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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部分阅读

作品:上品寒士|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6 18:27:22|下载:上品寒士TXT下载
  颇佳——”

  “熙——”,桓温打断儿子的话,努力地不失威严地说道“去唤倾倾,和小玄来见我。”。

  桓熙吃了一惊,强笑道:“爹爹不知道吗,李氏昨日带着小玄去建康了,说是归义侯遗孀有事相召。”

  桓温盯着桓熙,突然伸手抓住他左腕,问:“你杀了她母子二人?”

  在父亲积威之下,桓熙心惊肉跳,想要抽回手,却被抓得紧紧的,赶紧道:“没有没有,儿怎敢做那种事。”

  桓温心头一松,知子莫若父,他对长子桓熙的性情能力还是很清楚的,说道:“那去唤她母子来这里。”

  桓熙道:“是是,请爹爹松手。”桓温戎马一生,现在虽然病重,手劲却还不小。

  桓温气力已尽,手一松,桓熙脱身就走,到室外才长出一口气,背心衣衫都湿了一大块——

  桓济大步赶来,神色紧张凝重,说道:“阿兄,五叔父到了,陈操之也到了,在江口码头。”

  桓熙心头一凛,问:“刀斧手都准备好了吗?”

  桓济道:“皆已肃然待命,都是死忠之士。”

  桓熙点点头,皱眉道:“五叔父为何会与陈操之同日到达,有这样巧的事?”

  桓济道:“想必是巧合,却也正好,一并诛杀,更少后患。”

  桓熙想到要杀陈操之,心情激动起来,却又道:“父亲要见李氏和小玄,如何是好?”

  桓济道:“不必理会。”

  正说话间,有军士急急来报,说新安公主大吵大闹,要见李娘子、要见郡公——

  桓济下令道:“不许她出小院半步,谁敢放她出来即以军法论处。”

  军士走后,桓济恨恨道:“这贱妇一向目中无我,我亦不需再忍受了,今日先杀陈操之,再杀这贱妇,然后提兵入建康杀了那个昏君。”

  桓熙问:“五叔父究竟该如何处置?”

  桓济道:“不是早就议定了吗!”

  桓熙心有不忍,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一下头。

  ……

  陈操之和桓冲同日赶到姑孰并非巧合,陈操之与刘牢之率八百轻骑日夜兼程,在洛阳和汝南更换了两次坐骑,这才仅用二十日就赶到了江北的历阳,人马俱疲,便在历阳休整一日,而先一日他便派人去江南探听消息,那探信的原是西府军士,持陈操之密信径去见西府主簿王珣,王珣看了陈操之的信,点点头,匆匆写了一封回帖,只说桓温还活着,荆州的桓冲还未赶回来——

  那军士持王珣信赶回江北见陈操之,陈操之见信上只有这么两句话,眉头微皱,他料知桓熙极有可能会趁其父病危时篡权夺位,所以桓冲未至他是不会贸然进姑孰城的,只是王珣回信如此简约,有些古怪,正踌躇间,忽报王主簿有信使到,唤进来一问,那人自称是王珣心腹,为王珣传言,请陈刺史莫要轻易入姑孰城,桓熙、桓济有非常之谋,将对陈刺史不利——

  陈操之微笑道:“王元琳真是小心谨慎啊。”

  刘牢之问道:“这传话的可信否?”

  陈操之道:“可信,王元琳是怕书帖被桓熙手下发现,故只写平常语,暗地里命人悄悄跟随至江北传话,可见姑熟城现在是龙潭虎岤、剑拔弩张了。”

  军士来报,上游有十余艘大船来到,是荆州水军旗号——

  陈操之长身而起,说道:“很好,荆州桓刺史到了,我等可以渡江。”

  四月初二傍晚,陈操之渡江见到了桓冲,桓冲之所以迟到是因为他去了襄城布置军事防务,见到陈操之,桓冲问道:“陈刺史何以让我暂缓入姑孰?”

  陈操之告以桓熙、桓济之谋,桓冲惊惧,思忖半晌,亦不敢擅入姑孰城,命征虏将军朱序率一千荆州水军力士和刘牢之率领的五百冀州军士先期入城,假称桓温军令,直入将军府擒桓熙、桓济,只要首恶授首,桓冲当能控制姑孰城的三万军士——

  夜里亥时,刘牢之快马来报,桓熙、桓济未能掌控制子城的西府将士,只在将军府里暗伏了两百甲士,已被尽数格杀,桓熙、桓济皆被拘录,请桓冲入城主持大局。

  桓冲这才与陈操之率千余众入城,来到将军府,见桓熙、桓济被绑缚在廊下,桓冲停下脚步,看着这两个侄子,桓熙、桓济面如土色,不敢仰视。

  桓冲径去内院看望大兄桓温,见到的却是这么一幅惨相:

  卧室里连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一代雄杰桓温俯趴在榻边,僵挺不动——

  桓冲急上前探兄长鼻息,竟已气绝。

  原来桓温命桓熙去唤李静姝、桓玄来,苦等不至,再传桓熙,也不至,那些侍者被逼不过,又不敢违抗桓熙的命令,一个个都避到室外去,桓温强撑着想下地,一跤摔倒,也无人搀扶,这个“大丈夫不流芳千古便遗臭万年”的枭雄就这样死去!

  桓冲将兄长的尸首抱置在榻上,想着兄长一世英雄,身死之际竟如此凄凉,不禁抚尸落泪,长跪不起——

  这时,已得解禁的李静姝母子匆匆赶来,跪在榻前,大放悲声。

  桓冲起身怒斥李静姝:“兄长弥留时,汝为何时不在左右侍奉?”

  李静姝泪流满面道:“妾与小玄被桓伯道兄弟拘禁在后园柴房,方才始得出来,哪知将军竟然已薨!”

  桓冲略一追查,果然如此,大怒,将桓温身边的近侍全部处死,一面命人布置灵堂、讣告朝廷,一面密审桓熙、桓济,得知四兄桓秘也参与了此次谋乱,桓冲既伤心又痛恨,但桓秘是他兄长,他不便拘禁他,当即上表朝廷,罢免桓秘司州刺史之职,同时奏免桓熙安北将军、桓济丹阳尹,又削去桓济临贺县公的爵位——

  桓冲召陈操之、朱序、王珣等人共议立桓公世子之事,桓冲不愿拥立桓歆,于是称桓温遗命,以少子桓玄为嗣,袭封南郡公。

  朱序等西府旧将更密劝桓冲诛除王彪之、王坦之、谢安诸人,专执时权,桓冲不从——

  四月初五,皇帝司马昱诏遣会稽王司马曜、侍中王坦之前往姑孰祭奠大司马桓温,依汉霍光和安平献王故事,隆重厚葬——

  四月十三庚戌日,诏命下,免去桓秘司州刺史之职,改授散骑常侍,以河南太守沈劲为司州刺史,桓熙、桓济俱贬为庶人,流放长沙,永不叙用,以五兵尚书王蕴代桓济为丹阳尹、以谢安幼弟谢石为五兵尚书;以桓冲为征西将军、都督扬、豫、江、梁、荆、益、宁、交、广九州军事,领扬州刺史,镇姑孰;以桓石秀为荆州刺史、桓冲长子桓嗣为江州刺史——

  桓秘虽未被贬为庶人,但也无颜接受散骑常侍之职,从此辞官归隐,龙亢桓氏遭此变故,不但丧失了司州刺史和丹阳尹这两个重要官职,声誉也是大损,作为龙亢桓氏的家主桓冲深自谦退,以挽时望,当初桓温在姑孰,死罪皆专决不请,桓冲认为生杀之重,当归朝廷,凡大辟之刑先须上报朝廷,然后行之——

  四月十五,会稽王司马曜与侍中王坦之离开姑孰还建康,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当然不会跟着桓济流放长沙,她这次要跟着弟弟司马曜一起回京,陈操之在西府之事已了,拜别桓冲,要回都觐见皇帝司马昱,也与会稽王司马曜和王坦之同行——

  顾恺之、王珣等人送会稽王和陈操之等人过了白苎山,这才拱手而别,王珣对陈操之说他月底将回建康,正式请媒妁向陈操之侄女陈润儿提亲,王珣今年十九岁、润儿十七岁了——

  一辆油壁小车、几个侍从婢女,在白苎山北麓静静等候,见会稽王车队到来,便有侍从上前启禀说李娘子要与新安公主话别,新安公主司马道福便下车去油壁小车那边与李静姝相见,过了大约半盏茶时间,李静姝的一个侍从又来请陈操之去相见,这回不是以李氏娘子的名义,而是桓温嗣子南郡公桓玄,六岁的桓玄能与陈操之有何话说,这自然是李静姝指使,但陈操之不能不去,便带了两名亲卫过去——

  六岁的桓玄麻衣縗服,向陈操之拜倒,口称“外舅”,这是把陈操之当岳父啊,陈操之赶紧将桓玄扶起,说道:“郡公不要多礼。”

  一边的李静姝也盈盈施礼道:“请陈刺史念将军往日情面,看顾我孤儿寡母一些。”李静姝口里的将军是指桓温。

  陈操之还礼,应道:“小玄的五叔父谦虚爱士,当能看顾小玄,李娘子勿忧。”

  李静姝道:“待小玄除服后,妾会带着他来拜访陈刺史,也与令爱陈芳予相见。”

  陈操之心道:“这李静姝是铁了心要让桓玄娶我女儿了,定会将此事传得尽人皆知——三十年后桓玄篡位称帝,旋被刘裕击败身亡,龙亢桓氏从此一蹶不振,但我来此世间,既能助桓温北伐中原成功,当亦能阻止桓玄、刘裕辈篡位,桓玄、刘裕之所以能掌权张势,都是因为孙恩、卢循的天师道叛乱,若无那场席卷江东的天师道大动乱,桓玄、刘裕也就不可能有篡权的机会——”

  李静姝见陈操之沉吟不语,命桓玄再拜陈操之,要博取陈操之同情——

  陈操之拉住小桓玄的手微笑道:“郡公肯去我那里作客,我甚是欢迎。”又对李静姝道:“若李娘子愿意,以后每年五、六月间可让郡公到我秦淮河畔陈宅,与我儿伯真、仲渝一起启蒙受学。”

  李静姝喜出望外,不大明白陈操之为何表露如此善意,心想:“莫非陈操之见我寡居,乃有好逑之意?以前是畏桓温威势,不敢表露?”一个以美貌自矜的女子见男子对她示好,总会认为那男子是觊觎她美色——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李静姝也知道陈操之不是这样的人,而她今年也已三十六岁了,美色已惭凋零,不复往日自信,而陈操之的娇妻美妾哪个容貌会输于她,尤其是慕容钦忱,那种艳光四射的美丽也似非她当年所能及!

  ——年初在建康,李静姝特意去新兴侯府拜会了慕容钦忱,倾倾见钦钦,这年龄相差二十岁的两个亡国公主,早先命运何其相似,都是美丽无比的娇公主、国破家亡、为人妾侍,但李静姝在与慕容钦忱的交谈中感觉得到慕容钦忱对陈操之只有爱恋,并无仇恨,这鲜卑少女比她当年单纯得多、快活得多——

  陈操之与李静姝说话时,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很娴静地立在一边看二人说话,直到陈操之告辞时才出声道:“陈刺史,我在这里。”现在的司马道福也算是知礼了,以前都是直呼陈操之之名。

  陈操之近前施了一礼:“殿下安好。”

  司马道福目光不离陈操之的脸,说道:“我是一点也不安好,我要被流放长沙了,陈刺史,我可以和桓仲道离婚吗?”

  陈操之心道:“你要离婚问我作甚,求你父皇去。”又想:“司马道福不会还想着嫁我吧,逼我与葳蕤和道韫离婚娶她?嘿嘿,司马皇室没有这个能耐!”口里说道:“殿下怎会流放长沙,自可留在建康。”

  司马道福“嗯”了一声,轻移纤步向她的马车走去,回头见陈操之还恭立在那里,便问:“你还与李娘子有话说?”

  陈操之便朝李静姝母子施了一礼,跟在新安公主司马道福身后向车队行去——

  司马道福频频回首,说道:“陈刺史没有以前俊美了——”

  陈操之一笑,司马道福是极爱美男子的,倒是心直口快,他这次以不到一个月时间从邺城长驱近四千里至姑孰,日夜兼程,风吹日晒,哪里还能是那个面如敷粉的美郎君——

  却听司马道福又道:“你为何蓄须?剃了吧——”

  陈操之无语,他现在是雄镇一方的刺史,蓄须乃是威仪。

  司马道福见陈操之不答话,嫣然一笑,说道:“你就算没有以前俊美,也蓄了须,不过我还是爱看,唉,心里还是想着你——”

  ……

  既然晋人有细作潜伏在长安,氐秦当然也有细作在江东,咸安五年,苻坚去帝号、遣苻融向晋请和,自是每岁交聘不绝,桓温薨的消息迅速传回长安,苻坚召王猛、苻融诸人商议,苻坚道:“桓温病逝,诸子相争,陈操之、桓秘皆南奔,此非出兵关东之良机乎?今发兵取洛阳、虎牢、滑台如何?”

  王猛谏曰:“桓温新丧,虽诸子相争,但有桓冲、陈操之在,江东必不致动乱,而且乘其丧伐之,虽得之,不为美,且国家今日未有能力一举取河北、河南也,即便能略取数郡之地,但从此与晋势同水火,战乱不休矣,徒有伐丧之名,而不能毕其功与一役,窃为陛下不取,臣谓宜遣人吊祭,使义声布于天下,况桓温新死,骤逢外敌,反而让王、谢、桓、陈诸强臣同仇敌忾,不如缓之,待其强臣争权,变难纷起,然后命将出师,可以兵不疲劳,坐收河北之地。”

  后十日,又有江东密报至,桓冲已顺利承接桓温部众,司州刺史桓秘虽废,代之的沈劲更不是易与之辈,而陈操之必将更受晋室倚重,苻坚甚服王猛料事之明——

  第八十一章 时势翻覆似波澜

  慕容钦忱前年十月在钱唐生下陈仲渝之后,第二年春末进京,她住在秦淮河畔陈宅的时候少,依母兄而居的时候多,徐邈赴冀州任职时她请徐邈带信给夫君陈操之,表示想回河北邺城,但陈操之回信让她暂勿北上——

  四月初,桓温讣闻传至建康,慕容钦忱得知陈操之也赶了回来,喜不自胜,日日盼着陈操之从姑孰来京,依她少女时的性情,早已骑着她的胭脂马赶去姑孰见陈操之了,现在为人母,耐性好了很多,一岁半大的小仲渝除了睡觉几乎没一刻安静的,精力过剩,非常调皮,虽然仆妇婢女众多,但小仲渝只缠他母亲,慕容钦忱的耐性就是被儿子磨出来的,外祖母可足浑氏说小仲渝像凤凰儿慕容冲,汉人俗语外甥像舅父,很有道理——

  四月十九,慕容钦忱得知陈操之明日将至建康,次日一早,她就带着婢仆扈从往新亭方向迎接夫君陈操之,一别近两年,朝思暮想,这次夫君要是回邺城,她是一定要跟去的——

  在马车里,慕容钦忱教小仲渝说话,爹爹回来了,见到爹爹要作揖,爹爹抱时不能打爹爹……小仲渝哪里肯听,攀着车窗笑嘻嘻看人物风景,忽然回身揪一下萨奴儿的细辫子——

  至新亭大约是辰时三刻,来得早,此地空寂无人,慕容钦忱带着小仲渝上到半山亭玩耍了一会,姑孰方向不见有人来,建康那边倒是有很多车马6续来到,这都是来迎接会稽王司马曜和冀州刺史陈操之的官员——

  慕容钦忱不愿和这些人在新亭一起等候,便命婢仆扈从再往老盛店方向前进,行出数里,小仲渝看着骑马的扈从也闹着要骑大马玩,慕容钦忱心中一动,便下了车,她惯常骑的那匹胭脂马也跟在车后呢——

  慕容钦忱骑上胭脂马,小仲渝在边上跳着脚叫:“骑马马,骑马马,抱,抱,娘亲抱——”

  萨奴儿将小仲渝抱起放在胭脂马前鞍,慕容钦忱一手执缰,一手半抱着小仲渝,小仲渝已经兴奋地叫着:“驾,驾——”

  胭脂马轻快地小跑起来,萨奴儿和十余个陈氏私兵赶紧策马跟上,听得前面的小仲渝兴奋地锐声尖叫,像竹哨一般。

  又行出三、四里,来路出现了军士和车马,当先的军士喝道:“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一名陈氏私兵上前道:“我等是冀州陈刺史家人,前来迎接陈刺史。”

  军士还未答话,刘牢之纵马上前,喝问:“何人拦道!”

  萨奴儿一看是刘牢之,招呼道:“刘将军,是我们,来接陈刺史的。”

  刘牢之见是慕容钦忱,赶紧抱拳施礼,说道:“陈刺史就在后边——”

  早有军士去报信,片刻后,陈操之从长长的车马队列中越众而出,奔至近前飞身下马,见胭脂马畔那个身材高挑的鲜卑女郎怀里抱着一个孩儿怔立着,便叫声:“钦钦——”

  慕容钦忱乍见陈操之黑瘦的样子,鼻子一酸,要掉眼泪,却将小仲渝高高举起,说道:“陈郎,这是仲渝,我为你生的——”

  慕容钦忱说话总是这么直接而热烈,陈操之笑意殷殷,伸手道:“仲渝,爹爹抱。”

  “夫君当心些,仲渝会乱打人。”慕容钦忱赶紧提醒。

  小仲渝愣愣地看着陈操之,难道是觉得似曾相识,被陈操之双手插在腋下抱起,竟未伸手去打——

  慕容钦忱见儿子难得这么乖,甚是欢喜,说道:“仲渝,这是爹爹,叫爹爹——”又对陈操之解释道:“仲渝还小,头发有些黄,长大就好了,会和我一样是黑发。”

  五月的阳光下,小仲渝柔软的细发泛着淡金色泽,虽然不像凤凰儿慕容冲那般灿灿如黄金,但也明显看得出有鲜卑和匈奴的血统,而且那眼眸与其母慕容钦忱一样浅浅幽蓝,衬着婴儿的雪白肌肤,极是可爱。

  陈操之笑道:“黄毛小儿也很好。”又举着儿子道:“仲渝,叫爹爹。”

  小仲渝终于想起要给陌生人一个巴掌,小手一动,就被慕容钦忱捉住,说道:“这是爹爹,不能打。”

  ……

  陈尚自咸安五年八月父亲陈咸去世后,至今仍在钱唐服丧守孝,而6葳蕤、谢道韫也是长住陈家坞,所以这秦淮畔的宅第就是慕容钦忱母子和婢仆住着,让陈操之欣喜的是,他原先规划的东南西北四园现在已建好了东园和南园,这东、南二园主要是住宅区,可容三、四百人居住,西园和北园是园林,6葳蕤去年在建康,与婢仆一起动手种下了大量花木,还有些点清缀在花木中亭台楼阁尚在建造——

  狡兔三窟,一在钱唐,一在建康,还有一个在茫茫海上。

  ……

  四月二十二,皇帝司马昱在太极殿东堂召见群臣,共议如下大事:立储、重修太极殿、高官任命——以前政皆出桓温,现在皇帝司马昱终于可以当国作主一回了。

  司马昱今年五十岁,因长年服散,近来身体也大不如前,最近两年因为忙于应付桓温求九锡、求王爵,所以一直未立储君,现在桓温篡位的威胁已解除,继承者桓冲并无野心,皇帝司马昱要考虑立储君了,司马昱为会稽王时,娶王述从妹为妃,生世子道生,道生暴躁无行,以幽废死,另外几个儿子皆早夭,只有李妃生的司马曜、司马道子兄弟存活,司马曜今年九岁,司马道子六岁,王彪之、谢安等大臣皆云会稽王司马曜聪悟,可为皇太子——

  太极殿年久失修,群鸟巢焉,不重修太极殿无以显皇家威仪,但国库空虚,难以挪出数千万钱重建此大殿,谢安是主张重建太极殿的,王彪之反对,认为这样是大兴土木、侵扰百姓,侍中王坦之建议,停止洛阳的宫室营建,先修太极殿,皇帝司马昱对王坦之这个提议表示赞赏,司马昱不愿迁都洛阳,洛阳距氐秦的军事重镇潼关不过六百里,氐秦未灭,迁都洛阳必受威胁,那样就要倚重军队将领,司马昱不想受制于人,他要留在建康——

  众议未决,皇帝司马昱便征求陈操之的意见,陈操之虽然只是四品冀州刺史,并无参知政事的权力,在朝堂侍中、常侍面前是说不上话的,但皇帝司马昱信任他,而且陈操之是平北将军,都督冀、并、幽、平四州军事,代表的河北四州的势力,在迁都洛阳上当然有话语权——

  陈操之心知皇帝不愿迁都,氐秦未灭,迁都洛阳实在不适合,当初桓温一意要迁都就是为了好让自己的军队完全控制京畿,为其篡位扫平阻碍,陈操之赞同王坦之的提议,先修太极殿,再营建洛阳宫室,以建康为南京、洛阳为北京——

  皇帝司马昱对陈操之所言很满意,重建太极殿之事遂定,一面传诏司州刺史沈劲,停建洛阳宫室,只重修太庙和陵寝。

  在高官任命上,加陈操之为三品前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使持节,陈操之原是四品平北将军、持节,由平北将军升为前将军,由持节升为使持节,持节是平时可杀无官位的人,战时可杀二千石以下官吏;使持节则是无论平日还是战时皆可斩杀二千石以下官吏,而且有了开府仪同三司这一荣誉官衔,陈操之就可以开府选吏——

  早在两年前皇帝司马昱就想委陈操之以重任,因忌惮桓温所以不敢封赏委任,现在桓温已故,桓氏虽说气焰大挫,但犹据有荆襄、扬州、江州、并州之地,桓冲虽不是大司马,但都督九州军事,龙亢桓氏依然是凌架于皇权之上的东晋第一大族,司马昱必须扶植陈操之来牵制桓氏,而且最为微妙的是,陈操之与桓氏和王谢大族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又以侍中王坦之为中书令,中书省自郗超为中书侍郎之后,一直未设中书令,都是中书侍郎超专权,朝中大事皆决于郗超,去年因为桓温封楚王之事,谢安与王坦之曾经一起去拜会郗超,郗超寓所求见者络绎不绝,谢安和王坦之从中午等到傍晚犹未得见,王坦之要愤然离去,谢安劝道:“独不能为性命忍须臾耶?”桓温篡位对王谢来说是宗族性命攸关的事,所以谢安才会这么说——

  现在桓温去世,郗超地位顿时大不如前,王坦之为中书令,就是剥夺了郗超掌管权要、颁布政令之权。

  因桓温去世,谢石得以升为五兵尚书、琅琊王蕴升为丹阳尹、太原王坦之为中书令,王谢大族势力得到扩张。

  当夜郗超来拜会陈操之,对高平郗氏的前景表示悲观,郗超追随桓温多年,与王、谢世家矛盾不小,当初桓温在世,不愿郗愔居京口,暗削郗愔兵权,现在桓温去世,高平郗氏的处境似乎更加艰难,反倒是钱唐陈氏这样的后起的士族左右逢源——

  陈操之虽与郗超私交甚笃,但也不能保住郗超的地位,只是道:“嘉宾兄居朝中不如意的话,不如外放,做州郡长吏更快意一些。”

  郗超一笑:“州刺史何敢望,有一太守足矣,我与王、谢不睦,恐太守亦不可得。”

  陈操之道:“嘉宾兄大才,何职不能胜任,若嘉宾兄不弃,就随我去冀州如何?”

  郗超虽然觉得以前都是他提携陈操之,现在颠倒过来了,颇失颜面,但形势如此,而且陈操之也是一个坦诚值得深交的人,便答应了。

  第八十二章 痛饮酒读离马蚤

  东安寺长老支法寒得知陈操之归建康,便从汤山赶来请陈操之去东安寺随喜,陈操之问他雕版印经之事,自前年六月支法寒得到陈操之百金捐助雕版印经已有两年时间,应该有所成就,支法寒却秘而不宣,只是笑道:“陈檀越到了小寺便知。”

  因氐秦使臣要来祭拜桓温,陈操之必须留在京中与秦使相见,陈操之现在不仅都督冀、幽、并、平四州军事,黄河南岸的司州军事也归陈操之管辖,与秦境全面接壤,陈操之是遏制氐秦的最大屏障——

  陈操之暂不能回钱唐,朝中大事也已议定,颇有余暇,京中名士便频频邀请他参加清谈雅集,但陈操之一概谢绝,这让京中的名士大为讶异,陈操之是靠玄辩清谈扬名的,当年以一人之力与八州大中正辩难,才惊四座,被时任大司徒的司马昱擢为第二品,钱唐陈氏也由此列籍士族,而且陈操之能娶到陈郡谢氏的女郎,也可以说是玄谈之功,当初谢道韫在乌衣巷清谈择婿,南渡世家子弟会聚一堂、各逞机锋,若不是陈操之舌辩无敌,又如何折服得了那么多的竞争者,可以说陈操之得玄辩之功多矣,为何现在却谢绝清谈雅集?

  便有那好事者猜测,陈操之之所以不肯再参加玄谈聚会,是因为自咸安四年支道林圆寂后,陈操之认为当世再无人能辨得过他了,这是世无知音、伯牙摔琴的用意,陈操之视江左名士如无物啊,实在是狂傲——

  陈操之对这些传言置之一笑,四月二十六日带着慕容钦忱和小仲渝前往汤山东安寺,小仲渝自那日慕容钦忱抱着他一起骑马之后,只要出门就再不肯乘车,闹着要骑马,小仲渝这几日与陈操之也熟悉亲近了,所以这次去东安寺就由陈操之带着他骑马,这小家伙骑在马上就特别快活,笑得合不拢嘴,小嘴里的几颗小奶牙洁白可爱——

  慕容钦忱戴着帷帽、遮着面纱、骑着胭脂马,腰肢款段,侧头看着身畔的那对父子,心里的欢喜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别的情绪了——

  三十里路,半日便至,支法寒与两名寺僧在汤山南麓迎候,与陈操之等人一起上山,先到佛前参拜,然后支法寒引陈操之至衣钵寮小坐,取出一卷经书请陈操之观览,陈操之一看,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书体遒美秀挺、圆劲古雅,陈操之对这种书体很熟悉,这就是谢安的书风,笑道:“法寒长老竟请得安石公为你抄写经文吗!”

  支法寒神秘道:“请细看,请细看。”

  陈操之依言细看,这一看就看出奥妙来了,这册经书竟不是毛笔抄写的,而是拓印的,陈操之惊叹:“雕版印经竟然如此精致!”

  这一卷《金刚经》无论纸张、用墨、装订都极考究,尤其是那一个个半寸大小的行楷,笔笔精到,难怪陈操之乍看以为是谢安亲笔!

  支法寒得意道:“经文请安石公手书、郯溪吴茂先精心镌刻雕版,这第一版《金刚经》仅制版用时一年零三个月,但因为选取的木材不当,第一版只印了不到一百卷,雕版就破损了。”

  陈操之问:“所费几何?”

  支法寒道:“约百万钱。”

  陈操之心道:“百万钱就印了不到一百册佛经,这成本也太惊人了吧,还不如请人抄书。”说道:“雕版印经本是为了普及,要让一般民众也能读到佛经,不需要太过精致。”

  支法寒道:“第一版艰难一些,越到后面越顺利,而且第一版主要是为了赠送给朝野名士,所以制作得格外精致,稍有破损便废弃了,预计第二版可得一千卷《金刚经》。”

  陈操之赞许道:“甚好!”又问:“资费是否难以为继?”

  支法寒笑道:“小僧送佛经给那些世家大族,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佛法经文是至宝,助印经书更是功德无量,小僧送出九九八十一卷《金刚经》,得钱七百六十万,这些钱全部用于雕版印经,绝不敢挪作他用。”

  陈操之哈哈大笑,心道:“那些士族豪门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种雕版印刷术带来的书籍普及将会对他们的士族文化优势造成何等巨大的冲击,还慷慨捐钱呢,有趣!”

  支法寒又请陈操之至寺后一个新建的小院参观,但见茅舍十余间,茅舍内传出拉锯刨凿之声,有几株粗大的枣木、梨木堆放在檐下,小院一角,碎板木屑成小丘——

  一名年近五旬、青衫短袍的工匠走了出来,向支法寒合什施礼,支法寒向陈操之引见道:“陈檀越,这位便是郯溪碑刻名匠吴茂先,小僧请他负责雕版之事。”

  十年前陈操之在上虞东山就见过吴茂先刻的王羲之所书曹娥碑,能在坚硬的青石上表现书法的流丽神韵,几与原书一般无二,含笑道:“吴翁技艺非凡,有吴翁襄助刻经,当然事半功倍。”

  支法寒又请陈操之进茅舍看匠人雕字制版,有几个少年僧人也跟着吴茂先学雕版,陈操之仔细观看、仔细询问,对吴茂先道:“一块雕版制成之后,拓印之际若有一字损坏岂非全版尽废,何如单字制作,宛若印章一般,一字损坏即另刻一字替换,可省人力物力,当然,这样的工艺更复杂,需多多尝试,而且所用字体要以隶楷为主,隶楷工整,相对行草而言更易制版。”

  吴茂先茅塞顿开,对陈操之敬服不已。

  这时,一位寺僧急急赶来,说陈檀越的随从在孔雀明王殿与人斗殴,陈操之和支法寒赶紧赶去孔雀明王殿,只见殿前两个少年士人正与胭脂武士萨奴儿在理论,萨奴儿理都不理他们,只是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叱道:“再敢探头探脑,再吃我一鞭子!”

  慕容钦忱牵着小仲渝立在一边看热闹,小仲渝握着小拳头喊:“打,打——”

  陈操之走过去问:“怎么回事?”

  慕容钦忱上前低声道:“我教仲渝礼佛,有个少年人频来窥视,萨奴儿二话不说就抽了那人一鞭子,是以闹将起来。”

  支法寒过来道:“陈檀越,这两个少年一个是中书令王文度之子,名王忱,就是挨了一鞭子的那个,另一个是其族侄,丹阳尹王蕴之子王恭,二人年岁相当,同出太原王氏,喜玄谈游玩,流誉一时,与琅琊王珣合称三英。”

  陈操之知道王忱和王恭,这二人都是《世说新语》的常客,王恭最喜评点人物,他对祖父王濛极其崇拜,王濛就是那个集市买帽不要钱的美男子,王恭常常向当世名流如谢安、王献之等等人问他祖父与支道林比谁高谁下?与刘惔比谁更超拔?王恭有一句名言——“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马蚤》,便可称名士。”——就是这个王恭,二十年后来以诛王国宝为名举兵进攻建康,造成江东混乱,天师道的孙泰、孙恩也趁机聚众谋叛,当然,现在王恭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俊秀少年——

  那个挨了萨奴儿一马鞭的王忱是王坦之的第四子,王坦之崇尚儒学,他这个儿子却是以阮籍为偶像,饮酒、服散,放浪形骸,有一次他岳丈家有丧事,这个王忱与十来个服散的朋友喝得满脸通红,披发裸身进入灵堂,绕了三个圈,扬长而去,阮籍有绝妙诗文传世、有深邃博大的思想,王忱没有,他只会模仿阮籍忧愤狂傲的行为——

  王恭和王忱都识得陈操之,陈操之虽然只比他们年长十来岁,但与他们的父辈王坦之、王蕴都是平辈论交,而且声名早著,官位显达,二人便上前见礼,王忱一手捂着脖颈向陈操之诉苦,说他只是见陈小郎君可爱,多看了几眼,那红衣婢挥鞭就打,请陈刺史作主,责罚那红衣婢——

  陈操之心道:“钦钦以前是公主之尊,她在佛殿随喜哪容得外人在边上窥看,这个王忱说是看我儿子,肯定还是看我钦钦,这种放荡的所谓名士教训教训也好。”说道:“我知你二人乃是后起之秀,不如这样吧,我与你二人辩难争胜,你二人若能说服我,我就责罚那红衣婢,而且我从此不再谈玄——”

  王恭、王忱是建康玄谈的热衷者,年轻一辈中也的确无人能辩得过他们,早有向号称江左玄辩第一的陈操之请教之心,若能辩赢陈操之,那岂不是一朝天下扬名?

  王忱忘了脖颈火辣辣的痛,问:“若我二人辩不赢陈刺史又当如何?”

  陈操之道:“自然也是终生不再谈玄,改弦易辙,专宗儒学。”

  现在中原初定,胡族的威胁暂得缓解,若不能宗儒轻玄,那么江东的士风将会愈发奢靡荒唐,魏晋玄风固然使得人性觉醒、心智发扬,但一个国家若无礼法约制,那就会上流荒滛、民众困苦,最终会走向动荡灭亡,你若是个隐士,那么尽管披发裸身、服散饮酒无妨,但你占据着高官职位,却要每日无事痛饮酒、读《离马蚤》,他事不管,这岂不是祸国殃民?

  第八十三章 天涯可处无芳草

  昔日范宁范武子与陈操之谈及江左风气,说道:“王弼、何晏之徒,蔑弃典文,幽沉仁义,游词浮说,波荡后生,使搢绅之徒翻然改辙,以至于礼坏乐崩,中原倾覆,遗风余俗,至今为患,桀、纣纵暴一时,适足以丧身覆国,为后世戒,岂能回百姓之视听哉!故吾以为一世之祸轻,历代之患重;自丧之恶小,迷众之罪大也!”

  陈操之对魏晋以来的玄风流弊虽不认为如范宁所说的这么严重,但也觉得上层官吏无所事事、服散清谈是一定要纠正的,当年范宁因为痛恨正始玄风,所以对老庄之学下了很大苦功,要驳倒老庄玄学,首先必须对老庄玄学有通透的了解,这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但范宁的地位和声望尚不足以纠正时俗,而陈操之现在名声显赫、地位高超,又且以玄辩闻名,他现在就想着能匡正江东虚幻浮夸的学风,今日要以玄辩折服王忱、王恭将是第一步——

  王忱、王恭虽然都只是十六岁少年,但魏晋人早慧,十六岁已是成年,王弼当年十六岁就已是名动洛都的大名士,所以陈操之并没有轻视这二人年少,他要利用自己的学识和经验来折服此二人,王忱、王恭可以说是士族子弟中的翘楚,在后起之一辈当中很有影响力,后人有诗曰“月明临阚泽,百千人众看王恭”,这个王恭很有名气,也是东晋有名的美男子,有清露晨流、新桐初引的美誉,若能逼得这二人终生不能谈玄,那对江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