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秋日暮,太阳下山的很早,从顶楼加盖的铁皮屋往窗外望去,商迎曦看到一片火红的太阳,渲染了满天霞红。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呆的视线从窗外移回,落在屋内简陋的小桌子上,她涣散的眼神,像似没有焦距,凝望著桌上一本名为“商业期刊”的杂志──
杂志封面刊出一对衣著光鲜容貌登对的标准俊男美女,期刊上斗大的标题写著──
集团大亨黑耀司,与未婚妻商怀星,连袂出国际知名品牌,服装发表会。
迎曦的目光,机械式地从封面上移开
她回国多久巳经一个月了吧
一个月前刚回国时,她在机场看到这本杂志,当时,她只觉得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
商怀星,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而黑耀司,那个半年多前差点成为她“未婚妻”的男人
每看杂志一回,迎曦的心,就被凌迟一遍。
木然地推开杂志,她抽出压在下头发皱的隔日报纸,强迫自己开始寻找工作。
回国这一个月来,她一直找不到工作,眼看著存款巳经快用尽了,临时租来的顶楼铁皮屋,也到了该缴房租的时候。
情况如果再糟下去,她除了到街上去行乞,就是结束自己可笑的生命。
是碍可笑的生命。
她不怨任何人,只是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跟自己开这样的玩笑──
半年多前,就在她即将订婚前夕,竟然看到她的亲妹妹怀星,与明天即将成为她未婚夫的男人,衣衫不整的搂抱在床上。
当时,身心受到极大冲击的她,决定逃开一切,当时订了机票,拿著签证独自一人飞往美国德州,却因为忘记随身携带护照,而在美墨边境,被美国警方误以为是墨西哥非法移民,当场以“非法入境”的罪名逮捕她──
当时她获得美国警方准许,只能打唯一一通求救电话,跟外界援求,提出证明以证实自己的身份。
而那通最重要的电话,她选择打给怀星。
迎曦永远记得,在电话答录机,她不断要求她,请求她立刻赶到美国,想办法证实她的身分。
但是七十二小时过去,美国没有将她驱逐出境,反而因为她的行李中有几包白色感冒药粉,而将她提起公诉──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被当成毒品嫌犯,监禁在那可怕的异国牢狱,每一天充满希望的睁眼,却换来绝望的日暮,无人闻问,像被遗弃的孤儿
在狱中这半年,像是一场永不清醒的梦魇。
她被同一间牢房的女囚犯欺负教唆劳动,却不敢声张,否则她可能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似乎所有的人,真的遗忘了她的存在,没有任何人试图寻找她的下落,解救她脱离那个恐怖陌生的地狱
最后美国警方终于弄清那几包感冒药粉,根本就不是什么毒品粉末,才决定将她驱逐出境──
回到熟悉的台湾,迎接她的,却是她的亲妹妹与自己男友的订婚──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当时的她绝望痛苦得只想到死,但她知道,强烈的求生意志不会容许她选择自裁。 过去那半年,既然挨过那如同在地狱的日,迎曦知道,不会再有任何事能让她放弃可贵的生命。
“广告公司,征求创意文编”
一篇斗大的征人广告,跳进迎曦的视线,这篇征人启事上还未画出红线。
“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她喃喃自语。
中文系毕业的迎曦,自从在毕业典礼上遇到身兼大学董事的黑耀司,与他坠入爱河后,独占欲强烈的他,根本不允许她出外找工作,因此踏出校门后,迎曦毫无任何工作经验。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自己的大学学历,想在这个现实的社会上谋生,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室内慢慢转暗,窗外的晚霞巳经隐晦。迎曦凝望著幽暗的窗外,心如槁木。
从明亮转为荫沈的视野,像极了最大讽刺──如同她原以为即将展开的绚烂未来,实则只是日暮的前奏。
从广告公司出来,迎曦紧锁的眉心仍然忧悒。
尽管在广告公司接了不少case,但稿资少得可怜,倘若比稿不通过,她的努力就形同白费,连一毛钱都拿不到。
经过便利商店的时候,她停驻在征人广告前,凝望了良久良久
然后,她的双腿像有自己的意识,主动踏进便利商店。
“请问,你们在征人吗”她渴望地开口。
站在柜台后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笑著问:“你要应征”
“嗯。”
“这份工作很辛苦喔而且时薪只有六十五块。”
“我不怕苦,至于薪水多少都没问题,反正,”她垂下眼,坦然地道:“反正,我身上只剩下几百块,不管薪水多少,只要能让我活下来就够了。”
年轻人脸上的笑容褪去,他凝望这名神色忧悒的女子一会儿。“喂,如果你愿意把长发盘起来的话,我就雇用你。”
“咦”迎曦抬起眼,惊讶地望住对方。
“你好,我叫mike,是这家店的老板,你被录取了。”年轻人伸出手,笑开一口白牙。
多么年轻的老板迎曦错愕地瞪著男子,迟疑片刻,才伸出手与对方文握。“谢谢你。”
“不必太感谢我,我盘算过,用你一定有好处”他咧开嘴,神秘地笑道。
迎曦不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你长得很漂亮。”他干笑两声,直盯著女子乱发下半掩的苍白脸孔。“这下我的店里有俊男还有靓女,生意一定更好”得意洋洋地自吹自擂一番,他对著迎曦眨眨眼。
迎曦愣住,半天才想懂他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笑开脸。
半年多来,这是她第一次重新寻回笑容。
“哇,你笑起来很好看”mike看呆了眼。
迎曦脸颊上微热,她相信自己一定脸红了。
“你以后一定要常常对客人笑,这样我就加你薪水”像发现宝藏,mike兴奋大叫。
迎曦的笑容转为惊讶,她不知道mike是跟自己开玩笑,还是当真的
“我是认真的,你不要以为我开玩笑的喔”mike严正申明,帅气的年轻脸孔充满了热情。“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兴致勃勃地问。
“迎曦,迎接晨曦”
“啧啧啧,名字也很美,人也不赖。”mike轻浮地道,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很滑稽,像是故意逗迎曦发笑,丝毫没有亵渎的意味。
迎曦腼腆地垂下眼。“谢谢。”
淡淡的忧悒,重新锁住她的眉心。
在她过往的生命中,记得有一个男人,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
那个承诺过未来将带给她幸福的男人,正是她妹妹的未婚夫,黑耀司。
顺利找到便利商店的工作,这一个多月来,因为mike逗趣的笑话,迎曦不再如同一个月前那么忧郁,现在在她的脸上偶而能见到一点笑容,只不过若有似无的轻愁,仍然笼罩在她眉间。
走出这三个多月来栖身的铁皮小屋,迎曦手上捧了一叠稿子,准备搭公车到出版社交稿。
最近她还接了一些校对的工作,接出版社外校的稿子,多少赚一点生活费。
这些日子来,因为必须要自力更生赚钱养活自己,对于人生的价值,她有了深层的领悟,对于自己的存在,也建立更真实的肯定。
也许,过去那半年的梦魇,真是老天爷的安排。
是老天爷安排这个机会让她成长,让她提早认清生命真实的现象,让她了解人生不会随美好的憧憬起舞,而恒久停留在冀望的虚构里。
“迎曦,这里还有两份稿子,必须在三天内完成,你可以吗”出版社的主编问迎曦。
“没问题,就算熬夜我也会赶出来。”她诚恳地道,感激地接过主编手上的电脑稿。
迎曦了解,出版社知道她的困境,巳经尽量在帮助自己。
“那好,等你把稿子送回来,到时候我会安排新稿给你。”主编道。
离开出版社后,迎曦提著两份沉重的稿子,沿著大马路边,慢慢地走到附近的公车站牌。
她在心里盘算著,这个月少量的薪资余该怎么分配,有多少可以存入户头,另外还剩多少钱,可以捐出去当做善款。
自从生活稳定下来,开始有收入后,她深深感谢这个社会给她的机会,更感激帮助过自己的人,因此她开始学著回溃
因为太专心思索的缘故,她错过了一班公车,眼睁睁看著车子开走。
“等一下,司机先生。”
她奔到马路上,追著公车跑了一小段距离。
“呼”
提著沉重的稿子,她实在已经跑不动了,只好停在路边喘气,望著公车的屁股叹息。
“叭──”
响亮的喇叭聱吓了迎曦一大跳,她回神后,才意识到自己原来站在马路中间。
迎曦慌张地退到路边,一部红色的法拉利,以几乎擦撞到她的危险距离,从她身边加速呼啸而过
错身间,车内男人荫騺的视线,对上她怀著歉意的注目──
这一刹那,时光突然凝止。
迎曦脸色惨白,呆立在街头。
十一月的凉风拂乱了她的长发,遮住她半个脸孔
土气的穿著暗黑色的衣裤厚重的眼镜凌乱的黑色头发
她相信,没人能将她,与过去那个甜美时髦充满女人味的商迎曦联想在一起
她相信,她巳经彻底脱胎换骨,成为一个呆板平凡没有任何特色和吸引力的女人
她相信,她的改变宛如重生,因为夜半时分,连她自己也不能从镜中认出,任何属于商迎曦过往的影子
她相信,时移世变,再没有人能认出她是谁──
即使,这个男人是黑司耀。
黑氏集团大楼,顶层办公室
“黑先生,您与日本山下严先生的签约用印日,订在本月十五号,以下备注文件,请您过目。”
黑氏集团总裁特助,李金妮,恭敬地将一大叠文件放置在总裁桌上。
站在防弹玻璃前的黑氏集团总裁──黑耀司,微侧过他高大俊挺的上半身,如灰鹰般犀利的眼神,盯住他能干的第一特助。
“阿旭看过文件了”冷淡粗嗄的低音,突显这男人的荫沈与霸气。
“严旭东先生,目前尚未来电指正。”
李金妮回完话,却没有退出总裁室的意思。
“还有事”他低聱问,荫沈的脸孔面无表情。
“商怀星小姐巳经在您办公室外,等候半个多小时了。”
他挑起眉,背过身捺熄手上的烟蒂。“让她进来。”然后下令。
“是。”李金妮悄声退出。
叩叩。
听见敲门聱,黑耀司并未及时转身。
“阿司”
开门踏进黑耀司办公室内的女子,声音轻柔,衣著高雅,外型十分艳丽。
“有事”办公桌后的男人,连头也未回。
“你在生气吗”商怀星走到男人身边,犹豫的问。
“为什么这么问”男人转过身,冷漠的眼神依旧,只淡淡流泄出一丝温存。
“我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一直见不到你──”
“我很忙,”敛下荫沈的黑眸,他淡柔地解释:“最近集团接了一件大案子,你没预约就过来,我无法安排时间见你。”
“连见一面都没时间吗”商怀星问,娇柔的嗓音有著淡淡的落寞。“我是不是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厌烦”
“我听你提过,今天下午要上插花课,怎么有空过来找我”黑耀司眯起眼,岔开话题。
“阿司,”抬起温柔的眸子,商怀星走到男人身旁,眷恋地依偎在对方宽阔的胸前。“我知道最痛苦的人是你,虽然姐姐伤你很深,但请相信我跟她不一样,我会守候在你身边一辈子如果我让你觉得厌烦,也请不要讨厌我,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就行”
“怎么了”黑耀司握住女人的双肩,淡笑凝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来我办公室,就是对我说这些话”
“本来,我是想邀你一起共进晚餐的。”商怀星侧著脸庞,柔顺地靠在他的肩头上。“可是看到你冷漠的眼神,我又忍不住害怕我怕你把我跟姐姐联想在一起,我怕你其实想把我推拒到千里之外。”
商怀星娇媚的脸庞上方,黑耀司冷淡的眼眸,透过大楼外墙的防弹玻璃,凝望出窗外。“傻瓜。”他低嗄的语调,如同催眠般低醇。“难道你以以为,我不清楚自己要哪一个女人”
“可是,本来要跟你订婚的人毕竟是姐姐,如果不是因为她”好犹豫了,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订婚典礼上,一直不曾出现的女主角,将黑耀司彻底惹火,当场下令驱逐所有来客。
虽然姐姐离开后,黑耀司的情绪从不显露在脸上,但是商怀星明白,女人的背叛对骄傲的黑耀司而言,是不能忍受的屈辱。
“想说什么说下去。”淡淡抛下话,黑耀司迷蒙的视线,仍然游离在窗外。
“没什么”抬起脸,商怀星的脸庞上有了笑容。“是我的错。你的工作那么辛苦,可是我却总拿自己的事烦你。”
咧开嘴,黑耀司探出修出的五指,挑起一绺女人细软的发丝。
“我只是”她喃喃地往下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安全感。如果姐姐再回头,我怕你会选择她。可倘若你不要姐姐,却选了我,我仍然很不安我怕,自己抢走属于姐姐的东西。”
“怀星,你想要什么”他突然问。
“我什么都不想要,”她摇头,眼眸里泛著水光。“其实我们这么快就订婚,巳经让我很愧疚了我总觉得应该再等一等的,也许姐姐会回头也说不一定。而我,我什么都不要。”
凝视著手指上的钻戒,她低诉。“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跟你分开,就算没有名分我也不在乎。”
好与黑耀司的订婚典礼十分含蓄内敛,观礼的宾客,仅仅一桌不到。
直到现在,商怀星仍然无法肯定,他与自己订婚,是否为了报复。
男人的眼眸转沈。“怀星,你也是女人,眼前有任何决定,不代表一辈子的承诺。”他淡道,沈色的眸让人看不透任何情绪。
“阿司”她不懂。
“记住,结婚前,任何承诺都不要给我。”他低嗄地道,轻抚女人的秀发。
凝视他淡色的眼眸,不知为何,商怀星有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阿司”
“你先回去,我还有公事要处理。”他放开怀中柔软的身驱。
“嗯”
尽管心底千万个不愿意离开,她却柔顺地不加以反抗。因为商怀星明白,黑耀司的命令,从来就不容反驳。
而她,从以前就祟拜著黑耀司的她,理所当然地选择顺从──
她永远永远,都不会抗拒他的任何命令。
第二章
“欢迎光临”
收银柜台前,迎曦手上抱了一盒面纸,正蹲在地上,努力擦拭小孩留下的可乐污渍,一听到开门声音,不忘抬头微笑。
身著亚曼尼西服的男人,随手在书报架上拿了一份报纸,他转过身后,目光突然与迎曦对视。
“你──”
他眯起眼瞪住迎曦。
“欢迎光临,先生要结帐吗”速从地上站起来,迎曦走到柜台后背过身,假装若无其事。
“我认识你”男人走到柜台前,眯起眼问。
“我想你认错人了。”她冷淡地道。
抬起眼,迎曦与男人审判的眼光对视,再问一遍:“先生请问你要结帐吗”毫无畏惧。
姚家鼐,黑氏集团银行事业部的部长,穿著他昂贵的上班“制服”,竟会突然走进这间小便利商店,买一份当日报纸。
“我们真的不认识”眯起眼,他不死心地再问一遍。
“您真的认错人了。”迎曦微微一笑,笑容淡而冷漠。
“很抱歉,我以为你是一个朋友。”他挑起眉,精明的眼光盯著这名小店员朴素的脸孔和呆板的直发。
“说实在的,如果有可能我想任何人都很希望,能拥有一位像您这么体面的朋友。”垂著眼,她卑微地道。
姚家鼐从口袋里掏出千元钞票。“我想,我大概真的认错人了。”
店门打开,不待她回答,留下发票后他踏出门外从容离开。
中山商圈知名的精品店前,光可鉴人的玻璃窗擦拭得剔亮,足可当做一面镜子。
静静地站在玻璃窗前,迎曦两眼盯视的,不是橱窗内标价六位数的昂贵华服,而是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自己憔悴的容颜。
凝望著这名骨瘦如柴容颜憔悴的女人,任谁也不相信,一年前她还是一名娇甜清纯的大学校花。
不怪姚家鼐如此犹豫,任凭是谁,恐怕根本不敢相信,这个平凡憔悴的女人会是她,商迎曦。
十一月的凉风,穿过大楼的骑廊,拂开她呆板的直发
骑廊外的阳光很明亮,停在跳旁的车窗玻璃透过橱窗折射,显得十分刺眼。
迎曦转动干涩的眼球,一股奇异的感应突然揪紧她的心脏──
她首次留意到,那辆停泊在骑廊外的黑头轿车。从刚才到现在,打从她停在玻璃橱窗开始,那部黑色房车,已经停泊在黄线区超过十分钟以上,却不见任何人开门下车。
酸苦的寒流从她背脊下方往上窜升。
她有一股被“监视”的怪异感觉。
移开视线,她转身离开橱窗,沿著骑廊快速走开。
“等一下”
男人的叫声紧追在她身后,她不敢停步观望,反而加快脚步。
“等一下商迎曦──”
她奔跑起来,莫名的恐惧感紧紧揪住她的心脏
“喂”男人追上她,粗鲁地抓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
“你怎么了”
“放开我放开我──”她努力挣扎,却惊恐的发现被掌握得更紧。
男人扯住她的手臂,她被扯到墙角边,重重撞上大厦的水泥柱──
“迎曦”男人握住她的双肩,吼叫著。
从散乱的发丝间缝,她喘著气,终于看清抓住她的人是谁。
“迎曦你还好吗还认得我吗”丁骏的脸孔上,充满关怀。
茫然地回头,迎曦睁大眼睛,瞪著她刚才伫立的骑廊外
那辆黑色轿车巳经消失。
“我我刚才在便利商店”她答非所问,却欲言又止。
“老天爷,这半年多来你到底上哪儿去了”丁骏冲动地质问她。
虽然迎曦看起来很激动,现在似乎不是问话的好时机,但半年多来突然失去她的音讯,他实在太心急了
茫然地摇著头,迎曦无法解释两百多个日子来,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事
“对不起,我不该吓到你。”丁骏吁了一口气,放柔声音。“这附近有一间咖啡店,我们到那里去聊一聊好吗”
片刻后迎曦回复了镇定,她终于点头,同意丁骏的提议。
“你变了好多,我几乎认不出你。”
咖啡厅内很安静,迎曦望向窗外,凝视著路人一张张陌生的脸孔,她竟然有一种此处最安全的错觉。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恍惚中她回过神。
许久不见,奇怪的是,她对于这个向来关心自己的大学学长,居然没有陌生的感觉。
“你变很多,我几乎快认不出你了。”丁骏沙哑地重复道,伸手抚摸她憔悴的脸颊孔。
她微微一颤,对方温柔的语调,仿佛又让她回到往日时光
“总是会改变的,否则时间就没有意义了。”她敛下眼,轻嗄地道。
“迎曦”丁骏倾身握住她的手,语调尽量放柔问她:“你还没回答我,这段时间你究竟到哪里去了”
她抬起脸,悄悄收回自己的手,对著他微笑。“学长,你一直对我很好,从学校 毕业后,你仍然时常 关心我。”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你现在住在哪里”他问,打量她寒酸的衣著。“有工作吗”温柔地问。
“我在巷子里租了一间公寓。”一间她从前住过的廉价公寓。“还在巷口转角那家便利商店,找到钟点工作。”淡淡地道。
还未认识黑耀司前,迎曦和怀星,姐妹俩曾一同住在父亲过世后,留下的廉价公寓。她还记得,当时的日子很清苦,姐妹俩时常以泡面充饥,但是一点微薄的遗产和奖学金,巳经够她和妹妹过活,那贫乏的生活没有带来不足与遗憾,因为,当时的她还不曾富裕 过。
丁骏愕然,过了半晌,才犹豫地道:“你真的跟以前很不一样。”他盯著她,小心地提起。“迎曦,你的妹妹,怀星,她跟姓黑的订婚了,你知道这件事吧”
她别开眼,没有回应。
“你知道,却一点也不再乎”他疑惑地问:“迎曦,这段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我一直联络不到你”
“还有,”他的表情困惑,继续往下道:“那个姓黑的,为什么对你的失踪无动于衷”
凝固的微笑挂在她脸上。“学长,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关心我。”说著与对方话题无关的事。
他皱起眉头。“迎曦,我实在搞不懂,你为什么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有,你到底在躲什么──”
“过去已经过去了。”她站起来,准备离开。“很晚了,学长,我们下次再聊吧。”她拿起披在椅背上的薄呢外套。
“迎曦,”他再一次抓住好的手,瞪著她身上廉价的穿著。“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和怀星分开了你们之间有误会”
商怀星现在生活得像一名贵妇──如同之前的迎曦。但过去,迎曦也不曾在自己还是黑氏集团主席准未婚妻时期,让她的亲妹妹怀星,穿得像一名市场女工。
她的眼神与他对视,无动于衷的表情显得很平和。“你何必担心我,学长以前你不就时常警告我,要求我离开他”
丁骏回想起,自己从前对迎曦说过的话。
过去他之所以那么说,是因为对于迎曦,他有著超越朋友间的私心。
“虽然我对于那个姓黑的一直有疑问,但是你改变太多了而且你失去音讯这段时间,一切都走样了。我去见过怀星,她竟然──”
“世事无常。”她苍白地微笑。“改变,有的时侯不见得不好,因为那会让人看清真相。”
在他错愕的目光下,迎曦平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转身离开咖啡店。
迎著冷风,走在街头,迎曦的脑子一片空白
“商迎曦小姐”
直到一名男人挡在她的面前,她还不自知。
抬起眼,她茫然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名陌生人的脸孔上。
“请您上车。”男人突兀地伸出手,指著路边的车子。
上车
迎曦的警觉性,在遇到丁骏之后突然失落了。
瞪著陌生男人一开一合的嘴唇,她充耳未闻地站在原地发呆,仿佛对方说的话跟自己毫不相干。
“商小姐”
她的木然,引起陌生人的困惑。“请您现在就上车。”
迎曦依旧僵立在原地不动,此时对方决定立刻采取行动。两名大汉分别从前后方包抄,以胁迫的恣态挟持著她,往目标前进──
“你们想干什么”
她回过神,狂乱地挥动双手,却已经无法挣脱这个强制性的包围圈。
两名大汉根本不管她是否会跌倒,任由她以凌乱的脚步,两只脚相互践踏交错著往路边倒退──
脚踝傅来的疼痛,让迎曦更加清醒。她死命地扭转僵硬的颈子,顺著男人的手势,看到停在路边的黑色房车
那辆加长型的进口黑厢,正是早先她从玻璃窗缓媛下降,她瞪大眼睛
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面的男人,那犀利的眼神,正冷酷地射向自己──
“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面。”
后车座内,男人冷酷的眼神直视著她。
迎曦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被强压上车被迫与他面对面,却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逃离我,让你觉得更好吗迎曦”他问。似笑非笑的俊脸,看似温文,却饱含嘲弄。
从过去到现在,迎曦一直感到他是难以捉摸的男人。她回避他冷锐的眼神,低垂的长发掩住她的伤口和自卑。
她的心口有一块冷硬的岩石
是从离开他,搭上飞机前一晚开始的吗
“你不需要妻子,因为,你学不会对一个女人忠实。”她道。
曾经以为自己永远说不出口的话,此时此该,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自她口中倾泄而出。
订婚前一晚,她亲眼看到,最爱的男人与一名接近半裸的女人,激烈地纠缠在同一张床上
当她从震惊和受伤的屈辱中清醒,才终于看清,那与他缠绵的女子,竟然是自己的亲妹妹怀星。
他盯著她,冷星一般犀利的眼眸,仍未泄露一丝情绪。
“果然,那天晚上你来过。”他眯起眼淡漠地道,仿佛叙说与自己无干的事。
“什么时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怀星在一起的”她问,控制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半年多来,这是藏在她心中最痛的疑惑。
“大概一年半前吧。”他若无其事地道。
一年半前她甚至还不认识他。
压抑著涌到胸口的酸楚,她凄然地问:“如果你知道怀星是我的妹妹,为什么──为什么跟我订婚”
“我喜欢怀星的rou体,当然,我也喜欢你。你们要的不同。”他咧开嘴,冷酷地嗤笑。“至于你,既然你要的是婚姻,我就给你。”
他的回答,是如此残忍。
她不可思议地凝视他。“你把我们之间的婚姻,当成什么”感觉到心口的寒冷。
他撇撇嘴,不在乎地漫道:“我一向认为,你似乎天真的搞不清楚状况。事实之间的关系会和谐一点。”
“和谐”她不懂,他怎能无动于衷,说出没有人性的话“一辈子容忍你的忠诚,容许你跟我的朋友──甚至我的亲妹妹上床”
不耐地叠起长腿,他冷下眼。“商迎曦,你太天真了,天真到近乎愚蠢。”
他曾经喜欢这个女人,喜欢她的天真清纯和美丽。
就因为他喜欢商迎曦多一点,所以他愿意给她名份,不惜取悦她,给她她想要的婚姻──反正其他的女人只求能跟著他,所以他并无损失。
当然,他不会天真到认为,那就是可笑的“爱”。
侧过脸,他盯著她的脸孔,淡慢地道:“老实说,你现在的模样──也不适合当我的妻子。”语调冷淡却伤人。
迎曦的脸色惨白。“既然如此,不需摆脱我,我已经自动离你很远了。”她平板地回答,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汨汨地流出鲜血。
他笑出声。“啧啧,跟了我这么久,你还不懂”他倾身,含笑的俊脸挟持著荫森的邪气。“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忘记了──我想得到的,一定得要到手不管我还要不要这个东西。”冷酷地下注解。
她不意外。倘若他愿意放过她,他们不会再见面。她早已该猜到姚家鼐的出现不寻常,那是黑耀司盯上她的前奏。
“你只是恨我,恨我脱离你的掌握。”她道。
“恨你”他嗤笑。“你把自己估算的太高了。我不恨你,迎曦,我只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的东西”她喃喃问他,仿佛不懂他我话,心口却渐渐寒凉起来。
“原本我想给你你想要的婚姻,但你却自愿放弃。既然这样就照我的意思来──以我的方式拿回我要的,很公平。”
“你想要什么”她伸出手,将掩住面颊的发丝收到耳后,不再遮掩地,暴露出自己的轮廓。“现在,你还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黑耀司挑起眉。他不确定,目前他对商迎曦的兴趣,还留有几分。
现在的她失去了动人的美貌,和纯真清丽的气质,相反的,在他眼前的女人不安冷淡而且自卑。
不过,尽管是这样的她,似乎仍保留了某部分他感兴趣的东西──
“很有趣。”他咧开嘴,冷淡的笑容英俊的螫伤人。“你大概不相信,我从来没想过,能在女人身上得到什么。”
“是吗那么就请你好好珍惜,还留在你身边的女人。”很奇怪的,他无情的话,却突然让她感到平静。
也许,犯错的人是她。是她不自量力
像他这样的男人,根本不可能只属于自己。
她的话却引来他的嗤笑。“你的大方,可能得不到回报──因为怀星不会感激你,而你欠我的,我仍然要讨回。”
迎曦别开眼,不再看他,将男人狂妄的话语,排挤在自己的心门之外。
“停车。”他突然粗嗄命令司机。
原本正开往郊区的车子,在交流道附近暂停。天快黑了,路上的车辆已经十分稀少。
“下车。”他下令,冷酷地驱赶她。明知道这附近叫不到计程车,她得步行数小时到市区,才回得了家。
迎曦抬起眼,望进他荫闇的眼神。她没有反抗,毫不思考地打开车门,跨出温暖的后座,挺直背脊站在十一月的冷风中──
突然间,她的手腕被男人使劲握住──
“你曾经说过爱我,记得吗迎曦。”他跨出车门,嘲弄道。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挣开他的掌握,无视手腕上的痛觉,她挺直著背脊,头也不回地走出黑耀司的视线。
第三章
隔天一早,迎曦到便利商店工作时,远远的在街角另一头,就看到mike站在骑廊下,往店内张望。
“嗨,迎曦。”mike跟她打招呼。
“早,你怎么不进去”她问。
mike还未回答,迎曦就发现店里的营业灯跟本没打开。
她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mike搔搔头,尴尬地道:“昨天你下班不久,就有人拿一张本票到店里,说他想跟我买这家店。老实说,对方的开价很高,我想了一整夜,心里虽然不舍得,可是”
迎曦巳经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会这么突然”她黯然的问。
“听说,是为了筹备一家新的加油站。”
“原来如此。”她垂下眼,愁眉轻锁。
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又突然失去了。
“对不起,迎曦。一大早给你带来这么突然的消息。”mike一脸歉意。
“没关系。”她摇摇头,甚至露出微笑。“你还这么年轻,应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
“本来我可以介绍你的朋友的店上班,可是刚才我打过电话,对方说他们目前不缺人,所以──”
“你不必担心我,”好反过来安慰mike。“真的没关系,我一定会自己找到工作的。”
虽然这么说,离开便利商店后,迎曦的心情却很沉重
其实工作并不好找,少了这份收入,她的生活会再度陷入拮据。
在街上买了一份报纸,迎曦回到家后就开始打电话,试著找工作,但是得到的问答,不是已经找到人,就是要求她先寄履历表,等候通知。
在沉重的心情下,不知不觉时间过去,到了午后约莫下班时间,她突然接到出版社的电话,通知她最近不必到出版社,因为近期没有新的稿子供她校对。
尽管对方已经断线,迎曦手里握著话筒,听到刺耳的嘟嘟声,却久久无法挂上电话
好不容易重建起来的生活,一夕间,突然又失去一切。
“该怎么办”她拿出存款薄,瞪著里头不到五位数的存款数字。
“商小姐”
房外有人敲门,迎曦听出是房东的声音,立刻走过去开门。
“房东太太,有事吗”
“当然有事了,没事我这么辛苦爬到顶楼来做什么”房东太太自顾自走进狭小的屋子里,大剌剌地占据屋内唯一一张椅子。
迎曦不以为意,关上房门后,还倒了杯水给她。
“是这样的,”喝了口水,房东太太施恩的口气:“我事先通知你,过两天我这房间要收回来自己用,你可以趁这几天赶快去找房子。”
“您要收回房子”迎曦希望是自己听错。“可是租约到明年三月才──”
“我会把押金退回给你,这样可以吧”
“不是押金的问题,而是一时之间,我根本找不到房子。”迎曦忧虑的是,想以这么便宜的租金找到房子,短期内根本不可能。
“怎么可能找不到房子巷口红条子一大堆,随便找都有一间。”
“可是──”
“不必说了”房东太太扭动她的大屁股,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不豫。“今天是星期四,下个礼拜一你就搬走如果到时候你不搬干净,我就当你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全部扔掉”
撂下话后,房东扭头就走人。
迎曦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厄运又再度降临她的人生
难道是黑耀司──
摇摇头,迎曦把那荒谬的想法抛开。
不会的,黑耀司不会在乎她的死活,更不会处心积虑花费心思
去陷害一个不在重要的人。
隔天早上醒来,迎曦虚弱得无法起床,仔细想一想,才发现自己昨天一整天没吃半点东西。
如果找不到工作,未来她连三餐都会出现问题。
早上出门前她打定主意,不管任何工作,只要对方愿意聘雇她,她都愿意做,就算是低薪的劳动工作也没关系至于住处,她只要求有地方栖身就好。
但是找了一上午的工作,偏偏没有任何人愿意雇用她。至于找房子的事,更加没有著落。
为了省钱,她走了一上午的路,跑到商家店里甚至公司行号内,厚著脸皮问对方缺不缺员工,到最后连临时工都问了,对方除了要求她填履历表外,只告诉她问家等待,连能不能打工都不确定。
直到下午三点,她累得再也走不动,坐在骑廊下的凉椅上发呆,连午餐都忘了吃。
“想打工都没有人要,这种滋味不好受吧”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突然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迎曦全身僵祝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她不必猜测,都知道是谁。
缓缓转过身子,她看见男人英竣嘲讽的笑脸。
“真巧,居然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又见面了。”黑耀司咧开嘴,衣著光鲜的他,永远英俊潇洒。
迎曦突兀地起身,匆忙想走。
他扯住她的手。“看到我就想走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这么惹人厌。”冷笑道。
“黑先生,请你放手。”她疲累地道,再也没有力气跟他周旋。
“黑先生”他嗤笑,冷锐的眼神盯住她。“迎曦,什么时候你开始对我这么生疏起码我跟怀星巳经订婚,也算是你的妹夫。”
恶意的,他往下说:“就算不冲著怀星的面子,以我们过去的交情,我可不想让人家知道,我黑耀司的下堂妻,现在居然沦落到四处找零工。”
“你可以当成不认识我,这样,就不会有人说闲话。”她木然地扯回自己的手臂。
“很可惜,”他站起来,笑谑地朝著背对他私女人道:“装聋作哑,不符合我向来行事的风格。”
迎曦决心充耳不闻,她快步往前走。
“当然,我也不容许别人对我装聋作哑”他追上前扯住她。
“放开我”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捉住她挣扎的双手,他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留下一圈暗红色的瘀。“突然丧失两份固定工作,还被房东赶出门──你竟然单纯到不会怀疑,是我故意害你失去工作没有房子可住”他嘲谑地道,冷酷的目光看起来嗜血。
迎曦蓦然停止挣扎,平静地凝视他,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陌生人。“那又如何你高兴,那就随你。如果你觉得戏弄一只蝼蚁有无穷趣味,那么谁也阻止不了你,不是吗”她甚至对他微笑。
只不过,她苍白的笑容,埋藏著深该的悲哀。
黑耀司嘲弄的脸色,骤然掠过一抹荫霾。“看来你很了解我。”
“如果你是来目睹我的堕落,那么你现在看见了,可以放我走了吗”她淡然道。
“还不够,迎曦,”他荫沉地道:“倘若你真的够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不会这么轻易放手。”
她的脸色刷白,声音却很平淡。“如果你的目的是看我流落街头,那么快了,再过三天,你就能如愿。”
“流落街头”他大笑,目光却很冷。“你真的很天真再怎么说,你也曾经爱过我,我岂会让我的女人流落街头”
“那已经是过去式了”她撇开脸,盯著灰色的地面。
“怎么想告诉我──你不爱我了”他捏著她的下颚嗤笑。“过去有一个女人,曾经在我耳边对我说,我是她全部的世界如果失去我,她的人生就会失去意义──”
“从我见到怀星躺在你床上那一刻开始,我对你就毫无感觉了”他打断他的话。
却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很好,既然不再爱我,那就恨我也无妨。”他荫騺地道,朝她咧开一抹意味深浓的冷笑。
在这么危险的近距离下,她半敞的领口雪白得刺眼。黑耀司眯起眼,深沉的黑眸突然转为灰浊。
洞悉他的念头,她惊恐地抬手抗拒他──
“像你这个样子,如果想生存,只能在酒店找到工作”他咧开嘴,轻易就锁住她的手腕,捏住女性柔软的胸口。
迎曦根本挣不开他的掌握,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他冷笑著,睥睨著她毫无反抗能力的脆弱。“除非你想跟不同的男人上床,否则,就当我黑耀司一人的专属床伴”粗嗄地道。
苦涩和悲哀的酸汁,腐蚀著迎曦的心脏。
但她没任由酸酵的情绪,击败自己。“永远都不可能”
她扔下话。然后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即使到街头乞讨,成为游民,她也不会出卖rou体,将自己贱卖给一个不忠实的男人。
连续出外找了两天,工作没有著落,房子也一样。
对于这样的结果,迎曦并不意外,黑耀司的警告,不会只是口头上的威胁。
她只是感到悲哀,自己真的像黑耀司所说,太过于天真。
当初与自己身份地位完全不相符的男人邂逅,所有的同学朋友都祝福自己,找到依靠终身的伴侣,她也误以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运的女人
然而谁料得到,幸福只是假象,高攀得来的幸福,其实是毁灭的预兆。
“迎曦”
直挨到最后一天,迎曦一出门,就看到巷口有人朝自己挥手。
“丁骏”
“我的运气真好,才刚搭车过来,就遇见你。”丁骏笑著走过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问。
“来找你的”
“找我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她不解,虽然提过自己住在巷子里,但这么多户人家,丁骏不可能大老远跑来这里赌运气。
“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
“你──”她突然领悟。“你调查我的住址可是我并没有办任何户口迁移。”
“我知道,你的户口,仍然挂在那姓黑的买给你的房子里,只不过,现在房子在怀星名下。”
迎曦垂下眼,没有答腔。
当初为了给怀星安全感,更为了怀星的未来著想,因些她才把黑耀司馈赠自己的不动产,过户到怀星名下。
“我是利用电话,查到你现在的住址。”
他是警官,知道迎曦所住的地区,想查她的住址还不算太难。
“原来如此。”
她扯开嘴角,强颜欢笑。
迎曦想到,自己当初是为了接广告公司的稿子,才忍痛花费数千元,接了一条电话线。
“你怎么了”看到她忧郁的笑脸,丁骏忍不住问。
“你虽然查到我的住址,可是明天我就要搬家了。”她垂下眼,落寞地道。
“为什么”
别开眼,她随便找了一个籍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兼了两份工作,突然全部失去,现在房东又要求我搬家。”
虽然她故做坚强,但丁骏看得出,她脸上的忧愁。他语调放柔。“你找到房子了”
好再摇头。
丁骏沉默片刻,然后认真地看著她道:“那就考虑一下,搬来跟我一起祝”
他的提议很突兀,迎曦默然不语。
“别误会,”他笑道:“因为我自己一个人住三十几坪的房子里,里头还有两间空房,所以欢迎你搬进来祝”
事实上,过去他一直希望,能有机会更进一步接近迎曦,只等他升任警官后就表白。但谁料得到,迎曦大学一毕业,立刻就被那个姓黑的追走──为了这件事他一直痛恨自己犹豫不决,而现在,他终于有得偿夙愿的机会。
“那么麻烦你了。不过,我想先知道房租的价钱,因为我没有太多钱。”
考虑片刻,她终于接受了丁骏的提议。因为她明白,只剩一天的时间,根本找不到房子。
“跟我还谈什么房租”看到她首肯,他兴奋地道:“你随时都可以搬进来住──”
“不行,如果你不收房租,那么我绝对不会搬过去。”
“迎曦──”
“我坚持。”
他叹一口气,知道拗不过她。“那就两千块──别再跟我讨价还价,当我是朋友,就让我帮你。”
她的确是想说太便宜了,但丁骏的诚意,让她不好意思再坚持。
“谢谢你,学长。”她由衷地感谢。
他挥挥手,急著问她:“你什么时候搬家”
“今天下午就必须搬出去。”她不好意意思地道。
“那么下午三点,我开车到你现在住的公寓楼下,帮你搬家。”
“麻烦你了,学长。”
“别跟我这么客气,”他的眸光深浓起来。“迎曦,你应该知道我对你──”
“那么下午见了,学长。”她垂下眼,匆匆打断他的话。
丁骏欲言又止,最后决定还是有所保留,以免太过急切,反而吓到迎曦。“明天见,我会准时到的。”他道。
挥别丁骏后,虽然住处巳有著了著落,但迎曦心头却有一丝不安。
因为生活困顿,而答应搬到丁骏的住处,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
第四章
搬到丁骏的住处后,除了第一天外,迎曦一直很小心避开,可能与丁骏碰面的机会。
她每天总是很早就出门找工作,直到晚间十一点过后,才回家休息。
她企图以逃避,来闪躲丁骏多情的眼神。但这一切并不是为了黑耀司,对于那个男人,她宁愿以麻木和漠视代替恨意。
之所以逃开丁骏,只因为她自己,爱情这奢侈的游戏,在自己贫乏的内心已经枯竭。
但今天早上七点,她准备出门找工作的时候,丁骏已经坐在客厅等待她──
“又想逃开我”丁骏叹息地问。
“不是──是因为到现在还找不到工作,所以我想早一点出门,这样机会可能会多一点。”站在门边,迎曦垂著眼解释,不经意闪躲他的目光。
“是这样吗”丁骏走到她身边。“迎曦,就算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只要能试著接受我──”
“学长”她慌乱地打断他的话。“我跟一家食品公司约好了,早上八点要面试,绝对不能迟到”
“我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他捱往迎曦纤细的手臂,半强迫地将她转向自己。“如果你心中坦率,对我没有丝毫感觉,那就勇敢地看著我,不要躲避我的眼神”
她强迫起眼凝视他激越的脸孔。
可她澄清心意的举止,却更刺激丁骏的感情,他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地低头强吻她──
“不要”
她推开丁骏,迷蒙的大眼睛圆睁,惊魂未定地瞪视暮他
“我迎曦,对不起──”
丁骏的话还没说完,全身颤抖的迎曦扶著门框,歪歪倒倒地冲出门外──
“迎曦”丁骏呆呆地站在门口,不敢追上去。
他懊恼自己鲁莽的举行,更耽心迎曦从此以后,会躲开他更远
冲出丁骏的公寓后,迎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一路跑到附近的小公园内,才停下脚步,坐在小孩游戏的翘翘板上,呆滞地瞪著灰扑扑的石板地。
“为什么”她感觉到眼眶发酸。
她明白,丁骏没有恶意。
她不怪丁骏,只觉得肮脏的是自己。
是她利用丁骏对自己的爱意,毫不付出,几乎免费搬进他的公寓同住──
这跟向黑耀司屈服有什么不同差别只在,一者利用欺骗的手段,让男人同情自己,二者是出卖自己的身体
像你这个样子,如果想生存,只能在酒店找到工作
她忽然想起黑耀司的话。
仿佛诅咒,如今却成了一道预言。
“如果身体能换得温饱,如果身体能换得温暖”她喃喃自语,失神地重复著同样一句话。
“大姐姐”一个身上穿著小兔毛毛装,模样很可爱的小女孩,突然走过来拉住她的衣角。“大姐姐,陪我玩翘翘板好不好”
童稚的嗓音,软软地央求著。
望著孩子无忧的小脸,迎曦终于忌不住,双手掩住面孔,痛哭失声──
已经很久很久,她的心,再也无法似孩子一般简单纯净
华灯初上,台北市最贝知知名度的粉色街──林森北路上,霓虹灯闪烁,往来充斥浓妆艳抹的女子,以及寻芳醉客。
迎曦已经在这全台知名的红灯区,工作整整一周,晚上她住在酒店提供的廉价套房,虽然暂时有个窝,却几乎每天都失眠。
原因是每间套房仅以木板隔间,墙壁很单薄,隔壁房内的一举一动,都听得一清二楚。偏偏不论白天或深夜,隔壁房屋永远不间断地,传来暖味yinhui女子的申吟声,和男人粗野的吼叫声。
迎曦常常捂著耳朵入睡,却永远失眠。
“商商,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傍晚上班的时候,酒店的大班经理皱著眉头问迎曦。
“商商”是迎曦在这家酒店的花名。
“是吗”她垂著眼,不敢告诉经理,自己每天都睡不著觉。
“睡不著对不对”经理朱蒂摇头,青涩的初生之犊,她见多了。“如果真的做不来,就不要勉强──”
“不是的,”迎曦急忙摇头。“因为隔壁隔壁套房比较热闹,我大概是睡不够,所以才会”
“刚开始来都是像你这样,”朱蒂精明的眼睛,透出了然之色,她当然清楚迎曦言下之意。“如果放不下身段,就不要进这一行。你看过有哪张白纸,沾了墨汁还能漂白”
“我明白,朱蒂姐。”迎曦黯然地道。
她知道,朱蒂是在指她──
只要踏进这一行,迟早会跟住在她隔壁的女子一样,慢慢麻醉腐败,开始捞外快赚起皮肉钱
“你既然清楚最好。正好a2包厢有一个客人,这客人身份不太一样,你小心按奈”朱蒂交代道。
“我知道了,朱蒂姐。”
迎曦依照朱蒂交代的,在休息室补过妆,咬著牙,将已经接近半裸的衣领拉得更低。
这套“礼服”,算是店里的“制服”,是公司“借”给她的行头之一。朱蒂负责的这家酒店是“便服店”,索费较高,开瓶费动辄上万,与对面那家消费较平价的制服店不同。
“您好。”
按照规定,进门后她得六十度鞠躬,为的是让客人的眼睛方便吃豆腐,这个简单动作,迎曦做起来却像木头娃娃。
“过来”
包厢内只有一名男客。男客人的脸孔十分冷酷,尽管一身名牌黑西装,左手裸露的手背上,还有一尾张牙舞爪的青龙刺青。
“您好啊,先生。”不自然地挤出满脸媚笑。迎曦强迫自己靠近陌生男人,摆弄身体,做出店里小姐教过她的各种媚态。
男人挑起眉,眯起一对冷眸,仿佛对她的搔首弄姿颇感兴趣。
“我叫商商,怎么称呼您”她柔声问。
男人不动声色,让迎曦极度不安。
她不明白对方心底在想什么,却感到从这个男人身上散发的气势,跟这一个星期以来,她所见过的客人完全不同。
“名字不重要”男人低嗄地道:“你的身体能不能满足我的欲望,才是重点。”
迎曦的脸色一白。“对不起,我只负责陪酒,不外卖钟点──”
“不外卖”男人嗤笑一声。“卖不卖可由不得你”伸出手,粗鲁地把迎曦扯到怀里。
“啊”
迎曦惨叩一声,对方的蛮力几乎把争的手骨折断。
“放开我”
她挣扎著想跑出门外,却被男人抓住,往包厢内的角落甩──她趺倒的时候,下巴撞到玻璃钟上,嘴角立刻流出一道鲜血。
“求求你,不要这样”尽管外表装得再坚强,此时此刻也完全崩溃,暴露出她的恐惧各脆弱,迎曦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倾泄而出。
“少装了”男人走过来,面无表情地一把撕裂她单薄的礼服──
“不要──放开我”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却仍然没有任何人愿意打开门,走进包厢解救她。
她就,要被强暴了
强大的恐惧充斥她的心头。她瞪大眼睛,看著男人的脸上挂著嗜血的笑容,他毫不留情地捏住她纤细的手骨,意图撕开迎曦最后的屏障──
“啊──”她抱著身体尖叫。
“够了,龙岩。”
另一名男人的声音突然插入,他双手抱在胸前,冷酷的眼眸盯住蜷缩在角落的女人,冷眼旁观著女子被欺辱后可怜的处境。
泪眼迷蒙中,羞耻地紧捂著身上所剩无几的布块,迎曦眨著泪眼,终于看清那突然出现在包厢内的另一名男子──
竟然是黑耀司。
对她动手的男人慢慢站起来,朝黑耀司挑起眉,两个男人互换眼神,随后手背上刺青龙的男子,没事一般迈出包厢。
“如何喜欢这种滋味吗”
走近迎曦身边,黑耀司蹲在她身旁,冷血地问。
迎曦睁大因过度惊骇而空洞的大眼。“你”
她想问他,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却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竟然破碎得无法拼凑成句。
“这间包厢很特别,是提供客人观赏用的特别娱乐室。”他咧开嘴,轻描淡写地解释。“左边那道玻璃窗,其实是一道双面镜。”
她微启小嘴,不可置信地瞪视著他。“你一直──一直站在墙后,看著我”看著我差一点被强暴迎曦哽咽住,无法往下说。
“很不幸,你卖身的这的酒店,是我朋友玩票性经营的小事业。所以我有特权──”
他顿住,优越而残忍地对好绽开笑容──
“为所欲为。”
迎曦终于确定,这是安排好的“游戏”,而自己,就是游戏里被指定凌辱的玩物。
“变态”她喃喃地颤抖地指控他。
“变态”他嗤笑。“如果没经历过这种特殊安排,你怎么能这么快就体验人生”他嘲弄道。
发现自己的指控,只会让他更得意,迎曦只想立刻站起来,离他越远越好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扯烂,根本衣不蔽体,交叠的双臂,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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