸了摸马鬃,淡淡道:“我的马认人,还是自己来好了。”
店小二见他牵的马浑身乌黑c只有蹄子和臀部的花斑是雪白的,知道是匹好马,殷勤笑道:“公子跟着我来,马房在后面。”他yi边走yi边说:“三位来的也真巧,客栈刚好剩下三间上房。”
张惟宜长眉微皱:“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这么多人”
“还有yi个多月便是八月半了,回家的赶路的自然多了,何况休宁也只有我们yi家客栈。”
“可我们还有yi人,不知可否通融yi下”张惟宜淡淡道。
店小二笑道:“公子,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我们也不好赶人啊。等下我帮你留个心便是,若有人退房,就帮你们留着。”
李清陨低声道:“其实也不用为难的,我同许姑娘挤yi间就好啦。”
沐瑞衍笑道:“清陨你就是心好。现下没有,也不是说等下没有,还是等许姑娘到了再看。”
许敛宁待到傍晚时分方才赶到休宁,她yi路赶得半分也不急,时不时叫车夫停下打尖休息,是以走进客栈亦是yi身清爽。她才走了两步,只见有个书生模样的人经过她身边时,身上的钱袋刚好落在她面前。
许敛宁低下身拾起钱袋,轻声道:“这位公子,你有东西掉了。”
那个书生yi身旧衣,长相还算斯文,躬身道:“多谢小姐。”
许敛宁听这声音却有些熟捻,不由怔了yi怔,趁着还钱袋的时候仔细看了对方几眼,又惊又喜:“你”
那人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她也没作停留,径自往里走,果然看见张惟宜他们在桌边坐着了。许敛宁见他们的神情多少有些古怪,不由问了句:“有什么不对么”
沐瑞衍轻咳了yi声:“我们到这里的时候,客房都已经满了。”
许敛宁yi怔,随即清淡yi笑:“原来如此。”今日不知是招了什么,饶是她涵养不差,心中也微微动气。
“许姑娘,你要是不嫌弃,就和我挤yi挤。”李清陨斯斯文文地开口。
“怎么会嫌弃,只是我不惯同人yi间房而已。”她衣袂yi拂,淡淡笑道,“我自会想别的办法,三位不必担心。”
张惟宜站起身,走近她道:“我不放心你yi个人。”当真像是担忧yi般。许敛宁看了他yi眼,微微笑道:“我这yi路过来不也是好好的”他欲言又止,终于偏过头道:“随你罢。”
沐瑞衍也觉得气氛不对,连忙道:“许姑娘,你也累了yi天,先坐下用了晚饭再说。”
许敛宁心中厌烦,正想着如何推脱,忽听身后有人道:“原来姑娘你在这里。在下心存感激,不知可否相请同席yi顾”却是刚才掉了钱袋的那个书生。她微微笑道:“适才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如此客气”
那书生摇摇头:“受人yi恩,自当相报,姑娘也不要为难我了。”
沐瑞衍他们也看到适才yi幕,只道这书生甚是迂腐古板。
谁知许敛宁想了yi想,说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走到角落的桌边坐了。许敛宁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没想到你易容还真有yi手,我差点认不出。”
书生眨了眨眼,甚是得意:“你不如我的地方本来就不少。”
许敛宁执了竹筷,重重在他手边yi顿,在桌上磕出yi个印子来:“我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同你有了私情。”
书生连忙收回手,有点无辜:“你我同住了三年,难道就没yi点情分”
“我跟着师伯学医,也没有常见着你,莫说yi分情分,就是半分也没。”许敛宁看着他,“虞绍文,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虽然师父让她找人,这下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是也知道碰上他绝没有好事。
虞绍文看了周围yi下,压低声音道:“我被人追杀,好不容易才躲过去。”
“你不是让司空公子送了信给我,要我南避么,原来大祸临头的是你。”
“不知你听过画影楼没有”虞绍文见她摇头,便接着说,“有人付得价,我便替他杀人,可是画影楼却不yi样。我也没见过楼主,不过能练出手下那些影卫的人应该也不简单。”
许敛宁了然:“追杀你的是画影楼的人”
虞绍文懊恼之极:“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得罪他们了,yi群人纠缠不放,真是打也打不走。”
许敛宁也没半分头绪,只得道:“绍文,我其实也在找你。”她措词了yi下,又道:“武当发生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这宫主之位,看来要由你接手了,我之前也有yi些势力,就算殷师妹不服,我也能牵制住她。”
虞绍文忍不住将酒水喷在眼前的yi盘菜中:“凌轩宫全是女人。”
“等你当上宫主,这些自然什么都可以更改。”许敛宁见他不情愿,便道,“师父也只是先这样说,说不定过几日便反悔了。”
他想了yi会儿,又道:“其实当宫主也不是没有好处”
许敛宁微微yi笑:“那是自然。”
虞绍文看了她yi眼,微微皱眉:“如果师叔以后还是这样想,便再说不迟。只是你当真不想当宫主”
“现在当着流韶阁主就很好。”许敛宁知道眼下已经说服了对方yi半,心绪也好了yi些。
“你看今晚月白风清,如此良辰美景,白白浪费了实在有些可惜。”yi顿饭快吃完了,虞绍文忽然感叹yi句。许敛宁嗤的yi笑,看着窗外:“天色雾蒙蒙的,哪里看得到月色”
虞绍文压低声音:“我知道画影楼在关中yi带,今晚我打算去闯yi闯,你要不要yi起”
“你带路,我就去。只是到时候出了事,我可顾不上你。”许敛宁想着今晚也没处可歇息,应允得爽快。
虞绍文刷得打开了折扇:“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许敛宁放下竹筷,站起身道:“我去买两匹马来,在外边等你。”
她走到客栈外间,给了店小二五两重的银子:“我要两匹马,立刻便要启程。”店小二见对方出手大方,异常殷勤,马上就去张罗。许敛宁才在客栈外边站定,只见李清陨跟了出来,斯斯文文地开口:“许姑娘,我有事想同你说。”
追星逐月画影残
许敛宁微微笑道:“请讲。”
李清陨yi怔,只是看着她,却没有说话。许敛宁也耐心地等着。李清陨突然低下头,声音极细小地开口:“我知道不论是家世还是武功,我没有比得上你的。我也知道,跟着师兄,不过是我yi厢情愿罢了。”
许敛宁看着她,淡淡道:“昨日我对你说的话,并不是这个意思,你莫要误会了。”
李清陨微微yi笑:“没关系的。其实我很羡慕许姑娘你,有这样的爹娘,而我却连他们的长相都不记得了。许师叔还在时,也时常提到你,我每次都好羡慕。”
许敛宁的语气微带笑意,却没有半分愉色:“你是不是觉得有个父亲是武当的顶尖人物,娘亲是秋水门的门主,这样的家世很叫人艳羡他们这样yi对恩爱眷侣,携手江湖,听起来确实不错。”
李清陨脸上愕然,只听对方继续用不紧不慢的口吻说道:“他们会在yi起,不过是父母之命c媒妁之言,没有半分感情;有了我之后,也时常分隔两地,不常聚首,这些你都不知道罢你也见过,我会的武当剑法不但粗浅,还错误百出,那是因为你们许师叔从来没有教过我武功。”
李清陨不由地问了句:“那是为什么”
“嗯,为什么这点我也想知道。”她偏过头,微微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许师叔武功虽然高明,可是也不见得没人胜得过他,为何他却能在十三年前的天殇教之战立下首功”
李清陨以前从没想过这些事,现下经她yi说,不禁问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吗”
“自然是有的。”许敛宁讽笑道,“因为他同天殇教主岳陵君是知交,亲近之人下手自然容易些。你可知道最痛苦的事是什么吗就是被信任的c在意的人背弃了。”
“你胡说”李清陨心下震惊,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许敛宁悠然道:“那便算我胡说好了。”
李清陨突然想到什么,连说话都声音发抖:“原来c原来你接近师兄,说什么在意他都不是真心的”许敛宁微微诧异地看着对方。“最痛苦的事情是被在意的人背叛你只是想让他伤心而已,是不是”yi旦说出口,这个念头也越加清晰,回想许敛宁之前的举止,便越加肯定。
许敛宁瞧了她yi会儿,轻声道:“没想到你看出来了。”
李清陨不想她会那么快承认,yi时无言以对。而对方却满不在乎:“我本来正觉得索然无味,既然你看出来了,那么我也有这个兴致继续下去。我也不妨直说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真想和你对调yi下,这样的家世武功我根本不稀罕。你要恨我厌恶我,我也半分不在意。”
“如果我把你的用心告诉师兄,你也不在意”李清陨脸色难看。
“我本来就是想看他不痛快,你去说便是了。”许敛宁笑吟吟地回答。
李清陨瞪了她yi眼,转身往客栈里走去。店小二也正好牵着两匹马过来,殷勤备至:“小地方荒凉,赶夜路怕有危险。不如明早再走,也不差这会儿时候。”许敛宁摇摇头,恶劣之心顿起,冲着李清陨的背影道:“李姑娘,若是你不说的话,迟早有yi天他也会知道,左右都是yi般,你可要仔细想yi想。”
李清陨只气得说不出话来,跺了跺就径自往里走,yi路撞了人也没注意。若是告诉师兄,他也许不信,却免不了伤心;若是不说,终有yi日他也会知道,到时候也未必好过。可是他素来精明,也许有yi日能自己觉察,也好过自己现在去说吧
正想着,又撞上yi人,只是那人武功不弱,反而是她身子yi晃,随即被对方扶住。李清陨抬头,见是沐瑞衍,忙道:“我yi直在想事情,都没看人。”
沐瑞衍微微yi笑:“想什么这样入神”
李清陨迟疑yi下,低声道:“没什么。”
沐瑞衍走了两步,突然道:“贤弟心思细密,你不用替他担心的。”
李清陨吓了yi跳,惊疑不定:“你们刚才全都听到了”
“听到什么有些事听过也忘记了。”他轻声笑道,“你也累了,这就去歇息吧,明日我们还要赶去关中。”
李清陨似懂非懂,还是回客房休息了。
沐瑞衍站在窗口向下看去,只见两骑正朝西南方向而去,不由自语道:“这么晚了,还要赶去哪里”
“原来你和那些人还有那么yi番纠缠,我还道你怎么又跟着张惟宜。”虞绍文yi鞭抽在马臀上,双腿yi夹,那马便急冲出去。许敛宁跟着他后面,道:“你开始以为是什么缘故”
“他名声还好,武功也说得过去,看他那模样想必家世也不差,有蠢女人看上他也不奇怪。”话音刚落,只觉身后yi鞭飞来,把马惊得前蹄直立。许敛宁微微笑道:“你刚才说什么我没怎么听清。”
虞绍文好不容易将坐骑安抚住,yi指前方:“如果我们动作快的话,天没亮就可以回到休宁。”
许敛宁轻轻地嗯了yi声,又道:“我还是第yi次听见画影楼的名,也想见识yi下。”
两人快马加鞭赶路,今晚天色不算好,无星无月,yi路抄小道过去,只觉得微微有些阴森。虞绍文突然yi勒缰绳,道:“应是不远了,我上次也跟着那些影卫到这里,就没有走近去。”
许敛宁知道他性子懒散c总遭师伯怒骂,可是该细心的地方也相当谨慎,便下了马,栓在周围的树干上:“那就走过去。”
虞绍文也下了马,抬手撕掉脸上的易容,小心翼翼地包好:“要是被他们瞧见我的易容,以后又得做yi个了。”
许敛宁看着他:“这个很难做么”
虞绍文微微yi笑:“下次也教你做yi个。”
两人从陡坡上下去,虽然落足极轻,还是不免有沙沙的声响。过不多时,果见前方有几座竹楼,在这荒凉山中显得有些阴气森森。许敛宁身形yi动,轻轻落在栅栏边上。她也顾不得栅栏上有木刺,只是紧紧贴着。虞绍文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亦是yi动都不敢动。只听yi阵脚步声由远到近,又渐渐远了。许敛宁听出那些守卫脚步凝重有度,想必武功都不弱,yi个两个还可以对付,要是十几个上来,当真凶险,不由看了虞绍文yi看。哪知对方眼中带笑c微微得意,用传音道:“画影楼再不简单,还是被我查到老巢。”
许敛宁懒得理他,看准了隐蔽之处,将轻功施展到极致,还未待气息平稳,就听见守卫的脚步声又近了。虞绍文朝她比了个向上的手势,她会意地点点头。等到这yi批守卫过去,两人同时向屋檐上攀去。迎面yi阵凉风习来,许敛宁看着下面的点点火把,再看了看周围地势和其他的竹楼,似乎隐隐形成yi个阵势。
这时,忽听yi阵马蹄之声,有yi骑疾驰过来。他们离得远,只看见yi些穿着yi色玄衣的守卫迎了上去。虞绍文轻声说道:“那些便是影卫了,就不知这过来的人是谁”
许敛宁开口道:“我们不如分散了四处看看,半个时辰后在之前的地方会合。”
虞绍文点点头:“那也好,你自己小心。”
许敛宁yi手支着房檐,突然腾身倒卷,轻轻飘落在地。她越往里走,便觉得所处之地肃杀之气越重,心下明白这周围必定布了极厉害的阵法,复又走了几步,隐约听见极沉稳的脚步声朝这里过来。她看了看周围,当即跃上yi棵古树,顺便看了看地上的影子,见没有破绽方才安心。
只见过来的是两人。yi个玄衣的步履极稳,面容有些僵硬。而他身边的那个人,yi袭水墨衫,修长挺拔,可惜带着个银色的面具,可以瞧见的小半张脸轮廓很精致。
“我也不久留,以后还要你们多留心。”那个着了水墨衫的人轻轻开口,大概是带着面具的缘故,听声音有些怪。许敛宁忽觉yi股杀气扑面而来,来不及多想,便跃下树梢,不带站稳便听咔得yi声,自己适才站的树枝已经被那人击断了。
这时,不远处的也传来喧哗之声。
“你去那边看看,死活不论。”那人向着身边玄衣人说了句,旋身拦在许敛宁面前。许敛宁见前路被对方堵了,忙向yi旁yi指:“这是什么”这原本是小孩子玩的把戏,谁知对方真的转头看了yi眼,待回过头时看见眼前蓝光闪烁,连忙拂袖将暗器震开了。许敛宁看准时机向竹楼上轻轻yi跃,向前面喧闹的地方而去。那人见追不上,也就停住了脚步。
许敛宁凝目看去,只见虞绍文似乎和影卫动上了手,虽然不致于落败,可是对方人多,终是走不脱。她拈着几支玄冰魄痕,看准了火把位置,只听嗤嗤几声,火光熄灭。她身形yi动,抢到他身边:“你先走,我等会就来。”
虞绍文知道自己轻功不如她,便点头道:“我在那边等你。”
许敛宁避开了几个影卫的夹击,算算时间虞绍文也应走远了,也打算脱身。忽然眼前yi亮,附近的yi个火把被点亮了。许敛宁不甚习惯地闭了闭眼,只觉有人向自己撞来,她只能闪避,却还是被人在腰间yi撞,偏巧不巧刚好撞在岤道附近。
她强忍着疼,几个起落已经出了画影楼,而轻功却不能完全施展。见追的人近了,只顾不上别的,往灌木中yi躲。
“是两人,还不清楚有什么意图,也可能是误闯进来。”听声音渐渐近了,许敛宁屏住呼吸,免得被人发觉。
另外yi人却没有说话。许敛宁透过灌木,可以看见yi袭水墨衫,不由心中发寒。那人随手抽出身旁影卫的佩剑,朝着灌木周围挥了几下。这几剑恰好都落在许敛宁周身,当真叫人心惊。过了半晌,只听那人道:“你去别处看看。”影卫应了声,便走远了。
待影卫走远了,他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爱躲着就继续罢,只是这里虫蛇多得紧。”话音刚落,yi柄长剑竟是擦着她脸颊过去,径自插在身后的树干上。许敛宁只觉腰间麻木,调息了几次方才好转,站起身看着那人:“难道你想放我走么”
那人微微别过头,似乎笑了yi笑:“仅此yi次,下不为例。”
许敛宁看过去,只觉得他的眼睛十分好看c睫毛也长,觉得像是yi个熟悉的人,却又想不出是谁。她思忖yi下,还是道:“如此多谢了。”
那人走过去,伸手拔出插在树干上的佩剑,没有回答。许敛宁却发觉他是左手执剑的。左手力弱,灵活也不似右手,而那个人却像是习惯用左手。她也不敢停留,直接沿着陡坡上去。
果然,虞绍文已经等在那里,见她过来微微松了口气:“我们赶紧回休宁。”隔了yi会儿,又说了yi句:“今次拉着你冒险,真是对不住。”
许敛宁微微笑道:“也没什么,以后有什么事,我便拉上你好了。”
虞绍文想了想,还是没上当:“只是除了那个劳什芓宫主的事。”
许敛宁语带惆怅:“你这人真是没有诚意”
赶回休宁境内,恰好天蒙亮。坐骑毕竟不够神骏,已经累得疲软,两人只好弃马步行。许敛宁在岔道口同虞绍文分别,独自往镇里走。还未走到客栈门口,就见张惟宜临风站着,神色极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许敛宁放缓了脚步,直到走近了也没想好该怎么解释这yi晚在外面做了什么。张惟宜看着她这样磨蹭,长眉微皱,却还是缓颜笑了yi笑:“我叫人备了马车,你要是累就进去躺yi躺。”许敛宁松了yi口气。
从用过早饭到赶路,张惟宜当真没有过问半句昨晚的事。她靠着垫子,听见外边骑马的三人有yi句没yi句的闲聊,只觉得微微困倦,便合眼睡去了。不知睡了多久,只觉得马车yi晃,将她颠醒了。许敛宁还未坐起身,便听见yi个带笑的声音:“总算醒了,我还道你会睡yi整天。”车帘yi动,张惟宜也坐进马车。
“外面是怎么了”许敛宁抬手去掀车帘。
“遇到yi伙强人,几招功夫就打发了。”他轻描淡写。
许敛宁笑了yi笑,微微别过头,抬手将束发的青玉簪子取下来,青丝落了yi身。张惟宜看着她绾发的模样,不由失笑:“你当这里没有别人么”许敛宁看着他,玩笑道:“这里除了我还有谁么我没瞧见。”话音刚落,只觉得整个身子被捞起来,拉近到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距离:他的眼睛瞳色很深,眼角微挑,十分好看。张惟宜似笑非笑,慢条斯理地开口:“现在瞧见了么”
许敛宁感到对方的气息拂面而来,向后让了yi让:“看见了现在到哪里了”连她自己也感觉这话头转得生硬,佯装好奇地撩开车帘看着外边,看景致竟然是到了离画影楼不远的地方了。“若赶得快,不用十日便可到汉中了。”张惟宜淡淡道。
许敛宁接口道:“在马车里闷得慌,我想下去走走。”
“你从yi早睡到现在,哪来的气闷”他要笑不笑地看了她yi眼,还是对着车夫道,“先停下来歇yi歇,过会再赶路。”
许敛宁撩开车帘,轻轻从马车下来,语气柔和地道了yi句:“我就在附近随意走走。”李清陨和沐瑞衍没作声,反而是张惟宜回应yi句:“我陪你yi起。”她自然是求之不得,沿着山径小道yi路走上去,很快站在了昨日的陡坡之上。
放眼望去,没有昨夜所见的竹楼,反而是yi片荒芜焦黑。她心中yi顿,顺着陡坡下去,凭着印象去找昨晚藏身过的灌木。但是到了印象中的地方却连长得高挑的杂草都不见yi根。昨夜还被对方用剑差点伤到脸颊。那么后面的树干上应该有剑痕罢许敛宁转过身看着被砍去半截的树干,感觉像是yi口气被憋着yi般。
“你在找什么”张惟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许敛宁蓦地回身抽剑向他yi刺,对方只象征性地用剑鞘格了yi下。她还剑入鞘,微微笑道:“你会左手用剑么”
张惟宜失笑:“那是自然,可是左手的力道终究不能同右手相比。”
许敛宁想了想:“也是啊”张惟宜的武功和昨日那人相比,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何况那人似乎更高明些。“那你知不知道,商庄主是惯用左手,还是右手”只是觉得那个人定是自己见过的,却实在想不出是谁。
张惟宜看了她yi会儿,语气淡淡:“没留心过。”他顿了yi下,语气凉冷:“你也不过见了他几次,却已念念不忘了么”
许敛宁惊骇不已,看了他半晌也没看出半点破绽,玩笑道:“你该不是在吃味吧”话yi脱口,当即觉得这个玩笑实在yi点也不好笑。
张惟宜哼了yi声,别过脸去,耳根处竟然有些红,然后径自拂袖而去。
许敛宁跟上两步:“其实昨晚我到这里来过”当下将昨夜探到的关于画影楼的情况大致说了,却没提虞绍文。可是对方只是停了yi下,全作充耳不闻。两人yi前yi后,各自无言。
许敛宁回到原处,只见李清陨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抚摸yi旁的yi匹纯血乌骓的马鬃。这乌骓毛色乌黑柔亮,只有马蹄和臀上的花斑雪似的白。李清陨摸的时候,它只微微动了动身子,很是乖巧。沐瑞衍笑着道:“看样子,夜照很亲近你。”原来这乌骓马的名字叫夜照。
许敛宁本想从夜照旁绕上马车,还没走近便被拉回来。张惟宜脸上还有些红,语气却是恶狠狠的:“你离夜照远yi点,它看见生人靠近,发起疯来拉都拉不住。”
许敛宁道:“还真像主人。”
张惟宜被呛了yi下,松开手无语。
之后yi路向西南而去,过了褒斜道西行到汉中,yi路上连有名的朝天峡c剑阁楼c翠云廊的景致都没来得及欣赏,便穿过剑门关,直奔成都府。虽然张惟宜说这是闲差,却也不完全是那么yi回事。每到yi处县府衙门,他同沐瑞衍都四下探访民风,回来时抱着卷宗文书,身后跟着yi群当地官员。
在成都府歇的是行馆,据说是曾是蜀王府,其花费曾掏空国库,可见是何等奢侈华丽。到了行馆连椅子都没坐热,yi批yi批的当地官员便拜上门来。许敛宁听着他们打着官腔客套得气闷,便自己在府中闲逛。她转了yi圈,还是向马厮走去。
夜照是纯血的乌骓,是番邦进贡来的。因为性子暴烈异常,张惟宜当初为了驯服它也花了不少心思。她没敢解开缰绳,只是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伸手去抚摸它的马鬃。夜照只是晃了晃脖子,安然低着身子吃草料。许敛宁知道自己很无聊,但还是得意地去摸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夜照也没如往常yi般见了生人就踢,安安稳稳的。
她不由走近yi步,还没来得及伸手,夜照嘶叫yi声,yi抬蹄子向旁边踢去。许敛宁急忙向旁边避开两步,于是夜照掉转身子又踢。她单足yi点,轻轻落在马背上,伸手去拉缰绳。这下夜照更是低低嘶鸣,yi面死命腾越,想将马背上的人甩下来。她稳了好几次身形还是摇摇欲坠,情急之下便在马背上轻轻yi拍。这yi下是灌注了真气的。夜照长声哀鸣,却死不认输,加倍地腾跳挣扎,几乎将整个马厮也拉瘫了。
许敛宁无奈之极,只好看准了时机退到离马厮十几步的位置。夜照随即安静下来,但是转了方向将马屁股对着她。许敛宁迟疑yi会儿,决定不去和yi匹马计较,转身回客房休息去了。
人生无物比多情
待到月上枝头,便是歇息的时候。许敛宁站在门槛上,抬头看着越显饱满的月,突然惊觉离中秋已经不远了。印象中,似乎没有yi个家人团聚的中秋。她记得有那么yi年落雪的除夕,是在屋外冻得瑟瑟发抖,明明走过yi道门就有暖炉,她却不敢动yi动。身边的是该称作娘亲的女人,她冷淡而美丽的容颜微微扭曲。
屋内,是爹爹和yi个女人,还有和自己yi般大的男孩。
那男孩突然看见她,指着外边叫了yi声:“有人”
爹爹站起身,神情复杂。
“你以后都记住,男人负心薄情,他们的话半句也不值得信。”樱唇开阖,不断地说出她那时还不能理解的话,“你若心软信了他们,便是死了也不值得可惜。”然后绝然离去。
许敛宁只觉得冷,见爹爹出来抱住了她,只会茫茫然重复yi个字:“冷”
既然很多年还记得那么清晰。通彻心扉的冷意。
屋里的那个女人解下貂裘,裹在她身上,微微笑道:“这样还会冷吗”她有yi双湛蓝的眸子,口音也奇怪,听爹爹叫她璃姬。那男孩脚步不稳地跑出来,伸着手道:“娘,我也要抱”爹爹伸手,yi边抱住yi个。
许敛宁别过头不去看对面的男孩,没准他还拖着鼻涕c脏得很。
虽然不能明白,她还是隐隐感觉到,似乎自己被什么排除在外。
她不知道那个男孩到底叫什么,只记得璃姬唤他轩儿,也记得爹爹让她以后叫弟弟。她怎么会有连路都走不稳的弟弟
“宁,宁”轩踉跄着脚步,在小树下面转着,“你坐那么高干什么快下来。”
许敛宁晃着腿,看着下面笑:“我偏要坐在上面,不然你去告状啊。”
他抓着头,仰头看着:“我才不是这样的人,要是叔叔看见了,会打你的。”
“那就让他打好了。”她站起身,在枝干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你离我远点,我看着你就讨厌。”她说话的时候,真气不纯,只听脚下yi声轻响,身子失重地坠下。她伸手去抓yi旁的树枝,只听沙沙yi阵响,也没止住落下的势头。她抱着头,尽力将身子蜷成yi团,可是落了地却没觉得疼。她蜷身滚开去,待稳住了却觉得手臂火辣辣的疼,上面yi道道全是擦伤。可是轩却躺在地上,半晌没有动静。她吓坏了,挪到他身边去看,只见他额上正流着血,手臂也软软地搭在yi边:“你流血了,疼不疼你快点起来啊”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哭腔。
最后是爹爹闻声赶了过来,眼神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她本能想要狡辩,却yi个字也说不出口。那日之后,她便被带回了武当,被禁足在金殿,整整两日两夜无人理睬。金殿建在天柱峰上,山上风大天寒,她怕得哭了yi天,才慢慢睡过去。
纵然十年不曾踏上武当半步,她仍记得清清楚楚天柱峰的位置和金殿的摆设。
在武当时,天衍真人曾问她是否还记得最高的山峰叫什么。对方本是无心,她却觉得心寒。即便所有人都忘记了,她还是牢牢记着。
两日之后,爹爹上来看她,却还是yi句话都没说,将她寄养在了随州城外的农户。
那也是个近中秋的日子,头顶的月亮慢慢饱满起来。
许敛宁想,就和今日的月yi样,慢慢饱满,也慢慢现出其间苍凉。她觉得yi直仰着的脖颈微微有些酸了,便微微低头。
透过红漆柱子c蜿蜒庭廊,仿佛看见稚嫩女孩哭着拉住男子的衣摆,yi遍yi遍保证不会再伤害弟弟,yi遍yi遍哀求不要留下自己yi个人。那么凄惨,那么无助。明明不是故意伤害别人,明明只是意外,但是没有人相信,于是只好请求宽恕,请求原谅。可是这样的请求却没有被接受。
衣袂下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那种悲哀慢慢演化成了无休止的怨恨。
“你在想什么,咬牙切齿的,像要将谁抄家灭门yi般。”张惟宜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yi弹她的额,“魂归来兮。”
许敛宁反应过来,却忍不住想笑,挥开他的手道:“抄家灭门不是你才会做的么”
张惟宜顾自走进她的房间:“你当真高估我了,我最多只能落井下石,将开罪我的从诛三族到灭九族罢了。”
许敛宁也跟在后面:“那些人都舍得走了么”
“装腔作势了整整yi日,还穿得这般拘束富贵,就和上戏台子似的。”张惟宜随手解下了描金玉带,扔在地上,身上的外袍顿时显得松松垮垮。
许敛宁直直看着他,好不容易挤出yi句话:“你在做什么”
对方不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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