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从这一次风波到改制,李贤全无办法,只能尽力配合。
倒不是李贤骨头软,实在是张佳木营造出来的氛围就只能叫你配合。
不配合,就是千夫所指的罪人,李贤这种人,丢官罢职不怕,但怕的就是名誉受损,舆论不支持,就算是致仕回家,将来也不落好,再乡士伸,无人往来。
当然,这只是一个层面上的事,另外一个层面,便是叫他知道改制之好,自己心甘情愿的配合。
几个月的时间,几乎每件事都是这样办成,李贤的威望虽未受损,但,众人也是明白,想叫他对抗张佳木,势必也是无此可能了。
李贤不成,内阁里的别人当然不成。
思量来思量去,也就是王直这种元老重臣还有一点儿耍牌子的资本,老头儿绮老卖老,就算是皇帝也要给几分面子,他把持着吏部不放,其因为何,恐怕谁都是清楚明白。
老头儿这是以元老重臣的资格,帮着大明把持着吏部这样最重要的用人部门的大权,防的是谁,自是不问可知。
好在张佳木肚量很大,而且知道事情困难,几次需要和吏部沟通的事自己并不出面,只让内阁的人和老头子协商。
还好,除了吏部不叫人动,别的举措还都算是合作,这样大家相安无事,好歹是把局面维持了下来。
对张佳木来说,只保持现在的权力格局就足够了……自己只要的是多做些事,再多做些事,做为一个穿越客,他有这种迫切的心情,他要的不是改变自己的庄园和京城附近的一小块地方,而是要实打实的改变大明天下,进而影响到历史的进程。
和这个目标比起来,眼前的小小委屈,小小挫折,还有那些无谓的猜疑和防范,中伤和谣言,这些加在一起,又算得什么呢?
“你说的对了!”听完王越的猜测,张佳木大是开心的样子,背负着手,站起来转悠了两圈,然后才知道:“地方官员,向来在农桑上不大用心。分在陕北的自以为一亩有百十斤就可以了,遇了灾就上报,或是赈济或是免赋,反正朝廷有一定之规。他自己呢?嗯,可是什么也不必理会。你们说说,地方官员,什么时候兴修过水利,系统的统计过田亩,地力多少,肥料何来,如何选种灭虫?什么也不理,只要按时按节,把钱谷收上来,刑名再清简无事,其实也是不理,这样就算是能吏了……哼,我大明的能吏,也太容易干了吧。”
在场的人,都没有出为过外官,但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出外为官,怕也就是这样当官了。
“所以要改了。”张佳木也不给下头这几个人思索的时候,兜了一圈,又回到原话:“加设一个农田水利部,设尚书,各省分设农官,省下设道、路,依山川地形设官,他们要督促地方官改革地方水利农田,不仅自己要办,还要考核和管理别人,嗯,我期望以十年时间收功吧。”
在这个方面,想一两年见效的,只有直隶到江南和两广两湖等地,象如甘州、陕北等地理条件相当恶劣的地方,十年也未必能收得了功。
对张佳木来说,他已经在考虑某些地方迁民到别处了,如陕北等地,吃水都要十里之外去担,人勉强芶活在那里,也是完全没有生活质量可言。既然如此,不如挪走。
人走了,地可以不必种,退耕还林,恢复植被,数十年后,恐怕就能见甄成效了。
不然的话,非得如数百年后,沙化越来越严重,水土流失也会越来越严重。
现在陕西山西等地的灾害和恶劣的地理环境,其实就是汉人的起源地,数千年来,林子砍光了,土地被种的地力全失,植被消失,水存不住,所以只能靠天吃饭,天不雨,就无粮。
这样的地方,费再大的f气去种地,又是何苦?
只要在要紧的地方保留驻军和少量的居民,迁走过于困难地方的住户,改革改良生态圈,这,也是关系到国计民生的百年大计。
其实如果有玉米和土豆等物,倒也不必太着急,但徐穆尘出海一年,没有丝毫消息,为稳妥计,也就只能预先做一些准备工作,预备搬迁了。
再有一条,当时的辽东等地,也就是后世东北,地方人稀,到明末时汉人不过二三百万,这个基数实在是太少了,不妨从困难地方开始移民,张佳木希望,在自己死之前,能把东北这一块疆域彻底稳定下来。
第666章 东宫
“太保这份心田————”王越感慨由之的样子,半响过后,才接着道:“真是没的说了,不过,我要请问,这个农部,太保心中可有尚书的人选?”
“陈文吧,谨慎干练,是个人才。”
“可是陈文在内阁啊?”
不仅是王越,别人也是觉得诧异。仁宣年间,是有尚书为阁臣的先例,不过,那会子是为了方便内阁办事,以阁臣领尚书,增强内阁的威权。
时至今日,内阁权重已经形成内重外轻的格局,除了吏部尚书还算有权威外,尚书权威已经是大不如内阁成员,而为了尊重六部,已经不再以阁臣兼尚书,陈文要想专任,就非从内阁中退出来不可。
这样一来,当然很不合算了。就算不是首辅和次辅,一个普通的大学士一样是阁老,被人称为宰相,熬资格也没准能熬个首辅出来,尚书虽是一部之首,和大学士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了。
现在的新科进士,一旦知道不能留馆为庶吉士,心就先灰了一半。原因也很简单,不能成为留馆翰林,就没资格入内阁,读书为官,上来就没资格当宰相,谁还有劲头扑腾?
留部效力,是上不能为翰林,下不能为亲民官,实在是很尴尬的选择。所以六部之中的官员,闲了没事喝酒看戏,吟风弄月,却很少有人把心事用在公务上,一问以公事,就瞠目结舌,不知所对,现在虽是涮新官制,六部将要有权,不过一个现成的宰相不干,来做尚书,这一层自是叫人怎么想也想不通。
“陈大人也是要做点事情,已经和我说了,愿辞掉内阁的职务。”张佳木洒脱一笑,向着众人道:“所以就拟定是他,你们看,怎么样?”
“诸部得人,内阁也很精干,这样最好。”
别人不好答,这个问题自是只有年锡之来答了。
张佳木整合的手段是一样接着一样,劝陈文出阁,自是有不便明言的交易,现在内阁之中,李贤和彭时一体,吕原资历浅,而年富是张佳木的私人,陈文出阁,李贤和彭时就能放手办事,不必担心什么,而张佳木无形之中,对内阁的掌控就更增强了一步。
在场的都是积年老吏了,就算年锡之也是在官场和锦衣卫打混了几年,张佳木的话,只能哄哄别人,却是骗他们不过。
当下众人心中只是奇怪,倒不知道张佳木下了什么本钱,能叫陈文从内阁里退出来。一个尚书换一个内阁大学士,怎么算也是不合算的。
“那就是这样了。”
张佳木如释重负,最近的公务办的很顺手,当下伸了个懒腰,笑道:“各位来给家母上寿,实在心感,来,我陪大家多饮几杯。”
这酒是四蒸四酿的玉堂春,宫中酒,酒很纯,搁在后世了算是高度酒了,而且纯粮食酿造,纯度很高,喝着清洌而后劲绵长,这么多下肚,就算是大酒量的人,一时也是有点顶不住劲。
张佳木喝的急了,因见一个四品武官急匆匆的进来,认了一认,知道是总务的人,坊丁出身,也是老人心腹了,当下笑道:“你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来,罚你三杯,再陪我饮过。”
“是,是下官无礼。”
那武官冠带严整,并没有穿着吉服,想来是从公堂签押房过来,所以才这般打扮。等自饮三杯,又敬过张佳木后,这才退向一边。
退到一边,却是把陈怀忠也拉了下来,在陈怀忠的耳朵边上窃窃私语。
年锡之是有心事的人,最近蛛丝马迹很多,他不掌内卫,但也觉着有些不对,心中只是在想:“太保没空,需得有人召开一次会议,天家把各自的情况汇总了来看看,这样才能知道端底。”
心中正自沉思,却是见陈怀忠面色不对,年锡之心中一动,上前问道:“怎么?”
“唉,怕什么来什么。”陈怀忠哭丧着脸道:“杨暄弹劾太子身边宫人,并言请皇上多择宿儒充实东宫以教太子,反正,奏章里对太子可真的太不客气了!”
“唉,此人真是烈性不改当年。
年锡之大为摇头,道:“只顾捅漏子,也不想想,现在这局面,是不是能乱,乱了成不成!”
“他们言官哪儿管这些?”
这一次官制改革,都察院也是改动较少的地方,只是在地方上加强了常派人手和把巡按御史制度化了,以后巡按会长驻某地,并且加派,具体到省、路、府各级,甚至是县一级,都会有都察院派下去的人手。
听说张佳木还有意把都察院和议院结合起…不过现在不是时候,也没有人看好这样的做法。
毕竟,都察院代表的是中央集权的权威,议院却是中央向地方势力妥协的产物,彼此不能相容,恐怕捏在一起也只有内斗罢了。
两人相顾无言,便只能到张佳木跟前,同他低声言明。
“咳,宫内局办的这什么事!”
张佳木自然也是大为不满,不过,想了一想,便道:“太子最近闹的也太不成话,听说天天在宫中打靶子,火铳都用上了,或是发下铠甲兵器,演练阵法,那些缠金丝用银制的锁子甲,成百套的往下发,再加上锦绣而成的披风,分成五色,咱们这位小爷在高处,底下这些宦官就这么色成五彩的过去,宫中以为漂亮,号称“过锦”。
说到这儿,张佳木已经不掩饰自己的情绪,顿脚道:“成何事体,叫那些阉人如此打扮,把军事以为笑乐,视武官为奴才,这样的将帅岂能捍卫边防?嗯,叫杨暄也给他一点不舒服…这件事,皇上有什么说法?”
“还没有。”陈怀忠擦了擦汗,道:“皇上只是把原奏发给东宫,叫太子自己去看。”
“哼,这就是不满意的表示,我想太子自己会明白的。”
张佳木对太子是深恶还没有痛绝,扶植一个不容易,如果不到最后关头,他亦不愿决裂。
当下想了一想,便道:“不过太子好歹还是肯上进的,这一次给他教‘之后,就把杨暄调出去吧,这厮也不同人商量,上手就捅漏子,这件事出来,宫中气氛一定紧张”他留在宫中不便,还是出外吧。”
这个处断也算是合适,年锡之和陈怀忠虽然略有一些不安,不过并没有整体的情报,也不便多说些什么,当下便是双双答应下来。
“这……”张佳木沉吟了一下,又挥了挥手,笑道:“瞎,大喜的日子,我们不必说这些杀风景的话,还是饮酒高乐为好。”
“是,敬如命。”
“那下官就再敬太保两杯。”
“好,同饮,大家同饮。”
张佳木在府中大宴亲朋和心腹部下,距离他府邸并不远的深宫之内,却是另外一番景像。
与春风得意的张府上下相比,东宫之中却是一片死寂,不仅无人敢于说笑,便是大声一些儿话说,也是需得小心再小心了。
自从那一脸白净,却是刚严威风的杨侍读上了一封奏书给皇帝,太子的脸色就比死人还难看十分。
不仅是太子,万氏宫人也是死了老子娘一般。
杨暄的奏书当然不能说的太直接,毕竟太子是君,他是臣,臣谏君过也要讲究手段和策略方法。
主要的火力,就集中在万宫人身上。
贪婪好财货,屡收外臣贿赂,兼并皇庄无节制,支用光禄寺的物品也没有节制,在宫中办“内操。”徒费国家钱粮而没有一点儿实际用处,至于好嫉妒,无资容,年老色衰而诱惑太子这等宫闱内事,杨暄也若有若无的点到了。
因为他在奏折中议请给东宫加些少年都人,也就是宫女,用来伺候太子。
这其中的含意,自然是不言自明了。
这奏书一上,太子自是大为难堪,一桩桩一条条的,就等于是在打他的耳光,打的噼里啪啦的大响。
而对万氏来说,等于是将她录光了游街,此丰滋味,就不止是一个难堪可以形容的了。
如此这般,自然是对杨暄恨到骨子里头去了。
此事一出,皇帝已经对太子明显露出不满的表示,但后患还不止如此。
听说皇后和太后计议,太子虽未成年,但声音早变,胡须都出来,虽未满十四,但已经明显成年,只有一个万宫人在身边,确实不妥。
以皇后的意思,是多选一些人在太子身边,时间久了,万氏年老想专宠自是不大可能,而太后的意思,干脆选了人再裁人,裁的是谁,自然不言自明。
万氏自在太子身边以来,上承周妃,下抚宫人太监,太子对她也是言听计从,可以说,这是一道极大极险,而且从未有过的“坎”,怎么迈过去,她殊无定见,一时间,自是慌了手脚。
第667章 播弄
“啪”一声响,万氏抬手便是打在一个小宫人的脸上,然后横眉立目的骂道:“你是成心想我死是不是?这么烫,怎么喝的下?”
“奴婢该死”
千小心万小心,却是还撞到了万氏的枪口上,这小宫人欲哭无泪,趴在地上只管叩头,尽管二八年华的女孩子,搁在外头,就算是贫门小户也娇养着的,在这宫里,却是没地方说理去。
“来人”
万氏理也不理,将那“很烫”的茶水放在一边。
她驭下向来刻忌寡恩,而且从不饶人,所以在她身边伺候的都是加倍的小意小心,唯恐哪一天触怒了她,以她在宫中的地位已经可以说一不二,所以绝没有人敢怠慢。
但越是如此,万氏的疑心病就越重,她毕竟出身小门小户,凭着自己的努力到了今天这一步,但尽管高高在上,那种疑心病和自卑感却是怎么也去不掉,所以就凭着杀伐来立威。
极权之下,没道理就成了有道理,万氏就凭着这蛮不讲理的作风和作法,在后宫横行霸道了几十年,一直到成化十八年香消玉殒,不知道做了多少恶的她,手上亦不知多少人命,但居然得以善终,而且,死后极尽哀荣。
还不仅如此,成化帝在她死后,郁郁不欢,后来也相随而去了。
这真是滑稽!
“万姐姐有何吩咐?”
进来的当然是太监,万氏原本就是东宫的管事婆子,都人都归她管。不过尽管她没名没份,后宫中已经就是把她当成嫔妃一样看待了。
怀恩在时,尚且对她有所牵制,以怀恩古板的性子,万氏也是没有办法。但怀恩一走,伺候东宫的太监都是唯唯诺诺之辈,自然什么都不消说得了。
“拉下去,杖毙”
万氏今天的心情是格外不妥,一股股邪火直往上窜,对着来听命的太监,话也不多说,只是冷冷吩咐一句了事。
太监自然也不敢多说,进来原也是带了人进来,当下努一努嘴,把那个吓傻了的小宫人连拉带拖的带了出去。
这一出去,自然就阴阳两隔了,不过,留在殿内的人根本不会留意这个小宫人的性命,太子愁眉苦脸,坐在暖阁的坑上,坑下火龙烧的很旺,把他燥的热出汗来,但此时他只是阴沉着脸,没有叫人服侍擦洗,或是换身薄点衣服的打算。
万氏开发了宫人,心绪似乎好了一点儿,用牙齿咬住下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杨暄奏章一上,皇帝再一发还,东宫之中就是这副模样,几个时辰了,一点儿变化也是没有。
“小爷,万通来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有人进来禀报,道是万通来了。
太子精神一振,忙道:“快传,叫他快点儿”
这么一吩咐,外头自是屁滚尿流,没过一会儿,但见万通神色仓皇,急匆匆的用小跑的步伐跑了进来。
太芓宫中的人当然不少,詹事府就是专门伺候太子的,此外太监、亲军将领等等,但最心腹的,当然就是这个小小的百户官了。
现在外头也是知道,万通等于是太子的私人,所以也认同了万通为太子东宫的代表人物,有什么事关东宫的事,就是由万通出头打理。
现在看到这厮这般模样,太子只觉得心一直往下沉,整个心口都是疼的难受。
这种感觉,只有在景泰年间第一次被废时的感觉能比,当时太子虽小,但生长在宫中的人在政治上可是早熟早慧,当年滋味,到现在一想起来,太子仍然会做恶梦。
一夜之间,权势尽失,宫中上下以为弃子,那种感觉,非当事人绝不能道出其中滋味之万一。
“万通,”好不容易镇静了一下,太子看着万通,沉声道:“不要做出这副嘴脸,有什么话就快点儿说。”
万通怎么说,也是前一次就决定了的。
虽然太子对他亲厚,自己这个姐姐将来会有妃嫔的身份,但万通亦非吴下阿蒙。他要更大的权势,更深广的人脉。
象被发配到甘州喝风吃沙子的事,再也不能发生在他身上。
太子又如何?一个没权没势众人没把他放在心上的太子,手里有多大的权力可以运用?当初张佳木要发配他,太子虽是说情了,但结果又如何?
可想而知,而且也必定可以肯定的就是,这样下去,太子将来就算做了皇帝,也是一个受制于臣的皇帝。
当然,到不了汉献帝那一步,不过也就比阿斗强一些儿罢了。
其实倒不是万通自己想的太严重,明朝在没有张佳木这样权臣的条件下,发展到弘治年间皇帝就开始被架空了。
明武宗和明世宗这哥儿俩都企图反抗,武宗是自己调皮,用胡闹的法子来挽回皇权。
世宗是性子坚刚如铁,上来就敢和杨廷和明争暗斗,大礼仪的事,就是皇权和文官集团的对抗。
世宗当时是赢了,但事后的几十年,还是输了。
到他儿子穆宗年间,大臣干脆就明说了,皇帝您老回宫里多生几个娃是正经,没事甭跟我们在这儿起腻了……
没有权臣,光凭一个内阁就能到如此地步,而现在摆在皇太子前头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仅是张佳木一人专权,还犹有机会,但现在张佳木所做的一切,就是和文官彼此合作,划定地盘,重新整理分配权力。
这是当年明太祖做过的事,驱除残元,重新定下规矩,大家来遵守。而等张佳木的新规矩一条条定下来,制度是他创立,官员由他选拔,就算是文武分途,将来太子即位想对付此人,放眼天下,除了一些有限的武力和勋戚亲藩会跟随外,谁会跟着皇帝和张佳木决一死战?
万通知道,到了那时候,一切晚矣。
大丈夫不为九鼎食,当为九鼎烹,万通没有被九鼎烹的野心,也不想九鼎食,但他希望,将来能不被那股强大到叫他无法呼吸,甚至是终日不安的阴影所笼罩。
“小爷,”定了定神,也下定了决心,万通便缓慢而坚定的道:“这一回实在是有人捣鬼……说是杨暄这书呆子和小爷过不去,但实在的,就是有人要夺嫡”
“谁,谁敢”
太子也是色厉而内荏了,虽然拍桌打板的叫着,但脸上的害怕与惶恐之色,人一看便知。
“是德王殿下。”
话说了开头,底下便好办了。万通侃侃而言,道:“德王最近突然名声雀起,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天大的事?朝班之上,到处都是称颂德王千岁的声音,试想,没有人捣鬼,能至如此?”
“这一层我早知道。”太子面色铁青,点了点头,道:“怕是有王恭妃的影子。”
“不止,还有张佳木。”
“还有他?”太子一时不敢全信,摇着头道:“张佳木虽然跋扈骄纵了一些,但好歹和我还算是忠心。”
“时势不同了啊”万通痛心疾首的样子,面色也变的狰狞起来:“当初他在什么位置上,现在又是怎样?当初是想依附小爷,现在呢?”
这一层也是太子思虑过的,就是因为想通了这一点,他和张佳木的矛盾才变的不可调和。他不可能去趋就张佳木,变的君不如臣,但张佳木性子坚刚不可夺志,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大臣。
君臣之间,真正的矛盾就在如此,如果说私情,想来是比德王要深厚的多了。
太子渐信,但此事关系甚大,他一时却不做声。
“小爷,吴琮就在外头,要不然叫他进来说说看?”
如此大事,太子当然不能凭一个百户官的话就下定论,虽然万通是心腹,但毕竟人微言轻,有些事不一定弄的明白。
吴琮是广义伯,旗手卫掌印指挥使,由他来说,必定就明白的多了。
当下欣然点头,道:“传吴琮进来说话。”
吴琮虽不似万通那般有意做作一副慌张的样子,但入殿之时,却也是面色凝重。
见他如此,太子自也是越发信了几分,当下双手便有些颤抖,只是紧紧握住了椅子扶手,不使自己跳将起来。
“臣,拜见皇太子殿下。”
吴琮是外臣,虽是禁军指挥,到底还是正经的很了一跪三叩的礼,这才起身。
“吴琮,你来说说,万通所说,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吴琮很沉稳,但回答也很快:“现下的风潮,就是张佳木所鼓动。杨暄只是头一个放炮的,底下还有一个现成的人选,人家已经预备动手,磨刀霍霍,要杀过来了。”
“谁啊?”太子迷茫的问。
“回殿下,是左都御史赵荣。”吴琮道:“赵荣实在是无耻小人,张佳木叫他为左都御史,为了什么,还不明白么?臣收到风声,此人已经授意不少都御史、御史,将要风闻上书言事,请废立之事”
到得此时,太子已经十成信了九成,一时之间,愤怒却是全消,代之而起的,却是一种深切的悲哀与惶恐之感。
他相信,以张佳木的地位和实力,一旦掀起废立夺嫡的风波,以自己现在掌握的资源,恐怕连对抗的资格也没有。
第668章 积毁
倒不是太子悲哀太过,又或是太没有自信。
事实上就是如此,天家较少亲情,一切都是从利益出发。立他这个太子,在天顺元年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没有他,皇帝连复位都成问题,毕竟他是大宗的宗子,在封建宗法上有不可替代的优势地位。
但现在不同了。
锦衣卫强势,文官低头,武臣勋亲俯首听命,有这么一个强势的心腹大臣,皇帝自然感觉地位渐渐稳固,不复天顺元年那样的尴尬。
这种情形下,最大的权臣抓住了太子的痛脚,以德行不修这个大帽子来请皇帝易储,而皇太子自己心里知道……他确实不算皇帝心中的良好人选。
这还罢了,后宫之中,还有一个母妃周贵妃在帮他不停的丢分。
现在还得加上一个万氏拖累……
一时间,太子也有茫然和退缩害怕之感。
“殿下,不如请牛大伴再来说说看。”
等吴琮添油加醋的话完,太子已经是垂首无语,万通不足语,吴琮有点生份,放眼四周,却是无人可以商量。
吴琮一句话却是将他点醒了,这个时候,自然是要请人来商议。
“就请牛大伴来……”太子只咐吩一句,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急着道:“叫怀恩也来”
怀恩若来,便是坏了事了。
现在是众人商量,突然一起给太子压力,借着最近德王那里的动静,还有杨暄的孟浪上书,造成废立就在眼前的假象。
但怀恩一至,势必暴露不可。
眼下虽然确有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危机,但危机只是危机,皇帝实在是没有换储打算的,怀恩一至,三言两句的一开解,太子必定释然。
太子一释然,就会起疑,然后穷治追查,最终非得把阴谋暴露了不少。事涉十几家勋戚公侯伯,加上都督一级的武官,还有内廷中的大量宦官和禁军武官,一旦败露,就算是吴琮这个伯爵也扛不住压力,非得自杀谢罪不可。
至于万通,不要说太子保不住他,恐怕能保住,太子也是没有兴趣来保他了。
但阻止的话,也必定说不出来,于是万通和吴琮打了个眼色,彼此会意,吴琮便奏道:“外头还有消息传来,臣请旨,是否能到外头等着?”
“好,你先去等消息也好。”
吴琮出来,自是追到了传旨的小宦官,至于怎么威胁利诱,不使其去传召怀恩,那就是吴琮自己可以设法的事了。
东宫之中,万通却已经又是另外一番做作了。
“小爷,”他看着太子脸色,自己面色也是沉痛之极:“看来张佳木是要去小爷而后快了,也不知道是要把小爷封成什么王?听说,锦衣卫那边正在帮小爷找个好地方,江南膏润之地是不成,也离南京太近,听说是想把杭州封给小爷。”
“祖宗成例,杭州也不能封,不然的话,当初宁王要杭州,太宗爷就给他了。”
太子也是心烦意乱,情不自禁就接了一句,底下自是大怒,上前踢了万通一脚,怒道:“你这该死的,打量我必定不中用了?现在就想着这等事,这个位子,还没说就不是我的”
万氏向来是紧随太子,从不忤逆的,当下便也向着自己弟弟抱怨道:“你也是太没成色,哪里就说得上这些了?”
挨了一脚,万通心中却是欢喜,当下只道:“这也是我在锦衣卫那边有朋友传来的消息,人家也是好意。不外是叫小爷赶紧准备,真的朝命下来,一声叫之国就得走,咱们要是真能去杭州也不坏,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是大府不能去,杭州的风景可真不坏,再说,田亩出产也好,还有近海之利,小爷当个富贵闲散王爷,子孙后代也享福,不象那些封在秦、晋两府的,听说现在宗室之中,饭都吃不饱的都有”
皇室后代,出自哪个王府,一路从郡王降封到辅国中尉,从取名到结婚,都由宗人府管着。
现在皇室人口日增,地方官员已经难以为继,地方好点的象是两湖江西一带还好算,河南一省,在几十年后欠的亲藩粮厂就到达本省年收入的一半以上。
就是说,把亲藩俸禄全给了,河南一省的全部收入一半还不够,不算官员俸禄和日常开支,光是养活亲藩政府就得关张了事了。
朱元璋为了怕子孙受罪,不准应考,不准做事,只能在城中安闲受俸禄供养,这些亲藩无所事事,也就只能以兼并田产,收罗奇珍异宝,营建宫室为乐。
试想,亲藩不经朝廷批准连城也不能出,等闲也不准出王府,亲郡王间,也不是想见面就能见面。
再富贵又能怎么着?天天就在院子里看四方天,看蚂蚁上树,闲成这样,不成心理变态的怕也难。
清朝宗室,除了大辟杀头就是圈禁,明朝倒是好,宗室一出生就直接给圈禁了。
之国就藩之后的遭遇,大抵都是如此,没有什么可例外的。
一想起这个,太子自然是心烦意乱,当下大为光火,向着万通道:“杭州确实不错,要去你便去吧”
这样一说,已经是动了真火,万通识趣,当下跪在一边,不敢再说什么。
见是如此,万氏便劝道:“有再大的事,和娘娘商量了再说,不行去求求太后,她老人家总不能任事不管。”
“娘娘平素的为人……”想起这个,太子更生绝望之感。
他这个母亲,飞扬跋扈,钱皇后在后宫很得人望,周妃都没事挑刺找事,对皇帝也屡次顶撞,不是看着南宫里头曾经患难与共,又有皇太子在,怕是皇帝早就容不得她这么胡闹下去了。
至于太后,更对周妃很不欢喜,平素老太太在晨昏定省之余,喜欢召集嫔妃在自己宫中说笑,留饭也是常有的事。
皇后和王恭妃等后妃常有这种事,但留客的名单里头,从来就没有周妃一次。
重庆公主在时,还能打打圆场,没事叫太子也到太后宫中伺候,增进一下感情,太后和皇后看她面子,自然也是虚与委蛇一番。
自从公主出嫁,回来也是匆匆忙忙的,这等事也再没有过了。
这么一想,当真是茫然四顾,不仅没有得力可用的大臣和勋亲武臣,就是后宫之中,也没有一个可倚靠的人。
想到此,太子双目含泪,几欲哭出声来。
“小爷不必如此,事情尚有转圆的机会。”
“怎么说?”
“不如去张佳木家里,臣去求见重庆公主,看看公主她怎么说?”
这也是预先商量好的,万通自然不会去求见公主,但不妨提出这个路子来,看看太子是何反应。
“唉。”太子此时倒是后悔和公主生份了,当下垂头丧气的道:“孤这个姐姐已经和她夫君一条心,哪里来管这里的事。况且,她已经有身孕,这等事,怕是张佳木会拦着,你连公主的面也见不着,白白丢脸,还是罢了。”
就是要把他逼入到绝望境地,见太子容颜惨淡,但神情中又满是不甘之色,万通只觉得快意极了。
“奴婢见过小爷。”
等了不久,牛玉匆忙赶到,就在太子脚前跪下,泣声道:“小爷危矣。”
这一天打击一个接着一个,又都是近臣和亲信的太监,太子已经被他们左右,再也没有一点怀疑。
当下也是颤着声道:“怎么呢?”
“奴婢一听说,便着人打听。原来前几天张佳木进宫,在皇上左右说话,提起来小爷德行不修,就知道斗鸡走狗,玩蛐蛐能,政务一无所知,天下交给小爷,实不妥当。”
如果是换了文臣,就算是夺嫡也没有这么直白的,当初永乐年间,汉王和赵王哥儿俩费了多少功夫,也就是在象不象朱棣,打仗勇敢立下大功上头做文章,直接攻讦太子,皇帝一翻脸,立刻就会被处死。
这个胆子,却是谁也没有。
但以张佳木今时今日的地位,在御前说话又向来是这种风格,牛玉一出口,太子便已经信了十成。
“父皇怎么说?”
“皇上……唉,皇上说知道了。”
“别的没说吗?”
“没有。”
太子终于抵受不住,顿时就是泪如雨下。
万氏却不知道是眼前这一伙人弄鬼,当下也是大怒,起身便道:“我要出宫去见张佳木这小子,当初在宫中伺候时,那么忠心耿耿的样子,现在居然敢如此,我要去淬他一脸”
“姐姐息怒,人家现在是什么地步了,你去了,能不能见着人还是两说。”
“那该怎么办呢?”万氏一想也是,当下颓然坐下,颇有不知所措之感。
“小爷,”牛玉知道火候够了,当下便放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道:“不如诛杀此人,瓦解此人势力,没有人敢出头言及废立,皇上也就不会再有这种糊涂心思了。”
“杀张佳木?”太子脸上一片茫然,只喃喃道:“可得有这种本事才行啊。”
“怎么没有?”牛玉一声狞笑,只道:“咱们又不必学曹家那么笨,和他明刀明枪的,太子召他来,他敢不来?伏甲兵于东宫,只要人来了,就别想走。”
第669章 甲兵
太子瞠目结舌,呆了半响,才道:“你们这是评书听多了罢?”
当时三国类的评书已经很流行,明初时就已经有三国演义成书,坊间流传甚广,虽不至于弄到洛阳纸贵,但发行量巨大,普通人家都藏有一套,至于宫中更是不少了。
什么藏伏甲于幄内,摔杯为号的段子,自然而然的也就流行开来了。
不过现实政治显然不能这么搞,太子疑道:“他进宫来,总要带护卫,而且他是可以御前带器械的锦衣卫堂上官,他的武艺你们总是晓得,我这里的那些内操,瞧着好玩罢了,象张佳木这样功夫的武将,身上又有披甲,我真不知道要多少人能拿下他来。只要稍有漏洞,教他出了东宫范围……这宫里有多少是锦衣卫的人,你们晓得么?”
“除了旗手卫算是咱们自己的人……不过说真格的,旗手卫里头也有不少是跟着张佳木走的,毕竟,王勇是打旗手卫里出来的,里头的老人,都向着他们。”
王勇原本已经是旗手卫指挥,上一次京营总兵缺额,张佳木原本是打算授一个总兵官给他,这才把旗手卫让了出来。
现在总兵官一个没用,王勇干脆到锦衣卫的缇骑里头领兵,打算缇骑出战的时候,一刀一枪,博个军功授爵。
大明的公侯伯在目前来说只能凭边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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