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午后的阳光和着徐徐微风,懒洋洋地撒落下来。景澜一个人坐在桌前,执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已经乾隆十六年了,里妃嫔的位置需要动一下。嘉妃因之前误服赤朱衣的后遗症,还是没能熬过,在三天前逝世,乾隆在她死前听取了景澜的意见,晋封嘉妃为嘉贵妃。剩下十岁的八阿哥和五岁的十一阿哥,不知会养在谁跟前。景澜最近除了安排嘉贵妃的后事,就在头痛这事。景澜名下已经育有三子三女,如果再加上两个阿哥那就太扎眼了。一一扫过名单上的每一个人选,同时在脑海里搜寻每一个妃嫔平时的为人和其背后的势力,最后景澜还是把婉嫔的名字写在前几页,不突出也不会让人忽略,位置刚刚好,可供乾隆选择。
几日后,乾隆发下来的晋位中,舒妃因在十六年初诞下皇七女,晋舒贵妃;婉嫔晋婉妃,迁居咸福,并抚养八阿哥、十一阿哥;令嫔晋令妃,迁往延禧;乾隆十五年进的鄂常在则于十六年五月产下十四阿哥,可惜这个小阿哥逃不过历史记载那般的早夭命运,生下来一个月后便过世。为了安慰丧子的鄂常在,乾隆将其升为鄂贵人。
这些晋位都在景澜的预料中,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
七月初,乾隆和太后展开了争夺景澜大战,最后乾隆略输一筹,在抗议无效的情况下无奈挥别太后和景澜,带着几个年长的阿哥和中仅有的四个格格,再次前往木兰围猎。太后则领着景澜和永璂、永璟,得意洋洋地朝圆明园出发。
景澜不是第一次去圆明园,可每次一踏进这个园子就一阵肝疼。好在如今这个圆明园依然调整了园林的景观,景色别有一番风味,但在太后的干涉下乾隆没有大修。
乾隆曾对太后表达过“既然皇额娘这么喜爱这个园子,不如好好整修一番,也可住得更加舒适”。结果人家太后一句“拿你皇阿玛挣来的国库钱给哀家修园子算什么孝敬不如皇帝你贡献一点自个儿的私房钱或者想办法自己赚钱建个小金库,那哀家也就不客气笑纳了。”就把乾隆的意见给顶回去。
和太后一起住在圆明园的每天都很清闲,早上起来带着两个孩子向太后请安,顺便一起用膳,随后景澜把永璟留在太后那里,永璂则跟着景澜习字启蒙,下午开始是自由时间,只要完成景澜布置的功课,永璂便可和大家一起活动。
这天晌午,永璟、永璂正在午睡,景澜觉得有些闷热,留了一些信得过的女、嬷嬷照顾两个孩子后,就一个人走出房间,到处逛逛。
景澜从一个建筑走到另一个建筑,信步穿过游廊,走走停停看看,抓住景澜视线的是两棵参天大树,不是什么特别的品种,但这两棵树之间的距离相较于其它树的间距要近的多。明明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可它们的枝叶却又缠绕在一起,十分醒目却不显得突兀。
“这两棵树是我和四爷在他登基前种下的。”景澜回过头,却见太后站在她旁边,身边伺候的人都已经被打发到远处了。
景澜惊讶太后会自己提起关于雍正帝的事,因为之前景澜问过一次,太后当时回避了她的问题,之后景澜就再也没有和太后谈论过雍正帝。
太后没有理会景澜的反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那一天在圆明园,我和四爷约定,无论将来如何,我们都要平安幸福。当时他和我一起种下这两棵树,是希望在十几、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后,当我们老了,这两棵树也已经绿树成荫,我们带着子孙后代,坐在树底下,四爷教孩子们习字读书,告诉他们为人处事;我可以教女孩们绣花算账、相夫教子。含饴弄孙何尝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所以皇额娘每年都会到圆明园是因为和先帝的约定”景澜歪着头问道。
“也可以算是吧,只是想代他一起完成我们的愿望”太后怀念而伤感地回道,“前几年,我其实很怕,年龄一天天的上去,会不会有一日醒来,再也想不起四爷的长相、四爷的笑容、四爷的声音
然后有一天,我坐在花园里看到落英缤纷,突然就想起曾经他搀着我一前一后穿过寺庙外的小路;闻到红薯饼的味道时,我回想起在那个小院里,四爷最爱我做的这道点心,结果贪嘴吃撑了我才发现,我和他之间的回忆太多,其实不用担心遗忘,因为有些人、有些事刻得太深,或许一个物件、一阵香味、一个地点就能记起曾经的场景。若是日后连这些都忘了,我也会记得当时那个瞬间他带给我的感觉。”
之后,景澜和太后两人都没有再出声,直到时间不早,景澜要先回去照顾两个孩子。而太后也回到自己房间,靠坐在软塌上,慢慢回忆起过去的日子:
她与四爷的故事很俗套,就和所有穿越到康熙朝的小说一样。在选秀指婚后,尝试过反抗和改变,但最终只有认命接受这一条路,然后一顶小轿抬进四爷的府邸。后院女人的争斗她懒得搅入其中,也不愿为了一个男人变得没有自尊,更不曾想过椒房专宠。那么便安分守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辈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度过也无不可。
然而有些事的发展总在意料之外,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感情也是最不可把握的东西。最初和四爷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她对四爷好奇、也有害怕,而更多的时候却是想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见证这一段历史。
可渐渐的,在和四爷的相处中,她发现他格中的谨慎内敛、隐忍坚毅,经历过的不公委屈她知道她对四爷从否决、吸引、抗拒、徘徊、心疼、靠近,一步步走到最后的沦陷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虽然曾经她和四爷有过分歧和争执,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学会了相互包容和妥协,愿意为对方让步。
相爱的人总是希望能长相厮守,而四爷在位的年数只有十三年,太短了
她努力改善四爷的饮食和生活方式,潜移默化地让四爷知道丹药的害处
后来后来的一切是她最不愿回首、却也最珍惜的岁月。
四爷没有丹药中毒,也来不及过劳死,就先被他的亲额娘德妃下毒,然后她所有的努力都被毁了她至今仍不明白,四爷也是德妃的亲生儿子,为什么就这么狠心也是这一次,耗尽了四爷和德妃最后仅剩的母子亲情,让四爷再不会对德妃抱任何希望。
虽然毒解了,可是四爷的寿命也折损了。那天夜里,她躲在被窝里,流泪不止,一遍又一遍地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在德妃那里安人手;一次又一次地诅咒德妃不得好死知道历史又和别人有什么区别想尽一切办法又改变得了什么她还是赢不了老天然后四爷在半夜把她从被窝里挖出来,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希望他们两人能一起笑着走到他生命的尽头。
剩下的日子好像每一天都是赚来的,四爷想方设法填充国库、尽最大努力重振朝纲;而她则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想尽办法和命运抢时间;两人相处时
而时间还是走到了雍正十三年,临终前,四爷握着她的手要走了她的一个承诺:代替他完成他们共同的愿望。其实她知道,四爷这么说是为了给她积极活下去的信念。她,从很久以前,就不愿让四爷失望。如果这个是四爷的心愿,那么,她会努力让自己快乐。
如今,她应该是满足的,弘历没有成为一个好大喜功的败家皇帝,景澜对她孝顺体贴、与乾隆琴瑟和鸣,孙子孙女们可爱懂事,一切都很美好。
可是,四爷,没有你,良辰美景可与何人说
晚上,待两个孩子回房休息后,景澜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下午太后望着那两棵树时怀念的神情。原来,它们还承载着雍正和太后一路走来的回忆。
景澜提起笔,据记忆中的样子,开始作画。没多久,两棵参天大树跃然于纸上。景澜仔细端详了会儿,还算满意,如果太后喜欢的话,到时候就送给她吧。不过,纸上还留有一块空白处啊景澜想了想,还是题写了舒婷的致橡树。这应该是最符合雍正和太后之间感情的诗了。唔虽然在清朝时期看来,有些怪异和大胆,不过太后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放下笔,又重新打量了下,总体效果不错。景澜收拾好,就把这画随手放进箱子里了。
七月中旬,景澜和太后在圆明园收到了乾隆的来信,随信附赠几个孩子的家书。景澜、太后和永璂读得津津有味。
欣儿似乎与拉旺多尔济相处的很好,这两人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将来成亲也算有感情基础。欣儿这两年逐渐懂事,今年年初,景澜已经把作为皇家格格的义务、责任告诉了欣儿,但暂时隐瞒了乾隆指婚的打算。目前看来效果显著,欣儿平时虽然开朗外向,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懂在皇生活的规则。落落大方、毫不扭捏但又进退有度的格,让欣儿很得拉旺多尔济父子的喜欢。但从永琮的信来看,似乎乾隆最近有要刁难拉旺多尔济的趋势啊,难道乾隆对这个要抢走他宝贝女儿的男吃醋了景澜一点也不同情地落井下石:活该现在心疼了,早干什么去了
景澜念完信,正准备写回信。却见永璂猫着腰,踮着脚,一点点蹭过来,景澜不动声色,继续写信。
“皇额娘,儿臣可不可以带点东西给皇阿玛和哥哥姐姐”永璂见景澜没反应,眨巴着双眼,小心翼翼地问道。
景澜明知道他是在装可怜,可一看他这么可爱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同意他的请求:“可以啊,不过永璂要送什么给你皇阿玛”
“那不是前几日皇额娘帮儿臣画了几副画嘛,儿臣就是担心皇阿玛这么久没看到儿臣,太想儿臣了,不如送几副画让皇阿玛瞅瞅。”永璂嬉皮笑脸地说出自己的打算。
“到底是担心皇阿玛想你呢还是急着献宝啊”景澜好笑地戳穿他的借口。
永璂不在意地摇头晃脑:“不都一样嘛那皇额娘,您既然答应了,儿臣就自个儿去拿啦”
待景澜一点头,永璂立马冲到那个箱子旁,指挥自己娘打开,心里握拳:一定要挑选他最可爱、最神气、最有风姿的画给他皇阿玛和哥哥姐姐看哼,围猎有什么了不起年纪小年纪小是我的错吗永璂一边暗自碎碎念,一边一张张翻看景澜放在箱子里的画作:可是,好难选啊,随便拿一张都能充分体现他自身的优点,怎么办哎这张怎么从没看过,而且画上只有景物没有人,难道是皇额娘的新作品还是说皇额娘一个人画了想瞒着大家偷偷送给皇阿玛
永璂手上的这张正是景澜那天晚上画的两棵树,十二阿哥内心很纠结,到底要不要给皇阿玛送去呢皇额娘脸皮这么薄,肯定是画好了又不好意思送给皇阿玛。如果今天不是他发现了,皇额娘一定永远不会让皇阿玛知道这幅画的存在。哎,为人子应该替母分忧,算了,就让他默默做一个贴心的儿子吧
永璂拣出这幅画,又挑了几副他自己的玩乐、读书图,让人交给了送信的侍卫。
木兰乾隆帐内
乾隆坐在椅子上,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地上的拉旺多尔济。
哼,朕早就知道拉旺多尔济这家伙不安好心,虽然以后欣儿要嫁给这个什么拉旺多尔济的可能很大,可是她今年才九岁啊这拉旺多尔济居然敢和欣儿单独去骑马居然敢邀请欣儿看星星、看月亮居然敢拉欣儿的小手靠,你当朕这个欣儿的皇阿玛是摆设啊
“皇阿玛,您到底怎么了”欣儿担心地问道
“欣儿乖,先回自己的帐篷啊,皇阿玛要和超勇亲王世子有些事要谈。”乾隆一对着欣儿,整张脸立刻阳光灿烂。
“那皇阿玛不可以欺负拉旺多尔济哥哥哦,欣儿先回了。”欣儿不放心地叮嘱乾隆后才行礼告退。
坐在上方的乾隆很郁闷,跪在地上的拉旺多尔济很满意。
“皇上,奴才是真心想求娶五格格。”拉旺多尔济在乾隆的气势下毫不退缩。
“欣儿今年只有九岁,世子也才十一岁,现在谈这些为时过早了。”朕后悔了可不可以
“奴才可以等,将来也会努力让五格格幸福。”拉旺多尔济在乾隆面前许下一个男人的诺言。
“成亲之前不可有通房,日后纳妾也须得欣儿点头。”朕为了自己的女儿任一次又何妨
拉旺多尔济毫不犹豫地答应:“只要超勇亲王府后继有人,奴才愿意终身不纳妾。”
乾隆正想再说什么,高无庸捧着一堆东西,走进账内,在乾隆耳边低语:“皇上,是皇后娘娘的信件。”
乾隆也不避忌外人在场,迫不及待地一一打开。等展开那幅画时,这树很眼熟啊是皇阿玛和皇额娘当年种下的;这诗难道是景澜对朕的回应虽然晚了点,但朕还是等到了。原来,景澜对待感情是这么坚定、直白而热情啊
乾隆心情顿时好得飞上天,连拉旺多尔济此时也看着及其顺眼,温和地对他道:“世子是有心人,希望将来好好对待欣儿。”
拉旺多尔济自是再三表忠心,然后糊里糊涂地走出帐外,怎么突然这么顺利了不过只要皇上答应就好。
八月,景澜和太后一行先回皇。
回到永寿整理行李时,景澜忽然发现那幅画的遗失,翻遍所有地方都找不到,难道落在圆明园了
永璂一踏进正殿,就见他皇额娘在发呆:“皇额娘,您在想什么呢”
景澜眼睛一亮,说不定永璂在哪里见过,可能有线索:“永璂,你有没有见过皇额娘的一幅画,上面有两棵树。”
永璂恍然大悟:“嘿嘿,那个啊儿臣知道皇额娘不好意思,已经替皇额娘交给皇阿玛了,皇额娘就不用太感激儿臣了。”
“你真的已经送出去了”景澜不死心地问。
“恩”永璂点头,“估计皇阿玛已经收到了。”
景澜什么话也不用说了,直接用拇指和食指揪着永璂的耳朵拧,当然,这力度都是控制好的。
“啊疼、疼、疼皇额娘快放手儿臣是您亲儿子啊有话好好说什么都好商量”
九月,乾隆带领人马从木兰回京。待给太后请完安,乾隆直奔永寿,把收到情书的喜悦都化为行动,直接用最热情的方式在床上表达出来。
景澜望着乾隆兴奋愉悦的神色,再看看戴在前的戒指,好吧,有些解释其实并不重要,也不需要。
这件事原本应该过去了,可是永璂因为内疚决定对乾隆自首,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乾隆替他求情:“皇阿玛,儿臣犯了错,惹皇额娘生气,您可不可以让皇额娘别气儿臣啦儿臣真的知错了”
“哦永璂做错什么了”乾隆好奇地问道,景澜对孩子要求严格,却很少对孩子生气,难道永璂真犯了很严重的错
“还不是为了您和皇额娘,儿臣好心办坏事了,自作主张替皇额娘送到皇阿玛您这儿了。虽然皇额娘平时有点害羞,可皇玛嬷说过,礼物一定要亲手送才有诚意,儿臣估计原本皇额娘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是想亲手将那画送给皇阿玛,如今都让儿臣给破坏了。看在儿臣自动认错的份上,皇阿玛就帮儿臣求个情吧”永璂扯了扯乾隆的袖子撒娇。
“没有下一次了啊”乾隆故意板着脸,心里却暗爽。
晚上,乾隆再次留宿永寿,之后,待呼吸平复下来,乾隆揽着景澜,用欢爱后慵懒低沉的声音在景澜耳边低语:“景澜,其实你不用在意这么多,就算那幅画不是你亲手交给朕,但朕依然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什么亲手”体力运动刚做完,景澜还有些迷糊。
“永璂已经告诉朕了,原本你打算亲手交给朕的回应,朕都了解。”乾隆以为景澜害羞不好意思承认。
景澜终于明白乾隆说的是什么,嘴角抽搐,永璂是她亲生儿子没错吧
第二日,景澜单独留下永璂,和颜悦色地问:“永璂,你的意思你皇阿玛都已经告诉皇额娘了,那你为什么会以为皇额娘是这么想的呢”
永璂见景澜态度不错,以为警报已过,两手一摊,无奈地摇摇头,叹口气道:“哎,女人啊,永远那么口是心非”
“这话谁教你的”景澜皮笑不笑地问道。
“儿臣是听博敦说的,博敦是听二那克出在家里说过。”永璂一听,就知道景澜情绪不对,立即很识时务地把盟友出卖给自己皇额娘。
原来是二哥这上梁不正啊,景澜温柔地永璂的脑门,嘱咐道:“永璂,以后二那克出的话不可以每句都听,知道吗”
永璂连连点头,然后
“啊”
永寿再次传出了凄惨的杀猪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登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成功了~撒花~
既然上一章大家能接受狗血,那这一章我就继续啦~
文中提到德妃给雍正下毒是我编的,没有历史考究.
最后,下面是文中提到过舒婷的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
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
甚至日光。
甚至春雨。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
也像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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