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都是可以折算成钱的。在他的恩人面前,洛浪是口个感谢,两口两个感谢,洛鱼对在心里对老板二弟说:“你难道不知道大恩不言谢,只言钱的道理吗”当然,这不是洛鱼看不顺眼洛浪的主要原因,毕竟骨肉亲情,血浓于水。
让洛鱼鄙视的是,洛浪经常在家里大谈“财富是社会的财富,而不是个人的财富”的观点。兜里有几个铜板响就以为自己是李嘉诚了,是卡内基了,是比尔盖茨了,还口口声声批判说 “中国的富翁全他妈没有社会责任感,精神堕落了,良知泯灭了”,好像只有他才是中国富人中的脊梁。好笑
如果洛浪只是说说也就罢了,他居然将语言化为行动。农贸公司已经合理合法上了税,洛浪还主动上交个人所得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而洛浪所得到的唯的好处就是当局给他发了好多奖状,“城市经济工作先进个人”“劳动模范”“民营企业家”“纳税大户”“改革尖兵”“五好家庭”“三好个人”“单身汉的榜样”“爱六嫂爱在心口难开的情种”“在无数个漂亮女人中选了个像六嫂那样的女人作老婆的男人”“新世纪照耀沙丘照耀四川照耀中国照耀全球照耀银河系的曙光”。如果这些无尚的荣光能够转化为更多财富的话,那么洛浪这步棋还可以理解,但他另外些行动就不可理喻了。洛浪出资为山沟沟里的贫下中农子女建了所希望学校,取名为“堂堂正正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小学”。为了取这个名字他两天三夜没合眼,还跟他的嫂子,也就是洛鱼的老婆商量过,躲在角落里叽叽咕咕,以为洛鱼不知道。校长说,洛老板,学校名字太长了,听起来挺别扭。洛鱼的老板二弟说,我就喜欢这名字校长又说,刻公章太困难。洛浪说,刻在石板上不就行了。另外,洛浪还在“拯救母亲河”行动中捐款栽了百亩树。这次,他给树林取名为“爱”,组织者嫌字数太少,担心产生歧义,便问他,洛浪同志,“爱”什么呀他随口答道,爱人。组织者仍不满意。洛浪不耐烦了,说,爱人就爱人,总不能爱非人吧活脱脱的夜暴富的人的嘴脸。他的行动还不止于此,他还继续对他的嫂子说,我将来还要建立个孤家寡人休闲活动中心,为正在来临的老龄化社会尽点绵薄之力。
真滑稽
洛鱼就是这么看待他的老板兄弟的。
这时候,洛浪还在与母亲攀谈购买新居的事。他说:“妈,选房子我是不管的,你二儿媳妇满意我就满意。你放心,不会影响我的婚期。”
素容说:“定要在县城的中心地段选套宽大的,还要装修豪华点,坚决要将你姑妈比下去。”
与德莲血脉相连的德昌大声说:“干脆就搬到皇宫里去住,那里就宽大,那里就舒适,那里就比你姑妈的房子高档豪华百倍,千倍。”
叶玉清始终保持沉默。洛鱼没有给她选房子的机会。她倒是不下千遍地说:“现在住的房子就不错,我喜欢得很。”洛鱼想,倘若玉清作出那么丁点买房子的表示,洛鱼也会立即响应,比响尾蛇的速度还快。
洛浪撒娇似地对父亲说:“爸──,我知道。”
德昌晓得二儿子是自己的同类,便软下口气说:“我知道你知道。”
洛鱼想,亲爱的老板二弟,你的房子再宽大,再豪华,也宽大不过,豪华不过富岛公寓。
很遗憾,很伤感,很可怜,洛鱼的女人永远也不会去那儿享受。
又个丰收的季节来了,洛浪是实实在在的丰收了,而不是丁江小百姓那种遥不可及的丰收。
洛浪却没有欣喜若狂。
叶玉清的心里直想:“只有像洛浪这样的人才会事随人愿。”
洛鱼对自己的女人以及她心里所想的东西充满了恨。
噩梦的端倪
应该发生的事迟早是会发生的。
洛鱼暂且将女人说过的话借来用。好长时间以来,叶玉清就不再将如此富有内涵的话直接对洛鱼说了。她宁愿对只狗说。狗和洛鱼俱在时,她才说,如此来,便省得狗来转告洛鱼。
这天,洛鱼从岑水明妹妹口中得到个讯息。
带着别人的老婆跑了的丁江名记岑水明究竟出事了。
个从布坪消失的人带着他心爱的人儿去了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洛帆嫁人的地方。他以为那个地方适合重新做人,而且能够唤醒做记者的良知。
“难道他不知道网络的出现让整个世界都成了个村庄了吗”洛鱼这样问了岑水明的妹妹,其实是在问自己。洛鱼以为自己解答了这个命题。──全世界的人恐怕都在“论英雄”的贴子上发表高见。这就是证据
既然地球村是成立的,那么岑水明无论走到哪里结果都是样的。
洛鱼直认为水明不仅仅是为了爱情而消失的。若单单为了爱情,他更应当选择比沙丘更西部的地方,比如西康西藏西域或者彩云之南。按某些采风的文人和艺术家的说法,那些地方才是滋润爱情的地方。
白刀了进,红刀子出。
血流如注。
岑水明死了。
记者的良知牵引他去做次暗访。“他几乎就要成功了。”电视台档社会记录栏目的主持人在诸如此类的报道中通常是这样说的。事实上,岑水明离成功差得很远,他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以为自己重新作了名记者──正义的化身那种记者,他忘了,很多时候正义并不能战胜邪恶,因此他丢掉了性命,丢掉了爱情,丢掉了生活。
难道我哥哥就白白送死了水明妹妹这样问了警察叔叔。
警察叔叔说,当然没有,他的死也带来了后果──扰乱了我们布署的那种后果。
警察叔叔继续说,其实我们早就对那家巨大的假药生产企业布控了,而岑水明打草惊蛇,让那帮家伙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个人英雄主义”警察对水明孤身打入虎岤的壮举评价很高。又说,死者的家属,你知道那帮家伙的能量有多大吗他们可以制造抗感冒药抗痢疾药抗心脏病药,搞癫痫药抗癌症药,抗艾滋病药,不而类,凡是人类现在患的病,他们都能医好,凡是人类未来患的病,他们都能预防。他们的产品覆盖华东华南华北华西已经辐射到港澳台地区以及整个亚洲欧洲非洲美洲大洋洲南极洲北极洲,还扬言十年之内让他们的产品搭乘宇宙飞船,航天飞机,时空穿梭器卖到宇宙的每个角落去。但是现在,那帮家伙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都是岑水明造成的后果,或者说,岑水明惹的祸。句话,他是记者中的败类,人民中的恶鬼,死得罪有应得。
岑水明倒底死了。
他死之前肯定说了什么,但杀死他的人不会告诉人们他说了什么。他死之前肯定挣扎过,但杀死他的人不会告诉人们他是如何挣扎的。
水明妹哭得很厉害,因为死去的是她哥哥。
洛鱼却谈不上悲伤与否,即使死去的是自己的哥们。
“他摒弃了自己,”洛鱼想,“天下人都认为他是无可救药的”
几天后,水明的骨灰从大崖石上点点地飘落了下去,扬扬洒洒,如黑色的雪,黑雪瞬间融入了丁江河,滚滚南流而去。
当着岑水明亲人的面,洛鱼倒是演了出哭戏。
叶玉清真以为洛鱼落泪了,悄悄递来了纸巾。洛鱼擦了擦眼角,展开纸巾看,果真有平方微米的湿痕。
叶玉清仍然对洛鱼的眼泪充满了期待。
在叶玉清看来,在人类所公认的正义,理性,同情,良知,弱者面前是否落泪是判定个高级动物是“人”而不是“非人”的标准。
没过几天,机会来了。洛鱼正在研究公司当期的财务报表,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目光扫,就令人头疼。洛鱼读过几本关于企业财务方面的书,对流动比率资产负债率固定资产周转率总资产利润率等概念是知半解的,对比较利润表资产负债表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财务报表也是似是而非的。但并不防碍洛鱼关注这些数据。因为洛鱼至少能读懂“”和“”,这就足够了。反正公司的利润负增长很多,洛鱼认得清二楚。谷传知似乎不看也知道,他就索性不看这些报表了。自然,负增长之类的东西不会让洛鱼掉眼泪。这时候,洛浪来电,说奶奶睡着了,而且是永远地睡着了。
洛鱼的眼睛里盛了池塘的水,准备当着洛氏家族众人的面倾倒出来。
当洛鱼赶到幺爸德盛家时,堂屋里黑麻黑麻站了片人。洛鱼九十岁高龄的奶奶直挺挺地躺在门板上,块洁白如雪的布覆盖在她的身上。她的身旁按顺序围了三圈人。第圈是洛鱼的父辈们,德昌和德盛在抹眼泪,李素容没哭也没板脸,其他的都默不作声,表情凝重。第二圈是洛鱼辈,六嫂和玉清都在抽泣。第三圈是洛鱼的侄辈们,大点的都原地不动,小点的正在四处张望,叶叶正在墙角爬动。
洛鱼正想方设法将眼里准备好的泪水倒出来。这屋子里太安静,总得制造点声音。
洛鱼“哇”地叫唤了声:“奶奶呀我九个月没来看你眼了,我不孝啊”塘水哗啦啦地倒了出来。顿时,全场共鸣,哭声恸天。洛德荣说,妈,我已经三个月没去看您了。四嫂说,奶奶,我已经六个月没去看您了。洛二娃子说,奶奶,我已经两年没去看您了。
天啦洛鱼还以为自己是最不孝的。想到这里,洛鱼眼睛里的水就干了。
此时,幽默的三嫂大声说:“奶奶呀,您在生时他们都不孝,您死了他们才流尿。我可是昨天陪了你说话的,我就用不着哭了。”话音刚落,满屋子都笑了。李素容说:“妈,你活了九十岁,眼睛闭就去了,脚没摆下,手没抖下。有福气有福气”
李素容说完,就开始给洛氏家族当家作主了,全然副女皇的样子,她安排德莲的男人德繁德荣和十二岁以下的孙辈们就地守灵,德昌和德盛选择墓地,所有女人们准备大家子的饭菜,洛鱼辈的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老六分头采购必须的物品,洛鱼叶玉清洛浪老八和十二岁以上的孙辈们写福纸。
众人分头忙碌,李素容自由自在,五天后的那个清晨,家人欢欢喜喜就将洛鱼奶奶送上山了。
年里,洛鱼就集中地落了这两次泪水。叶玉清以为男人重新学会哭了,显得格外高兴。
冬天里的被窝里暖融融的,洛鱼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与寒冷有关的东西,比如灰蒙蒙的雾飘扬扬的雪冷飕飕的风淅沥沥的雨。说不想也想了。睁开眼睛时,叶玉清正在对镜子里的女人左顾右盼,她穿着身亮丽的衣服,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成熟女人的韵味。洛鱼在心里发出的声响女人也听到了,她不再看镜子里的自己,转过头来看洛鱼,还不够,又走到床前,俯下身子,轻声地说:“你再睡会儿吧”
个女人如鲜花般盛开在眼前,个男人不会无动于衷的。
洛鱼伸出温暖的手抚摸了下女人的嘴唇,缩回来看,手心上印着个红红的吻,洛鱼把红红的吻贴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洛鱼的女人发痴了。
个不经意的举动竟然会产生如此美妙的效果,洛鱼重新闭上眼睛,心中缭绕着得意。
李素容不希望洛鱼得意得太久,幸好她不是恶意的,否则,洛鱼会对她大嚷大叫。发痴的人也清醒了,匆匆忙忙把想给洛鱼的东西塞了过来,洛鱼含住了她温软的舌头,有股咬断它的冲动。
“妈在叫我们吃饭。”叶玉清说。
“我已经饱了。”洛鱼说。
“现实的饱比虚幻的饱更贴实些,还是快起床吧”
洛鱼感到诧异,好长时间以来,女人只对小白说这样的话,今天她却直接对洛鱼说了,说明在她的眼中,洛鱼已经跟那只叫小白的狗平起平坐了。
洛鱼麻利地穿好衣服,往镜子前看,学着女人先前的动作,从头自脚,从左至右地打量了翻自己。
“你好”洛鱼对镜子里的自己说。
洛鱼想,如果我的女人不从后背抱住我,那么定会有更多的好戏等着她看。
这天早晨,餐桌上的气氛不同寻常。到底是真的不同寻常还是洛鱼感觉不同寻常,有时是难以区分的。德昌的气色明显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他九十岁的老母亲没有丝痛苦地走了,竟然会让他伤心这么长时间,真让人不理解。李素容就是这么说的。不到分钟,德昌的碗就见底了,不知对谁说了句“再来碗”。叶玉清接过碗就像鸟儿样飞走了,又像鸟儿样飞了回来。素容朝德昌俏皮地说:“噫,今天不见怄气了”。其他人都附和着笑了笑。叶玉清说:“今天是谁做的早饭真香”洛鱼也说是。做饭的人把功劳推给了他的女人:“你妈买的是香米。”
席间言未发的人放下碗筷,走到院坝里。风吹在脸上定很冷,他很快回到屋里,腰杆挺得笔直,深深地吸了口气。
洛鱼的老板二弟当着众亲人的面宣布了个重要决定,他要旅行结婚,旅行的目的地是仁镇的菩提寺。
通常情况下,个重要决定后面都附有长篇大论的理由。洛浪却什么也没说,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有很多种,洛浪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洛鱼揣摩了下洛浪的心理:奶奶死去不过百日,按当地的风俗是不能办喜事的,而婚期又不能推后,两难之下,只好折中考虑。洛浪本该以此托出,既可以博得孝顺之美誉,又可以获得母亲的理解。
叶玉清却摇摇头,否定了洛鱼的意见。
洛鱼顿时恼羞成怒:“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这家里就你人了解他你以为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傻瓜吗洛浪不给出个理由,无非就是怕引起家人的争议,与其有争议,不如不说。”洛鱼的女人转身准备离去,她始终无法理解,早晨的柔情为什么就像玻瓶样,说碎就碎了。洛鱼把拽住她,继续着未完的话:“他,我们洛家的老板,心里想的是天下的穷苦大众,而不是铺张浪费,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难道他做得不对吗”女人质问了洛鱼。
“这世界没有对,也没有错。些人眼里的对就是另些人眼里的错,永远不存在统的标准。”
“我现在问的是,你认为这是对还是错”女人再次质问了自己的男人。
男人说:“我可以不回答你,而且我还要问你个你必须回答的问题,你知道我发怒的真正原因吗”
女人说:“我也可以不回答你,但是,我愿意回答你。在你看来,我对你意见的否定就是错,我对洛浪的正确猜测就是错,我不随着你的想法走,不随着你的行动走,就是错上加错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你才是真正的错,你的想法是错,你的行动是错。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你终有天会认识到你所走的道路是个错,你终有天会乖乖地滚进我的怀里,流着马尿对我说,玉清,我爱你,我好好爱你” .b2.
关联的世界
把简单的现象复杂化,把复杂的现象简单化,然后将简单的现象和复杂的现象串联起来在脑子里过遍,不经意间就能找到条生活的哲理。这就是洛鱼的长处。
尽管女人好多次都伤害了洛鱼,洛鱼也不计较,因为她是洛鱼的女人。因此,洛鱼仍然会有选择性地与女人分享自己的发现。
“寒冷的季节里,女人就用体香吸引男人。”洛鱼说,“用鼻子评判个女人比眼睛更准确。”
说罢,洛鱼就将鼻子揍到叶玉清的胸前嗅了嗅,女人边推洛鱼的脑袋边说:“好色之徒。”
爱的节目就这样开始了。
也很快结束了。
第二天,洛鱼正在办公室心不在焉地修改份文稿,股淡雅的香水味道飘进他的鼻孔。“文雅的女人。”洛鱼不出声地说。
紧跟其后的是王依眉。洛鱼礼节性地抬抬屁股,叫了声王总,眼睛却在掠向女人。束稚嫩的目光与束老练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火花。洛鱼准确地判定出她与王依眉的关系,因此不敢有半点火花。
“慧儿,这就是我经常给你提到的洛大哥,”王依眉说,“他既是公司的大才子,又是公司的中流砥柱。”
洛鱼边甜蜜地品味王依眉的话边谦虚地说:“王总过奖了。”
王总又说:“慧儿,你能有今天的成就洛大哥可是帮了大忙的。”
洛鱼在心里想,我曾经帮过这个女孩的忙吗我怎么老是想不起来县长父亲曾经说,领导托你办的私事忘得越快越好,忘得越干净越好。
慧儿说:“洛大哥,当初若不是你帮我发表第篇文章,我肯定走不到今天。我今天专程来当面致谢。”
王依眉凑过来对洛鱼说:“慧儿现在在华南文学院念书,刚出版了本书,请洛大哥多多指教。”
本装订精美,散发着浓浓油墨香味的书摆在了桌上,书名是生活的关联。
王依眉那副表情明明白白告诉洛鱼,致谢只是幌子,挥洒他作为父亲的荣光才是目的。王依眉生怕洛鱼不能从他女儿的著作中看到他的影子,因此说:“貌似相关的事情未必就真关联,看似无关的事情未必就没有关联,这是慧儿这本书的主旨。”
洛鱼原本想说的话被王依眉说了出来,便产生了打发他走的念头。洛鱼没头没脑地说了好多与书名貌似相关实不相关的话。王依眉明显不满意,直到洛鱼说出“你的梦终于实现了”,王依眉才彻底地笑了。
接下来日子里,洛鱼被慧儿的主旨缠绕住了。
倒春寒正对大地发动猛烈地攻击。
个女人从眼前走过,洛鱼喊了声:“文茜”
文茜转过头来的那瞬间,洛鱼差点惊叫起来。
“你怎么了”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洛鱼的喉咙挤出这样的话来。前几日,孟玉媛告诉洛鱼有关文茜的情况时,他还是不以为然的。洛鱼告诉自已,这个女人已经嫁给别人了。她的男人,哦,个糟老头折磨她与自己是毫不相干的。
但是现在,洛鱼亲眼目睹了,他无法闭上眼睛装着没看见。
文茜什么也不说,抹了把眼泪就跑了。
洛鱼几乎要追上她,却终究没有追上。个公众人物绝不可能在公众面前大步流星去追赶个女人的,何况洛鱼还不敢信誓旦旦地说与这个女人点关联也没有。就算点关联也没有,只要洛鱼作出点非正常的举动,在公众眼里就会变得紧密相关。
洛鱼没有立即折回来,是好奇心趋使着他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趋使着他,谁也不弄不明白。洛鱼无法停止脚步。洛鱼像只无头苍蝇在丁江公司纵横交错的道路上乱串。好些熟悉的人和不熟悉的人和那些自以为洛鱼熟悉他们的人都在向洛鱼频频点头。洛鱼却无心享受被人无限尊敬的感觉。
洛鱼不知道自己在厂区内串了多久。
洛鱼的手机响了。除非谷传知叫他,他是不会接的。偏偏就是谷传知叫他,谷总说:“个女人在人力资源部办公室滋事,你马上带几名保安人员去处理。” 机构调整后,保卫部降格为科,属总经理办公室的下设部门。换言之,正在发生的事属于洛鱼的管辖范围。
当洛鱼带着保安科长及三名保卫人员匆匆赶到时,呈现在眼前的景象是片狼籍,触目惊心。个女人的脸上颈部手臂已血迹斑斑,嘴里还在不停地漫骂:“刘成龙,你他妈不是个东西你毁掉了我的生活,我也要毁掉你的生活。”又冲着众人说:“大家请看看,那个家伙根本就是个卑鄙的小人,无耻的杂种,他有什么资格当中层干部。几年前,为了升官,居然向派出所告发有人聚众赌博。原人事部的郭朝仁副部长就是他拉下马的。我现在要让全丁江人都知道,他,刘成龙是个小人。”
阵寒风刮了过来。文茜的话让洛鱼头脑中的什么东西轰然垮塌。洛鱼努力地搜寻着这个曾经漂亮曾经妩媚曾经爱过自己的可怜女人的点点滴滴,以及那个曾经像魔鬼样缠绕着自己的往事。怎么会是刘成龙干的吗难道不是我和瑶瑶合作干的吗难道在某环节出了差错洛鱼想起来了。那天,他对传呼小姐说:我要日你。这本是他与覃瑶之间的暗号,传呼小姐却以为自己在骂她,因此根本没把那句话传给覃瑶。换句话说,洛鱼的卑鄙行动失败了,而刘成龙的卑鄙行动却成功了。
可时现在,洛鱼仍然笃信卑鄙才能进天堂,因此他不希望这个女人所说的是真的,他宁愿相信告发郭朝仕他们的是自己,文茜说的那个卑鄙小人是自己。
洛鱼钻进了冷冷的雨中。个洛鱼对自己说:“你才是天下最可怜的人。”另个洛鱼对自己说:“世界就是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关联着。”
洛鱼在冰冷的大地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天。
洛鱼累了。
洛鱼躺在叶玉清的怀里,说:“你是对的。”
女人可怜地看着男人说:“你病了。”
洛鱼苦笑了下,又说:“你是对的。”说完,洛鱼的眼前更迷糊起来。叶玉清把把地抹掉洛鱼的泪水,问:“你在说胡话吗”
洛鱼摇摇头。
女人说:“那你就说句长点的话证明你说的不是胡话。”
洛鱼感觉自己虚弱,但仍愿意照女人说的试试。洛鱼说:“你原本可以不攀附任何人,这句话是对的。”
女人说:“这句还不够长。”
洛鱼说:“好吧,来句更长的话。作为个小人物,我用几年光景走完了好些人生想要走的路,取得了好些人生想要取得的成功。我认为自己是攀附了别人的,也是做了非人的。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看见眼前布满了雨雾,便认为雨雾里藏着的世界是纷繁复杂的。其实,这世界原本是以简单的方式相互关联的,但我总认为简单是不可信的。你听懂了吗”
叶玉清摇摇头。她是不大相信自己的男人会顿悟的。
雨注了。
倒春寒也就过去了。
洛鱼的病也好了。洛鱼发觉自己依然憧憬着天堂里的生活。
小白大早就摇着尾巴过来了。叶玉清并不直接问男人而是问了小白:“你那天晚上对我说了什么”
洛鱼抬头望着冉冉升起的红日,说:“我什么也没说过。”
叶玉清又对小白说:“看来生活本身给你的力量比个人给你的力量大得多。”
洛鱼又对红日说:“是的。”
说完,洛鱼就揣着撂资料上班去了。
洛鱼完成了谷传知交办的任务。丁江酒业已在洛鱼的笔下“进步亏损”了。
洛鱼毕恭毕敬地站在谷传知面前。
谷传知并不急于翻阅洛鱼交给的资料。他应当先要说点什么,比如“你辛苦了”,这样可以激励洛鱼满腔热情意气风发地去完成下个更加艰巨的任务。或者说句“你干得不错”,这样可以让洛鱼的虚荣心自满感成就感像气泡样在心里咕咕直冒。如果谷传知根本不说这些话,而是直接安排下项工作,那就更好。这表明洛鱼确实属于圈子里的人。
家庭成员之间是不必客气的。洛鱼自个儿点了支烟。假若谷传知屁股痒,他也会自个儿点支。
烟雾缭绕的景象让人如梦如幻。
谷传知在点燃第二支烟时对洛鱼说:“我很快将任命你兼任策划部长。”洛鱼听得很清楚,是兼任,而且是管企业明天的那种职位。
说实话,洛鱼没有看到丁江的明天,全丁江最聪明的人也看不到丁江的明天在哪里。如果硬要洛鱼睁大眼睛瞧瞧丁江的明天的话,那么眼前定是黑压压的片。这刻,洛鱼看到的是新职位后面藏着的好多闪亮闪亮的东西,那些东西会引领洛鱼走向真正的生活。洛鱼相信,玉清最终会随着自己,而不是自己随着她。她今天安于这样的生活是因为她根本没见过真正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等到她心灵平慰的那天,等到她走进富岛公寓的那天,等到她见过洛帆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如何在半空中打发每个日子的时候,她才会真正理解洛鱼以及洛鱼梦想中的生活。
洛鱼走神了,但他仍然在洗耳恭听。
谷传知问:“你认为丁江这个品牌在消费者心中是什么印象”
看在尚未收入囊中的银子份上,洛鱼还是希望挥舞长剑剌破丁江黑暗的长空。
洛鱼实话实说:“在小小百姓的眼中,这个品牌还是不错的,但是,小小百姓兜里的钱无法让企业重新恢复生机。换言之,丁江在消费者心中已经固化成个中低档酒品牌,没有历史沉淀的品牌,没有文化内涵的品牌。”
如果洛鱼的实话没有激怒谷传知的话,那么谷传知定是天底下第个愿听实话的领导。
谷传知说:“给我支烟。”
洛鱼对领导内心的准确判断以及领导对洛鱼内心的准确判断为他们之间的继续对话作好了铺垫。
烟雾在空中腾了下便自由飘散了。
谷传知说:“我们在高档酒市场上必须有所作为,否则公司将被强大的外力压死。”
洛鱼说:“谷总的认识是深刻的,中高档酒应该会有很大的市场潜力。如今,口袋里有几个钱在跳的人越来越多了,想摆阔气,想充大爷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谷传知说:“说得很好但是,我们拿什么东西与名酒企业竞争呢我们没有国宝级的窖池,没有巴拿马的金奖,没有中国名酒的称号。”
洛鱼不作声。洛鱼脑子里星星点点,老是汇聚不成束强烈的光线。
但谷传知早已想好了,他说:“文化这是张很好的牌。”
洛鱼大腿拍,得意忘形地说:“高明当今之中国,有钱人越来越有文化了,文化人越来越有钱了。”
春天真的到了。丝丝的光线穿透玻窗,屋子里亮亮的,暖暖的。
谷传知难以抑制兴奋的心情,继续说:“自古以来,酒和文化就是紧密相联的。由于过于紧密,以至于看起来像块布,而不是张网,因此我的眼睛被蒙住了,反倒看不清它们之间的联系在哪儿。”
此刻,洛鱼对那个叫慧儿的女孩充满了敬意。我们老是以为自己长着双老熟的眼睛,其实跟瞎子没有两样。
洛鱼的眼前亮了下。
洛鱼说:“假若将目光锁定在丁江这个品牌的文化内涵的发掘上,我们仍然不能取得成功。在高档酒市场上,我们唯的出路是彻底地抛弃丁江,另起炉灶。品牌的文化内涵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人赋予它的。消费者对品牌的兴趣也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激发出来的。句话,没有关联我们可以制造关联;没有未来我们可以制造未来。”
有人正在为洛鱼鼓掌。
洛鱼的目光正好与束阳光相汇。
洛鱼与现实世界就这样关联了起来。 电子书 分享网站
英雄的碎梦
洛鱼很快又走进了个虚幻的世界里。
个网名叫“腰”的女人引起了洛鱼的注意。
她说,个敢在网上弄出“论英雄”贴子的人定是个男人,不同凡响的男人,豪情万丈的男人,我喜欢的男人。
洛鱼说,个以“腰”为网名的人定是个女人,妩娆炫媚的女人,独立寒秋的女人,我喜欢的女人。
她说,咱们结婚吧
洛鱼说,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说,我就当你的二奶吧
洛鱼说,我连奶也没侍候好。
她说,我就当你的情人吧
洛鱼说,情人只是个故事。
她说,那就让故事开始吧
洛鱼说,开始就是种结束。
她说,那我就指出你贴子上的毛病吧。
洛鱼说,我就提前道谢了。
她说,没有酒就无所谓英雄。
洛鱼说,你快要击中我了。
她说,先煮壶酒吧
洛鱼说,我快忍不住了。
洛鱼酣畅淋漓地撒了泡尿,股浓郁的酒香便从马桶里飘了出来。
个新的品牌就此诞生。
霎时,股力量,无穷无尽的力量,神秘莫测的力量在洛鱼的胸中博发,在洛鱼的喉咙喷射。洛鱼对花草树木说,对日月星辰说,对天地宇宙说,这是个英雄辈出的时代,个英雄洒满大地的时代,个人人以为自己是英雄的时代酒是英雄的色,酒是英雄的胆,无酒不英雄,天下英雄,唯“煮酒”而论天下,唯“煮酒”而论长短,唯“煮酒”而论你我。
有人率先为洛鱼鼓掌,有人跟着为洛鱼鼓掌,掌声片,如壶酒,洛鱼饮而尽。洛鱼醉了。醉了的人继续说,个新的白酒品牌要想在市场上炮打响,它不仅要有内涵的名字,还要有响亮的口号和创意的包装。它的名字是“煮酒”,它的口号是“煮酒论英雄”,它的包装也有了。“煮酒”,竹酒也,就用竹筒装酒吧就把“曹操和刘备煮酒论英雄”的图案烙上竹筒上吧
“太精彩了”有人大声说。
洛鱼竖起耳朵,洛鱼听得十分清楚,说话的人还说洛鱼就是个英雄。如果说话的人是个普通人,洛鱼是不大理会的。但是,光凭音色音质和音频,洛鱼就知道他是圈子的领路人,他是有文化的有钱人,他是有钱的文化人,他是洛鱼的知音,他是消费者的知音,他是天下英雄的知音,他是谷传知。
看来,洛鱼不得不继续陶醉了。陶醉的人想要继续说。但是,喝彩声浪接浪盖过来,把整个丁江都掀翻了。
洛鱼感觉很累,想要睡觉了。
个女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说,生活你的生活吧说完,她就飘走了。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和白色高跟鞋的女人飘走了。洛鱼没能抓住她,洛鱼无论怎样挥动手臂也没能抓住她。
个给丁江带来希望的男人,个把垮下来的天空顶住的男人,个被喝彩声淹没的男人,他想要个女人了,那个女人却飘走了。
个满身血迹,伤痕累累的女人从人群中爬出来,她说,你就要我吧洛鱼说,你滚吧,滚到垃圾里去,滚到阴沟里去,滚到茅坑里去,滚到地狱里去。
个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女人从电脑屏幕里钻出来。她说,你就要我吧洛鱼说,你解开扣子吧,你脱光衣服吧,你弄红乳头吧,你张开双腿吧,然后,你就走吧你无体无格,无血无肉,我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个天然无饰,纯静如水的女人从清泉里冒了出来。她说,咱们回家吧洛鱼说,不你就随我到富岛公寓里去吧,到银子堆里去吧,到天堂里去吧,我想在那种地方要你。她说,那你就个人去吧说完,她就走了,不停地回头看洛鱼。她还是走了。只留下洛鱼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无助地哭了。
有人踢了洛鱼脚。洛鱼说,你居然欺负个英雄她说,我眼里没有英雄洛鱼说,你是谁她说,我是你老婆洛鱼惊,喃喃地说,英雄的老婆是可以欺负英雄的。
“该醒醒了。”
这是个现实的而非梦里的声音。洛鱼打开眼窗,目光正好与个女人的目光相对。洛鱼说:“我做了个梦。”
“梦不仅仅是梦”叶玉清说。
洛鱼低下了英雄般的头颅,像只可怜巴巴的狗。她叹了口气,说:“睡吧,做英雄是需要体力的。”说罢,叶玉清伸手将滚到床角的被子拉了过来,轻轻地给洛鱼盖上,自己也钻了进来,还抱住了他。
股暖流淌了出来,很快就把洛鱼的胸膛打湿了。
这夜洛鱼是睡不着了。
早上,太阳像往常样从东方升起。叶玉清说:“咱们到田边去转转。”
她在早上就说这样的话是不同寻常的。日之计在于晨。天的心情全在于这会儿。她的口气也不寻常,像是请求,像是命令。
洛鱼随着她走。命运要洛鱼随着她走。
田地里长满了麦子,尺多高,很绿。绿是生命的颜色,但不是生活的颜色。洛鱼的眼睛里装满了绿,脑子里却装着五彩缤纷。
洛鱼是不会开口说第句话的。叶玉清直慢悠悠地往前走。她肯定在考虑第句说什么。如果她脑子里说想说几句,就不难找出头绪。看来她想说的话很多。洛鱼梦里说了多少话她就想说多少话,少句也不行。说话也像打仗,以少胜多并不常见。洛鱼和叶玉清都是平常人,梦里的英雄不等于现实生活中的英雄,洛鱼也是平常人。平常人之间的战争,只能靠数量取胜。
叶玉清转过身来,眼睛里除了洛鱼之外还噙着别的东西,潮湿的东西。她叫了声“鱼娃”。这样称呼洛鱼的人很少。
她说:“丁江是个是非之地。”洛鱼点点头,其实想说:“哪儿都是是非之地。”
“你到洛浪的公司里谋事吧”
洛鱼没有点头,而是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为什么不行”
“说不行就不行。我在这儿奋斗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东西。”
“你想得到什么东西荣誉地位女人”
洛鱼没有作答。洛鱼晓得作答之后的严重后果。
她接着说:“你想得到东西也没有人给你。”
洛鱼不置语。洛鱼要是说“我能顶起片天”,她也是不会相信的。
“重要的是,这里不能给你,给我,给我们想要的未来和想要的生活。当然,你和我的想法是有差异的,但是,你是我男人,你是我的依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身陷囤囵。你现在是被假象蒙蔽了。你高高乎乎在上,自以为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你什么也不是。你胸怀天下放眼全球,却连基本的大政方向也未看清。作为国有企业的丁江公司迟早是要垮掉的,或者说丁江公司迟早是要民营化的,与其等到狼狈之时离开,不如在你自以为是英雄时离开。你以为你是圈子里的人,其实你不过是别人的手足,别人的爪牙,别人整钱的工具。”
洛鱼仍然不说话。洛鱼要这个女人宣泄过够,否则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鱼娃,洛浪的公司需要你。这并不因为洛浪是你的二弟,而为因为洛浪是个人。你同样可以在他的公司里面大展宏图,同样可以追求到你想要的生活,而且是我想要的生活。”
“闭上你的臭嘴”洛鱼已经出离愤怒了:“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男人。”说完,他就看见串泡沫变成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洛鱼迈开双腿,飞快地向家里跑去。
又飞快地跑出来,手里拿着厚厚叠存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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