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李豪跟瘦老者了,李豪又说了话:“史大班领。”
瘦老者冷然道:“知道最好,你可知道,劫持查缉营的大班领,是什么罪么”
李豪道:“知道,所以我豁出去了。”
瘦老者道:“放下你的剑,我可以减你的罪,饶你不死。”
李豪道:“你要是知道我来干什么的,你就不该说这种话。”
瘦老者道:“你要找的人不在这儿。”
李豪道:“空口说白话没有用,你得让我相信才行。”
瘦老者道:“你可以押着我到各处搜。”
不错,这应该是唯,而且可行的办法了。
李豪正要说话,忽然眼望见,靠墙张茶几上,放着些碗盘,还有双筷子,这些碗盘筷子显然都是用过还没洗的,因为上头残留的有饭菜,还有油污。
如果这些饭菜,是送进“听雪轩”来给瘦老头吃的,不但量太少了,用的东西也太秀气了。
李豪心头动,道:“史大班领,那些饭菜,是你吃的么”
瘦老者当然知道李豪何指,道:“不错。”
李豪道:“你是刚听说我找来了,才跑到听雪轩来坐镇的,如今午饭已过,晚饭未到,你吃的又是哪顿。”
瘦老者道:“我忙,没吃中饭,让他们把给我留的送到这儿来吃。”
李豪道:“是么”
瘦老者道:“信不信由你,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李豪道:“还有,像这样的般的坐镇指挥,都会挑个居中的所在,容易四面八方到处顾到,你怎么偏挑座落在偏西的这座听雪轩,做你的中军宝帐。”
瘦老者道:“这也没什么,各人的习惯跟看法不同,我不挑居中的位置,也会让人料想不到。”
李豪道:“看来我还真不容易找出你的破绽”
话锋忽转,接道:“史大班领,你这顿饭,吃的都是些什么菜呀”
瘦老者怔,时意没能说出话来。
李豪心头连跳几跳,道:“怎么,自己都吃了些什么菜,都说不上来么”
瘦老者道:“不是说不上来,几样菜我哪记得那么清楚,总得想想。”
李豪道:“你吃了几样菜,现在想起来了么”
瘦老者仍然没能说出话来。
李豪微笑,道:“随便说两样,我怎么会知道,你大概是怕盘子有剩菜,说的跟那些剩菜不样,所以才不敢说吧。”
瘦老者脸色更白了。
李豪道:“还有个大男人家,怎么会吃这么少,倒像个女流,尤其是姑娘家的饭量。”
瘦老者似乎急了,叫道:“你不要胡说,那些饭菜明明是我吃的”
李豪道:“史大班领,在江湖,你算得上是个横行方,颇有名气的人物,如今你更官拜京师查缉营的大班领,不该这么小家子气。”
瘦老者没说话。
李豪道:“那位董姑娘,就在这座听雪轩里,这座听雪轩有秘密处所可供藏身,是吧”
瘦老者的脸色白得没了血色:“你不要自作聪明”
李豪脸色寒:“史迁,你不告诉我,我照样找得出来。顶多多花些工夫,费些手脚,可是我没有那个耐性,我要你告诉我。”
瘦老者没说话。
李豪振腕,软剑疾抖,宁光暴闪,“噗”“噗”两声,瘦老者胸前的衣裳,破了个碗口般的洞,都看见皮包骨的肌肤了,可是却没伤到肌肤,点也没有。
瘦老者脸上泛现了惊容。
李豪道:“史迁,你不说,我就剑剑绞你的衣裳,绞光了你的衣裳,就轮到你身上的肉了。”
话落,再振腕,又是剑。
这剑,使得瘦老者胸口衣裳的破洞扩大,都到了肚子上了。
瘦老者忙道:“告诉了你,我也是死路条”
李豪道;“大概你没弄清楚,我不是来接走那位董姑娘的,我只是来给她送样东西,只她接了东西打个收条给我,我马上就走,董姑娘还是董姑娘。”
瘦老者道:“你大概也没弄清楚,我奉到的令谕是不准任何人接近这位董姑娘。”
李豪道:“有些事是瞒上不瞒下的,我没有董姑娘的收条,交不了差,拿不到该拿的银子,你有没有让我见董姑娘,别人未必会知道。”
瘦老者道:“既然是这样,我替董姑娘打张收条”
李豪道:“董姑娘跟我的雇主之间,定有他们不为外人所知的表证,暗号,不是董姑娘的亲笔,我的雇主看就知道,旦弄巧成拙,倒楣的是我,不是你。”
瘦老者道:“那”
李豪又是剑,瘦老者的衣裳已破到了小腹:“那么怎样”
再有剑就要当场出丑了,瘦老者既惊又急,甚至有点骇然:
“我告诉你,你可绝不能让外人知道,我让你见到了董姑娘。”
李豪道:“这点我做得到。”
瘦老者迟疑了下,手往后指了指:“就在茶几底下,有个秘密出入口,通往地下密室。”
李豪道:“早说不就没这些事了,为了取信于你,我找你跟我起去见董姑娘。”
瘦老者道:“那倒不必,我既然告诉了你,就信得过你。”
李豪道:“你信得我,我可信不过你,我还是找你起去,走吧,还得麻烦你打开那个出入口呢”
瘦老者没奈何,只得转身行向茶几,李豪跟在后头,软剑的剑尖仍抵在他的脖子后头。
到了茶几前,瘦老者想俯身弯腰。
李豪道:“不要给自己招灾惹祸,除非你有自信快得过我。”
瘦老者迟疑了下,然后才俯身弯下腰去,地是块块花砖铺的,他从茶几底下掀起四块花砖拚成的块。
地上出现方方的个洞口,不算大,可是个人上下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洞口下有微弱的光亮上腾,借着光亮可以看到,有道石梯通往下去。
李豪道:“带路吧,我还是那句老话,别给自己招灾惹祸,除非你自信快得过我。”
瘦老者挪身下了方洞,李豪紧跟在后,软剑的剑尖始终不离瘦老者的后脑。
顺着石梯往下,约摸十几二十级,到了尽头,条石砌的甬道呈现眼前,甬道壁上点着几盏灯笼。
甬道没多长,也不过两三丈,扇垂着厚厚布帘的石门,就在甬道尽头。
瘦老者扬声句:“董姑娘,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然后,他带着李豪走了过去。
到了石门前,掀起布帘进入石室。
石室不大,卧房摆设,女儿家闺房里应该有的东西,这儿都有,不但有,还都不错,可以说是相当舒适了。
床前不远处有个石几石凳,就在石几旁,站着位姑娘,这位姑娘,让李豪见,不禁有点失望。
姑娘她年约廿许,穿得很朴素,只是中上姿,没有耀眼的亮丽,也没有跟般脂粉不同的气度,让人不懂,像金老爷那么个人,怎么会为她痴情。
只有种解释,这是缘,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瘦老者道:“董姑娘,就是这位。”
姑娘的双目光望向李豪。
李豪道:“董小宛董姑娘”
姑娘轻轻道:“是的。”
李豪道:“我受位金老爷之雇,来送还姑娘样东西。”
姑娘脸上没什么表情:“什么”
显然她还没有想到是什么,听到金老爷,似乎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难不成她真因带发修行,快要看破切了。
李豪探怀取出了丝囊,上前放在了石几上,道:“这就是金老爷让我送还姑娘的东西,请姑娘验收。”
姑娘伸手拿起了丝囊,并从丝囊里抽出了丝盒,打开锦盒,看见了凤钗,她仍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脸上的神色也看不到有什么变化,只轻轻说了声:“噢凤钗,我收到了,谢谢你。”
李豪道:“这是我的份内事,金老爷花钱雇我,为的就是找到姑娘,送还这枝凤钗,请姑娘给我写个收条,我好对金老爷有个交待。”
姑娘微点头:“好,我这就写。”
她当即就取过文房四宝,研墨摊纸抽笔濡墨。
纸收条,挥而就,收据不比别的信函,她既没有折叠,也没装信封就递给了李豪。
李豪接过看,笔娟秀的小字,写得倒是真不错,只是确是纸收据,很普通,很常见的收据,署名处写的是“小宛亲笔”四个字,既没有表证,也没有暗号,他当即把收据折叠了,收好了,道:
“谢谢你姑娘,告辞。”
转望瘦老者:“大班领,咱们可以走了。”
瘦老者巴不得李豪有这句话,忙带着李豪行了出去。
走原路回到了“听雪轩”里,盖好了那处秘密出入口,瘦老者有点急不可待,道:
“你的任务已经达成了,可以走了,我会下令,让他们放你走。”
李豪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并不急着走。”
瘦老者神情紧,道:“你不急着走,你还要干什么”
李豪道:“我跟你说个故事。”
瘦老者为之愕然,也为之讶然:“什么,你要跟我说故事。”
李豪道:“是关于十几年前,闯贼犯京城的时候,他左右的几名杀手,同时侵入西郊李家,杀害了李家主人夫妇,及李家人数十口的故事。”
瘦老者不愕然了,也不讶然了,他为之震惊,急急道:“你,你怎么会跟我说这个故事,你是”
李豪道:“我是李家那两个命大,没遭毒手的两个儿子里的个。”
瘦老者叫道:“什么你,你,你是”
李豪道:“不错,父母英灵庇佑,恩叔,恩姨拚死卫护,我今天才能站在你的面前,跟你要笔血债。”
瘦老者道“这么说你不只是来”
李豪道:“原本只是为找董姑娘,皇天有眼,让我知道你在这儿,这不是鬼使神差么,史迁,善恶有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现在,你遭报应的时候到了。”
瘦老者史迁道:“我只是当年那些人里的个,要找你也该先找带头的。”
李豪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找过莫奇了。”
史迁惊叫道;“怎么说,莫奇已经”
话锋顿,接问:“难道你已经杀了莫奇。”
李豪道:“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我。”
史迁忽然强笑;“你真的已经找到莫奇了”
李豪道:“不要想诈我,当年闯贼灭亡,你们四散分开的时候,就因为作恶多端,两手沾满血腥,怕遭报复,所以你们彼此间都不知道各人的去处,也从不连络,你也不知道莫奇在哪儿,是不是”
史迁时没能说上话来,可是旋即他又强自冷笑:
“就算你已经找到了莫奇,要了他的命,可是我跟莫奇不同,我是京城查缉营的大班领,杀了我,论起罪来绝对不轻。”
李豪道:“我知道,只是,你们这些人敢让人知道你们是查缉营的人么
你们要是愿意沾官,大可以把这位董姑娘藏在沾了官的地方,也不会选上这么个不沾官的花园里来了,是不是
你们既不愿,也不敢让人知道你们是查缉营的人,我又怎么知道,你是查缉营的大班领。”
史迁又次时没能说上话来,不过这次他没有笑了,就连强笑也没有,他脸色更白了:
“你原本就知道我在这儿,也是冲着我来的,为什么你来没有告诉我。”
李豪道:“那时候我还没有见到董姑娘,你死了,我找董姑娘又要多费工夫。”
史迁道:“你以为定杀得了我。”
李豪道:“你看呢”
史迁道:“你来就制我到现在,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不公平。”
李豪道:“你跟我要公平,当年你给谁机会了。”
史迁道:“我”
他趁做此说话分神,要动。
可是,他刚动,软剑的剑尖已刺破了他咽喉部位的肌肤,见血了,他马上就不敢动了。
李豪道:“你怎么我告诉过你,不要给自己招灾惹祸,除非你有把握快过我。”
史迁不但不敢动了,也没有心情说话了。
李豪看了他眼:“好吧,我给你机会,给你公平”
他垂下了软剑,道:“亮你的兵刃。”
很清楚的看见,史迁的神色松,脸上也有了点血色,他两手摊,道:
“你看得见,我没带兵刃。”
李豪道:“让外头的人给你送兵刃来。”
史迁道:“不必了,你我拳脚跟兵刃差不多。”
他领教过李豪在兵刃上的修为,他想在拳脚上找便宜。
似乎,他打错了主意。
李豪连犹豫都没犹豫,点头道:“好吧,我既然答应给你机会,给你公平,就好人做到底。”
他翻腕把软剑藏回腰间,快而俐落,还带几分漂亮,连史迁看得都为之呆呆。
李豪道:“还让你先动手,你看怎么样”
史迁声没吭,跨步欺上,扬掌就劈,带着阵劲风,出手也快狠准,不愧是昔日李自成左右的杀手,也不愧是今日京城“查缉营”的个大班领。
李豪滑步侧身,轻易躲过了第招。
史迁攻势连绵,双掌翻空,带着阵阵逼人的劲气,如影附形,立又扑上。
李豪不躲了,闪身迎上,刹时只见人影交错,快如闪电。
高手过招,快捷无比,转眼间又是九招过去,第十招上,只听“嘶”地声裂帛响,人影分开,史迁暴退,左衣袖已被李豪齐肩扯落。
他没等李豪跟进,暴退之中扬手,蓬黑雾似的东西,成网状的罩向李豪。
看就知道,这是蓬有毒的东西。
李豪双眉扬,目闪寒芒,他扬起史迁的衣袖抖,那蓬黑雾似的东西立即倒射而回,全都打在了史迁身上,而且满头满脸都是。
只听史迁惨叫声,飞身直往外扑。
显然,他是要逃。
李豪甩手扔了衣袖,顺势收腕探掌,铮然龙吟声中,道闪电也似的寒光起自腰间,脱手飞出,闪便到了史迁身后。
史迁又是声惨叫,扑倒在地,摔出老远,都快撞到门了,背后插着软剑,深浅几透前心,剑把不住颤抖,亦使史迁他没再动动。
李豪脸色冷肃,凝望史迁的尸体下,走过去拔起了软剑,倒提着,开门走出了“听雪轩”。
“听雪轩”外,已经被团团围住,现在围住“听雪轩”
的,似乎不止刚才那些人了,除了派出去搜山的,几乎都集中在这儿了。
几十个,圈又圈的围住了“听雪轩”,见李豪开门走出来,立即起了马蚤动,个近五十的瘦黑汉子提刀上前,震声问话:
“我们大班领呢”
李豪淡然道:“你问史迁”
瘦黑汉子道:“当然。”
李豪道:“在里头。”
瘦黑汉子偏着头往李豪身后,“听雪轩”门里看了看,扯着喉咙叫道:
“大班领,大班领。”
当然,他听不见史迁答话,他立即转眼望李豪。
李豪没等他说话便道:“史迁他确实在里头,只是他没办法答应你了。”
瘦黑汉子脸色大变,急道:“你把我们大班领怎么样了”
李豪道:“他想杀我,结果我运气好,他运气背,他误伤了自己,你信么”
瘦黑汉子惊怒大叫:“你,你敢杀我们大班领。”
李豪道:“大班领,史迁是哪儿的大班领,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问,倒问住了瘦黑汉子,他时居然没敢答话,可是,旋即,他声暴叫:
“这个人杀了咱们大班领,不能放他走,砍他。”
声“砍”,他挥刀先扑李豪。
那几十个汉子叫喊声中挥刀跟上,人多势众,声势还真吓人。
李豪振腕出剑,剑击退了先扑到的瘦黑汉子,然后腾身而起,天马行空,掠越过众人头顶,落在了两三丈外。
瘦黑汉子大叫:“不能让他跑。”
那几十个转过身就要再扑。
李豪震声大喝:“站住。”
这声,真如干天霹雳,石破天惊,震慑得那几十个扑势为之顿。
李豪道,“我不是要跑,我是不愿多伤无辜,你们最好不要逼我。”
瘦黑汉子跑到前头,挥刀叫道:“不要听他的”
李豪冰冷道:“听你的,连你都算在内,你们哪个自信强得过史迁,不要让人家听你的,你自己先试试。”
瘦黑汉子脸色变,有点犹豫,奈何他已经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杀,旋即,他声大叫,挥刀扑李豪。
李豪没动,任他扑到近前,当他扬刀要砍还没砍的当儿,李豪出了手,软剑像灵蛇,带着寒光闪出,“哨”地声,单刀飞了。
飞起老高,直往后头人堆里落去,人堆响起叫喊,忙四散躲开,人则踉跄后退,站稳了,刀也落地上,又是“哨”地声,人抱着腕吓呆了,没再动,当然,那几十个也不会有人动。
李豪把软剑收进了腰里,转身从容的走了。
他没有再腾越翻墙,直往大门方向走,没人拦他。
直到李豪走得看不见了,几十个人,连同那瘦黑汉子在内,才像突然定过神来似的,转身急奔“听雪轩”。
李豪倒是不愿有点耽误,因为他知道金老爷急,如今他对金老爷不但有好感,还抱着份感恩的心情,只为金老爷表示,要雇工重建李家废宅,所以他赶回城就又进了“正阳门”。
话传出去以后,他在那间小石屋里等,还是真快,不过顿饭工夫就听见了急促蹄声。
快马驰到,万老爷推开门,像阵风似的进来,直喘,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跑的是四条腿,又不是两条腿,他喘什么
万老爷自己解释了,带着强笑道:“我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是高兴。”
人太兴奋了,还是真会这样。
李豪取出了那位董姑娘开的收条,递向万老爷:“这是董姑娘亲笔的收条”
万老爷忙伸手接过,匆匆看了很,随又折起,边往怀里藏,边道:“少掌柜的,你是在哪儿找到董姑娘的。”
李豪道:“没出香山,香山寺附近的个大花园里。”
万老爷道:“你怎么知道那儿”
李豪道:“多亏万老爷你告诉我,拦截我的人是金老太太从查缉营调借来的,我跑了趟查缉营,从他们的人嘴里问出,查缉营有约摸百个人到那个大花园去了。
查缉营不会无缘无故派这么多人守座花园,我断定董姑娘定在那儿。”
万老爷兴奋的道:“还真让你断着了”
李豪道:“万老爷,我的使命达成了”
万老爷忙道:“我这就付酬,高兴我忘了。”
说着,他就要探怀。
李豪道:“万老爷,我不是要钱,我只是告诉你,我杀了名查缉营的大班领。”
万老爷震,手停住了:“怎么说,你杀了名查缉营的大班领。”
李豪道:“不错。”
万老爷大惊:“你怎么能”
李豪道:“我不杀他,我就非死在他手里不可,不杀他我也见不着董姑娘,万老爷你认为我该怎么办”
万老爷没说他认为李豪该怎么办,急得头上见了汗:“坏了,坏了,这要是追究起来”
“追究”李豪道:“他们根本不敢承认他们是查缉营的,我怎么知道,他们又怎么追究,万老爷,当金老爷找人找寻董姑娘,送还那枝凤钗的时候,你跟他都知道,这件事定会流血,定会有人丧命,是不是”
万老爷道:“这”
“而且”李豪道:“流血也好,丧命也好,不是他们,就是受雇找人送钗的人,难道受雇找人送钗的人流血丧命,就不算回事么”
万老爷忙道:“少掌柜的,金老爷跟我,都没这意思。”
李豪道:“金老爷没这意思我知道,否则他不会给了我那么把匕首,他都想到了,你又何必担心害怕。”
万老爷道:“我不是担心害怕,我是唉,只希望他们不敢追究,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李豪取出匕首,道:“事情办完,使命达成,我也没有带着这把匕首的必要了,请代为归还金老爷。”
他递向万老爷。
“不”万老爷忙抬手挡住:“你弄拧了,他送给你了就是送给你了,跟事情办完没有毫不相干。”
李豪道:“可是”
万老爷脸色肃,正色道:“少掌柜的,你或许还不清楚,可是我知道,这件事对金老爷来说,那是太要紧了。
你能给他找到董姑娘,送还那枝凤钗,他会辈子感激你,送你把匕首又算得了什么。”
看万老爷的神色,李豪确信,其实就是不看万老爷的神色,他也知道,个“情”字,能生人,能死人,对个用情真而深,甚至于痴情的人来说,情的切,重逾性命,没有任何件事物,不能为情付出,为情割舍。
李豪他深深感动,何况他也确实需要这枝匕首,他沉默了下,点了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请代我跟金老爷深致谢意,告辞。”
他要走。
万老爷忙拦:“少掌柜的,酬劳”
李豪道:“万老爷,我还能要酬劳么金老爷的盛情,区区百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他转身往外走去。
万老爷抓没抓着,忙抬手叫:“啊”
李豪已经出去了。
万老爷没追出去,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甚至最好不让人动疑。
李豪回到了“骡马行”,楚云秋跟白回回虽然都绝对信得过他能应付事,但这件事毕竟跟官家有牵扯,尤其是牵扯到家亲王府,两个人还是放不下心,都在等着他。
三个人在堂屋坐下,李豪把经过说了,楚云秋砰然声拍了茶几,激动的站了起来。
白回回道:“大少爷杀史迁那个畜生,杀得好。”
楚云秋两眼涌现泪光,道:“是杀得好,十几年来,这是我出的头口气,主人,主母也可以得到些安慰了。”
李豪道:“恩叔放心,从现在起,会不断让你出气,两位老人家跟家人,也会不断得到安慰。”
楚云秋突然咬牙切齿:“要不是莫奇那贼瘫了,少主仁厚,饶他不死,我这头口气早在承德就得到安慰。”
白回回道:“楚爷也别这么说,我倒认为大少爷做得对,世人看得到,莫奇也会明白的。”
楚云秋道:“我不是怪少主,我是怪苍天,为什么独厚莫奇。”
李豪道:“恩叔还是认为苍天独厚莫奇么,我倒认为他受到的惩罚最重。”
白回回道:“别看他幸保命,其实他生不如死,只比死人多口气,还活着干什么”
楚云秋道:“可是他苟延残喘,直活到如今,足证他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只闭上嘴不吃不喝,也早就完了。”
白回回道:“楚爷,他多活天,多受天折磨啊”
楚云秋已渐趋平静,坐了下去,道:“不管怎么说,史迁已经伏诛,复仇行动总算有了开端”
白回回道:“可是这么快就了事交差了,那几个也沾了官的畜生怎么办”
楚云秋道:“不要紧,总会有办法的。”
白回回道:“史迁伏诛,他们不敢承认是查缉营的,不敢声张,随便编个词儿,把史迁报死算了,这倒不用担心。
我只担心,姓金的虽然可能是个王爷,往下去他压得住,可是事情旦往上走,传进了宫里,或是惊动了宗人府,他怎么办”
李豪道:“好在现在事情已经了了,不用再替金老爷担心了。”
金老爷雇工重建李家废宅,连白回回对他也有份感恩之心,他点头道:“这倒是,不然不真让人为他担份心呢。”
楚云秋道:“那位董姑娘的反应这么冷淡,不知道她是变的快,还是替金老爷想,不愿再有牵扯,要是前者,虽不用再为金老爷担心了,可却不能不为他叫屈啊。”
白回回道:“以我看,应该是后者,金老爷应该是个不俗的人物,他看上的,不该是无情无义的俗脂庸粉。”
楚云秋道:“这倒是。”
李豪道:“可是”
他没有说下去。
楚云秋道:“少主,可是什么”
李豪道:“我实在看不出,那位董姑娘有什么值得金老爷用情的地方。”
楚云秋道:“也许因为你不是金老爷。”
李豪道:“也许吧,恐怕也只有这么解释了。”
急促步履声从前头传了过来,石三匆匆进来了,道:“少掌柜的,那位金老爷跟万老爷又来了。”
又来了,还有什么事。
李豪怔站了起来。
白回回道:“许是亲自来谢大少爷的。”
李豪道:“我看看去。”
他要往外走。
白回回道:“楚爷,你看要不要让他们后头来坐。”
楚云秋道:“他们是旗人,是官,尤其是亲贵,感恩归感恩,利用归利用,帮他们做事也又是回事,还是不要下子走得太近比较好。”
楚云秋虽是答白回回的话,可是李豪也听见了,他没说话,跟石三出堂屋往前去了。
到了前头柜房,金老爷背着手走动,万老爷旁侍立,行里的个弟兄站在边陪着。
金老爷有点急躁,万老爷更是不安,见李豪来到,万老爷急忙迎前:“少掌柜的,能不能到找个说话的地儿。”
察言观色,再听这话,李豪知道金老爷不是亲自来道谢的,而且是有什么紧急的要紧事,只是他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会不会是杀史迁的事。
他想着,还没有答话,金老爷已道:
“不要紧,在这儿说也是样。”
能在这儿说就行了,李豪立即支走了石三跟那弟兄,把金老爷跟万老爷让坐下,他道:“是不是因为史迁”
金老爷有点怒色,道:“史迁死有余辜,他们每个都死有余辜。”
李豪听这话就暗暗放心了,道:“那么两位莅临”
万老爷急不可待,要说话。
金老爷拦住了他,道:“你见着董姑娘了。”
怎么这样问
李豪道:“见着了。”
金老爷道:“你见着的那位董姑娘,是怎么样个人”
这又是怎么问的
李豪心头震,忙道:“怎么,难道我见着的,不是董姑娘。”
金老爷道:“先答我问话。”
李豪忙把他见着的那位董姑娘描述了遍,只是从实描述,没有加入他的看法。
他刚说完话,万老爷立即道:“你找错人了,这个女的不是董姑娘。”
李豪虽然刚才就已经想到了,但是如今话由万老爷口中说出来,他仍然为之心神震动,时没能说出话来。
金老爷脸色凝重,且掩不住他心中的急怒,不过他还能强自镇定:
“你见着的这个女子,的确不是董小宛,小宛她清丽如仙,孤傲高洁,怎么会是这么样个女子,她要真是这么样个俗脂庸粉,也就不值得我为她”
为她怎么样,他没有说下去。
李豪忍不住道:“我就说,这么样个女子,怎么值得金老爷为她用情这么深,甚至于为她用情。”
万老爷忧急的道:“你既然也想到了,为什么还你知不知道,你坏了金老爷的大事了。”
金老爷抬手拦,道:“不要怪他,只怪我当初没有想到,他们的手段这么卑鄙,没有告诉小宛长得什么样”
李豪由衷的歉疚,他知道这个错误对金老爷造成的伤害有多么大,他好生歉疚,道:
“也怪我当初没有问清楚。”
金老爷道:“我都没有想到,你又怎么想得到。”
第十六章
万老爷突然站起,砰然声跪倒在金老爷脚前,哭了,而且磕头如捣蒜:
“金老爷,我该死,我该死,上回是我泄密给老太太,要不是我泄了密,少掌柜的头回在碧云寺找到了董姑娘,交还了凤钗,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儿了。”
李豪心头震动,心想这下万老爷非惨不可,岂料金老爷神色平静,点怒意也没有,道:“这是今天你自己说了,我早想到了,不是有人泄了密,他们怎么会把小宛接走。
又怎么会有人拦截李豪,那个泄密的人,除了你也没有别人,可是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你是好意,所以我没有追究,甚至连提都没提。”
这下倒轮到万老爷意外了,他抬起头,满脸泪,道:
“您,您知道”
金老爷道:“好了,有什么话起来说,外头人来人往的,让人家看见难看。”
万老爷忙又磕头:“谢谢您不怪罪,谢谢您不怪罪。”
这才站起来,牵袖拭泪,又坐回原处。
李豪放下了颗高悬的心,暗暗松了口气,而且还为之感动,这么个仁厚,宽大的人,还不值得帮忙
就算他做错了事,那也不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即使是为他流血,那也值得了。
只听金老爷道:“你也早知道,早找过他了,是不是”
李豪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忙定神,果然,金老爷正望着他,他当即道:“不敢瞒您,确是如此。”
金老爷道:“遭到拦截的是你,应付不了丢命的也是你,难道你也不怪他。”
李豪道:“我知道万老爷是为您,是好意,我不能怪他。”
金老爷深望李豪,微点头:“难怪我头眼见到你就投缘,你能为我而不怪他,这就够了,的确是我的朋友。”
李豪道:“谢谢您,您来找我之前,又是怎么知道我见到的不是董姑娘。”
金老爷取出了那张收据,递给李豪:“笔迹根本不对,而且小宛也不会这么样写收据。”
是啊,原本应该是纸短情长,让人心酸,赚人热泪的纸信函。
李豪神色转冷肃,双手接过那张收据,道:“我没能帮您办好事,反而对您造成了大伤害”
金老爷道:“不要这么说,我没有怪你。”
李豪道:“您不怪我,我自己怪我,您放心,我定会夺回那枝凤钗,帮您找到董姑娘,把凤钗交还给她。”
金老爷道:“这才是我今天来的目的,只是凤钗夺不夺回来,已经不要紧了,我只要知道小宛她平安,也就够了。”
李豪听得又阵感动,几乎为眼前这位金老爷心酸落泪,他道:
“不,金老爷,凤钗从我手里丢失,我定要经我的手把它找回来。”
金老爷凝目深注,道:“李豪,我当然愿意,我也只有指望你了。”
李豪道:“您放心,夺不回凤钗,我拿这条命”
金老爷霍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不许这么说,不然我什么都不指望你了。”
李豪跟万老爷忙跟着站起,李豪道:“金老爷”
金老爷道:“我已经失去小宛了,我不能再失去你这么个朋友,否则我就真无所有了。”
这话听得李豪混身热血猛往上冲,再也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他道:“您放心,未必”
“不”金老爷正色道:“我连这个险都不愿意冒。”
李豪还能说什么,只觉得热血阵阵上涌,胸气不住澎湃激荡,半天他才说出话来:“我听您的”
金老爷似乎也在等他这句,立即抬手拍上了他肩头:“这才是”
李豪道:“可是您知道,往后去更难,免不了会伤人。”
这是实情,也是实话。
金老爷的脸色更凝重了,李豪从肩上的手,可以觉出金老爷心里的激动,他觉出金老爷的手在抖。
由是,他也觉出金老爷的心也在抖,半晌,他觉得肩上的手紧了,抓得他好紧,只听金老爷道:
“我知道,在彼此都不愿明白承认的情形下,你就放手去做吧,万要是有了什么万,你有我给你的那把匕首,是不是”
这话,说得够明白了,李豪还能不懂,他不但懂,也能体会出金老爷是多么不得已,金老爷为这个“情”字付出了多少。
李豪没说什么,他知道,他懂,就是够了,他不必说什么,那是多余。
金老爷也没再多说什么,收回了抚在李豪肩上的手,转身往外行去。
万老爷忙跟了出去,连招呼都没顾得跟李豪打。
李豪站着没动,他没送出去,也没说话,等到看不见金老爷跟万老爷了,他才叫来了石三,然后往后行去。
到了后头堂屋,他把情形跟楚云秋,白回回说了,白回回听就拍了大腿:
“我说是怎么回事,敢情弄个假的事蒙人,金老爷跟咱们都让他们耍了,看来这个金家老太太跟金夫人,还真不好斗。”
楚云秋道:“是咱们疏忽,咱们该想到这点的。”
白回回微点头:“金老爷他也该告诉大少爷,那个董姑娘长得是什么模样。”
楚云秋道:“金老爷他也是没想到,其实他也应该想到的,这是双方的疏忽。”
白回回微点头:“真想起来,倒也是。”
楚云秋道:“事情已经发生了,怪谁都无济于事,现在要做的,只是赶快夺回凤钗,找到董姑娘,少主说的对,无论如何,这件事定要帮他做得圆满。”
白回回道:“楚爷,做官的擅权谋,这个金老爷”
楚云秋道:“老哥哥,我懂你的意思,我见过这位金老爷,从他的气度,从他的言行举止,再加上他能雇工重建李家废宅。
这个人虽然是官,虽然是亲贵,却未必是个擅权谋的人,至少他不会在咱们这儿用权谋。”
李豪道:“我有同感。”
白回回道:“那咱们要做的,就是怎么夺回凤钗,怎么找人,从哪儿着手了。”
楚云秋道:“其实这不难明白,往哪儿丢的,还往哪儿找回来,甚至更明显,找金家老太太跟金夫人就对了。
难只怪在不能那么做,只有在大家都不愿承认的情形下,暗地里找,旦掌握住确切所在,迅雷不及掩耳,下手夺物找人。”
白回回道:“那只有再从查缉营着手了。”
“未必。”楚云秋道:“不管查缉营知道不知道这个董姑娘是假的,那个假的董姑娘这会儿已经不在查缉营卫护之中了。”
白回回点头道:“嗯对,凤钗已经骗到手了,他们还能不赶紧把人挪走。”
李豪道:“那就应该说金家着手,我早该想到,早该跟金老爷说”
楚云秋道:“金家老太太跟夫人,定知道真董姑娘跟假董姑娘在哪儿,可是这真假董姑娘绝对不会在金府,所以金府只能做为个找寻线索的地儿。”
李豪道:“恐怕连这点都做不到,咱们不知道金府究竟是内城里的哪家。”
楚云秋道:“少主把那位董姑娘亲笔开的收据给我看看。”
李豪把那张收据,递给了楚云秋。
楚云秋接过收据,拿起来放在眼前,对着堂屋门的光亮,果然他眼就看见了,左下角的浮水印印着“四宝斋用笺”五个字。
他道:“没错,是四宝斋用笺五个字。”
楚云秋道:“这类的府印不比普通人家,凡属用笺都会打上水印以示出处。”
白回回道:“还是楚爷行,我都疏忽了。”
李豪道:“这四宝斋”
楚云秋道:“就是表示这张便笺的出处,只不知道它是哪个府邸,当然,也可能就是金府。”
楚云秋所说的“金府”,只是指金老爷家,金老爷并不真是金老爷,“金府”当然也就并不真是“金府”。
白回回道:“这不难知道,拿着这张收据,到琉璃厂找到承印的那家店,问就知道四宝斋是内城里的哪家了。”
楚云秋道:“大凡这类的东西,都是在琉璃厂印的,越讲究越是。”
李豪道:“那我这就上琉璃厂跑趟。”
他站了起来。
白回回跟着站起来:“少主,这是实情,跟他们不熟,有时候他们未必愿意说出他们的主顾。
老主人在世的时候,白老哥哥经常跑琉璃厂为老主人办事,所以琉璃厂他熟得很。”
李豪没再说,只道:“那就麻烦白叔了。”
白回回道:“大少爷还跟我客气,走吧。”
白回回是个懂礼的人,说“走”,他自己并没有先出堂屋。
李豪知道,他更知道让了也是白让,当下欠个身就走往外行去。
白回回跟在他身后出了堂屋,楚云秋就送到门边。
两个人刚出堂屋,石三匆匆进来,手里还拿信封,道:“少掌柜的信。”
李豪微怔接过,只见信封封着口,上头写着“李少掌柜亲启”六个字,字迹娟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手笔。
李豪抬眼望石三:“这是谁送来的。”
石三道:“不知道,我只不过转个身倒了杯茶,这封信就出现在柜台上了。”
这事怪,楚云秋出了堂屋,来到李豪身边。
李豪当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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