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意思是?”
“我猜他们此次来只不过是向我们炫耀军威,试探虚实,另外,我就怕完颜不鲁绕过抚远,分兵袭击各地,让我们首尾难以相顾。”冯简道。
“分兵内袭?不大会儿吧。抚远要塞在我们手中,他敢分兵,就不怕我们截他后路么?”吕大兵道。
冯简苦笑道:“将军,完颜不鲁只需留下两千骑兵在此,便足以将我们牵制在此,他大可从容分兵,蛮兵来去如风,以我们选锋营数百骑军,出城拦截那是送羊入虎口。”
吕大兵动容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必须马上上报定州,请萧大帅派骑兵拦截。”
“定州各营,去年伤筋动骨,整军之后,尚未形成有效战力,人来得太多,蛮兵早已遁远,太得少了,便会被蛮兵各个击破,我猜萧大帅定会将各军驻扎在要塞坚城中,不会出城野战。”
吕大兵有些急了,“如果这样,我抚远各乡岂不是又要沦为蛮兵劫掠的对象?”
“这是没办法的事!”冯简道:“力保要塞不失,便能让蛮族不能肆无忌惮地纵兵劫掠,这也是尽量减轻损失的办法了。”
吕大兵恨恨地一捶城墙,“当真是让人蹩气,真想出城与这些蛮子大杀一番。”
“将军万万不可!”冯简赶紧劝道:“将军,力保抚远要塞,才是将军的当务之急,至于各乡的损失,那也是没办的事,我们只能通知各乡迅速向定州城等地后撤。”
两人商议间,要塞外白部精锐已滚滚而来,在数百步外,一声号角响起,齐齐勒马,数千骑兵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勒马而停,稍稍混乱之后,已排成严整的军阵,数千骑兵安静地看着不远处的抚远要塞,除了马嘶之声,竟是浑然无声。
看着蛮族的军势,要塞之上的选锋营官兵齐齐变色,这些老卒都与蛮兵见过仗,但如此强势之兵却也是首次碰上。
“白族大帐兵,果然名不虚传!”吕大兵喃喃地道。
第五十一章 插旗
完颜不鲁静静地看着趴在他面前的抚远要塞,眼中虽然闪着仇恨的光芒,但神情却异常平静,他的仇人便在那座要塞的里面,他完全相信巴雅尔的话,英明的大单于没有任何理由欺骗他,那些大楚人在慕兰节上袭击了他的部落,将他的部落杀得鸡犬不留。现在,轮到他了。
完颜不鲁是巴雅尔的忠实追随者,跟大楚人打了一辈子的仗,对对面的大楚人有着相当的了解,大楚是一个庞然大物,但现在,正如巴雅尔说得那样,这个庞然大物睡着了,他的家里现在乱七八糟,正好是草原的好机会,错过这个机会,一旦这个庞然大物醒来,便又会像数百年前,刚刚立朝的大楚那样,将草原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虽然这个庞然大物还没有醒来,也不能掉以轻心,自己不能失败,一旦失败,安骨将丢掉他最后复兴的种子,完颜不鲁作为一个活了六十余年,并能在弱肉强食的草原上生存下来的老狐狸,从来就不乏冷静,哪怕他被仇恨完全包围的时候,他也竭力维持着一颗冰冷的心。
身边的完颜吉台还是年轻了一些啊!看着身边双眼充血,两腿紧夹马腹,拉着马缰的手青筋突出的儿子,完颜不鲁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想要报仇,首先便要冷静。
“左校王,抚远要塞坚固雄伟,我们三千骑兵不可能打下来啊!”另一侧的千夫长诺其阿有些奇怪地问完颜不鲁。诺其阿是巴雅尔手下难得的勇将,追随着巴雅尔南征北战,经验丰富,看了一眼重建之后的抚无,便知道己方便是全军皆来,以万余人马攻击也很难得手,便算得手,只怕也是伤亡惨重,此智者所不为也,他生怕完颜不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让白族的战士白白上去送死。毕竟现在的完颜不鲁是白族的左校王,如果真下了命令,作为白族忠心的战士,他也不得不勉力为之。
完颜不鲁微笑道:“勇敢的诺其阿,你放心,这等自取灭亡之举,我怎么会去做?我还要留着有用之身,亲自割下我的仇人的首级,制成饰品,挂在我的帐中呢!”
诺其阿一听便放心了,完颜不鲁不愧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将局势看得极为清楚,自己倒是多心,当下微感抱歉地一抱拳:“左校王睿智。”
完颜不鲁笑道:“勇敢的诺其阿,我们全军到此,倒也不能在这抚远要塞下摆开军阵,看看便走吧,杀杀他们的锐气,长长我军志气,如何?”
诺其阿大笑道:“左校王这是要考较我了么?”
完颜不鲁哈哈大笑:“久闻诺其阿是大单于帐下第一猛将,今日便让勇士们见识见识如何?”
被完颜不鲁一捧,诺其阿不由咧开大嘴,乐不可支地道:“第一不敢当,我白放第一勇士乃是虎赫大人,不过这第二么,我倒是有心争一下,来人啊,取我大旗来。”诺其阿是巴雅尔手下第一大将,与诺其阿这种冲锋陷阵的勇将不同,他可是智勇双全。
手执大旗,诺其阿一夹马腹,战马长嘶一声,越阵而出,在白族战士的呐喊声中,直奔抚远要塞。
“他要干什么?”冯简有些奇怪地看着对方一员大将手执大旗,呼啸而来,“挑战么?”
吕大兵拳头慢慢握紧,脸上泛起奇怪的青紫色,这不是挑战,这是赤裸裸的侮辱,久在边关的他自然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取我弓来!”他沉声道,身后的亲兵赶紧递上吕大兵的十石强弓。吸了一口气,吕大兵弓开满月,一支箭搭上弓弦,另外两支扣在尾指和拇指间,箭尖抬起,缓缓向下瞄准。
随着诺其阿越来越接近抚远要塞,两边鼓噪的士兵都安静了下来,数千双眼睛一齐盯着那奔腾而来,迎风招展的白族大旗。
诺其阿要将这面大旗插在城上箭矢可及范围之内,距城越近,则荣耀越大,当然,危险也成倍增加。
随着距离接近,诺其阿全身的肌肉都绷紧,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有可能袭来的弓箭之上,此时的他,双手执着旗杆,完全靠双腿控制马匹。
嗡的一声,箭矢破空之声,不用去看,只凭经验,诺其阿便知道这一箭是冲着自己面门而来,听到箭矢撕破空气的炸响,心中不由一凛,好快的箭。大旗一挥,啪的一声,已将来袭箭支卷飞,与此同时,双臂一麻,对方这箭好大的力道,怕不是十石强弓。
心念刚刚转动,空气中又传来啸声,居然是连珠箭,诺其阿不由提高了警惕,能用十石强弓射出连珠箭,对方是一个弓箭好手,不敢再向前冲,两腿一夹马腹,朝夕相伴的战马心意相通,陡地减速转向,然后加速右冲,只是简单的一个动作瞬息之间,诺其阿已是一个翻身,半身挂在马侧,将手中的大旗重重地戳进地面。接着翻身上马,插在腰里的长刀出鞘,当当两声,格飞了箭支,往回驰去,回奔的瞬间,他甚至还回过身来,向着城上竖起大拇指,然后重重向下一翻。在白族士兵如雷的欢呼,城楼上的选锋营的咒骂声中,得意洋洋的一骑绝尘,回归本阵。
白族战士欢声如雷,刚刚诺其阿这简单的一个动作看似容易,但纵观整个部队,能在高速行进的战马上作出这样无视惯性的动作来,需要何等的马术与力量?更何况刚刚城楼上射下的三箭快如闪电,支支直奔要害,光是听那箭矢破空之声,便可知道厉害,白族人个个都是射箭好手,哪会不知厉害?
城楼上,吕大兵脸上泛着黑气,劈手扔下手中长弓,头也不回地走下城楼。
“诺其阿千夫长,果然有万夫不挡之勇。”完颜不鲁笑嘻嘻地在马上伸手挽住诺其阿,“插旗夺志,对方军心失矣。”
诺其阿轻松地笑笑,“此乃小技,不敢言勇。”
“好,对方受此辱仍不肯出城作战,看来是打定注意死地要塞了,完颜吉台,你率一千战士去劫掠周围乡村,诺其阿,你率一千士兵随时接应,我率剩下的士兵在这里监视抚远要塞。”完颜不鲁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你不出城,我便去抢东西,你若出城与我野战,当真是正中下怀,完颜不鲁抚须微笑,大楚人,该你们尝尝厉害了。
第五十二章 算计
烽烟四起,哀殍遍地,整个抚远笼罩在浓浓的恐惧的氛围之中,去年刚刚来过的蛮族又来了。所过之处,浓烟滚滚,刚刚建好的村庄在一片火花中化为乌有,本就可怜的一点财物在寇兵过后,点滴无存。而更让抚远人肝胆俱裂的是,这一次寇兵不在以掳掠人口为目的,而是以杀死所见到的每一个人为最终结果,马蹄所过之处,再无人烟。
一份接一份的急报摆上了定州军大帅萧远山的案头,他紧皱眉头,“蛮族这是在干什么?人丁不是他们一直以来劫掠的最重要的目标么,怎么这一次所过之处鸡犬不留?”
沈明臣拿起急报,道:“大帅,这一次蛮兵的统兵将领是安骨部落的完颜不鲁。”
萧远山恍然道:“就是在去年冬天莫名其妙被灭了族的安骨部落?”
沈明臣点头:“正是,不知是谁,灭了安骨部落,老弱妇孺,杀得是一个不剩,巴雅尔誓师会盟,声明是我们定州军所为,这一次完颜不鲁是来报仇了。”
萧远山没好气地道:“他们自己窝里反,却栽赃到我们头上,这个完颜不鲁真正是个蠢蛋,这莫名的怨气移到我们定州头上,却是让我们遭了殃。”
抚远伤亡惨重,要是以往,被人掳去还可安慰总有一天能将这些失落的同胞救回来,但这一次没了脑袋,可也就没了借口,萧远山已经感受到了重重的压力,作为定州主帅,治下出了这样大的乱子,他不能不负起责任来。
“明臣,看来我们必须得出兵援助抚远,阻止完颜不鲁的乱杀,否则这样下去,抚远将成鬼域。”萧远山无奈地道。
“将军,万万不可。”沈明臣连连摆手,“将军知道,我们定州军刚刚经历改制,军中充斥着大量的新兵,这战力不可能与往日相比,更何交您看完颜不鲁此举,虽则有泄愤的成份,但何尝不是想诱使我军按捺不住,出城与其野战,您贸然派出援助,只怕正中对方下怀。”
萧远山无可奈何地道:“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抚远杀得一干二净。”
“完颜不鲁不强攻抚远,正是扬长避短,如我军出战,则是扬短避长,我断言,只要我军出城野战,则必败,那时,大帅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实力又将消耗殆尽,那么秋后巴雅尔大部来袭时,我们将如何应对?”沈明臣正色道。
“那抚远?”萧远山迟疑地道。
“没办法,抚远为了定州的全局,为了整个定州百万生灵,不得不作出牺牲。”
萧远山心里实由也作此想,但由沈明臣说出来,他心里却感觉轻松不少,“如果这样,那只能委屈抚远百姓了。吕大兵这次倒是知机,没有出城浪战,他手下都是老兵,如是做无谓牺牲,倒是不值。”
沈明臣笑道:“这个大帅倒是放心,吕大临不放心他这个兄弟,派了手下谋士冯简去相助,以冯简的见识,应当能看破这个局,阻止吕大兵出城。”
“既然如此,我们定州军的编练也应当加紧了,看蛮族这架势,只怕秋后的规模更胜去年。”萧远山道。“要其它三座要塞加强戒备,防止蛮族移兵偷袭。”
“戴彻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当会小心戒备。”沈明臣笑道。
两人说到这里,也是基本决定了抚远百姓的归宿,萧远山忽地想起一人,不由问道:“明臣,你可知李清现在在干什么?想必抚远遇袭他也得到消息,崇县与抚远接壤,你说寇兵会不会侵入崇县?”
沈明臣在心里小小地鄙视了一下萧远山,这李清可也是你手下的大将之一,虽然你不待见他,但也不至于将他丢到脑后不管啊,作为一个谋士,萧远山可以不理会这个李清,但他却不得不关注,老实说,李清在崇县的所作所为他都有所耳闻,也曾派人专门去关注过,只打听到在李氏的资助下,李清过得着实不错。
“李清一听到抚远遇袭的消息,便动员了民夫修建军门塞,看来他也怕寇兵袭击崇县啊!”沈明臣微笑道。
“这小子年纪不大,但却油滑得紧,这明暂保身倒是用得炉火纯青,明臣,你说我要是派李清出兵,扫清抚远境内蛮兵的游骑,怎么样?”萧远山冷哼道。
沈明臣失笑:“大帅,李清手下不过千多兵卒,听闻年后他才扩军,即便将常胜营满编,手下也只怕是一群拿着刀枪的农夫,这样的军队去与寇兵对阵,不是以卵击石么?李清断然不肯的。”
萧远山嘿嘿一笑:“我知道他肯定不肯,但我要的只是他一个态度,他若不肯,我便有理由处置他,哈哈哈,这官司便是打到御前,我也占着理啊,不服上司调遣,畏敌怯战,他便有李氏撑腰,又能怎样?正好让他灰溜溜地滚出定州。”
沈明臣身上一阵恶寒,“大帅,要是李清奉命出征了呢?”
“哪不是正好么?让寇兵给他一点苦头吃吃,他手里那点兵马,只怕给对方塞牙缝也不够。”
“那要是他奉命出战,去游而不击,那又如何?”沈明臣给出另一种可能,“如果这样,大帅也说不了什么,更何况在朝中,李氏势力极大,到那时,大帅白白地得罪了李氏,给萧家结了仇敌,却又没有损到李清分毫,岂不偷鸡不着蚀把米。”
萧远山微微点头,“你说得在理,这事却要从长计议。”
这边商量着如何对付李清,身在抚远要塞的吕大兵却已是坐立不安了,“冯先生,我们就坐看对方如此肆虐百姓么?”眼见着寇兵将无数的百姓首级带来,层层地丢在抚远城下,城上的士兵都红了眼。
“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冯简道:“寇兵为什么这么做,就是要激怒将军出城啊,将军若出城作战,正中对方下怀,我军坐坚城而来出,保存实力,准备迎接秋后寇兵的大袭啊,萧大帅要我们坚守不出,正是此理啊!”
吕大兵拍案而起:“我不是什么心怀仁义之辈,也不是什么道德之士,我只是一介武夫,但我知道,将兵便要护民安境,先生,你也是饱读诗书之辈,看敌军如此虐我百姓,怎么心安如斯,我决定了,我要出城。”
冯简大惊,“将军,冲动不得啊!”
吕大兵摇摇头,“先生,我看完颜不鲁只在城下留了千多人马,另外两股人马却分兵而去,显然是料定我们不敢出城,哼,我偏偏不能如他意,我带两千人马出城,选锋营留下千多精壮士卒,再加上城内青壮,由先生主持守城,他也无隙可乘,我选其一股而击之,以两千部众击对方千余人马,虽敢说胜,但料也不会败,至少可以阻敌再如此放肆。”
“将军?”冯简还想劝阻。但吕大兵断然阻止了他的话,“先生,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我是朝廷将军,不能眼见百姓如此遭难却视而不见,即使马革裹尸,我也是要出城一战的,否则这样拖下去,我抚远便完了,士气也将不复存,这样到了秋后寇兵来袭,只怕也是不堪一战,将军,我们兄弟二人都是从小兵做起来的,我知道士气可鼓而不可泄。”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冯简呆了片刻,一颗百发苍苍的头颅无力地垂了下来。
第五十三章 接战
双方的第一次接触战以吕大兵的完胜而告终,短暂而又激烈,数十名白族精锐在猝然遭遇两千选锋营士兵后,不及撤退,当下大部返身冲杀,余下几骑打马飞逃而去,吕大兵带出城来的有他仅有的五百骑兵,但这些骑兵在骑术上与这些马背上长大的白族人有着很大的距离,追之不及,只能返身围住杀回来的几十骑白族士兵。
在宜兴的这一战,让吕大兵高兴之余却又提高了警惕,这些白族蛮子的精锐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感,一旦发现无法逃脱,他们便果然地抛弃了抢来的财物,掩护同伴脱逃报信,在明知无幸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杀向死地,只要想为同伴争取一点时间。这种战斗意志让吕大兵感到可怕。
几十骑蛮族士兵被选锋营骑兵的几次往返冲杀之后,便再无一人幸存,看着触目惊心的战损比,吕大兵刚刚的一点高兴便烟消云散,五百人围杀数十骑兵,居然战损比差不多达到了二比一,其中一次还被这几十名蛮兵凿穿了阵形,如果不是自己的步兵早已在远处布阵,这些骑兵便会逃走了。
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阵阵烟尘滚滚而来,蛮族的援军来了。吕大兵心中蓦地一阵兴奋,骑兵,老子的确不是你的对手,但以步破骑,从来都是我们定州军的强项,来吧,让我会会名震草原的白族精骑。
“收拾战场,将死伤者运回要塞,余部列阵,准备迎敌!”吕大兵凛然下令。
二千选锋营迅速行动起来,不愧是久经阵仗的老卒,一阵兵器的碰撞之后,一千五百步兵便迅速摆成了五个三百人的方阵,每个士兵之间仅有尺余距离,以便挥臂刺出手中的长枪,后排士兵的长枪又从前排士兵的空隙之中伸出去,五座枪林瞬间便组成。剩下的四百多骑兵经过刚刚的冲杀,马力已略现疲乏,现在他们在步兵方阵的背后,骑士们都跃下马来,尽可能地让马力得到恢复。
远处的蛮族马速极快,不到柱香时间,便已出现在吕大兵的视野中,一声号角,狂奔的洪流停下,骑兵们齐齐下马,只有数十骑士兵拥着一名银甲将领突出约百步,观察着吕大兵的布阵。
这个银甲将领很眼熟,吕大兵只扫了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在要塞下插旗的那人。心中不由冒出一阵怒火,几乎便想跃马而出,与他再决雌雄。手抬起又放下,终于咬着牙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他是统兵将领,不是江湖匹夫。对方不是莽夫,与以往蛮族将领不同,在遇敌之初不是猛冲猛杀,竟然也知道节省马力,显然已将自己看做了同等的对手,对这样的人,不得不小心。
现在他只能静立不动,等着敌人来攻,一旦自己抢攻,行进中队列必然松散,那对于步兵来说,是致命的,让对方的马匹冲起来撞入阵中,自己的步兵就会成为羔羊。
吕大兵在观察蛮族的时候,诺其阿也正在打量着对面的军阵,看着那五座前二后三的枪林严整之极,肃穆而立,闪着寒光的枪尖斜斜向上,不由叹道:“难怪以我族铁骑之利,这么多年来始不能完全战据定州,大楚以步破骑之术,的确有他独到之处。”
身后一名将领笑道:“千夫长大人,只要我们能冲进去,凿穿他们的阵形,引起他们的混乱,让他们不能列成整齐的队形,那他们就与猪羊也没什么区别。”
诺其阿摇头道:“要做到这一点,我们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大楚幅员辽阔,人口众多,有充足的兵员,他们一个步兵只需要一年左右便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战士,而我们精锐的骑士可是经过十年二十年才能成长起来,我们拼不起。”
那将领冷笑:“话虽这么说,但现在的大楚,像眼前这种精锐的步卒只怕也不多见吧!”
诺其阿笑道:“那倒不错,像眼前的选锋营都是由上次大战后残存的士兵组成,打过仗,见过血,这种部队最为难缠,定州其余部队吗,只怕是远远不如。”
“千夫长,我们要打么?还是这样与他们对峙下去?”
诺其阿微笑道:“打,当然要打,不要怎么能拖住他们?左校王定下计策,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我们不求打胜,但求将他们拖在这里,拖得时间越长,对械左校王那边越有利。”
身后的将领不满地道:“大人,我们在这里啃骨头,左校王却在哪里吃香喝辣,真是让人憋气,抚远要塞只剩了千余人,左校王近万部众,还不是手到擒来。”
诺其阿扬手便是一鞭,“混帐,左校王此策甚好,这样我们能以最小的代价夺取抚远,抚远要塞里军械粮草极多,对我们是极大的补充,左校王派我们来,是对我们的信任,也只有我们能咬出这吕大兵,你以为左校王不派他儿子来是因为私心么,如果在这里的是完颜吉台,只怕早已挥兵狂攻,那必是必败之局。”
挨了一鞭的将领忍着痛,“是,千夫长大人,是我错了。”
诺其阿冷冷地道:“你记住了,安骨已不存在,完颜不鲁现在是我白族的左校王,与我白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左校王是何等人物,岂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这样的混话让我再听到一次,我斫了你的头。”
“全军上马!”诺其阿教训完部将,霍地转身,手中的狼牙棒高高举起,身后千余精锐一声吆喝,同时翻身上马。
“福临,你作第一波试探性攻击,记着,减轻伤亡是我们的目的,但又要让对方明白我们不惜死战的决心。”
“遵命,千夫长大人。”挨了一鞭的福临一肚子的邪火,他要把这把火烧到对方身上。
“哟喝!”一声怪叫,福临纵马而出,在他身后,数百骑兵呼啸而出。
咚咚咚!看到蛮族攻击,吕大兵的中军所在响起了有节奏的鼓声,随着鼓声,最前面两座方阵第一排的士兵将长枪伸出,枪尖朝上,枪尾深深地扎进身后的泥土中,第二排的士兵伸脚压住枪尾,枪自己的枪也探出去,后排亦然。长达九尺的长枪全都伸将出来,此时的两个方阵,赫然变成了两个刺猬。
福临带领的两百骑兵跃出己阵之后,便迅速飞散开来,在与定州军长期的交锋中,他们早知定州军中有一种随军携带的强弩,只要两名士兵便可拉开,射程达到千步,对骑兵能有效地形成杀伤,在己方冲到对方面前时,这种弩可以射出多达五轮,如果队形过于密集,便成了活靶子,但只要分散队形,这种弩瞄准不易,命中率不高,可有效地避免伤亡。
空气中响起尖锐的啸声,果然是这种强弩。但很显然,吕大兵军中这种强弩携带不多,听着空气中的啸声,福临心中大定,不过二三十具强弩而已,对自己形不成威胁。
士兵产灵活地操纵战马,避开弩弓,直扑敌阵。尚隔着百部距离时,白族士兵便引弓射箭,数百支箭便带着呼啸射向对方密集的军阵。论起射术,定州军自然不能与这些马上长大,从小便开弓射箭的白族精锐相比,更何况定州军阵形密集,根本就不需瞄准,一个呼吸之间,一般的士兵已射出两箭,技艺高超者更是射出了三至五支。
选锋营士兵不为所动,看到漫天箭雨,只是低头护住面门,阵形不曾有丝毫松动,一阵叮当乱响,无数箭支倾泻而下,射在众人的铁甲上,有的滑开,有的挂在士兵身上,只有极少数不幸的家伙被箭射在身上铁甲的接缝处,流出血来。
第一轮交锋,双方的对射都是徒劳无功,定州军强弩少,命中率低,而白族的箭射得倒挺准,但对于选锋营这种浑身着甲的钢铁怪物,亦是无可奈何。有的选锋营士兵身上挂满了箭支,活像一只刺猬,但却丝毫不影响他作战。
第五十四章 完颜不鲁的计划
抚远要塞下,一片平静,无论是城上还是城下,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安静,完颜不鲁似乎无意攻城,只是陈兵塞下,而留守在要塞内的冯简,直感到度日如年,整日心惊肉跳,总是感到有大事要发生。吕大兵走后,他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甚至都搬到了城楼上居住。冯简并不是一个不识兵事的书生,在跟着吕大临的数年时间里,他也曾多次为吕大临出谋画策,甚至随着他踏上战场。
但现在他觉得太诡异了,“将军什么时候能返回?”一天来,他已无数次地问了这个问题,留守的振武校尉孙国庆摇摇头,两人透过暮色,看着远处完颜不鲁营中那明亮的灯火,冯简忽地问道:“孙校尉,你说完颜不鲁会攻城么?”
孙国庆笑道:“冯先生,你太多虑了,完颜不鲁现在营中也只有千多人,如何攻城?他那点人马,给我们塞牙缝也不够。”
冯简无声地叹了口气,要是吕大兵不走,那抚远要塞自是稳若泰山,但眼下?如果完颜不鲁增兵了呢?
“完颜不鲁如果增兵了呢?”冯简问出心中的疑问,“不可能!”孙国庆断然否决,“我们的哨探一直放在外边,如果对方大规模增兵,我们不可能不知道。”
“不管如何,一定要让将军尽快回来。”冯简总是心中不安,对孙国庆道:“派探子出去,找到将军的人马,要将军马上回来。”
完颜不鲁营中,虽然已是深夜,但完颜不鲁仍然精神极好,端坐在营帐中,看着完颜吉台,问道:“怎么样了,明天午时都能准时赶到吗?”
完颜吉台点头道:“父亲放心,我们驻扎在上林里的兵马,我又调了三千过来,同时,征召了附近的数个部落,携带一些简易的攻城器械,明天午时,同时赶到。”
完颜不鲁欣尉地一笑,“那就好,明天早上,开始清除对方的哨探,尽量延迟对方知道的时间。只要我方人马赶到,哼,抚远,将是我的囊中之物。”
“父亲高明!”完颜吉台眼中闪着凶狠的光芒。
这一次完颜不鲁策画了很久,目的就是要拿下抚远要塞,其一是要为自己部族报仇,其二他也要向巴雅尔展现自己的能力,以赫赫战功来压制白部对自己升左校王的不满。
他先以三千部属示威抚远,威吓对方不敢出战,再分兵劫掠,烧光杀光抢光,以激怒对方主将,如果对方是吕大临,那他断然不会作此无用功,但吕大兵则不同,这兄弟两人都是定州军中悍将,蛮族对他们二人都有很深的研究。
诱试吕大兵出战之后,将其牢牢牵制住,能不能消灭倒在其次,主要便是要堵住他返回抚远的路,最后,他暗调兵马,征调附近的小部落,争取能以雷霆一击,拿下抚远要塞,为秋后的大征扫清一个障碍。
他将自己的计划报给巴雅尔后,巴雅尔只是批复了五个字,“你是左校王。”这意思很明显,你是左校王,你有权作出你职权范围内的事,但是你也要负起万一失败的责任来。
完颜不鲁没有犹豫,他决定堵一把,他没有什么可失去的,现在看来,一切顺利,他要在定州萧远山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抚远,并坚守到秋后。
宜兴,双方从第一次交手到现在,已过去了十数个时辰,吕大兵从最初的兴奋,到而后的焦燥,直到现在的疑惑,蛮兵并没有想要硬攻他的步军方阵,每一次都是浅尝则至,但却又不离去,总是与他保持在随时可以接战的范围之内,战场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这让他感到无比窝火,要是自己也有一支千人骑军就好了,那驱逐这群蛮子便只是举手之劳,但现实没有如果,经过一天的接触战,他的骑兵又损失了数十人,现在基本只能在步卒的卫护下进行侧翼的游击。
对方到底要干什么?吕大兵陷入沉思,看着已显得有些疲乏的士兵席地而坐,机械地嚼着干粮,饮着泉水。对面的蛮兵也好不到那里去,双方都是疲惫不堪,但却都不得不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这只蛮子为什么要这样死缠乱打?这不符合蛮族一贯的来去如风的作战风格啊,而且与对面的将领通过这几次的交手,可以明显感到他也是一个极为知机的人物,但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种说起来对蛮族极不利的打法呢?他想干什么?他的目的何在?
吕大兵烦燥地站起来,眼光不由转向抚远。
抚远!吕大兵的身上猛地冒起一层冷汗,遍体生寒。对方想谋抚远,这支偏师的目的就是要将自己的主力拖在这里,完颜不鲁绝对不只三千人马,他一定暗伏有兵马,趁自己远离要塞之机夺取要塞。
要塞里只有一千余士兵,剩下的都是百姓。
吕大兵挥手扇了自己一记耳光,这一清脆的声音立时将周围士兵的目光吸引了过来,都是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将军,心道将军这是发得什么邪火啊!
“全军整队,回抚远!”吕大兵声嘶立竭地吼道。
诺其阿看到了对方军队的异动,心道自己的拖延时间的计策终于被看破,接下来将是一场苦战了。左校王,希望你的计划成功,否则我手里的儿郎们可就死得太不值了。
“上马!”诺其阿大声下令。
双方没有任何的试探,从一开始便进入到了白热化的交战,一天下来,双方的虚实都摸得一清二楚,再没有任何玄虚可言。马蹄翻飞,白族战士不再是绕阵而过,而是凶狠地纵马撞向刺猬一般的枪阵,战马嘶鸣,被骑士强勒着冲向死亡,巨大的战马撞在枪尖上,马上的骑士高高飞起,在落在矛尖上的瞬间,将手里的武器投掷出去,只求能伤到一个敌人,更有侥幸者落在缝隙之间,根本来不及爬起,就这样倒在地上,挥舞武器。
如同一把锥子般刺进方阵的诺其阿并没有冲出多远,便被步兵纠缠上,失去了速度的骑兵便立即成了离开了水的鱼儿,长枪翻飞,一波接着一波,将一个个骑士刺落马下,而与此同时,一个个的选锋营士兵也被对方砍落马下。
临死的惨叫,受伤的哀号,急如雨点的鼓声,兵器交接的脆响,汇成了这一曲战场死亡交响乐。
一波攻击结束,诺其阿旋转马头,清点着汇集在自己身边的战士,便是刚刚这一轮冲击,便有数十健儿永远地留在了对方的方阵中,他不由一阵心疼。
对面,顶在最前面的两个方阵缓缓后退,一直退到后面的三个方阵之后,开始重新整理队形,排成严密的方阵。
诺其阿苦笑一声,开始集合自己的部队,只要对方有后退的意图,他便又将展开下一次攻击,这一场不死不休的局面。
夜幕降临,双方一连进行了数次恶战,每方都丢下数十上百的性命在战场上,选锋营在也不过向抚远方向后退了十里左右。双方都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的应对。
吕大兵双眼血红,眼中已是布满血丝,前面的三次恶斗惊心动魄,最后一次他更是亲自上阵,才将对手的进攻打退,对方伤亡惨重,但自己也不好过,双方的战损比始终维持在二比一,按照这个速度,对方死光,自己也将不复存在了。
看着夜色,吕大兵作了一个艰难地决定。
他召来了自己的骑兵校尉。看着这个浑身血迹的校尉,吕大兵的眼中露出一丝歉意。
“对不起,兄弟!我需要你,选锋营需要你,抚远需要你!”
第五十五章 抚远血战(1)
抚远要塞上,远出滚起的烟尘和6续出现在视野中的部队让冯简肝胆俱裂,那里,不仅有骑兵,更让他害怕的是,还有大队的部卒以及他们拱卫着的一些大型攻城器械。冯简绝望地闭上了眼,看对方的人马,怕不有二三万之众。
终于还是落入了完颜不鲁的算计中,冯简转向宜兴方向,他知道,此时的吕大兵就应在那个方向,将军啊将军,你可知道你已坠入对方觳中吗?如果此战过后,你还能活下来,也许以后你可以成为一个真正的将军。
绝望的冯简睁开眼时,从他眼里便再也看不到任何的负面情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绝然,身边的振武校尉孙国庆却还没有从震撼中恢复过来,木呆呆地看着城下不断涌来的敌人,两手下意识地抓着城砖,指甲在坚硬的城砖上划得滋滋作响。
“孙校尉,准备战斗吧,敌人要攻城了!”冯简随手拔起身边器械架上的一支长矛。城上的士兵也都被突如其来出现在城下的敌人惊呆了,城上死一般的寂静。
冯简大怒,几步奔到城楼边,拿起鼓捶,拼命地擂起战鼓,“战士们,敌人来了,准备战斗吧!”他挥臂击鼓,白发飘扬,城上的战士被鼓声惊醒,回望城楼上冯简须发勃张,白须白发在风中飘扬,胸中蓦地激起一股激昂之气。
“杀敌!”
“杀敌!”
众人一齐高呼起来。
“战士们,抚远要塞城高险峻,别说是两三万敌人,便是五万敌人又能怎样,咱们照样让他灰头土脸,吕将军正在赶回来,萧大帅的援兵也在途中,只要我们坚持一天,就能获得胜利!”冯简爬上城楼,振臂高呼。
孙国庆有些羞惭,自己一个武将,居然还不如一个白发苍苍的书生有勇气,一路小跑到冯简的身边,低声道:“冯先生,我们要把卫堡里的人撤出来,两个卫堡里人手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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