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篡唐
作者:庚新
内容简介:
生于乱世之中,身世扑朔迷离。
我本无心向富贵,奈何富贵逼人来……且看一个现代人的隋唐故事!
有恩怨情仇,有金戈铁马,还有那数不尽的风流……
正文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o1章 今夕是何年
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李建国的身上。
耳边回响着凄厉的哭喊声,金铁的交击声,嘈闹无比。
李建国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女人的面容。这女人大约在二十出头的模样,长的也很清秀。只是此刻那张苍白秀美的脸上,似乎因痛苦而扭曲。
女人伏在李建国的身上,双臂却撑起了身子,好像害怕压着李建国。
“宝宝,没事儿的,别怕!”
女人低下头,正好和李建国的目光接触。
苍白的脸上强挤出一抹笑容,温声低语,伸出一直手臂,把李建国抱在了怀里。
李建国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婴儿!
“休走了逆贼,一个都不要放过!”
有人在大声的叫喊,声音似金铁一般,中气十足。
女人脸色一变,挣扎着站起身来。李建国还没有从自己变成婴儿的震惊中醒悟,却骇然的发现,在女人的胸口处,一支利矢从后贯穿了她的身体,露出寒光闪闪,仍带着血迹的箭镞。这女人,身受重伤,李建国立刻明白过来,喷溅在他脸上的温热,就是她的鲜血。
而先前女人撑着身子,是害怕箭镞伤到李建国。
李建国有点发懵: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四十岁的年纪,一下子变成了婴儿;又遇到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这年月,还有用弓箭杀人的吗?
好吧,用弓箭杀人也就罢了,怎么看上去,好像遭遇到了灭门惨案?而且是光天化日之下。这可是法治社会,那些杀人的家伙,难道就不害怕被法律制裁吗?
想到这里,李建国不由得怒气涌上心头,大吼一声:“住手!”
可他却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个婴儿,声带初开的他,这一声怒吼,只能转化为哇哇的婴儿啼哭。
女人用一只手抱住他,尽量的避免胸口的箭镞伤害到李建国。
另一只手抓起一柄明晃晃的利剑,咬牙奔走。身后,只听弓弦声响,一支利矢破空而来,正中女人的大腿。她再也无法站稳,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怀中的李建国,也从手中脱落,在地上滚了两滚,距离女人有两三米处,才停止滚动。
“妹子!”
一声狂吼过后,只听见一连串金铁交鸣和惨叫的声音。
一个体魄雄壮无比的男子,出现在女人的身边。他身高大约在185公分上下,体格健壮,孔武有力。黑黝黝的面膛,络腮胡子赛似钢针。剑眉虎目,炯炯有神。
身上穿一件皂色短袄,外罩好像坎肩一样,袖子却覆盖上臂的半臂马甲。
头扎短髻,足蹬一双皂靴,手中拖着一根沉甸甸,黑漆漆的大棍,上面沾满了粘稠的鲜血,并混合着一些浊白而粘稠的东西。他跑到女人身边,把他搂在怀里。
“宝宝……哥,宝宝在哪儿。”
女人已气息奄奄,却仍惦记着变成婴儿的李建国。
男人一眼就看见了李建国,丢下大棍,一把将李建国抱起来。
也就是这一眨眼的工夫,李建国已看清楚了周围的情况。这似乎是一处村庄,但此刻被大火所覆盖。火光中,可以看见许多男女仓皇奔走,更有无数身穿黑衣,外罩皮甲,手持明晃晃刀剑的人四处追杀。哀号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李建国可真的震惊了!因为从这些人的装束上来看……这似乎不是他原先的时代。
穿越!
这是一个在网络上很流行的词汇。
甚至还有影视作品,专门描写过这样的故事。
可问题是,这究竟是什么时代呢?
男人一手抱着李建国,一手搂着女人,颤声道:“妹子,宝宝在这里,你看啊!”
“哥,照顾好宝宝,你带着宝宝快走。”
“要走,我们一起走……”
男人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李建国发现,女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似乎已失去了生气。他有点明白了,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自己的母亲。而抱着他的男人,却不像是自己的父亲。从称呼上来看,这一男一女,更像是一对兄妹。那么,孩子的父亲是谁?
女人的眼中,流露着慈爱和不舍,用脸贴了一下李建国的面颊。
“哥,我不行了……你快带着宝宝走,去找他爹……”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弱不可闻。
男人大声问道:“妹子,他爹如今在哪儿,你告诉我啊!”
“他爹在……”
女人伸出手来,想要抚摸李建国的面颊。可话还没说完,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中,突然间无力的落下来。眼睛,依旧睁开着,盯着李建国,脸上流露着不舍。
和女人的接触,不过是短短的瞬间。
可李建国却能够从她一系列的动作和话语中,感受到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疼爱。
身受重伤,宁可自己摔着,也不愿伤到孩子。
还有那慈祥的笑容,不舍的表情……在一刹那间,身体中流淌的血脉,产生了强烈的共鸣。李建国抑制不住那种奇怪的悲伤,张开嘴巴,发出了一阵阵啼哭。
虽然至今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李建国已接受了这位年轻母亲的身份。
“妹子!”
男人凄声叫喊。
李建国却听见了一个声音,“言虎,放下兵器,交出孩子!宁某离京之前,长孙大人曾在私下理恳请,要我关照一二。只要你交出孩子,说出李贼的下落。这里都是我的人,我可以做主,让你离开此地……你看如何?”
男人,名叫言虎。
他轻轻放下女人的尸体,一手抱着李建国,另一只手抄起地上的大棍。
不会这么惨吧!
李建国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他已经来不及去梳理混乱的思路,穿越以来所面临的最大危机,让他用胖乎乎的小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言虎胸前的衣襟。他如今身无半点自保之力,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就是这个言虎了……虽然,他还不能确定,这言虎究竟是不是他的舅舅。此时,言虎四周,被几十个人团团的围住。
如果言虎贪生怕死,那李建国的小命,可就危险了。
言虎低下头,看了看李建国,那抱着李建国的手臂,用力搂了一下。
说话的人,身材并不高,大约有17o公分左右,体型略显瘦削,身穿青袍的男子。
三角眼,一双断眉,令其人透着阴鸷气息。
特别是他面颊上有一块胎记……慢着,好像也不是胎记,更像是一种鸟雀纹身。
李建国惊讶不已,他还没见过,有人把纹身刺在脸上。
言虎说:“没想到,堂堂俚帅,竟也做此等事情?”
俚帅?
这又是什么官职?
李建国越发感觉疑惑,但也多多少少能猜出来一些端倪:这俚帅,怕不是汉人吧!
俚帅一笑,“言虎,你不要逞口舌之利。宁某不妨把话说明白了,你那妹夫当年做的好大事情,陛下可从来没有忘记。宇文佑的后人,已经死光了,剩下的漏网之鱼,也不足为虑。只剩下你那妹夫,终究是陛下的一个心病。这次宁某代父入京,蒙陛下厚爱,得授钦州刺史一职,当思为陛下分忧……嘿嘿,还是那句话,识相的交出孩子,把你妹夫的下落说出来,我放你离开。否则的话,宁某只有辜负长孙大人的重托了。”
我的天!
李建国无比震惊!
看起来,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有点不简单啊。
“这个嘛……”
言虎似乎有些意动。但李建国在他怀里,却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言虎把他往怀里塞了塞。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转,迅速向四周看了一眼,然后用力发出一声长叹。
“俚帅高义!”
他说着话,低头看了一眼李建国。
心里不免有些奇怪:这孩子居然没有哭?
这种场面下,普通的小孩子早就哇哇大哭了,可李建国除了刚才哭了两声之外,就再也没有半点声息。
“但你杀了我妹子,灭了我言家村,我岂能善罢甘休!”
言虎突然一顿手中大棍,一只脚蓬的踢中了棍头,大棍呼的一下子扬起,言虎脚下移动,猱身向一旁扑出。单手轮棍,挂着一股风声,一记泰山压顶,砸向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说时迟,那时快,言虎出手非常隐蔽,棍带千钧之力。
黑衣俚兵措手不及,眼见大棍砸落下来,本能地举刀相迎。
只听铛-噗的一声响,手中钢刀被大棍磕飞出去,俚兵躲闪不及,被言虎顺势砸碎了脑袋。他这一动手,顿时令包围他的俚兵慌乱起来。两名俚兵一左一右,拦住言虎的去路。却见言虎大棍如飞,呼呼呼挂着风声,一式横扫千军……
“挡我者,死!”
言虎怒吼一声,沉甸甸的大棍,砸在一名俚兵的腰间。
别看大棍没有锋刃,可言虎的力气很大,这一棍下去,砸的俚兵骨断筋折,肋骨凹陷,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俚帅宁长真先是一怔,旋即勃然大怒。
这叫做给你脸,你不要脸……好吧,现在就算是长孙大人,恐怕也没有理由责怪。
锵!
宁长真纵步上前,也未见他手臂动作,肋下长刀陡然出鞘,随着宁长真的身体而动,人刀合一,带着一道绚丽长虹劈斩而出,口中厉喝道:“言虎,你找死!”
言虎先动手,宁长真随后出招。
二人之间原本有十余步的距离,而言虎出手之后,那距离就变得更大。
言虎一手搂着李建国,一手运棍砸翻数人,眼见着就要冲出重围。可就在这时,宁长真手中的刀已追了上来。但见刀光霍霍,夹带着一股森冷刀气,斩向言虎的后背。言虎使大棍砸翻了一名俚兵之后,虽无法向后观望,但却能感觉到宁长真的长刀逼来。
不好……这家伙竟然能将刀气凝练化劲!
言虎心中暗自叫苦,大棍刷的在手中滑动,棍尾变棍头,向后背一搭。
这叫做苏秦背剑。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长刀正劈在大棍之上,隔着棍子,一股犀利刀劲涌入体内。
言虎哇的喷出一口鲜血,但身体却随着那长刀巨力腾起,在空中连着两个跟头,冲出去七八米远。双脚刚落地,一名俚兵斜里扑来。言虎深吸一口气,身体滴溜溜在原地一转,让过那俚兵,劈手将长刀夺下,而后跨步向前,横身一撞。
这一撞,可不是随随便便。
凝聚了腰胯之力,蓬的把那俚兵撞飞出去。
此时,宁长真一刀落空,心下一怔。正要冲过去再次出手,却见那被言虎撞飞的俚兵迎面飞来。这些俚兵,可都是跟随宁长真一起从钦州过来,可算是心腹。
连忙探手搭住俚兵的身子,手肘一缩,顺势化解了俚兵飞来的力道,将他扶稳在地。也就是趁此工夫,言虎挥舞长刀,劈翻两名俚兵之后,冲到了一匹战马跟前。把李建国搭在马背上,而后再抓住缰绳,翻身上马,用刀口劈在马屁股上,那战马希聿聿一声惨嘶,撒蹄狂奔而去。还有俚兵想要阻挡,却被战马撞飞。
宁长真只气得暴跳如雷。
“追,给我追……不要放过这反贼!”
可要追,却没那么容易。
先前在村里四处砍杀,马匹都散落一旁。临时再想要聚集起来,可就不太容易。
宁长真好不容易才聚集起十余匹马来。
也顾不得其他,自己翻身上马,“随我追……其余人等,将村中余孽彻底铲除,不要放过一个人。”
十余名俚兵跟着宁长真上马,余下尚有数十人,也齐声应命。
言虎怀抱着李建国,打马如飞。
口鼻中,不断喷涌出鲜血,一滴滴落在李建国的脸上。
宁长真的那一刀,很明显已经伤害到了他的内腑五脏。如果不是言虎体格粗壮魁梧,只怕此时连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狂奔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支撑不住。
言虎知道,宁长真此次行动,是奉皇命而来。
如果不追上自己,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自己已经受了重伤,一旦被追上,只怕是难逃一死。自己死了倒也无妨,可这孩子……
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妹骨血,绝不能就这么没了。
想到这里,言虎勒住了战马,向四周打量了一下之后,见距离自己不远处有一块巨石,石头上似有一个缝隙。他连忙抱着李建国下马,快步走到了那巨石旁边。
“宝宝,不是舅舅要扔下你,实在是跟着舅舅,太危险了。你先乖乖的,在这里藏好……等舅舅把那宁长真甩掉后,再来救你……听见没有?”
言虎说着话,把李建国放在巨石缝隙中,黑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李建国瞪大了眼睛,从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他当然不想就这么和言虎分开,可问题是他也清楚,言虎这个决定,就目前而言,是最好的办法。
这是要保住他的性命啊!
再说了,即便他反对,言虎也不可能知道。
言虎用脸贴了一下李建国的脸,然后又用巨石旁边的藤蔓遮掩住缝隙。
趴在地上听了听,隐隐能听见马蹄声。他知道,这是宁长真带着人,追上来了!
心中虽然有些不舍,但也知道此刻不容他儿女情长。
一咬牙,翻身跳上战马,循着大路撒蹄狂奔而去。李建国在巨石的缝隙里躲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渐渐无声……
从醒来,到现在,算一算,也不过一两个小时而已。
可这一个多小时的遭遇,对李建国而言,无疑是最惊心动魄的一个小时。
变成了婴儿,死了母亲,遭遇追杀……
这种种的场景,一幕幕在李建国脑海中闪过,让他感到非常的疲惫。
他也不清楚自己这婴儿之身,如今有多大的年纪,但想来不会超过一岁吧。大脑还没有完全开发出来,在这一番折腾以后,不由得感觉一阵头晕,和困乏疲惫。
闭上眼睛,李建国不自觉的就沉沉睡去。
可即便是睡了,犹自感觉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惧……
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穿越的可能,但是当他切身的遇到之后,不是惊喜,而是恐惧。
孔子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不是不能说,而是不敢说,或者也不懂得如何去说。
李建国觉得,在经历过这件事情之后,也许这世上,真的存在有鬼神?否则,自己怎可能来到一个婴儿的身上?
呼,真的是太诡异了!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o2章 开皇十八年(上)
黑夜降临,夜风带着丝丝的寒意。
风,并不炽烈,却有些刺骨。李建国不清楚这是什么年代,更不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季节。躺在巨石缝隙里面,虽有藤蔓遮挡风寒,但还是被冻醒了。毕竟还是一个婴儿,就算身体素质再好,也有些承受不住。饥寒交迫,用在此处正好。
缝隙并不大,甚至无法翻身。
李建国睁开眼睛以后,饥饿感顿时涌来。
诡异的变成了婴儿,又诡异的遭遇追杀……李建国有点担心,言虎能不能逃出宁长真的追杀。他虽然不懂得什么,但也能看出来,言虎和他分别时,身受重伤。
好像一部武侠剧啊!
宁长真?
真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啊……
一想到自己所遭遇的种种,李建国的脑袋瓜子里,又变得混沦起来。
月光如洗,从藤蔓的缝隙间撒进来。
这似乎是一个荒僻之地,当夜深人静时,远处的山峦中,传出一阵阵狼嚎之声。
李建国有点怕了,但又无可奈何。
言虎把他放在这里的时候,好像是中午头刚过。
可如今已经入了夜,约摸着至少也要八九点的模样。言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只怕凶多吉少。好吧,就算他能逃出宁长真的追杀,如果他再不回来,自己就危险了。要想个办法,自己如今是小小的婴儿,手无缚鸡之力,又该如何是好?
也不知道,这大半夜的,会不会有人路过?
李建国一方面期盼着言虎能逃出生天,快点返回;而另一方面,则是饥寒交迫,希望能有人路过,也能求个温饱。总之,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心里很矛盾。
身体,以懂得快失去了知觉。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车轮响动和马蹄声阵阵。
大路的尽头处,出现了一个车队。最前面有几十个劲装武士开路,随后是七八辆马车,最后面还跟着一群皂衣奴仆,浩浩荡荡而来。李建国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听到那车轮声和马蹄声,心里不由得一喜。有过路人吗?听上去人可不少啊。
要不要呼喊求救呢?
李建国犹豫起来……
如果获救了,万一言虎回来,岂不是找不到自己了吗?
可如果不求救,天晓得言虎什么时候回来。别等他回来了,自己却已经冻死了。
李建国只知道,自己的舅舅叫言虎,父亲姓李。
这要是和言虎失去了联络,岂不是连自家的身世,也要落空?
马蹄声从巨石旁边过去,渐渐远去。
一股夜风撩开了藤蔓,灌入巨石缝隙当中,让李建国非常难受。罢了,活着才最重要!
别性命都没有了,那就算言虎回来,又有何用?
想到这里,李建国鼓足了力气,发出尖锐的婴儿啼哭声。
“停车!”
马队中,一名骑士大声喝道。
只见他侧耳倾听,而后拨转马头,循着啼哭声的源头而去。十几名武士,立刻跟过来,在路过华美马车的时候,却见车厢的窗帘一动,紧跟着从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仁基,为何停车?”
“父亲,孩儿刚才似乎听到啼哭之声。”
“这荒郊野岭,何来啼哭声?世安,你可听到?”
从车厢里,又传出一个苍老,但却略显阴柔尖锐的声音:“老爷,老奴也听到了。”
车厢里,一阵沉默。
“世安,你过去看看……仁基,你立刻派人散开,查探四周,看有无可疑之处?”
话音未落,车厢布帘挑开。
只见一个白面无须,身穿白色大袍,外罩半臂坎肩的老人走出来。
他先是向仁基行了一个礼,而后向后方车队摆了摆手,四五个皂衣奴仆立刻跟着他,向李建国藏身之处行去。与此同时,仁基也转身喝令,骑队迅速散开,分成两个部分。一些人查探周围环境,另一些人则跳下马,围住马车,警戒四周。
李建国哭啼了两声之后,就听见外面有动静。
于是立刻止住了哭声,瞪大眼睛向外面看。藤蔓被挑开,一个胖乎乎的老者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伸出手,把李建国抱起来,老头很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扭头喊道:“老爷,这里有个婴儿……啧啧啧,瞧这小可怜给冻成了什么样子?也不知你那狠心的爹娘,为何把你扔在这里……不哭不哭,看起来,你怕是饿了!”
总算是得救了!
李建国虽然不清楚这些人是谁,但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愉悦,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老管家,这孩子在对您笑呢。”
世安身后的奴仆,忍不住轻声说道。
白面无须的胖老头,眼中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暖意。
“郑管家,就是这孩子吗?”
仁基上前,轻声询问。他看了一眼李建国,然后轻声道:“这孩子怕是饿了,不若先让徐妈喂他些奶水……父亲在车里能您回去,似乎是有事情要和您商议呢。”
李建国心里奇怪。
从称呼上,他大致能弄清楚这些人的关系。
抱着他的胖老头,似乎是个管家,而那个三旬左右的中年男子,好像是位少爷。
只是少爷对管家的称呼,却非常尊重。
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家庭?
世安点了点头,吩咐奴仆,抱着李建国在最后一辆马车边停下来,从里面招呼出一个年约三旬左右的女人。那女子的相貌颇清秀,素面朝天,秀发盘髻。青色短襦,裙口一直到胸口才收住,外罩一件半肩坎肩。乍一看,李建国觉得很眼熟。
因为这女子的衣裳,很像朝鲜族的传统服饰。
“徐妈,老管家让你给这娃儿奶饱肚子。”
徐妈把李建国接过来,诧异的看了一眼之后,“这孩子生的这么可爱,他爹娘怎么就不要他了?”
奴仆撇了撇嘴,“我哪知道……徐妈,你快些奶他吧,老管家还等着呢。”
徐妈点点头,抱着李建国上了车。
车里,除了徐妈之外,还有一个小女孩儿,大约五六岁的模样,头上扎着双鸦髻。
小女孩儿的身旁,熟睡着一个婴儿。
见徐妈上车,小女孩儿忍不住问道:“娘,他是谁?”
“不知道是那个狠心的爹娘,把他扔在路旁。老管家让我喂他奶水……朵朵,你先睡吧。”
小女孩儿看了李建国一眼,似乎颇为不满。
但又不好说什么,于是缩在车厢角落里,睡着了。
徐妈抱起李建国,撇开胸襟,替他喂奶。李建国很是不好意思,但肚子真的是饿了,也顾不得许多,饱饮一肚子奶水……这边刚给他喂完了奶水,车外就有人叫道:“徐妈徐妈,娃儿奶完了没有?老管家让你把那娃儿送过去,正等着呢。”
“这就去!”
徐妈连忙应了一声,把衣襟整理好,抱起李建国。
“朵朵,你在车里乖乖的呆着,莫要惹是非……娘把他送过去就回来,快点睡吧。”
原来,小女孩儿一直没睡,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徐妈怀中的李建国。不知为什么,李建国觉得,这小女孩儿的眼中,透着一股子奇怪的神采?恨?还是疼爱?说不清楚……很复杂,同时也很可怜,让李建国心里,没由来咯噔一下。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o3章 开皇十八年(下)
车队中间的华美马车里,有一个小火炉。
厢壁上贴有挂毯,车厢里铺着一张白色的老虎皮。和徐妈的马车相比,这辆车里的装饰,显然华美许多。白胖老头和那个三旬男子都在车厢里,正中央是一个身穿裘袍的老者,灰发盘髻,扎有四角方巾,相貌清癯,颌下长须,收入须囊。
李建国倒是听人说过,古人对胡须极为看重,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有一部美髯,很是不容易。三国演义里的关公,不就带有须囊,用以保护他的胡子?
“世安,就是这娃儿吗?”
老者开口询问,让徐妈把李建国放下来,而后示意她可以离开。
白老虎皮暖暖的,很舒服。
先前是饥寒交迫,如今肚子吃饱了,再躺在这白老虎皮上,李建国生出一股倦意。
但是他不能睡着,因为他知道,如今正是关键之时。
也许会被带走,也许会再一次弃之荒野。心里面还是很矛盾,究竟是那一种选择,更好?当然了,这选择权不在他的手里,而是在面前这个老者手中。不管老者做出什么样的决断,他都不可能有反抗的余地。于是打起精神,仔细聆听。
老者把李建国抱起,上下打量。
看着他粉雕玉琢的模样,心里倒是颇有些喜爱,只是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这孩子的衣物不俗,不似是贫苦人家。”
说着话,他把李建国放在身前,打开他身上的衣物,从包裹李建国的小褥子里,调出来一块汉白玉调至而成的长命锁。李建国总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镉着,很不舒服。却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块只有他巴掌大小的长命锁,心里登时一怔。
也就是他这一愣的功夫,老者已拿起了长命锁。
且先不去说长命锁的质地,但只是上面精美的麒麟图案,就能看出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正面是麒,并有四个古篆文:大野麟儿。
而长命锁的背面呢,则是麟兽图案,两边各有一行小篆文:言扬行举,庆云祥凤。
李建国看见,老者眉头顿时凝住。
“父亲,怎么了?”
“这孩子的来历,只怕是不简单啊……若非是家中出了祸事,断不会被弃之荒野。”
“啊?”
世安和仁基,都不禁一怔,“老爷,这话怎么说?”
“若只是他这衣着也就罢了,最多证明他出自富贵之家。但这长命锁……”
老者说着,把长命锁递给了仁基,而后对世安解释道:“庆云祥凤这句话倒还好说,乃吉祥之兆,可理解为是他家人为他祈福;但那句言扬行举,却出自于《礼记-文王世子》一篇。
我记得全句应是:凡语于郊者必取贤敛才焉,或以德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
意思就是说:贤良当重德行和名气。”
说到这里,老者停顿了一下,“这两行文字中,尤以言、庆两字最为凸显,想来是这娃儿的名字。普通人家,怎可能想出这样的名字?若是大富之家,起这样的名字,显然是寄予厚望,又怎可能轻易弃之荒野?故而我断定,他家中定有祸事。”
言庆?
李建国心道:这莫非就是自己的名字?
仁基说:“父亲的意思,是把这孩子放回原处?”
老者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片刻后,对胖老头道:“世安,你可是想要收养他?”
显然,在李建国刚才吃奶的时候,胖老头说了一些事情。
“老奴是以为,如果把这娃儿放回原处,只怕是性命难保。这荒郊野岭,就算不被冻死饿死,也怕是会被野兽吃掉……老奴觉着,不管这孩子的父母惹了什么祸事,把这孩子弃于荒野之中,想必凶多吉少。既然这样,何不将他收养,也能算上是一桩功德。如果老爷您同意,世安的确是想把他留下,日后也有人送老。”
胖老头说着,看了一眼李建国,眼中尽是慈爱之色。
有的时候,这缘分之说,真的很有趣。世安发现李建国的时候,李建国不哭不闹,原本是因为这哭闹是个力气活儿,既然达到了目的,就没必要再哭闹下去。
可在世安眼中,却变成了一种缘分。
否则,为什么自己抱起娃儿,他就不哭了,还对自己笑呢?
老者沉默不语,而仁基在一旁,也轻轻点头。
“父亲,管家说的也有道理。郑管家如今也已过了半百,膝下没有子嗣,有个娃儿,总是一件好事。再说了,咱们把娃儿抱回家去,只说是老管家在洛阳买的,谁又能知道?而且,宏毅眼看着也要满岁了,将来也需要有人伺候。老管家五代为我郑家效力,如今有这第六代,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您说是吗?”
看起来,仁基对世安真的很尊敬。
世安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一眼仁基,点点头,白净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期盼之色。
老者思忖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何尝不知,这慈悲之意?只是我郑家如今,不比当年。
当今圣人,是个有主张的人,对关东世族,素来怀有敌意……族长当年也算有从龙之功,到头来却要落得个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当年郑氏七房,何等荣耀。可如今只剩下三房与我这六房两支,我也不得不多一份谨慎。这一次,唐国公长子建成,与三房定下亲事,虽缓解了圣人对我郑家的敌意,但仍需谨慎……而且现在时局似不稳定,晋王自江都回还之后,圣人对太子就越发的不满起来。这时候,若我们卷入其中,难保不会受池鱼之灾……”
世安的脸色,为之一变。
他刚要开口说话,老者微笑着摆摆手,“世安,你五世为我郑家效力,早已成为郑家的一份子。当年你为了我,才使得血脉断绝,这份情意,我郑大仕牢记心中。这样吧,等到了汜水关后,仁基你派人打探一下,看可有什么人家,丢失了孩子。如果找不到,这孩子就给世安抚养……宏毅将来有自己人服侍,我也放心。”
一句话先断了你的念想,另一句话再让你感激不尽,这就是一种手段。
郑大仕的意思很简单:到汜水关再寻找,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人再怀疑李建国的来历。毕竟李建国如今是个婴儿,又能记得什么事情?即拉拢了世安,又解决了问题!
郑仁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世安更是感激涕零,跪在郑大仕跟前,“老爷如此厚爱,老奴愿为郑家,肝脑涂地!”
李建国这时候,脑袋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早在郑大仕提到‘唐国公’和‘建成’的时候,他隐隐约约的,就想到了一些事情。
待到后来郑大仕说到‘晋王’‘江都’等词语,李建国心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重生之前,他倒是对历史颇感兴趣。
而当他把‘唐国公’、‘建成’、‘晋王’、‘江都’等一系列词句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心中的疑惑,顿时豁然开朗:如果这是隋唐,那么唐国公,不就是李渊吗?
‘建成’=李建成;
‘晋王’=隋炀帝……
我的个老天,这莫不是隋唐时期,我竟然重生于隋唐之交?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o4章 门阀之郑氏(上)
李建国重生时,也算事业有成。
堂堂中原省会的分管市长,主抓农业生产,性子很清玄,颇有随遇而安的淡泊。
没什么背景,却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这不仅仅是要有超强的能力和审时度势的眼光,同时还要归功于他那份四十载沉淀出来的淡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正所谓,争是不争,不争是争,李建国深得其中三昧。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他喜欢百~万\小!说,一部资治通鉴熟读于心。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怀着这份淡泊,李建国一路披荆斩棘。
许多当年的同僚为争而争,却落得个身败名裂,而他却始终屹立,以四十岁的年纪成为分管市长,可谓是前程远大。可谁又能想到,就在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竟遭遇到这种离奇的事情……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他更觉惶恐。
猜测出重生的年代之后,李建国的脑袋嗡嗡直响,感觉很疲惫。
如果说,精神上他拥有四十岁人的成熟,可这身体机能,却终究还是个婴儿罢了。
从郑大仕口中推测出一些端倪之后,李建国觉得好疲惫。
当郑世安把他从郑大仕的手上接过去的时候,他正处于迷蒙恍惚之中,甚至没有听清楚,郑大仕后来所说的那些话。迷迷糊糊的,李建国在重生之后,第二次进入梦想。在睡着之前,他依稀想到了一些事情,可是太迷蒙,让他难以捕捉。
宁长真口中的陛下,想必就是隋文帝杨坚了!
那么自己重生后的生父,又会是什么人呢?被杨坚派人追杀,恐怕不会太简单吧。
姓李?
却不知道,自己这个‘李’,究竟是哪一个‘李’?
车队继续行进,道路并不平坦,有些颠簸。
有人说,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和小猪没什么区别。吃饱了就睡,睡醒了就吃……
李建国大致就是这种情况。
不过他睡得并不算太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在低声交谈。
“娘,哈公公会不会来找我们?”
说话的,应该是那个名叫朵朵的小女孩儿。
想来自己睡着了以后,又被送到了徐妈的身边。看起来,郑大仕是想要把自己带走。
可被带走的话,万一言虎回来找他,又该如何是好?
李建国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徐妈和朵朵母女之间的对话,而是考虑着自己的未来。
但是,徐妈的回答,却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朵朵,你要记住,等到了荥阳之后,千万不要再提咱们以前的事情,更不能说哈总管的事情。”
“娘,朵朵记下了……朵朵只是担心哈公公他们……”
“哈总管那边,暂时不需要咱们担心。他武艺高强,已近宗师之境,难有人拦住他。再说了,他身边还有那么多好手,贺若弼几人,还为难不住他。等风波平息之后,哈总管就会来找咱们。但在那之前,你可不能偷懒,否则哈总管一定会非常失望。”
“娘,朵朵一定不偷懒。”
李建国心里咯噔一下:这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没想到这小小的车队里,也藏龙卧虎?
哈公公、哈总管?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称呼。
但真正让李建国吃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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