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喝一声:“独孤,闭嘴!”
他向四周看了一眼,见周围全都是他的亲信,这才松了一口气……独孤修的意思很明白:趁着李渊现在还没有返回长安,轻骑出击,追上车驾以后……把李渊在途中干掉。
泾州总管是李艺,而李艺又是李建成的人。
这样一来,李世民可以顺理成章,把罪名栽到李建成的头上,而后以平叛之名,号召天下勤王。
李世民心里,不是没有心动。
但这心动,也只是短暂的一闪……
“父皇这是在向我示威,也是在探查我的反应。
我感肯定,父皇没有走泾州……如果我们派兵追击,李艺父子的兵马,定已守候在途中。”
李世民压低声音回答。不过脸色却随之变得缓和起来。
“父皇将这三个人杀死,所有不利于我的线索,也随之中断,摆明了是不想再追究下去。”
“可是……”
“我还是有些太心急了,看样子,恐怕要继续忍耐下去。”
李世民喃喃自语,又似乎是对独孤修做解释。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突然道:“传令下去,大军暂驻留铜川县,我这就返回长安……”
“大王,您现在回去,只怕是太子不会善罢甘休啊。”
李世民也不禁有些犹豫了。
李渊摆出这个阵势,其实就是要他自己回去请罪。至于怎么请罪,怎么治罪,那都是另外一说,李渊现在需要的是,李世民摆出姿态来。有一点可以肯定,李渊并不想为难李世民。一来他不想做隋文帝杨坚,二来他也不希望李建成借此机会,一家独大。
可李渊不会追究李世民,并不代表着李建成会放弃追究。
这一次,李世民险些致李建成于死地,这个仇恨,可就等于把所有的伪装都撕破了!如果说以前兄弟两人虽敌对,但表面上尚和和气气的话,那么杨文干一事,已使得二人之间再无半点缓冲余地……李建成就算是脾气再好,恐怕也不会平白的忍下这一口恶气。
失策,着实有些失策了!
李世民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李建成的反击,会这样猛烈。
他可以肯定,杀死桥公山、尔文焕,乃至于杜凤举的人,绝不是李渊手笔。
太子身边,还是有能人啊……原本以为赶走了李纲,干掉了韦挺,太子身边会势力大减,却不成想……
李世民下令驻扎铜川县,在换上了一身便装之后,命秦琼和程咬金两人随行,准备返回长安。
不过,在动身之前,他密令王通在长安着手准备。
并派遣心腹,秘密前往灵州。
随后,李世民趁着夜色,离开铜川县,踏上了返回长安的归途。
武德七年八月,灵州大都督,赵王李玄霸称病返回长安。
鉴于灵州朔风罡烈,所以李渊下诏,敕令李玄霸卸下灵州都督的职务,在长安养病。
灵州都督一职。则有李靖接手。
只是原先已经确定下来,对突厥的冬季攻势,随即放缓,无限期的搁置起来。
李玄霸返回长安后,被封为左右监门大将军,镇国大将军,中护军,总领北衙禁军。
杨文干之乱,随之烟消云散,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再也无人提起。
在这场动乱之中。似乎谁也没有受到损失。
李建成的太子之位依旧稳固,李世民一如从前,出任尚书令,总领六部事务。只是,关于太子之位的种种谣言,开始出现在坊间……许多人说,陛下言而无信,亏待了秦王。
对此,李渊没有解释,李建成恍若未闻,而李世民,则是效金人三缄其口。
就在这谣言愈演愈烈的时候,从岭南突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河南王诛杀俚王罗窦,真腊龙骑军,向天竺,突然间发动了攻势……一时间,朝野上下的视线,尽数转向岭南。
李渊在思忖良久之后,敕令尚书右仆射长孙顺德,中书省舍人裴世矩为钦差,启程前往岭南。
当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离开长安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在这钦差队伍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出一个人来。此人的目的地同样是往岭南,只是他背负的使命,却与其他人,大不一样。
也许,包括他在内,也没有想到:他此去岭南,却将历史的车轮,一下子偏离了原有的轨迹。
这个人,姓魏名征,字玄成!
第六卷 夺嫡新萌事可忧 第oo4章 海门镇(二)
二月时,春暖花开。
粤西地区连绵不断的细雨。更增添了几分南方独有的柔美之气。
海门镇,位于交趾以东,也就是今天越南的海防市。坐落在红河三角洲之上,左有涂山,右有下龙湾,形成了一个独特的屏障。如果把整个交州形容成一座房子的话,海门镇就是这座房子的玄关所在。自开皇年间,就开始出现渔港村落,成为一处与海外接轨的重要场所。
武德四年,李言庆正式收取交州。
第二年,他便从邕州把安南都督府迁至交趾,正式确立了他在粤西岭南地区的主导地位。
不过在当时,这种主导,只是名义上的主导。
罗窦的黑俚在粤西地区颇有势力,李言庆也不想和罗窦发生冲突,于是主动退让,撤出邕州和钦州,转而把都督府设立在交趾,也是向罗窦表明,他无意去触动黑俚人的利益。
其实,这看似是怯懦的退让。却把黑俚的发展,局限在两州之地。
特别是在房玄龄出任洪州总管之后,其势力范围以毗邻岭南,可以有效的对黑俚人形成压力。罗窦虽然占据了两州之地,却难以获得更大的发展。毕竟,粤西以西的云贵,黑俚人无法控制。当地的俚僚虽与黑俚人有联系,但绝不会允许罗窦擅自捞过界……
而粤西以东的冯盎,更是一个黑俚人不敢去招惹的庞然大物。
冯家的力量原本就大过黑俚,如今归附李唐,冯盎更被封为和州总管,兼领八州刺史。乍听之下,罗窦那个‘俚王’的名头远胜于冯盎。可问题是,他这个俚王不过是两州的俚王,除了粤西的俚人,谁会承认?哪怕是在粤西,也不是所有俚人对罗窦信服。
反观冯盎虽不是俚王,但在粤东,却犹如俚王。
最重要的是,他那八州刺史的头衔,是朝廷正式敕封。从官方来说,冯盎无疑更正式一些,远不是罗窦那种全无半点实权的俚王可以相提并论。哪怕朝廷承认罗窦是俚王,也没有给他任何足够的好处。这在开始,或许还显现不出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冯盎对粤西的蚕食开始加大,罗窦从最初的占尽上风。渐渐的有些抵挡不住,处于下风。
武德五年末,当岭南局势基本上已经稳定下来后,所有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云贵地区的僚子部之战上面。当时,中原局势也很复杂,可是对身处于岭南的人们来说,僚子部的战争,无疑更吸引人一些。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僚子部之战,几乎是一个全新的作战模式。
一群没有任何身份的士兵,不需要任何的名义,只为金钱而战……
这与华夏历史上所尊崇的‘师出有名’,可谓是大相径庭。冯盎也好,罗窦也罢,他们不再是以主帅的身份而出现,而是作为龙骑兵的合作者,一旁安静的观战。
这对于冯盎等人而言,却是一个全新的盈利模式。至于最后攻占僚子部后所掠夺的财富,有半数以上将归于冯盎罗窦所有。余者,归于俚人战士。
在第一次僚子部之战中,罗窦派出八千白俚。冯盎派出三千俚兵。
结果是大胜而回,造成了半数俚兵借机买回自由之身,而冯盎和罗窦等人,收益颇丰。
随后,李言庆下令发动对僚子部的全面攻势。
罗窦一下子集结了两万余人,供李言庆调遣;冯盎也从海岛上调出近万人俚兵,征伐僚子。
于是乎,李言庆的手中一下子就多出三万兵马。
这三万人随着白衣弥勒的随军弥勒加入,开始被洗脑。
昔日所接受的种种观念,终究比不得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划算。
武德六年,李言庆受真腊国国主邀请,龙骑兵再次出征,罗窦麾下的黑俚部众,也开始要求加入雇佣兵的行列。李言庆在不断分割罗窦势力的同时,又请房玄龄加大对岭南地区的汉人迁徙。为此,李言庆更给出了许多优惠条件,诸如土地的赠与,税赋的减免等等……
同年,李言庆下令在海门镇修建海门港,开始对外加强联络……
6地的尽头,是海洋!
占居了海洋,才算是掌握了未来!
只不过,李言庆的这种大航海思想,能够理解的人并不多。别说是岭南这穷乡僻壤了,即便是在中原,恐怕除了徐世绩、长孙无忌这两个和他从小一起的伙伴能够理解之外,甚至连薛收杜如晦,也无法接受。
好在李言庆手中还有一个麒麟馆,他有足够的时间。向人们灌输他的思想。
这一辈儿也许不太可能了……
但下一辈儿,下下一辈儿,随着时间推移,一定会有人,会有更多的人理解他。当然,这些想法只存在于他的脑袋里,除了朵朵之外,连长孙无垢和裴翠云,也不知道。
这并不是李言庆对长孙无垢和裴翠云疏远,只是因为朵朵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最长。两个人可以说是从小就在一起,虽则后来分开了一段时间,但要说受影响最大的人,那肯定还是宇文朵。从小听李言庆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虽然嘴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面却始终把李言庆当作最博学的人。李言庆讲的很多东西,也许无垢和裴翠云不懂,但朵朵一定明白。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
总之,李言庆营建海门港,对整个粤西,乃至于岭南的影响,极为巨大。
许多在龙骑军中获得了自由身的俚人,纷纷前往交州置业。于是为交州带来了大量的人口。
这些人,是在李言庆身上获得了实在的好处。
所以在对待李言庆的问题上,自然坚定无比……
随着交州人口渐渐增加,海门镇港口也渐渐完善,一个巨大的海港贸易中心,在交州悄然崛起。
当然,此时的海门镇海洋贸易的对象,还集中在南洋地区。
李言庆在武德六年末,秘密派遣柳青为使者,率领一支船队,和刚在婆罗洲站稳脚跟的萧隋朝廷取得联系。并且建立起一支秘密的贸易网络。李言庆通过海门镇港口,将萧隋急需的物资运送过去;同时,萧隋也通过海门镇港口,将大批南洋特产,输送至交州。
一个巨大的利益集团,就这样在不经意间建立起来。
武德七年,随着交州进一步发展,李言庆终于决定,把位于粤西地区的最后一根钉子拔出。
就在杨文干之乱发生的时候,言庆诱杀罗窦,彻底统一粤西。
而房玄龄也在这时候加大了向粤西地区的人口输送,使得粤西逐渐成为一个真正的俚汉混居之所。
李言庆在南方的主导地位,逐渐开始明朗化。
荆州都督李道玄,洪州都督房玄龄,以及新任戎州(以及云贵地区)大都督,自成都前来赴任的窦轨,形成了一个雄踞江右岷蜀的庞大利益集团。李言庆的目光,也随之转向了长安……
“王爷,朝廷这个时候派人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
海门镇港口,一艘豪华的海船,缓缓驶入。
拥挤在海港外,等候入港的船只,看到海船甲板上插着的那面黑麒麟大纛,立刻让出通路。
黑麒麟,是安南都督府独有的标志。
它不仅仅代表着安南都督府,更代表着河南王李言庆。
自从李言庆诛杀了罗窦后,粤西俚汉尽数臣服在安南都督府的治下。与当初人们只知俚王俚帅都老,而不知朝廷的情况相比,如今的粤西地区,俚汉融合的大趋势,已经无可阻挡。
李言庆非常谨慎的控制着自己的欲望。
他没有去侵吞冯家的势力范围,而是不断的向西,向南扩展土地。
真腊国,虽然在表面上属于独立的属国,可实际上,整个真腊国的官员。都是李言庆一手安排。
甚至连真腊国主,也表示愿意归化。
李言庆一面继续保留着真腊国的名号,但另一方面,又小心翼翼的掩饰,以免被朝廷觉察。
从舱中步出,李言庆深深吸一口带着腥味的海风。
“还能是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道:“无他,不过是为寻求平衡而已……其实陛下对我始终存着几分顾忌。他一方面是希望我回转长安,为太子撑住门面;另一方面又害怕我做大,不敢将我调回去。此次中书省、尚书省两大要员一起来岭南,名为抚慰,实则是想要探听我的虚实而已。”
鱼排军轻轻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宁长真灭亡后,鱼排军被封为钦州刺史,渐渐从军中剥离出来。
他的性子,本就不适合在军中效力,为一方刺史,倒也不算太差。如果没有鱼排军在钦州和罗窦虚以为蛇,李言庆想要顺利架空罗窦,将黑俚三十六洞都老剥离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罗窦死后,鱼排军就成了李言庆身边的长史。他毕竟是鱼俱罗的儿子,这从小培养出来的军事素养,如果不善加利用,也着实有些可惜……他为主帅,不合格;但却是一个合格的参谋。李言庆掌控粤西,置安南都督府,所辖百余州县,涵盖了军政两大体系。
鱼排军作为都督府长史,既可以为李言庆出谋划策,也能够在政务上拾遗补缺,颇为合适。
武德七年初,房玄龄将长子房遗直送到交州,名义上是说要让房遗直在都督府中历练,实际上已旗帜鲜明的表明了立场,归附于李言庆的帐下。事实上,房玄龄归附李言庆,是早晚的事情。他身上有太多的李言庆痕迹,勿论是早年的那一首《石灰吟》,还是后来治理管城,和李言庆的联系,可算得上是没有断绝过。如今,他麾下辖六州之地,几为一方诸侯……就连李渊想要动他,都不得不谨慎小心,以免刺激到房乔。
再加上谢映登,苏定方环绕在洪州之畔,也使得房玄龄除了归附李言庆之外,别无选择。
试想,房玄龄这么大的势力和能力,谁敢用他?
也许除了李言庆之外,再没有旁人……
“王叔,您的意思是说,咱们可以回长安了吗?”
房遗直跟随在李言庆的身边,轻声询问。
“是啊,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返回长安了……”
海船在码头上停泊靠岸,一队素甲军士,呼啦啦出现在码头上,列开阵势,肃穆沉静。
李言庆带着鱼排军房遗直等人走下海船,和前来迎接自己的李端拱了拱手。
“王爷,洛阳密报。”
李端急匆匆走上前来,将一个封着火漆的信筒递给李言庆。
那信筒上,有一个独特的麒麟标志。上面涂抹银漆,足以表明这发信之人的身份。麒麟台自李言庆赴任岭南后,就彻底的沉了下去。甚至包括洛阳的河南王府中人,都不知道这么一个存在。银色麒麟火漆,是柴孝和独有的标志,同时也说明了这封书信的重要性。
李言庆接过信筒,并没有急于拆看。
“家里的情况怎样?”
“一切正常,高老大人曾派人来过一次,说是邀请王爷主持开荒祭奠……王爷当时正好出海,所以就有朵王妃出面主持……老大人还说,要王爷回来后速速前往,有要事商议。”
高老大人,就是长孙无忌的舅舅,前交趾郡司马,现任交州刺史的高俭高士廉。
勿论从前高士廉对李言庆有什么看法,如今却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一家人。加上这两年高夫人时常书信来往,也使得高俭对李言庆,变得亲热许多。本来,李言庆准备让高士廉出任交州总管,兼任刺史一职。可高士廉说自己不通军务,加之安南都督府就设立交趾,无需再设立交州总管,只担当了刺史一职。其子高履行,如今是钦州司马……
这几年来,李言庆一方面大力推行商业活动,另一方面也没有忽视农业。
交州雨水丰沛,也适合耕种。于是李言庆下令开垦荒地,并由官府负责耕牛农具。每开垦十亩荒地,官府得四成公田,而百姓得六亩永业田。许多藏匿于深山之中的俚僚,对此兴趣极大。两年时间里,交州共开发出数十万亩的荒地,逐渐从依靠援助,而自给自足。
武德七年初,李言庆再次颁发开荒令。
将赋税转化为钱帛,而后进一步推动商业,使得交州逐渐成为比远胜于番禺的商业城市。
当然了,这其中也少不了一些强硬而铁血的手段。
为增加交州人口,李言庆命龙骑军出征天竺,掠夺天竺人口,贩卖至交州为奴隶。
如果不是交通不方便,李言庆甚至想要前往非洲、欧洲掠夺人口……既然当年欧洲人可以贩卖人口,那今日他李言庆,为何就做不得这种事情?
高士廉这么匆忙派人过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李言庆想了想,“李长史,咱们立刻启程,返回交趾。”
李端已经准备好了车仗,李言庆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辇车。
在辇车里,他打开了信筒,一目十行的阅读柴孝和的来信,脸上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凝重。
竟然会有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柴孝和送来书信,李言庆几乎猜想不到这样的结果。
历史,早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原以为这太子之争是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间的游戏,却没有想到,居然多出了一个人!
也真幸亏了自己当初多了一份小心……
想到这里,李言庆禁不住笑了。
这个游戏似乎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只是不知道,这最后的胜家,又会是哪一个呢?
第六卷 夺嫡新萌事可忧 第oo5章 魏征的决断(一)
三月暮春,断雨零星。
粤西的气候很湿润。放眼看去,一派郁郁盎然……
过了九嶷山,就算正式进入安南都督府的治下。一行车队沿着平坦的官道行进,浩浩荡荡,颇有声势。
车上的大纛,书一个斗大的‘裴’字。
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河东裴氏的车队!
李言庆与河东裴氏的关系已经不能用简单的亲密可言。谁都知道,河南王王妃裴翠云,就出身于河东裴氏家庭。而此前出任并州总管,如今官拜左骁卫将军,都畿道护军的裴行俨,更与河南王是总角之交,说穿了就是发小……所以,早在武德六年,李言庆开始加快对岭南的开发治理时,河东裴氏就着手于粤西地区的布局,置办产业,推进商事。
特别是随着俚王罗窦被诛杀,裴家也从单纯的在交州发展,逐渐转移向钦州、邕州和桂州三地。
可以说,裴氏在李言庆的默许之下。已隐隐成就了气候。
相比之下,荥阳郑氏与李言庆的关系同样密切,但在进取心方面,就显得有些不足。
哪怕郑宏毅出任了桂州刺史,郑家也不是非常支持。
也许在郑家人眼中,李言庆始终是一个藩王,不值得他们像支持李建成一样的,在粤西投入太多的金钱和人力。与裴氏相比,郑家更在意政治上的投机,而不如裴氏一样灵活。
郑仁基虽然很想借机扩展家族的力量,但是却受到了诸多牵制。
在这一点上,郑仁基显然无法和裴氏家族的族长裴世矩那样一言九鼎。
他当年接手郑家,本就是一个偶然;如果不是郑元寿主动退让,郑仁基也不可能顺利接手。如今,郑元寿身为太子李建成的岳父,自然希望郑家能全力配合李建成平稳过渡。
所以,有郑元寿兄弟的襟肘,郑仁基做起事情来,自然是缩手缩脚。
不过随着李言庆对粤西地区的掌控力度越来越强,而郑宏毅更借助冯家的势力,成功的在粤西站稳脚跟,郑氏家族即便是不太看重粤西地区,也不得不开始加大对粤西的投入。
毕竟在诸多郑氏子弟当中,郑宏毅的成就最大。
即便郑元寿曾在私下里表示:郑宏毅是被发配去了桂州,日后怕也就是止步于一州之长的地步,很难进入中枢……
但他也必须承认,从目前来看。郑宏毅的官位最高。
郑宏毅的年纪才多大?
不过二十七八而已,就已经戍卫一方。
而郑元寿呢?五十多岁了,也不过比郑宏毅高出一个品秩来。大家都是一州刺史,郑元寿出任豫州刺史,算是个中郡,而郑宏毅则是下郡刺史,秩比正四品,比郑元寿低了那么一品而已。
“弘大兄,原以为这南方地处蛮荒,道路难行。
可未曾想到,这一路走过来,竟然如此顺畅……从洪州过来,可算得上是一路坦途,比关中的道路,也不遑多让啊。”
一辆大型马车上,长孙顺德捻须称赞。
的确,这岭南的道路的确是非常平坦,一路走过来,通畅无比。
而坐在一旁的裴世矩,则轻轻点头。清癯的面庞,露出一抹赞赏之色。但却一言不发。
这马车里,坐着三个人。
正是奉诏巡查岭南的裴世矩和长孙顺德。
而一脸严肃的魏征,在裴世矩和长孙顺德面前,显然还差了些级别。
他是奉李建成的命令,前往交州私会李言庆,查探李言庆的态度。不过在明面上,他也是这钦差队伍中的一个成员。抿着嘴,魏征沉默不语。一双浓眉紧蹙,似是若有所思。
说起来,魏征对李言庆并不陌生。
早在天下尚未动荡的时候,魏征就听说过李言庆的名号。
而后他投奔瓦岗,更领教了李言庆的种种手段。从内心里而言,魏征对李言庆,极为敬佩,甚至可以用尊敬二字来形容。身为寒门士子,他对李言庆在巩县兴办麒麟馆的行为,格外感激。而且,当天下英豪都在逐鹿江山的时候,也唯有李言庆,一直坚持兴学。
只可惜,当时的李言庆虽则声名响亮,但无论是资历、年纪和出身方面,都不足以逐鹿江山。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魏征最终选择了李渊。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李言庆居然也是李阀子弟,令魏征也吃惊不小。
李言庆在长安的时候,虽然李建成刻意想要拉拢李言庆,可魏征却不太赞成。在魏征看来,李言庆是一头猛虎。而李建成却不是那个可以驯服猛虎的人……纵观整个李唐皇族,除非李言庆的生父李孝基重生,其他人都不足以令李言庆真正的臣服和归心……
所以,当李言庆被发配粤西的时候,魏征是极力赞成。
可现在看来,当初的发配,却好像变成了纵虎归山……李言庆在粤西的发展,显然出乎了魏征的预料之外。不但稳定了粤西的局势,妥善处理了当地山民与汉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更趁着李世民平定后梁的机会,一举吞下荆襄重地。在洪州的时候,魏征与房玄龄接触过几次,已发现这房玄龄,非比寻常人。可这样一个人,却对李言庆是推崇倍至。
魏征不免担心,是否真的要请李言庆返回长安?
“玄成,这一路上,你怎么不说话?”
裴世矩突然开口,令魏征立刻清醒过来。
他笑了笑,“卑职正在想,河南王在这蛮荒之地大兴土木,可真算得上是气魄恢宏啊。”
“若说气魄,养真的确不差。
我听人说。养真意欲在整个岭南地区,兴建十条同等程度的道路,彻底打通岭南与中原的联络……当年始皇帝定鼎关中,也不过修了八条驰道,养真这气魄,甚至比……”
“薛国公,慎言!”
裴世矩突然睁开了眼睛,打断了长孙顺德的话语。
长孙顺德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李言庆娶了长孙无垢,同时又是长孙晟的学生,和长孙家族,自然是密不可分。见李言庆在短短数年之中。便有了如此成就,不免心中开怀。
只是这言语显然不太合适。
始皇帝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把李言庆拿出来和始皇帝相提并论,如果传扬出去的话……
长孙顺德不由得心里一咯噔,吓出了一身冷汗。
“两位大人,今晨至今,咱们已赶路许久。
不若在前方驿馆中稍事休息,然后再上路……估计天黑之前,咱们就可以抵达古县了。”
裴世矩说:“也好,顺便领略一下,这桂州风土。”
魏征连忙从车上下来,隐隐就听见身后裴世矩在轻声责怪长孙顺德。
自己,莫不是真的选择错了?
李言庆的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大的力量?
裴世矩自归附李唐之后,一直都表现的非常沉默。
他从不在朝堂上表示什么意见,也没有投靠向任何一派势力。但魏征不会天真的以为,裴世矩真的是萎了!他背后还有庞大的河东裴氏家族,裴仁基父子更是朝中重臣……在这样的情况下,裴世矩却低调的有些过分。原因呢?在此之前,魏征以为裴世矩这样,是为了讨好李渊。可现在看来,裴世矩真正的目的,恐怕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谁都知道,李渊已经老了!
这些年来更沉迷于酒色之中,渐渐疏于朝政。
朝廷里分为两派,李建成和李世民。日后主掌天下的,必然是这两个人。
可裴世矩为什么不做出选择呢?
魏征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些真相。
但他现在,还无法肯定……
“魏大人,过去前面的河水,就是白石驿,听本地人说,那里专供过往车辆行人歇脚,距离古县也就是三四个时辰的路程,非常安全……不如,咱们就在白石驿歇脚休息?”
“白石驿?”
“就在白石水畔,据说风景也不差。”
“那么,就在白石驿休息片刻……”
裴世矩和长孙顺德身为钦差。自然不可能亲自处理这些事情。
魏征作为两人的副手,实际上就承担了各种杂事……他安排妥当之后,回复了裴世矩二人,自回车中休息。
不一会儿的功夫,车队就抵达白石驿站门外。
这白石驿,与其说是一个驿站,倒不如说是一个酒店。
毗邻白石水,坐落在一排绿柳之畔。一个占地大约三十亩的院落中,三层高楼拔地而起。
院落门口,有驿卒打扮的人接送客人。
只是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朝廷任职的胥吏,倒更像是一帮子酒店的伙计。
魏征这一路走过来,对这样的状况,倒也是见怪不怪。他知道,这些所谓的驿站,实际上都已经被李言庆分包下去。挂着驿站的名,实际上和普通的商户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这些驿卒,其实都是由本地土著担任。
名义上是为朝廷做事,实际上李言庆根本就不负责他们的薪资。
驿站的一应开销,都是自负盈亏。你做的好,不但可以顾着本钱,甚至还能赚取真金白银。
对外一说,是为朝廷做事。
在乡人跟前,似乎也高人一等,颇有面子。
这样的驿站从洪州境内,就开始出现。一开始,勿论是魏征也好,裴世矩等人也罢,对此颇有微词。可后来他们细一打听,这驿站里的驿卒,不仅仅是负责接来送往,更承担着许多责任……因为这些驿卒,沿途下来,平安无事。即便是达不到路不拾遗的程度,也可算得上是太平无事。驿站的租赁,不禁是给商人们开启了一个途径,还解决了大批流民,以及土著的衣食住行。
魏征发现,这些驿站,已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
不但覆盖在整个岭南地区,同时为各地府衙,带来了不菲的收入。
“设立这许多驿站,有必要吗?”
魏征曾私下里询问当地人。
可得来的回答,却让魏征非常吃惊……随着李言庆对粤西地区的开发,过往的商户增加,这岭南地区的货物流动,似乎已隐隐比肩关中。在中原地区,行商不过是末流的职业。但对于岭南地区而言,行商并无什么不妥。甚至于,在粤西地区,行商已成为一种潮流,带动了整个岭南地区的发展……不管魏征是否认可,也不得不承认,岭南的确变得繁华许多。
车辆缓缓驶入了白石驿站。
魏征却站在驿站门口,久久不语,半天不见动作!
此次岭南之行,的确是令他大开眼界……
第六卷 夺嫡新萌事可忧 第oo6章 魏征的决断(二)
在古县休息了一夜之后。裴世矩和长孙顺德等人再次上路。
只是这一次,车队的规模变得更大了……除了原有的车辆人马之外,更增添了三百多名军卒开路随行。
桂州刺史郑宏毅早早等候在古县县城里,并且和钦差车队一起前往交州。
郑宏毅解释说:“开春以后,桂州人口剧增,许多事情都需要向安南都督府请示、更正,以便于日后行事。”
“什么事情需要更改?”
魏征不禁有些好奇,疑惑的看着郑宏毅问道。
郑宏毅说:“自大业五年始,大都督府颁布垦荒令,至今已有三年之久。
三年前,桂州人口不过二十余万。所以垦荒令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吸引流民,发动百姓,许多律令,包括奖励、税赋以及种种章程,全都是围绕这个目的来操作和执行。
然则三年过去,从去岁末开始整理户籍,桂州人口已激增超过五十万,逼近六十万之多。所以,许多律令和奖励措施,都不再适合如今的情况。去年时。就有人提出想要做出变更,但由于当时王爷忙于平定俚乱,所以没有顾及此事……今年,再不做调整,只怕会有许多麻烦。”
所谓俚乱,也就是李言庆诛杀罗窦的借口。
魏征对俚乱没有太大的兴趣,反倒是对桂州人口三年里激增三倍,感到无比吃惊。
不仅仅是魏征吃惊,就连裴世矩和长孙顺德也吓了一跳……
“三年,桂州人口竟增加这许多吗?”
“何止桂州,还有邕州、钦州等地的人口,皆有大规模增长。武德四年,王爷初定安南,整个安南人口不过一百四十万而已。而现在,安南人口已增至五百万……特别是交州,因为是都督府治所,人口增加更多。据去岁俭公造册,交州人口已接近百万……”
俭公,就是高俭高士廉。
裴世矩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几年来,朝廷也一直在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以期能够尽快恢复元气,达到大业十年以前的规模。然则各种法令推行下去,效果也不是没有,但和岭南想必,显然差距甚大。
中原人口基数本来就大,所以这人口增长的速度快,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可岭南不同。这里原本只是蛮荒地区,人口基数也不算太大。从郑宏毅所说的数据对比,就可以看出当时岭南的状况。李言庆在短短三年时间,就使得粤西人口发展到这种程度,不得不说,是一个大奇迹。
魏征忍不住问道:“大都督行何法,以至于有如此效果?”
“其实也没什么……”
郑宏毅犹豫了一下,轻声道:“除了吸纳流民,开垦荒田等一系列律法之外,大都督还在私下里推行了一条律法……唐公民法!”
“公民法?”
“在安南都督府治下,实行公民法。
民分三等,唐民为尊……所有非唐民者,为隶。这公民权可以买卖,只要交纳足够的费用,就可以获得唐公民资格。得唐公民资格后,就能拥有田地,房产等一系列的权利……”
“慢着慢着,这唐公民法和人口增长有什么关系?”
“唐公民,可蓄养奴隶。
问题在于,安南这些年发展很快,所以奴隶人口并不算太多。想要购买奴隶。就必须……”
魏征脸色一变,脱口而出道:“出兵?”
“正是!”
“你是说,王爷在这几年中,擅自对外出兵?”
郑宏毅连连摇头,“王爷从未对外用兵,公民若需购买奴隶,可通过官府,向真腊国的龙骑军发出委托。龙骑军从其他地方购买来大批人口,卖给官府,由官府统一登记造册……不过,这些人非公民,只是隶民。公民所需的奴隶,就是从隶民获得……一应买卖,必须由官府统一安排,任何私自购买,或是没有登记造册的隶民,一经发现,立刻没收,连带购买者,也需担负相应责任……所以,这几年来,安南人口激增。”
龙骑军并非官方所有,而且非大唐治下军队。
他们出面购买?
裴世矩三人绝对相信,龙骑军一分钱都不会出,做的是无本的买卖。
至于龙骑军所属何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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