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有链子拴着,一次次被拉回去。
胭寒记起那只狗叫作“图巴克”,马来语“长矛”之意。
而那个逗狗的男人,应该是住在石屋的管家。
“胭姐,怎么不去吃晚饭?”秀桂忽然挡在面前。
“哦……”谢胭寒猛醒过来,没觉察秀桂什么时候过来的。像一阵风。像一片影子。“秀桂,我随意走走。”
“该用晚餐了。”秀桂的语气凉丝丝的。
胭寒不喜欢秀桂用这种口气说话,好像在提防她,又好像在给她下达指令。“我不饿,过一会随便吃点就行。”
“晚宴快开始了,老夫人请你过去。”秀桂仍是平淡的口吻。
“又有晚宴?”谢胭寒一怔。这里的人真讲排场,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
“请。”秀桂做个手势,却没动地方,仍然挡在胭寒面前。
胭寒的目光越过秀桂的肩膀,发现后院那人已经不见了,东边树荫下只剩下那只狗,皮毛上洒着一片金光,晶莹的眼珠正往这边看过来。
胭寒只好转过身,走向乐善堂。
秀桂在后边跟着谢胭寒。胭寒觉得秀桂在押送自己,以防中途逃掉。这种感觉一直伴随她步入走廊。
从雕梁画栋的门厅穿过,来到餐厅门口。
突然,谢胭寒停下了脚步。瞠目结舌。
她觉得脊背发麻,浑身打颤。
长方形的餐桌旁坐着四个人,郑碧月依旧是上首位置,下首是邓菲,对面坐着郑文灿,郑文灿的右侧坐着一个人——
梁欢城!
(27) 放肆
谢胭寒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餐厅门口,她阵阵恍惚,胸口窒闷,喘不上气。
邓菲向她打招呼:“胭胭,就等你了。”
秀桂在后边轻声催促:“胭姐,请入座。”
胭寒猛地回过神,提醒自己不要乱了方寸。幸好她只恍惚了十几秒钟,若不仔细观察,会以为她不适应餐厅的光线。
与此同时,梁欢城也看到谢胭寒,顿感意外。
然而他的定力比胭寒强得多,脸上仍是谐趣的笑容,懒洋洋的表情。
胭寒缓步走到邓菲身旁,坐在梁欢城对面。她再也没有多看一眼梁欢城,低垂眼帘,一动不动。
邓菲小声问:“胭胭,不舒服?”
“刚从花园过来,头有点晕。”胭寒说。
胭寒与邓菲说话时,能感觉到对面投来梁欢城的目光。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抬脸去看。
坐在上首的郑碧月端起酒杯,语气平淡优雅。她说了什么,胭寒没有仔细倾听,大概意思是,这场家宴是为了迎接阿欢,还埋怨阿欢回来之前没有打招呼,让大家措手不及。郑碧月边说边笑,郑文灿和邓菲陪着笑了几声,气氛融洽。
谢胭寒心里却产生了隐隐的恨意。
看来这个梁欢城积习难改,行事一向为所欲为,既能突然消失、也能突然出现,喜欢耍弄别人,自以为是、目中无人!
正在暗自发狠,猛地感觉小腿上有东西在爬。胭寒吓得差点惊叫。抬脸时,恰好对上了梁欢城的目光,只见梁欢城勾着嘴角,露出一抹懒散邪谑的笑容。胭寒这才感觉出来,梁欢城用脚在她腿上挑弄。
太放肆了!
沈家堂堂的家宴,他竟敢在桌下搞这种小动作!
可是谢胭寒却不能做出太大的反应,更不能掀了桌子。
她羞怯不安,咬紧牙关,在下边躲避着梁欢城的。
身旁的邓菲感觉到胭寒的异样,轻声问:“你坐着不舒服?”
“哦……我……”
梁欢城忽然拿起酒杯,向谢胭寒举了举,笑着问:“这位小姐是谁?”
邓菲的注意力转向对面,“刚才不是说了吗——她是我的一位表妹,谢胭寒。”
“抱歉,我没记住。”梁欢城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道,“谢小姐,敬你一杯。”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胭寒,胭寒只好举起酒杯。
梁欢城与胭寒碰了一下,笑眯眯地问:“谢小姐是哪里人?”
“我是从大6来的。”谢胭寒咬着牙关说。
“我很喜欢大6。不久前刚从那边过来。”梁欢城说。
桌子下边,他又用脚尖触碰胭寒的小腿,并且蹭来蹭去。
胭寒忽然想起他们在床上的情景……梁欢城的眼里燃烧着火焰,瞳孔深处翻涌着热浪,那双清俊的眼睛更加邪魅……
——丫头,你今晚真叫人。
胭寒心头一震,慌里慌张地站起身。“对……对不起,我不舒服,先回房间了。”
她没有理会众人惊诧的目光,搬开椅子,踉跄地逃走。
身后,飘来梁欢城略显沙哑的声音:“谢小姐是不是有什么病?”
……
(28)冷酷的心力
谢胭寒走了以后,餐厅突然陷入死寂。桌旁的人全都默不作声,好像在等待什么。
郑碧月终于开口:“秀桂,你先下去。”
“是,姑母。”秀桂鞠了躬,从郑碧月身旁离去,在外边掩上门。
餐厅剩下四个人:郑碧月,郑文灿,邓菲,梁欢城。
郑碧月面无表情,那双杏核眼蒙上了一层雾,高耸的颧骨愈加凌厉。“都是自家人,现在可以说正事了。”
郑文灿依然没有开口。
邓菲识趣,继续保持沉默。
梁欢城问道:“姨母,那个谢小姐怎么出现在家里?”
郑碧月说:“之前告诉过你,重阳的事……”
“谢小姐与表哥的事有关?”梁欢城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往常他是很少皱眉的,似乎没什么事能够困扰他。
郑碧月清了清嗓子,看样子有点犹豫,要不要把实情告诉梁欢城?
郑文灿终于开腔:“阿欢是自己人,必须开诚布公。”他心里很清楚,这次要倚重梁欢城,因为梁欢城与邱家大少有些交情,如果邱家那边松口,沈重阳即便不能逃过一劫,也能减轻罪责,少受苦难。
郑碧月大概也想通了,叹口气,说道:“千不该、万不该,重阳失手杀了人,我们要为沈家的未来打算……”
她把“借腹生子”的宏伟计划和盘托出。
郑碧月不时看一眼邓菲,因为这样的叙述,对于邓菲而言,无疑是一场折磨,更是一种奇耻大辱,没有哪个女人可以静坐倾听,不发一言——邓菲却可以。
邓菲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婆婆的话,好像故事中的那个男人不是她丈夫。
这份冷酷的心力,就连梁欢城都受到了触动。
郑碧月讲完了。
邓菲微微舒了口气,平淡地说了三个字:“都怨我。”
大家都看着她。
邓菲眼角浸着泪珠,接着说:“如果我能生下孩子,就不会给大家添这么多麻烦。”她转脸望着郑碧月,颤声说,“婆婆,对不起,是媳妇无能。”
她的自责,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
她好像为了惩罚自己,才把另一个女人送到丈夫身边,让他们合为一体。
梁欢城很清醒,这位表嫂隐忍的力量出乎他的意料。只有邓菲这样的女人,才会为丈夫包办这种事,她这样做,首先是要保住自己在沈家的位置,其次,她终将夺得巨额家产,并最终拥有沈家。为此,她宁肯让丈夫与别的女人交合。
梁欢城此时考虑的,并不是沈家的未来,除了沈重阳,他对沈家没有多少好感。但梁欢城无论如何没想到,谢胭寒马上要变成一台生育机器,为沈家孕种。
“……阿欢?”有人呼唤他。
梁欢城不露声色,转脸看着郑文灿。“舅舅,怎么?”
“邱家大少,交给你了,只要能说服他,就能设法减轻重阳的罪。”郑文灿说。
梁欢城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不做承诺。一切随缘。”
郑碧月说:“阿欢呀,沈家的……”
“姨母,您万万不可把希望寄予我一身,我的毛病,您是了解的,我性格散漫,只知吃喝玩乐,游戏花丛。”梁欢城笑眯眯地说。
郑碧月叹口气,居然掏出一方手绢,轻轻按在眼角。
(29)需要一个助手
邓菲忙起身,走到郑碧月身旁,柔声说:“婆婆不要难过,以阿欢和重阳的感情,自当尽全力。”
“不过我有个条件——”梁欢城看时机成熟,忽然说道,“我需要一个助手。”
郑文灿淡淡一笑:“我以为是什么,不过一个助手,你随意挑选。”
邓菲眼里闪光。“不如就请舅舅帮你,舅舅人脉广,在吉隆坡根深叶茂,黑白通吃。”
梁欢城耸耸肩膀,露出招牌式的谐趣笑容:“舅舅的魅力和实力,我当然明白。”他倏忽间收起笑容,显得极为慎重,眼神中流露出干练、机智的神采。“但这次的关键人物是邱家大少,只有投其所好,此事才有可能转机。如果用错了力气,牵扯的面越大、麻烦越多,不仅消耗财力物力,而且浪费时间,到头来反误大事。”
邓菲有些着急:“如果舅舅都不合适,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助手?”
郑碧月也显得焦虑茫然。“阿欢,你只管讲,只要那人有用,花多少钱都行。”
梁欢城靠着椅背,轻描淡写地说:“不用费劲,眼前就有一位——谢胭寒。”
“什么?!”邓菲瞪大眼睛。
谢胭寒能做什么?
这是大家共同的疑问。
郑碧月缓缓开口:“阿欢,能不能把你的想法告诉我们?”
梁欢城反问:“姨母,您不相信我?”
郑碧月的嘴角痉挛一下,倏忽间收起笑容。“我当然信任你。”
“那请您放心,我会妥善处理表哥的事。”梁欢城终于做出了承诺。
郑碧月、郑文灿、邓菲相互看了一眼。虽然早知梁欢城行事诡奇,不安常理出牌,但这次关系重大,三人自然有很大疑虑。
郑文灿说:“阿欢,我们把一切都告诉了你,你要清楚,谢胭寒有很大用处,肩负着沈家未来,不可取代。”
梁欢城牵了牵嘴角:“舅舅不必多虑,我当然会保护沈家。”
邓菲说:“可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梁欢城瞥了表嫂一眼,语气冷淡。
邓菲和梁欢城一向不和,沈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身为沈宅的大家长,郑碧月觉得那很正常。假如菲儿和阿欢对了脾气,那才麻烦呢!
邓菲被梁欢城顶撞,不禁微微仰起头颅,又想露出她一惯的傲慢神情。
但是郑碧月轻声咳了一下,邓菲醒悟过来:沈家正在求着梁欢城,自己也要做出姿态。
她的反应相当迅速,马上从沈家少高位跌下来,向梁欢城陪笑道:“阿欢自然有道理,那我就不多嘴了。”
郑文灿继续对梁欢城说:“谢小姐却不一定与你合作。”
邓菲忙说:“我担心的也是这个。我那表妹性格脆弱,在国内的时候,命运乖戾,不幸遭遇了很多磨难。阿欢毕竟是个陌生人……”她没再往下说。
“我自有办法。”梁欢城平淡地回了一句。
话说到这里,似乎没有交谈的必要了。
郑碧月忽然想起什么,对梁欢城说:“借腹生子的计划,还没有告诉重阳。今晚你和重阳会面时,一定要慎重。”
梁欢城默默地点了点头。
郑文灿举起酒杯,轻声细语地说:“祝重阳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干杯。”
梁欢城笑眯眯地端起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3o)你不必插手
入夜,梁欢城来到后院的石屋。正要进去,门却从里边打开,秀桂的身影出现,见到梁欢城,低头退到一旁。
梁欢城打量秀桂,笑了笑,说道:“秀桂,天天送饭,累吧?”
秀桂语气幽淡:“还好。”
借着一线灯光,梁欢城忽然发现秀桂眼角有泪痕,闪闪烁烁。他说:“眼角镶了钻石,很有趣。”
秀桂愣一下,才明白梁欢城在取笑她。冷冷地瞥了梁欢城一下,离去。
梁欢城步入石屋,穿过走廊,来到里间。沈重阳的背影凝固在桌前,仍在百~万\小!说。身后的茶几上放着碗碟,没有动过。
梁欢城环顾房间,忽然感到一阵悲哀。
他与沈重阳,从小,不仅仅是表兄弟那么简单,而算得上刎颈之交。两年前,沈重阳更救过梁欢城的命。
梁欢城对待别人相当自负,纵横捭阖,玩世不恭,但在面对沈重阳时,他难得的表现出一种谦逊。
沈重阳在梁欢城心目中,更像一位孤胆英雄。
所以此刻梁欢城感到悲哀,沈重阳的背影让他有种“美人迟暮、英雄落魄”的凄凉。
为了避祸,为了家族,不得不潜居斗室,这,对于沈重阳又是怎样的痛苦?
但这间屋子却没有一丝哀戚绝望的气氛,沈重阳的背影依旧挺拔,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面临劫难——梁欢城不禁产生了更强烈的敬佩。
沈重阳终于合起书,感觉到身后有人,平淡地说了句:“秀桂,我说过了,现在不想吃饭。”
“不吃饭怎么行?”梁欢城微微一笑。
沈重阳缓缓转过身,注视着梁欢城。稍顷,他笑了起来,眸子在灯下晶莹闪光。“阿欢,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梁欢城走过去。
沈重阳起身,两人拥抱,仿佛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落座后,梁欢城说:“先吃饭吧。”
沈重阳牵了牵嘴角,“一起吃。”
梁欢城摇摇头。“我用过晚餐。”
“陪我喝一杯。”沈重阳拿起酒瓶。茶几上有一只酒杯,他从柜子里拿出另一只酒杯。
梁欢城捧起杯子。“最近怎么样?”
“该我问你才对。”沈重阳扫了梁欢城一眼,语气忽然变得冷冰冰的,“为什么这时候回来?”
梁欢城不露声色,啜饮红酒。“我一向随意行走,怎么,不欢迎?”
“我家有事,你应该回避。”沈重阳冷淡地说。
“两个月前就知道了,那时我赶回来,你不肯见我。”梁欢城放下酒杯。
“那我就再次提醒你,这次惹了邱家,我知你的脾气,也知你和邱少有些交情,但情形复杂,你不必插手。”
“担心我卷进来,拔不出脚?”梁欢城笑道。
沈重阳注视着梁欢城,良久,说道:“你自由惯了,有的是广阔天地任你驰骋,何必趟这浑水?”
“当年你救我一命,于情于理,我都该效全力。”梁欢城说。
“我救你,不需要回报。”沈重阳平淡地说。
“你有你的原则,我有我的。”梁欢城忽然耸耸肩膀,露出谐趣的笑容,“说真的,这些年我盼着你出点事,这样我才有机会帮你,不然你总是高高在上,阴影掩盖了我的光彩,让我很没面子。于是我天天念叨。”
沈重阳笑了。“咒语显灵了,嗯?”
“是啊,心诚则灵。”梁欢城呷了一口酒,正容道,“英雄也需要别人助一臂之力,不然太孤独。我很高兴这次能帮你,至于结果——”他的语气变得低沉,“正如方才所说,情形复杂,看天意。”
(31)心乱如麻
“阿欢,你应该了解邱少那个人。”沈重阳看着梁欢城。
梁欢城沉默。脑子里浮现一个形象:冰柱。
邱家大少,邱令白,真的很像冰柱,不仅皮肤苍白,而且身材挺拔笔直。那人有一双寒气逼人的眼睛,仿佛经历了千年风雪。
“正因为我了解,所以只有我能帮你。”梁欢城勾起唇角。
沈重阳仰靠在沙发里,缓缓开口:“是我母亲逼迫你,还是菲?”
“没有。”梁欢城说,“她们懂我的性格,如果强迫我,我反而不会做。”
沈重阳微微吐出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在房间踱了几步。“近来家里在发生什么,他们全都瞒着我。母亲偶尔见我一面,菲和秀桂则鬼鬼祟祟,包括文灿舅舅,也参与其中。我能嗅到一股阴谋的气味。”
梁欢城心知肚明,沈家暗地里,正在为“”的事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梁欢城不露声色,说:“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我敢保证都是为了你好,是为了沈家。”
沈重阳继续踱步,脸上没有表情,俊美的眼睛蒙着一层冷雾。
他停下步子,直视梁欢城,低缓地说道:“你也参与了。”
梁欢城对于沈重阳的眼力早有领教,那双眼睛似乎把什么都能看透,因此梁欢城做好了充足准备。“是的,大家分了工,姨母和邓菲对内,维护沈宅的稳定;我和文灿舅舅对外,舅舅上下打点,我则专意周旋于邱家,盯住邱少是我的责任。”
沈重阳望定梁欢城。“就这些?”
“你还想怎样?”梁欢城戏谑地笑。
沈重阳却摇了摇头。“家里来了个客人,是菲的一个什么表妹。我见过她一次,前两天的夜里,我惩罚一个厨师的时候,被她看见。”
梁欢城的心中泛起一丝波纹。“我不懂,那有什么关系?”
“在家族动荡之际,宅中无缘无故住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这不符合我母亲的原则。”
“对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挺反常的。”梁欢城假装沉思。
沈重阳站在窗前,望着外边黑沉沉的夜幕。刀削般的五官更显得冷峻,眼里流露出古典的忧郁感。
梁欢城起身,说:“太晚了,我告辞。”
沈重阳半阖凤目,双瞳幽暗深邃。“再见。”
梁欢城的背影消失在灯影背面。
沈重阳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
夜里,谢胭寒躺在床上,正在和浓浓的睡意搏斗。她不停地想着,梁欢城为什么突然出现……又为什么当初不明不白地消失?想不通,所以挣扎。
努力撑开沉重的眼皮,但她实在太困,只好放弃抵抗,闭上双眼,被沉沉的睡意裹缠。后院隐约传来狗吠。终于,一切都陷入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叫声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她猛地一挣,翻身坐起,心脏地撞动,仿佛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侧耳倾听。那是一阵阴森而又凄厉的尖叫,从窗外传来。
谢胭寒鼓足勇气,下床挪到窗边,身子藏在窗后,向外探望。窗外是游泳池,波光粼粼,水面剧烈晃动。原来是起风了。树影摇摆,枝叶被大风抽打,远处海浪滔天,灰白如晦。
那种凄厉的尖叫声又一次回荡在耳畔。谢胭寒终于领悟到,是台风来了,那是狂风呼啸过岩石的声音。风速之强,让海边的礁石不断发出诡谲刺耳的声响。
尽管猜到了原因,谢胭寒仍然惶恐不已。
窗外,风声夹杂着悠长的狗吠。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喝着。
不由自主又想起梁欢城。心乱如麻,既疲惫又孤单。外边呼啸的风声仍在持续。她爬到床上,把自己蜷成一团,很快便睡着了。
……
(32)正人君子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一抹阳光洒在脸颊上。
谢胭寒起身,洗漱完毕,来到客厅的窗前。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外边有几个仆人在修整花园,将凌乱的花丛扶正,将地上的树枝捡起。胭寒想起昨夜的台风。大风过境,蓝天如洗,除了地上的枝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耳畔还回荡那怪异的尖叫声。
外边有人敲门。笃、笃、笃。
“胭胭,醒了吗?”是邓菲。
胭寒打开门。“姐,不好意思,起床晚了。”
“昨晚受惊了吧?”
“是台风。”胭寒说。
“吉隆坡没有台风,只有雨季,别处有台风带来暴风雨。如果是真正的台风,那才吓人呢。”邓菲亲昵地说。
胭寒这才明白,抿唇一笑:“没关系的,慢慢就习惯了。”
邓菲打量她,说:“你脸色不太好,肯定没休息好。”邓菲挽起她的手臂,“去吃点东西。我让厨房给你煲了汤。”
来到小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胭寒笑着说:“我这个时间,既不是早餐,又不是午餐。”
邓菲扶她坐下。“没那么多讲究,适意就好。”
“你婆婆呢?”胭寒随口问,“我要不要过去请安?”
邓菲嘴角噙笑,眼里却没有笑意。“你可真懂礼数。”
胭寒自顾自喝着汤。
邓菲坐在对面,单手托腮,像是刚刚想起什么,说道:“对了,你已经见过阿欢了。”
胭寒一怔,抬起脸,用莫名其妙的目光看着邓菲。
邓菲说:“就是昨天见过的,重阳的一个表弟。其实呢,两家并不算多近,梁家和沈家只是普通亲戚,不过他们兄弟俩特别投缘,重阳曾经救过阿欢。”
“哦。”胭寒淡漠地点点头,克制自己,不要流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邓菲接着说:“这两天舅舅的公司忽然忙起来,平时就让阿欢陪你吧,他会带你各处走一走,你跟他就是了。”
“啊?”胭寒愣住。
邓菲生怕谢胭寒不同意,那样的话,梁欢城的“助手”岂不泡汤了?现在沈家的希望寄托在梁欢城身上,别说他想让胭寒当助手,就算他提出让邓菲当助手,邓菲也得鞍前马后的围着梁欢城!
“胭胭你放心,阿欢是正人君子,他带你做的事,不会伤害你。”邓菲说。
正人君子?!
谢胭寒险些被点心噎住。她用力咳了几声,脸庞都涨红了。
邓菲以为胭寒一时接受不了,继续耐心地劝道:“你想在大马做点事,阿欢比文灿舅舅更顶用,毕竟都是年轻人,先交个朋友。他们梁家势力不小……”
“姐,你不用为难,我就跟着……阿欢吧。”胭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淡。
邓菲松了口气。“我就知道胭胭识大体。”
谢胭寒低头吃饭。其实她自己也有许多问题要问梁欢城。
……
(33)暗恨
中午,谢胭寒独自坐在茶室。沈宅的茶室装潢古朴雅致,雕花窗棱映着阳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四周那些古董摆设,至少有一百多年历史了,泛着光润的色泽。
茶室外边忽然传来脚步声。梁欢城出现了。
谢胭寒不由得坐直身子。梁欢城看出她的紧张,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坐在斜对面的椅子里。
秀桂跟进来,给梁欢城沏茶。
茶室一片寂静,只有冲茶的声音。胭寒愈发紧张,担心梁欢城说出什么。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隐瞒与梁欢城的过去?
“谢小姐,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梁欢城说。
“我不记得了。”胭寒语气生硬。
“哦。”梁欢城端起茶杯,慢条斯礼地品味着。“听说谢小姐是从大6来的。我去过大6不少地方,还以为在哪里遇到过谢小姐呢。”
“梁先生一定认错了人。”胭寒说。
梁欢城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接着问:“谢小姐想在大马做什么生意?”
“还不知道。暂时只想谋个差事,混个生计。”谢胭寒客套地说。
梁欢城唇角含笑,眼睛里也漾着笑意。谢胭寒无意间看到他的笑容,心中一颤,连忙将视线移开,从秀桂身上掠过。秀桂沏过茶后,一直站在墙边,既不离开,也不坐下,好像一个摆设。
梁欢城接着问:“谢小姐以前做过管理工作吗?”
胭寒咬了咬嘴唇,心想:这家伙又要取笑我了。
“没做过。”她冷漠地回答。
梁欢城笑了。“谢小姐很谦虚。但根据我的观察,你至少在上学期间,做过学习委员。”
胭寒恨不得把茶杯丢到梁欢城脸上。
她从椅子里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茶室。
梁欢城却扭脸问秀桂:“谢小姐生气了?”
秀桂说:“我不知道。”
“你站在那里半天了,谁派你监视我的?”梁欢城的笑容有些冷。
秀桂的脸庞一阵红一阵白。“没……没有监视,欢哥误会了,我在服侍你。”
“谢谢你,不用那么辛苦。”梁欢城看了看手表,“我现在要带谢小姐出去兜风。”
秀桂呆呆地站着。梁欢城迈着潇洒的步子出去了。
……
谢胭寒坐在副驾驶室。梁欢城在开车。
胭寒一句话都不说,目视前方,旁若无人。
轿车驶离沈宅,沿着海岸线奔驰着,阳光在车窗上跳跃,闪烁着五彩斑澜的光泽。胭寒望着不远处的海面,心情好了一些。
“丫头,一直在生我的气?”梁欢城终于开了腔。
胭寒的好心情顿时跌入谷底。静默一阵子,才回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那你胆子不小,敢坐陌生人的车。”梁欢城笑道。
“邓菲让我陪着你。”胭寒说。
“哦。”梁欢城的语气一沉。
车厢里又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开口。
良久,梁欢城说:“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胭寒感到奇怪,因为梁欢城的语气有一丝忧郁和无奈。她从来没听到梁欢城流露出这种情绪。忍不住扭脸看看他。梁欢城也在看她,两人的目光碰了一下。梁欢城旋即避开——他的动作竟然比胭寒更快,胭寒因此受到了伤害。
他讨厌我。胭寒想。
可他有什么资格这样对待我?胭寒自问。
他根本就是一个无耻的花花公子,被他讨厌或喜欢又有什么了不起?胭寒暗恨。
梁欢城叹口气。“问吧。想问什么尽管开口。”
“真感谢你的大度。可惜我没有要问的。”胭寒冷冷地回应。
(34)命运的捉弄
“丫头,别这样,我了解你,不是任性的女孩。你愿意接受邓菲的建议,和我一起出来,无非想解决内心的疑虑。”梁欢城轻叹一声,说,“我不能让沈家知道,我和你彼此相识,为了能接近你,我和沈家做了个交易。”
“是吗?”胭寒居然笑了。“你真伟大,做生意都做到了沈家。看来我更要感激你,承蒙你看得起,我还能当作筹码,可以为沈家贡献一点价值。”
梁欢城知道胭寒不相信他,他现在已经是“骗子”的代名词,而且他也不能把沈家的真实意图告诉胭寒。对此,他很矛盾,昨天晚上见过沈重阳后,他回到卧室,在暴风雨的呼啸声中,彻夜未眠。
如果仅仅只是沈家的利害冲突,梁欢城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是其中那个人偏偏是沈重阳——他的铁血兄弟。
如果当年没有沈重阳出手相救,他早已化作一具枯骨。
沈重阳为了救他,腰侧中了一刀,触及内脏,医生说再往深处一寸,沈重阳必死无疑。就是那一寸的路程,死神没有走到,与沈重阳擦肩而过。
为兄弟两肋插刀,沈重阳做到了。
梁欢城怎么办?
现在沈重阳落难,岂能袖手旁观?
他原本下定决心要救重阳,心理上没有一点负担,却不料,在沈宅遇到了谢胭寒。
这分明是命运的捉弄,先让他逃过一次生死劫,再这样折磨他。
他张不开嘴,无法告诉胭寒:你是沈家的孕种工具。你要为重阳生子,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你已经被圈养起来,像一只羊,宰杀你,只是迟早的事。
梁欢城曾听过谢胭寒讲述自己的磨难,而这次,是深渊。
可以眼睁睁看着吗?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沈重阳需要一个孩子……
……
“丫头,我说说上次离开的事吧。”梁欢城喃喃自语。
“随便。你爱说不说。”谢胭寒看着车窗另一边,假装不感兴趣。
梁欢城用眼角余光看着胭寒。一个人遭受了那么多磨难,为什么性格还是很难改变?她仍然那么天真,天真得让他心痛。
也许她受的苦还不够吧?
梁欢城放慢车速,轿车沿着一处弯道向前行驶。右侧窗外的海面被一片树林挡住了。
“我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干脆你问我吧。你问什么,我回答什么,保证不骗人。”
谢胭寒瞥了他一眼。“你说的这句话,我都表示怀疑。”
梁欢城苦笑一下。
谢胭寒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鑫海酒店怎么回事?以前在洗衣房,为什么每次有鑫海酒店的衣物,你都要亲自检查?那里边究竟有什么特别?”
(35)钻石
“看来这问题压在你心里很久了。”梁欢城露出熟悉的笑容,“你是不是也偷偷翻过鑫海酒店的衣物?”
“我是好奇。”谢胭寒说。“可我什么都没发现。”
“别说你了,我自己都没找到。如果那么容易发现,我还需要在洗衣房受罪吗?”梁欢城不屑地说。
“到底找什么东西?”谢胭寒追问。
“我给你讲个故事——”梁欢城的轿车驶入笔直的林荫大道。“鑫海酒店有个保安姓朱,人称‘猪煲仔’。某天晚上,朱保安上班时,偶然听到值班经理提醒保安经理,说有个客人是他的朋友,带了一枚钻石,叫保安经理严加防范,客人只在酒店住一晚上,明天早晨就走。朱保安听到这个消息,于当天晚上,利用工作之便,偷了那枚钻石。因为他在值班,不敢随便离开酒店,怕引起怀疑,便把钻石带在身上,打算第二天早晨下班后,再转移赃物——”
“可是客人很快发现钻石丢了,报警。”谢胭寒说道。
“聪明。”梁欢城瞥了胭寒一眼,“警察封锁了酒店,连夜彻查。猪煲仔带着钻石困在酒店,插翅难逃。”
“然后呢?”谢胭寒催促。
“警方很快锁定了六个人,因为这六个人有时间、有机会偷钻石。朱保安是其中之一。”梁欢城微微一笑,“朱保安趁乱逃进地下室,里面有错综复杂的供水、供电、供暖系统。朱保安把钻石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可他对那里的地形也不熟,担心自己找不到,惊慌中,他想画一张线路图,以供日后寻找。”
“他挺聪明的。”谢胭寒说。
“和你一样聪明。”梁欢城笑道。
“别跑题,快讲故事。”谢胭寒瞪了他一眼。
“朱保安虽然想画图,身上却没带笔,而且手头也没有纸张供他画画。情急中,发现附近有几罐强力杀虫剂。他突然想起,以前见到卫生防疫人员使用那东西,而且特别叮嘱不要沾到衣服上,否则很难洗净。保安灵机一动,脱掉外套,把袖口翻到里面,然后打开罐子,手指伸进去,将杀虫剂当作一种特殊染料,在袖口里边画了线路图。”
谢胭寒不由得惊呼。“真狡猾!”
“这时,警察赶到了地下室,猪煲仔逃无可逃,赶忙将制服扔到旁边,束手就擒。”梁欢城提高车速,轿车离开了林荫路,正行驶在一条明亮的街道上。右侧的海平面湛蓝澄澈,平静无波。他接着说,“在警局,猪煲仔供认偷了钻石,却说自己太慌张,想不起钻石扔在哪里。他死不松口,一是有侥幸心理,认为只要警察找不到钻石,会减轻他的罪,另一方面,当然盼着以后出狱,可以重新拿回钻石。”
“警察搜到钻石吗?”谢胭寒问。
“当然没有。不然要我干什么?”梁欢城露出邪气的笑容。
“警察没在地下室寻找?”
“警察不傻,但他们搜寻很久,一无所获。”
“那件衣服呢?”胭寒盯着梁欢城。
“你激动什么?”梁欢城瞥了胭寒一眼,“那件保安制服,被清洁员捡走,交到了上面,随后又被转给其他保安使用——没人知道衣服上的秘密。从此那件制服混在各种衣物中,穿了洗、洗了穿。周而复始。”
(36)解惑
谢胭寒才明白,当初在洗衣房,梁欢城为什么对鑫海酒店送来的脏衣物那么感兴趣,恨不得趴到衣服堆里闻一闻。
想到这里,谢胭寒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梁欢城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别那么敏感。”谢胭寒捂住嘴巴,忍俊不禁。
梁欢城咕哝道:“肯定没想好的。”
谢胭寒摆了摆手,说:“可我还是搞不懂,你怎么知道线路图在保安制服里?”
梁欢城颇为自负。“我是看见报纸上的一则新闻:警察赶到地下室,朱保安穿着衬衫,神色慌张,手边有几罐杀虫剂。警察怀疑嫌疑人将钻石扔进了杀虫剂,于是将罐子清空,却没有找到。”梁欢城笑了笑,“这么反常的事,肯定有特殊的含义。首先,保安逃跑时为什么要脱掉制服?其次,为什么要动那些杀虫剂?只要明白这些道理,就知道那颗钻石仍藏在地下室某个角落。”
“我不信你比警察还聪明。”谢胭寒噘起小嘴。
“对了,我还去监狱探望过猪煲仔。”梁欢城说。
“从他嘴里套话?”
“只是进行简单的聊天,安慰他那颗受伤的、孤独的心。”
“阴险。狡诈。”谢胭寒哼了一声。随即低声咕哝,“早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什么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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