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能力。
「好久不见了，麋鹿先生，今年也过的好吗」
不过再次造访睽违已久的动物们，还是令我很高兴。有些动物的生命周期很短，例如兔子或骆马，去年来时还是孩子的动物，今年已经儿孙满堂了，虽然动物园的动物大多记忆衰退，但仍然有些还记得我的，我趴在草食动物区的栏杆上笑个不停。
「，那只母斑马说他还记得你耶，还问我说去年那个帅哥怎麽没来你不过来打个招呼啊」
相对於我的兴奋，我的友人副兴趣缺缺的模样，靠在棵大榕树下避阳光，远远看著我和动物叙旧。听了我的话，他眯起眼睛：「动物的审美观和人类样吗」
「不样啊。所以她说，如果你脸上有黑白条纹那就更完美了。」
「............」
我和沿著夜行动物馆往园里走，这是市最大的动物园，今天又正好是假日，所以到处挤满了人。友人在流动摊贩买了两支霜淇淋，我们边走边吃，走过草原动物馆亲子动物园区还有海洋生物馆，在动物园最深处的是喂养肉食动物的猛禽猛兽区，其实所谓猛兽，也只是人类自己的分类罢了。像是狮子或老虎之类的动物，我觉得有时候还不如人类本身可怕。
到了猛兽区，就显得特别紧张，明明园方就架了层半楼高的铁丝网，人和动物间还隔了道濠沟，每回我到这里，都没办法好好和肉食动物交流。我在非洲狮的栅栏前徘徊，白天他们几乎都躲起来睡觉，所以没人理我。
「没什麽好看的，快走吧。」我的友人说，彷佛急於离开此地。
「再等下嘛，这里的棕熊会唱很好听的情歌，我去年才听半呢。」
我不理会我的友人，迳自绕著巨型铁丝网走，把抛在後头，几只美洲豹抬起头来，又无聊地把头趴回去睡觉。我路走到尽头，却发现变电器旁竟有个巨大的铁笼，紧连在铁丝网旁，上头盖著好几层帆布，我觉得很好奇，看看左右无人，於是便走了过去，掀起帆布的角，里头有什麽生物动了下。
「......咦」那动物并没有进步的反应，我猜应该是被打了麻醉药，园方在移动肉食性动物时，通常都会采取定防护措施。我探头进去，那只动物似乎微抬起头，又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我试探地叫了声：
「请问......」
光徐徐地透入铁笼中。我睁大眼睛，趴在铁架上的，是只狼，正确而言是灰狼，品种类似墨西哥狼，但毛色偏淡，我是第次看到体型这麽大的灰狼，虽然看似精神萎靡，但他静静伏在笼子的角落，竟颇有股王者的威严。那是只很英俊的狼。
「救救我......」我吓了跳，我本来以为这只狼大概昏迷了。灰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黑暗中，那双精亮的眼睛竟然凝视著我，彷佛要猎捕我的灵魂。
「救救我们......」
「天哪小弟，你在做什麽」
我还来不及进步和那只狼攀谈，就被人抓著领子拖出帆布。我回头，原来是个穿著动物园制服的雌性人类，从她的服装看来，她应该是这里的动物喂食员。
「怎麽可以随便碰运送用的笼子呢要是被咬到怎麽办」
「请问......为什麽要把这只灰狼送走要送去那里」
那位女性好像很惊讶我会问她，露出奇妙的眼神望著我，她看起来和差不多年纪，脸风尘朴朴的模样，不过感觉上年轻时应该还满漂亮的。不过老实说我不太会判断人类这种生物的美丑。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要送到市的动物收容所。」
「为什麽」
「为什麽好像是因为它在这里制造麻烦吧」
「制造麻烦他生病了吗」
「才没有呢，听说他攻击人类。」
「攻击人类真的吗为什麽他会攻击人类你们对他做了什麽吗他原本被关在那里被送过去之後，你们要对他做什麽」
「喂喂喂，我说小弟，你到底是谁啊，怎麽会在这里问东问西的」
我正想回答她，背後就传来友人呼唤的声音。的身影在铁丝网转角出现，他远远就开始数落我：「原来你在这里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
「我才没乱跑，这里有只狼......」
我打算向友人说明情况，以缓和他对肉食动物贯的神经质。但我身後却传来「啊」地声惊呼，我回过头，那个女喂食员手中的东西掉了地，看著大步靠近的友人，眼睛直直地盯著他，副要把他盯穿的样子。
我本来以为她该不会又是众多对友人见锺情的雌性牺牲者，没想到她愣了三秒，忽然喃喃地开口：「......」
友人停下脚步，双手插在口袋里，眯著眼看著我身後的动物喂食员。好像有些困惑，好半晌才微微挑起了眉：
「......r」
「女朋友」
由於自助牸皇﨟实在太多，我们选了市动物园里附设的速食店，我叫了两个起司汉堡，但和那个动物喂食员都只叫了可乐。我们在靠街道的落地窗前坐下，那个叫r的女性从刚才就直兴奋异常，和那时候凶巴巴的样子判若两人。
「哎哟，是前啦，前女友而已，我们很早就分手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她，或许到这把年纪还没结婚的缘故，所以我才会有错觉以为他没交过女朋友。仔细想起来，以我这位朋友的学历资质长相，就算有打以上的前女友也不奇怪，不过总觉得，会和交往的女性人类，至少也该像阿姨那样的档次，虽然这样说对眼前这位女性有点失礼，不过她看起来确实很平凡。
「什麽时候交往的」我试探著问。
「我想想......那时候是十五...十六岁吧就是高的时候。」
「高」我大惊，没想到如此深藏不露。
「可是也没交往多久了，两个月我们就分手了。」
我偷眼看身旁的友人，他连抬头都没抬，正沉默地把吸管戳进免洗杯里，还戳得特别用力。r和故人重逢，似乎特别高兴，扯著吸管说个不停：
「啊......那时候大家都很年轻，真是蛮荒初辟的年纪啊。」
「......情窦初开」
「喔，对，不好意思，我语文能力不太好。啊对了，你是的儿子吗」r以副好奇的眼光打量著我和友人。竟然点头说了声「对」，我赶忙打断他的话：
「不，他只是自愿做我的监护人而已。他还没有结婚，也还没有女朋友。」
瞪了我眼，好像在怪我为何要多管閒事。我假装没看见。
「咦只是监护人哪，这麽说是亲戚的小孩吗也对，我就在想你年纪也太大了。嘿......时间过得真快，想当年还是个像王子样的少年，现在竟然变得这麽粗犷的男人啊。」
我又看了眼友人，他托著下巴看著窗外，好像没有要加入话题的意思。我凑向前：「以前在学校里，是个什麽样的人啊是不是很受欢迎」
「嗯──与其说受欢迎，不如说很受注目吧他高中的时候，是资优生那型的人，所有的老师都认得他，不过大家都不太敢接近他，怎麽说──有点高岭之花的感觉吧常常戴著副眼镜，个人坐在教室角落百万\小说，而且都是没人懂的怪书。而且他其实不太来上课，每次都只在考试时出席，但成绩还是很好，很讨人厌吧」
我想跟她说「高岭之花」用来形容男性有点不恰当，但仔细想，好像也挺符合给人的感觉。友人平常几乎不和我提他的过去，现在抓到机会，我当然要问个够本。
「但还是很多女生喜欢他就是了，经常都会听到有人和他告白的传闻，还有学长跟他告白过，不过当然都失败了就是，真是壮士断腕啊」
「......真是令人扼腕」
「喔喔没错小弟你真厉害所以老实说，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什麽会和我交往说，我是在高那年耶诞节前夕跟他告白的，本来以为不会成功，没想到他下就答应了，吓了我大跳呢」r笑著说。
我又偷看了下，他的可乐已经喝完了，无意识地吸著杯底，发出噪音。
「那为什麽又分手了」
「这个嘛，其实也不太算是分手吧。因为他高二那年就出国了，出国前他写了封信给我，上面说：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不能和你继续在起，请多保重。然後什麽也没说就撒手人寰了。」
......我已经放弃纠正她的成语了，反正听得懂就好。不过这的确很像是会做的事情。
「出国他高二就出国了吗是去那里，做研究吗」我又问。
r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咦没跟你说吗那时候在学生间还挺有名的说，就是和那个很有名的教授夫妇......」
「已经聊够了吧」
r才讲到半，却忽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
「差不多也该回去了，你明天还要上课不是吗不好意思，r小姐，我们要走了，很高兴再见到你。」用学术领域的公式语气说道。
「咦等下啦，，我还没问完耶」
「你们要走了喔怎麽这麽急功好义啊」r似乎也对的反应感到吃惊，出口拦阻。我忽然想起动物园里的事，於是便问道：
「对了，r阿姨，刚刚那只灰狼是怎麽回事啊」
「啊哈哈，要叫姊姊喔。灰狼啊，你是说要运走的那只墨西哥狼吗」
「嗯。」
「其实这事情有点复杂......原先他是和另外只灰狼住在块儿，那两只灰狼很传奇喔，他们是同胎出生的小狼。而且听说出生的时候，身体有部分是连在起的，是後来请兽医动手术之後才分开的，那时候是动物园的大事呢」
「连在起像连体婴样吗」我问，转头看了眼。话题不再牵扯到他，他好像就不再坚持离开了，又重新坐了下来，虽然表情还是很不耐烦：
「嗯，只要是以胚胎分裂生殖的生物，都有可能产生这种现象。灰狼胎可以产下六到十二只不等的小狼，连体的情况比人类婴孩还更常见，不过般而言自然界很少为动物作这种手术，通常如果连体部分过多的话，只好任其自然死亡。」
「对啊，所以说它们是很罕见的例子。总之，那只狼有个同胞兄弟，手术之後，那只灰狼的情况良好，但是他的兄弟却直身体虚弱，常常生病，去年冬天开始，好像是胃出了毛病，只能吃流质的食物，但还是经世济民。园方认为让那只狼老弟慢慢饿死，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就想要替他安乐死。」
「怎麽会......没有请兽医看看吗」
「就是兽医下的决定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过自从园方做了那样的决定，那只健康的狼就变得光怪陆离，开始拒绝让工作人员踏进铁丝网里。听说很可怕呢看到人就长啸，只要有人胆敢踏进另只狼附近，他就会马上发动攻击，我们同事的手指就是这样被他咬断的。」
「所以你们要把他打昏运走」我涩涩地开口。
「是啊，先把他运到别的地方。因为就算要帮那只狼老弟安乐死，也是要经过很多手续的，包括向市政府报备和尸体的处理，需要段时间，难保它不会再闹事伤人，等切晨昏定省後再让他回到市来。」r点点头，又笑著说道，
「不过奇怪，原来狼也有兄弟之情吗那只狼，长得是还挺漂亮的，副想维护同胞兄弟的样子，真是令人无法理解。」
「有什麽好无法理解的」
我说，发觉自己的语气变得很冲，甚至有点冰冷，连我自己都吓了跳。我想起那只狼在笼子前对我说的话──救救我们。。我现在终於明白他的意思：
「你们要杀了他兄弟，为什麽没有得到他的同意就算不能获得谅解，至少也要让他在场不是吗」
「咦同意在场哎，你这孩子在说什麽啊我怎麽都池春水」
r好像想笑著圆场，但看到我的表情，又笑不出来了。我感觉到有双大掌拍在我的肩头，把我按了下来，那是。
「好了，我想我们也聊够了。」他第二次这麽说，然後在我面前站了起来，
「很抱歉打扰你工作这麽久，时间不早了，我们真的得告辞了。」
我坐在友人那台的助手席上。自从离开动物园後，路上我们都没交谈，直到的车开过位於市西郊的停机坪，般而言，我和如果约在市某个地方的话，都是在这里会合。因为车子开到我家耗油又耗时间，他也会嫌污染空气。
「啊，在这里放我下来就可以了，。」我靠在窗口上说道。
「不用，我载你回家。」
「咦等下，不行啦，我的直升机还在这里耶」我惊讶地说。
友人沉默地握紧方向盘，直到开过停机坪才开口。
「你想回去。」
「嗯」
「你想回去找那只狼，别以为我不知道。」淡淡地说。
「............」
我从小就很少对说谎，倒不是因为我是什麽诚实的乖宝宝，而是因为友人实在有够难骗。有的时候我都会怀疑，他是不是在我身上那里装了避录摄影机，为什麽我的举动他都了如指掌。
「我又没有要做什麽，只是想和他说说话嘛他就要被送走了耶」
「不管你说什麽，这次我都不会让你去。」
「为什麽」我大为不满。
「你没听到吗平常你和狗啊猫啊兔子啊之类的动物玩玩就算了，这次可是连专业人员的手指，都可以随随便便咬断的猛兽，说什麽我都不会让你冒这种险。」
「他才不是随随便便咬人你也听到了，是因为他们想杀死他的兄弟啊，如果我生了重病，有人想杀了我，你也会这麽做吧」
「别把我和野兽相提并论」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喂，原来你也和那些人样，把动物看成是低等的随时可以牺牲的东西吗」
现在想起来，我和友人很少在这方面有所争执，主要是过去他很纵容我，很少插手我和动物间的问题。听了我的话，竟然抿紧了嘴唇，句话都不说地继续开车，不管我跟他讲什麽，他都不理我。
「拜托啦，下子就好，我不会让他碰到我半根寒毛的啦。」
「我肚子痛，想上厕所，你停下车好不好」
「啊，前面山崩了快点停车」
「......，你最善良最可爱，人最好了，让我下车好不好」
车子开进的最後个收费站，出了这个站，就离开市，准备上山路了。我心里焦急，照刚才的情况看来，园方应该在今天之内就会把那只狼送到市的收容所，但进了动物收容所，要再见到他恐怕很困难了。
我看著友人绷著脸摇下车窗，准备拿零钱缴费。我知道这样做，事後肯定会杀了我，至少也是三个月的禁足，但不晓得为什麽，我觉得我非这麽做不可。我定要再见次那只狼，我心里有个声音这麽告诉我。
於是我猛地拔开门锁，打开车门冲到车道上。
「喂那位小弟......」
因为收票员面对著我，所以反而先发现我的危险行为。我不敢回头看的反应，只知道拚命地跑，我闪过台差点撞到我的雪芙兰，在大骂声中翻过中央安全岛，有辆卡车正停在那缴费，我不管三七二十地敲起车窗。
「对不起可以让我上车吗拜托」
大概是我的表情够诚恳，开卡车的是位大叔，他脸疑惑地摇下车窗，我马上伸手进去打开车门，什麽都没说就跳进助手席。
「小鬼，你要干什麽啊」大叔瞪著我，不过表情是惊讶多於责骂。我手抓著他肩膀，手往口袋里掏，把我仅存的积蓄拿出来，塞到他手里：「这些当作车资，拜托你快点开车，只要在市里，到那里都行，拜托」
由於後面的车按喇叭在催，司机大叔只好先催动油门，我用眼角馀光瞥到友人的车子，好像还卡在车阵里出不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大叔问我：「小鬼你是怎样，被坏人追喔」我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点点头说：
「对，我说什麽都不能被那个人追上，否则我就死定了」
没想到那位大叔听了我的话，竟然把钱塞回我手里。我看见他眼睛发亮，然後油门直接踩到底，卡车整个向前爆冲：
「哇哈哈，那太好啦替可爱的小弟摆脱黑道追杀，这是我当卡车司机以来的梦想啊你要去那里世界尽头好吗」
「......不，方便的话，市动物园就可以了。」
r
那位司机大叔真的很尽职，他不但路超速兼违反市所有的交通规则，还路兴奋地「呀─哈」狂叫，如果这部车上有枪的话，我想他大概还会开车窗往後射击吧总之他完全沉浸在某种我难以理解的情境中。但也亏得如此，我们抵达动物园门口时，已经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
「啊，谢谢你，我在这里下车就......」我想我还是尽早离开这位司机身边比较好，但我才扭开车锁，就看到动物园的铁栅车也停在门口，工作人员正从里头抬出我熟悉的那个笼子，往货车里送，然後指挥司机掀下铁门，发动引擎。我大惊失色，连忙扯司机大叔的衣袖：
「帮我追前面那台车，可以吗」
我看见大叔得眼睛整个亮起来。「追车吗」
「对。」
「喔喔我明白我明白，你的小女朋友被坏人绑架了吧所以现在要把她追回来我完全明白我知道了，交给我吧，小弟替可爱的小弟追回心爱的女朋友，这是我当卡车司机以来的梦想啊呀──哈」
这司机真是个有梦想的人。
还好载著灰狼的货车车速不快，以司机大叔的飙车水准，很快就在出市区前追上他们。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行径真是疯狂，以往为动物解决恋爱问题，也不曾做到这个地步，但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我觉得就应该做到底才对。
「大叔，想办法和那辆卡车并行好吗」
「喔喔喔喔你是要爬到那台车的车顶吗我直梦想这样的画面啊太棒了，太完美了啊，我有钢索可以借你，你要吗对了，到了车顶之後要钻洞吧，我还有电动钻子，还有古代忍者用的骨爪勾，都可以借你没关系加油我支持你」
他还真的从座位底下掏出束钢索来，这个人真的是卡车司机吗
不过我并没有像他所想像的那麽神勇，等到卡车和运灰狼的车平行，刚好红灯也亮了起来，那是干道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因此时间很长。我连忙打开车门跳下卡车，司机大叔还对我比了个大姆指，我听到他对我说：「下次再起航向银河吧，舰长」
我飞快地绕到动物园的货车後，呼吸因为紧张而加快。我本来想要是铁门锁上那就糟了，好在只是用铁棒卡在两侧而已，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上扳，但门还是纹风不动，我咬紧牙关，提起膝盖用力顶，铁门传来天籁般的「卡锵」声，终於往上掀了开来。
「太好了......」我赶紧用两手把自己撑上车底，笨拙地滚进车里去，还来不及把铁门拉拢，车子就开动了。临走前还看到司机大叔把半个身子伸出车窗，向我挥手道别。
「......来者何人」
我心脏停，在动物园里听到的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又传入耳中。大笼子被放在货车角落，四周都是纸箱之类的东西，我赶忙把遮著铁笼的帆布掀开半，那只英俊高傲的狼就蜷伏在铁条上，眼睛静静地凝视著我。
「啊，我......」我不太知道跟狼聊天要用什麽开场白。
「阁下是方纔那位人类」
「咦喔，是的。」
不晓得为什麽，再次见到这只灰狼，我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好像在我身边时那样，虽然才见第二次面，感觉却好像认识很久的老友般。
那头狼看著我，忽然从笼子里直起四肢，但铁笼太矮了，他只能勉强低下头：
「在下适才神志昏乱，对阁下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原谅。」
「啊......失礼喔，不会啊，怎麽会失礼」
看来是这是只很有古典素养的狼，我暗自想著。接近观看这只狼，才发觉他体型真的很大，而且给人种望而生畏的威严，这点跟我的友人很像。我发现他的腹部有块很大的疤，大概是当年手术的痕迹吧。
「我听别人说，你的同胞兄弟生病了。」
「生病阁下自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因为你弟弟身体虚弱，所以他们才想把他杀掉吗」
「舍弟平日虽有微恙，尚不至於死。自是有小人趁隙。」
「你是说你弟弟是被人害成这样的」
「此为在下揣度之辞，但虽不中亦不远矣。舍弟与在下虽先天略有体残之憾，然自手术之後，本来渐入佳境，然自去岁初秋开始，忽蒙不白之灾，食则下痢，口舌生疮，常竟日不能进滴食。在下以为此必非自然所致，而似有心人故意为之。」
「............那个，可以讲白话吗」
「何谓白话」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次觉得和动物沟通有困难。总之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清楚灰狼想表达的意思，似乎灰狼认为，他兄弟之所以会病倒，是因为有人类想害他。但又有什麽人会想害只动物园里的狼呢
「你......很喜欢你弟弟吗」我忽然问道。
灰狼沉默地看著我，那瞬间，我在他眼里看见浓厚的忧郁。
「如吾弟不幸身死，在下亦不能独活。」我又对上他那对闪闪发亮的眼睛，这只狼是非常认真的，我读得出来：
「虽然羞於启齿，但在下对舍弟之情，实已超越兄弟之谊。」
过去我听过很多动物的表白。但如此含蓄蕴藏的力量却又如此之大的表白，我却是第次感受到。
「我能为你做什麽吗」既然是这样，虽然我觉得我对某种型号的恋爱特别有缘，但这件事我绝不能撒手不管。我感觉到车速慢了下来，大概是快抵达目的地了，我把脸贴在铁笼上，认真地问著。
「在下仅有事相求。」
「嗯，不管什麽我都会挺你的」
「挺在下可以自己站好。」
「......反正就是会帮你的意思啦你有什麽心愿」
「请放在下出来。」
「咦......」
我呆，之前我完全没想到灰狼会做这种要求。本来我的想法是，在灰狼被抓进动物收容所前，问清楚他的心意，再替他办事，就算他要我去阻止安乐死，我也会帮他。
但是放只灰狼出来，就算我直以来和人类不熟，也知道这样子做，对於住在市的人类而言，会造成多麽大的恐慌。但动物园走丢只狼的消息曝光，整个城市戒严都是有可能的。而且就像人类中有许多抢匪，动物也并非全都是良善之辈。
「这个......你非出来不可吗如果你想做什麽事，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啊」
「不，此事非在下亲自为之不可。」
「可是......」
「阁下无法信任在下吗」
「我......」我忽然惊醒过来，我现在的犹豫，和他们有什麽差别呢眼前这只灰狼，他本来什麽也没有做，像抢匪的是人类，他们不由分说地剥夺他的家人和所爱，却把他像犯人样关在这里。而我竟然怀疑这样位受害者。
等我发觉时，我的手已经放在铁笼的鍊子上，用尽力气地扯著。
「你能答应我件事吗」我在黑暗的货车里找到根铁棍，想起教过我的技巧，我把铁棍端抵住车底，然後用力往後撬：
「请不要伤害我的同类，好吗」
「只怕到时并非在下伤害他人，而是阁下的同类不放过我。」
这只灰狼很明智，这也是我担心的。
「不过我答应你。」灰狼说，我惊讶地抬起头，
「把你的爪子伸过来，人类。」
我放下手上的铁棍，迟疑地将手掌贴上铁笼。灰狼抬起前肢，巨大的前掌无法伸出细缝，只隔著铁条和我虚抵者，但我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和心跳。
「以狼族的尊严，在下於此承诺，」他的脸也挪过来，我几乎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
「无论发生何事，即使危及性命，也不伤害阁下的同类。仅以此誓。」
灰狼把爪子移开，然後用嘴叨起铁鍊。我才醒觉过来。
「咦我并没有说连保命都不可以啊如果真的有人要害你的话......」
「请阁下固定鍊子的另端，可以吗」
那只狼没有回答我，只是放低声音。我茫然地点了点头，用铁棍穿过铁鍊，把铁鍊整个钉在车底，我正疑惑灰狼要做什麽，忽然阵大力传来，整个笼子喀啦喀啦地响，我忙努力地钉紧铁鍊。
我抬头看，那只体型庞大的狼，竟然在狭小的空间里四肢伏地，咬住铁鍊往後猛拖，我们之间展开了拉锯，狼的力气大得令人害怕，就这样拉扯了十多次，铁鍊发出脆弱的悲鸣，终於硬生生地被拉断了。
「阁下之德，在下铭感五内。」
我用人类灵活的十指将缠绕的鍊子解开，灰狼很快地钻出铁笼。巨大的身型站在我面前，只要他愿意，大概可以把我口吞乾净吧但他却向我低头鞠躬。
「待此间事了，在下定亲向阁下致谢，告辞。」
我小心地避开工作人员，躲到车底再悄悄离开。然後目送灰狼的影子钻入黑暗中。
我怀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从动物园坐电车到停机坪。时间已经是深夜了，送走了灰狼，我才意识到我必须面对的现实，还有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友人。
我从地铁走上街道，徒步走进停机坪，然後我就发现，我的阳春直升机旁竟然停著的蓝色。而我的友人正抱臂站在车门旁，透过夜色静静望著我。
「我回来了......。」
友人句话也没说，我觉得有点害怕，但仍强迫自己挺直背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跳车的。但是，你看，我也好好的什麽事也没有啊那些动物并不像你所想像的那麽危险，动不动就会伤害人......」
「那关我什麽事」忽然开口，声音冰冷。
「嗯」
「你平安不平安，关我什麽事就算你被狼攻击，你不是对动物很有套吗猛兽大概也能被你治得服服贴贴吧动物专家。」
冷笑道。我从来没听过友人用这种语气说话，至少是对我，我觉得很不安，右手不自觉地缩放著拳头。
「对不起啦，，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也知道......」
「关心你真抱歉，我这根本不是在关心你，不是吗我只是基於人类自私又自大的心理，以为肉食动物都会卑劣地危害人类。我的担心和坚持全是愚昧的表现，我根本不懂你和动物的深厚感情，对吧」
「，我......」
「那好极了，反正我永远也无法了解你，就像你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麽。你去拯救你的动物，我去研究我的生态，以後我也不用再禁止你什麽唠叨你什麽，你高兴怎麽样都随便你吧我已经累了。」
友人说完话，竟然迳自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席，又碰地声关上车门。车子呼啸地驶过我身边，直接开离停机坪，连等下都没有。我追出两步，的车尾灯在黑夜里拖曳出光芒。我茫然地看著友人绝尘而去。
我感觉到，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r
接下来的星期日，我像游魂样地渡过。我曾试过打的手机，但他果然没有开机，我本来想跑到研究院找他，但股强烈的自我厌恶笼罩著我，我什麽都不想做，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我以为灰狼失踪的事情，很快就会造成马蚤动。但是日来平静无波，看来灰狼真的很厉害，没有让人类瞧见他的踪迹，动物园方面，大概是害怕造成恐慌，好像也没有泄漏讯息。星期日动物园闭馆，因此我也无法前去探望灰狼的兄弟。
星期的早上，我去上学了。这对出席日数向来是全年级最少的我而言，是很难得的事，或许我脑袋里有个愚蠢的想法，想至少做点让高兴的事吧
「各位同学，我现在发给各位下次模拟科考的范围，请大家......」
再过个春天，我似乎就要升上高中三年级。市的义务教育是九年，而我完全不想再升学，但显然班上的其他人类并不这样想，睽违已久的学校笼罩著截然不同的气氛，据说即将到来的是个叫鉴定考的东西，将决定未来三年级的分班方式。
我走进教室时，似乎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可以说不友善的视线。但我满脑子都被和灰狼占满了，根本无心注意。
中午时，我在学校後栋的垃圾场旁发现了只流浪狗。学校里的流浪狗都和我满熟的，但这只我没有看过，我面吃著三明治，面和他聊天，才知道他是新来的狗，从市路流浪到这里。那是只全黑的年轻小狗，我跟他说，欢迎他随时来找我聊天。
这天下午是体育课。我再也熬不住，趁著大家到更衣室换衣服，我匆匆抓了我的书包，逃离这个满是同类的牢笼。
学校位在市中心，和市郊的动物园有些距离。我花了大约半小时的车程，才抵达目的地，进门我就直冲猛兽猛禽区，我觉得有必要和灰狼的双胞弟弟见个面。
我依著园区地图，找到专门关狼的区域。市动物园的狼有好几种：数量最多的墨西哥狼北极狼和美州狼，稀有的红狼，还有白狼。我在栅栏前走来走去，但就是没看到和灰狼相似的狼，也没看到那只特别虚弱。
「咦......你不是身边的那个小弟吗」
我回过头，就看到r抬著大塑胶盒走了过来，我向她问好，她抹掉额头上的汗，在我身边停下。我看著她手上的东西，问道：「这是要喂狼的食物吗」
「是啊。不过今天已经喂完了。」
「灰狼平常都吃些什麽啊」我又问。
「以前动物园还没被裁截经费时，都会喂**的山羊或野兔，为了让狼不失去本性，所以让它们至少保持捕捉猎物的感觉。不过现在城市里的动物园几乎都没这麽做了，都是喂已经处理好的肉块，最多就是隔日喂食，以适当的饥饿维持点野性而已。」
「r小姐......喜欢动物吗」
「嗯，喜欢啊，所以才会来考动物喂食员。」r笑著说。
我忽然有些感慨，虽然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把人和动物放在同个天枰上。但也有很多人以自己的方式爱护著动物，好像保护濒临绝种动物的，还有r。
「那个......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我陪r走回员工休息室，她实在是个亲切的人，虽然讲话常让人听不太懂。
「有关吗」
「啊......对。」我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记忆里的，也和现在分道扬镳了。那时候的他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啦，他有点神秘，而且老实说有时候有点可怕。」
「没错没错他常会坚持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又不好好说明......」
「不过他是个好人喔。」
r打断我的话，我看著她，露出不解的表情。
「老实说我是个很笨的人，直到高中为止，都处於语言障碍的状态，你知道什麽是语言障碍吗，小弟」
我摇摇头。r又继续说：「听说语言障碍是种先天疾病，不过那个和眼睛瞎掉啦脑性麻痹或是肢体残障之类的不同，那些恶名昭彰的毛病，别人就会觉得 啊，你是残障人士，我要体谅你点至少还会表现出点同情。但是语言障碍不样，虽然是种病，却不明显，常常会被认为是不专心或不认真的小孩。」
r坐在栅栏旁的树荫下，用手指在地上写了她的名字，然後指著问我：
「这怎麽念」
「嗯不是r吗」
「是啊，你是直接看著字念出来的吧这对大部分的小孩而言，都是很简单的事，可是我却不行，我看到个字，没有办法把他变成语言输出来。所以小时候老师叫我站起来念课文，我都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麽办才好，百万\小说和写字对我来讲都很困难，像是解微几分方程式样地难。但我是直到高中毕业，才检查出是脑子某个地方有问题。」
「那他......」
「他当时就有劝我去医院看看，又说我的情况不严重，只要用特殊的方法，慢慢地读，慢慢地学，就会病入膏肓。他出国之前，还介绍我转到特殊教育的学校去。」
我看著r的脸，她微显疲态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红晕。
「r小姐，你对......」
「哈哈哈，你是要问我是不是还喜欢他吗这麽说吧与其说是喜欢他，不如说是感激他。这个人，其实是很善良的，对於弱小的东西，可以毫不吝啬地伸出援手。比如以前晚上要是下雨，看到路旁有小狗小猫，都会捡回家养上夜。」
「弱小的东西吗......」
这麽说来，会捡我回家养，会这麽关心我，也是出於他对弱小的同情心吧并不是因为我有那个地方特别，我就像路边的小狗小猫样，等我可以照顾自己之後，他就会把我放生了，应该是这样才对。
「而且说真的，我已经结婚了啦，连孩子都有了。」r又说。
「结婚了」我呆了呆。
「嗯，只不过前几年离婚了就是，孩子也不在了。」
「咦不在了为什麽会......」
「因为点意外，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了，别再提了。」r很快地说。她好像有点後悔讲到这些事，从树荫下站起来，重新扛起塑胶盒，对我微微笑，
「好了，我要回去去工作了，希望你和都能百年好合」
她向我挥手道别。我心想：她的原意，应该是祝我和友人长命百岁吧
「啊，对了r小姐，我想请问下，那只体质虚弱的灰狼在那里」
「咦你说那只狼吗」r侧对著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大概在园内的动物医院吧，我不清楚」
她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我目送著她离去，然後便动身前往医院，因为今天是上班上学的日子，所以游客很少，我顺著指标找到动物医院，但是这个地方并不开放般游客进入。我只好翻过草丛绕到後门，还好医院的窗没有关，我安静地爬上窗子溜进去。
大概是也是因为经费不足的关系，这间动物医院规模不大。窗下有几张大型动物专用的病床，墙上的笼子里关著几只鹦鹉，还有只迷你猪在地上晃来晃去，有个看起来像兽医的人在另个隔间打盹。我四处张望，在角落看见个大型的铁笼。
我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才走近，笼子里的动物马上抬起头来：
「老哥」
「啊，我是......」
「喔，是你啊，人类小弟。」令我惊讶的是，那只狼很快就认出了我。我仔细看去，笼子里的狼毛几乎都掉光了，体型也比之前那只小上很多，看起来精神很不好，尾巴和耳朵都垂垂的。但是那双酷似兄长的眼睛，却仍炯炯有神地盯著我。
「你知道我」
「是啊，你不知道双胞胎都有心电感应吗」
「啊，原来是这样。」原来这个传说是真的。
「骗你的。」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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