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烟云荣华碎
作者:嫣离
姻缘初起
楔子
腊月的京城风雪极大,这yi夜更是狂风呼啸大雪翩飞,冷得毫无章法。
连馨宁昏昏沉沉地躺在这深宅大院中最僻静最冷清的yi间屋子里,也不知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个夜晚。
窗子是破的,寒风径自穿堂而入,没有暖炕,没有地龙,床头yi盏在风中挣扎了几下还是不甘心地灭掉的油灯,是这房里曾经有过的唯yiyi点温暖。
盖着破旧发霉的老棉被,恶臭的气息将她包围,平日里总是散发着淡淡茉莉花香的云瀑长发如今早已油腻腻地粘在yi起耷拉着散落在打着补丁的枕边。
她浑身滚烫胸口却阵阵发凉,小腹中撕裂般的疼痛几乎令她咬断牙根。
但她终究还是将所有的呻吟都硬生生吞入了喉咙煎熬翻滚,强忍着不肯发出yi点声响。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两个中年仆妇旁若无人地相互说笑着进来,从篮子中取出两盘残羹冷炙丢在她的床头,见她无甚反应,其中yi人不由阴阳怪气地冷笑了两声。
“哎呀看我这记性,怎么忘了这破院子里还住着咱们荣府的正房大少奶奶呢大少奶奶恕罪,这几日府中上下都忙着打点迎硕兰格格进门的事,奴婢也忙得脱不开身,这才来晚了,没饿着您吧”
她艰涩地别过头去,不想见她得意到扭曲的刁钻嘴脸。正房大少奶奶,这几个字如今对她而言,又是怎样的讽刺
更鼓早就打过了两下,快三更了,晚饭才送来,只怕又与昨日yi样,入口便能嚼出冰渣子来,罢罢罢,这样的日子,能速死也是好的。
另yi个仆妇见她不言语,忍不住扯了扯身边那妇人的衣袖。
“我看她的样子不成,要不要禀报大太太给找个大夫瞧瞧你看看这脸上的气色,就比死人多口气了。”
“糊涂吧你大太太和大少爷这会子只有yi个硕兰格格是心尖尖,犯得着为这种贱人去寻晦气么看这雪越来越大了,你我且早些回去烫壶热酒再同她们来几局牌九岂不好”
“嘿,还是老姐姐你聪明。那咱们快走吧,别在这里过上了晦气。”
二人很快又说笑着离去,原本就简陋不堪的门板被砰地带上,又是yi阵冷风嗖嗖袭来。
荣少楼,你好,你真的很好
她在被中紧紧用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新婚yi年,这荣府中的生活却煎熬得她的yi颗心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1章
话说这荣府,正是如今京中第yi首富,生意遍布京畿周边几省,只要说到京城荣家,人们都会纷纷竖起大拇指赞叹艳羡不已。
那可是当今少有的诗礼大族,真真正正的大户人家荣家老爷虽然没了,但留下了yi副富可敌国的家当,大太太还是郡主出身,算起来也是皇亲国戚。
荣家三位公子,大少爷和二少爷皆是大夫人嫡出,二少爷荣少谦年方十八却少年有为,已经接过了荣家大部分的生意,是如今荣家实际上的掌门人。听说这荣二少完全继承了他母家出众的美貌与气质,又是个绝顶聪明擅于风月的人物,令无数名媛淑女趋之若鹜。
三少爷荣少鸿是庶出,只比二少爷小了几个时辰,便排名老幺。荣家几代从商,他却是个有志向的,yi心攻读学问,发誓要为荣家考出个功名来。这样yi个懂事的孩子,荣老爷在世的时候也特别疼爱他。
荣大太太膝下还有yi个女儿,荣家的这位大小姐可了不得,据说出生那日金色祥云绕满了荣府上空迟迟不散,因此这大小姐从小便是个有福的,十五岁那年入宫,如今圣宠正隆。其余两位小姐皆是庶出,且尚未出阁,人品样貌如何倒也不曾听说。
荣氏yi族到底有多富贵那也正合了他们家的姓氏,当真是富贵荣华,风光无限。
要说这荣府还有什么不如意的事,那便是他们家的大公子,荣少楼。
这荣大公子现年二十岁,也是个极清俊的人物,当今圣上曾金口御言要他指导太子的文章,可见他的文采了得。可惜就这样的yi个人,yi年三百六十天,竟有三百天都在服药,终年缠绵病榻离不了人。
荣家的这三位公子如今皆未大婚,而眼下就有yi件轰动整座京师的事情,那便是荣府选亲,择吉日迎娶他们家的大少奶奶。
连府,夜幕低垂,三小姐连馨宁的闺房中却仍闪着点点忽明忽暗的烛光。
精致的妆台前yi位眉清目秀的少女正对镜而坐,身后yi个与她年纪相仿的丫鬟正垂着脸为她细细地梳着头。
“小姐,今儿个荣家的严嬷嬷来过啦,三姨太太陪着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呢。”
“说过你多少回了,不关咱们的事不要去管。三房那边个个牙尖爪利哪个是好相与的”
“小姐,若在平时云书才不爱管她们那边的闲事,可如今她们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怎么能不多留个心眼小姐可知道那严嬷嬷是来做什么的听说是给他们家大少爷说媒来的呢”
那唤作云书的丫鬟不服气地扁了扁嘴,朝着镜中的她家小姐神秘地眨了眨眼,连馨宁却并不理她,手中拿着yi只小巧的胭脂盒子把玩。
“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小姐你还有心情弄这个,你可知道他们打算把谁嫁过去就是小姐你啊”
云书见连馨宁yi派云淡风轻,不由急得跺脚。
“这有什么奇怪大姐二姐都是大太太所出,她们的外祖家在那儿呢,老爷怎么可能她们嫁过去伺候药罐子四姑娘是三娘生的,如今大太太yi心礼佛府里三娘管事,她能眼睁睁把亲女儿送进火坑去”
“小姐既都知道,如何不急难道就咱们好欺负不成小姐何不去求求老爷”
“你这丫头越说越不像话了,求老爷做什么今日求得他应了,晚上三姨太太枕头风yi吹,明日又变了,白白浪费我们小姐的眼泪口水不成”
云书话还没说完,另yi个丫鬟掀开珠帘走了进来。看她柳眉细腰身材高挑,比云书和连馨宁似又年长个两岁。
“还是丝竹想得明白,云书丫头还差yi截呢。”
连馨宁望着那进来的丫头赞赏地笑笑,转身拍了拍云书的手背。
两个丫头见自家小姐分明强颜欢笑,想到她身世可怜,虽贵为主子在这家中却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心中也十分酸楚。因怕勾起她伤心处来,忙说笑着打岔,yi面两人张罗着铺床叠被伺候她睡下。
要说这连家也是大户人家,却香火不济没有yi个男丁,大太太并两房姨娘yi共只得四位小姐,这三小姐馨宁是二姨娘所出,可惜她亲娘命薄,生下她便死了,加上她性子淡薄不爱说话,连老爷也不大管她,在这府中的日子过得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连馨宁这里倒是愿意逆来顺受来着,可有人却还是不放心,这不是,三姨娘房中现下也并不曾安静。
“老爷,荣家的家势如何不消我说,这样的人家,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二姨娘走得早,你总说对不住她,如今为她女儿找了这样yi门好亲事,她在地下有知也该高兴才是。”
三姨娘年纪并不大,不过才三十多岁,yi张脸保养得雪白粉嫩,说起话来常带三分笑,在连老爷面前更加又温柔了几分。
连老爷靠在椅背上享受着她细心的按摩,眉头却始终不曾舒展开来。
“月琴,你心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淑贤的孩子你不敢打她们主意,自己的女儿又舍不得送过去守活寡,也就只有三丫头可以拿出去了,是不是”
“老爷,你这话可当真冤枉我,我还不是yi心为了我们连家。大太太的娘家那是我们能舍得起的吗不说你的岳丈大人,就是大姑娘二姑娘的舅舅,如今在刑部谁不要听他的两位姑娘若有什么不妥,这账岂不全算到老爷头上了至于莲儿嘛,她从小被我宠坏了性子不好,嫁去那样的世家,没得给老爷丢脸。”
三姨娘yi张嘴就差没说出朵真莲花来,殷勤地陪着小心直跟连老爷撒娇,连老爷虽然心知肚明她绝没这么贤德,但她说得确实也都在理,想想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结交荣府的机会,只有委屈三丫头了。
想她yi出生就克死了她娘,出生没多久连家的生意就出了大问题,要不是他听了个高僧的话将她送到尼姑庵里去修行了七年消了业障,只怕连他这个亲爹也早就给克死了。这么硬的命留在家里终究不让人放心,早点嫁出去也好。
“罢了,如今家里的事都是你在操心,三丫头也算是你的女儿,就辛苦你好好为她打点打点吧。”
三姨娘听连老爷松了口,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也知道这个话题老爷并不喜欢,忙拣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二人在枕边说说笑笑这才睡下。
得窥旧事
八月十五将近,荣连两府结亲的事虽然还没有过了明道,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连馨宁冷眼旁观三房那对母女为了中秋节晚上和老爷吃团圆饭并晚上看戏赏月的事情忙个人仰马翻,却始终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小院中不肯多说yi句,不肯多迈yi步。
“我的好姑娘,不是姨母说你,你也太小心太怕事了。如今这连府里明摆着就是欺负你年纪小又没有亲娘,谁不知道那荣家大爷就是个绣花枕头蜡样银枪头,中看不中用”
连馨宁母家早先也是书香世家,只是到了她外祖那辈便日渐凋零,到了她母亲十几岁时家中已经十分困难,因此才会让家中的二小姐嫁给连老爷做小,以求得连家的庇护扶持。
这二姨娘自小贞静识礼温柔娴静,何曾学过如何去取悦男人,如何去谋算人心因此三姨娘进门没多久,她便失了宠,当时肚里已经怀了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强撑着产下弱女便撒手去了。
连老爷自知对她有愧,因此这十几年来倒也颇为照顾她娘家唯yi的yi个姐姐。
云书见这位姨太太每次过来不是跟大太太求银子就是要东西,而且每次来看小姐也从来不曾空着手走,这次竟然特特地为了给小姐打抱不平而来,不由对这位贵亲刮目相看起来,连斟茶递水间脸上都多了几分亲切。
连馨宁哪里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抿着嘴含笑不已。
“馨宁无能叫姨母费心了,姨母说得有理,要嫁也该两位姐姐先嫁,哪有姐姐待字闺中妹妹倒先出了阁的道理依我看不如我们豁出去跟老爷闹yi场,馨宁虽没有了亲娘,可还有姨母姨夫不是”
看着小女子眼泪汪汪充满希冀地眼神,刚才还义愤填膺地姨母立刻便尴尬地干咳了几声变了语调。
“咳姨母自然是向着你的,只是,只是连老爷毕竟是你亲爹,万事孝为先,自古婚姻大事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能怎么闹呢”
“姨母说得是,是馨宁糊涂了。”
连馨宁当即沮丧地垂了头,她姨母见继续坐着也无话可说只有相对叹气,便寻了个理由走了,留下连馨宁yi人憋着半天才笑出声来。
“你啊是越大越会作怪了,姨太太为你说话也是yi片好心,你何苦作弄她”
丝竹见她笑得就快岔了气,忙给她拍着背笑道。
连馨宁yi口气顺了过来不由准身冷笑:“yi片好心她能有什么好心,这么些年了她yi家几口吃穿嚼用有多少不是老爷帮衬的,她能反过他去她说那些话,不过是撺掇着我自己去闹罢了,若闹成了她便落个好,若不成,还不是死活由我自己,她管什么事呢”
丝竹见连馨宁yi张白皙的面容涨得通红,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也便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倒是云书yi片云里雾里。
“小姐这话奴婢却不懂了,若小姐去闹成了,难道姨太太能落什么好处不成”
“傻丫头,你忘了姨太太家有个如今已经年过二十还不会自己穿衣吃饭的傻儿子”
“啊天地良心,莫非莫非她存了这种没天良的念头老天”
云书见连馨宁yi贯云淡风轻的脸上似有戚戚然之色,忙掩了口不再出声,丝竹到底老练些,随意说了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三个少女便又说笑了起来。
谁知刚送走了yi个,准眼便又来了yi个,想在这府里安安生生地关起门来过日子,已然是痴人说梦。
“回三小姐,三太太和四小姐都在立等着您呢,依我看你也别磨磨蹭蹭了,怎么着就这么yi个人了,换身衣裳难道就能翻出朵花来”
听着眼前这个刁奴几乎毫不掩饰的奚落,连馨宁却若无其事地坐在妆台前细细描眉,根本连眼角也不去看她。
那海棠是三姨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如今三姨娘理事,她也就俨然成了半个女管家,为了讨好她家主子自觉将三姨娘这个称呼改成了三太太,是个十分刁滑势力的女子,yi向撵高踩低惯了,欺负这在府中毫无地位的三小姐,也不是yi天两天了。
如今见连馨宁居然不理她,心里的火蹭蹭直上,正要竖起yi双柳叶眉来发作,却被丝竹yi把按在了椅子上。
“哎哟我的好姐姐,yi大早地就听见你满院子跑,让我来好好瞧瞧你可是有三头六臂这府里上上下下八十几口人大事小事都堆到你的头上,可不是要累坏了吗”
这海棠最是个虚荣要面子的人,yi听丝竹这样笑嘻嘻地奉承她,立刻便来了劲,也坐在那儿随她攀谈起来,自然都是说些她如何能干如何得老爷太太的上市之类。
这里连馨宁也不去理她们,由着云书扶过她的头迅速地为她梳了yi个时下闺中小姐们都喜欢的流云髻,自己懒懒地朝首饰匣子中望了yi眼,挑中了yi支清雅有余却无甚富贵像的紫玉鸦头钗。
“小姐,陪三姨娘出门,这样会不会太简素了些”
云书yi想到那女人颐指气使的嘴脸,深怕连馨宁又要吃亏,不由面露难色。
连馨宁拿着簪子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中。
今天要去做什么,她心里很清楚。说是陪三姨娘去珍宝斋挑点首饰,其实那边早安排了荣府的人来相看,说起来着实可笑,这连府最是要体面的,可如今为了荣华富贵竟然由着别人把自家的女儿当什么似的挑。
唇角漾起yi抹冷笑,心里却早已百转千回了数十次。若被荣家的人挑去,从此远离这冰牢似得鬼地方,远离三姨娘母女的冷眼与欺凌,岂不好
有了这层想头,她淡淡无波的眼中不由闪现了几分光彩,将那簪子放回,思量着选了另yi支攒珠金丝凤钗,端庄贵气,亲手簪于发间。
又取过细笔蘸了胭脂对镜稍作沉吟,随即挥手yi舞,yi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赫然眉间。
回身看着几个丫鬟惊艳地张大了嘴,尤其是刚才还趾高气扬的海棠,如今也yi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她只是yi笑而过。她的母亲当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她虽不济,多少也继承了几分,如今只是将始终藏着掖着的芳华悄悄崭露yi角而已。
索性拣了yi件绛红色滚金边丝缎长裙,艳丽的色彩配上她清冷浅笑的面容竟格外招人,裙裾翩翩中也越发衬托得她肤白胜雪身姿窈窕起来。
yi路扶着丝竹的手走出了院门,几个正在打扫花圃的丫鬟小厮远远便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却人到了面前才想起行礼,脸上皆难掩惊讶赞叹之色,这三小姐平时不言不语衣着素净,没想到打扮起来竟如此出挑,四小姐yi向爱俏,可如今yi看只怕给三小姐提鞋都不配呢
海棠见到这木头似的倒霉小姐打扮了yi番还真成了天仙,原本心里就憋着yi股子气无处使去,现下听到这几个粗使仆役也敢私下议论她家主子,心里更加又妒又恨,跟在连馨宁身后忿忿地走了yi阵,忽见yi个丫鬟提着水壶自西边迎面而来,不由冷笑着不着痕迹地伸出了yi只脚。
哐当啊
水壶砸在地上的声音伴着众人yi阵忙乱的呼声传来,丝竹心急如焚地拉着连馨宁全身上下检视了yi遍,在确定了她没有yi处烫伤之后才放了心,可惜了这yi身好衣裳,袖口和裙摆上全都沾上了水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也不知怎得脚下打了滑,求小姐饶了奴婢吧”
那提水的丫鬟吓得不清,yi面朝着连馨宁磕头,yi面怯怯地拿眼角觑着海棠。是被绊倒还是自己滑到,她当然很清楚,只是没有这个胆说出来罢了。
海棠yi脸看好戏的样子站在yi边,连馨宁看那丫头的神情便知是海棠弄鬼,却只得隐忍不发。
“罢了,谁没个不小心的时候,前头不是四姑娘的院子么丝竹你回去取套干净衣裳,我在四妹房里等你。”
“是。”
丝竹应声而去,海棠见没挑事来心里自然不乐,不过连馨宁终究还是不能穿这身漂亮衣裳出门了,也算出了口恶气。
她是伺候三姨太的人,自以为比这府里所有的丫鬟都高上yi等,哪里愿意去服侍这无权无势的三小姐,便草草福了yi福傲慢地说道:“回三小姐,奴婢怕三太太等急了,先去花厅禀报yi声,就不能伺候三小姐更衣了。”
“你去吧,替我跟三娘说yi声。”
连馨宁也不去追究她的无礼,淡淡地交代了yi声便径自朝四姑娘院里走去,留下海棠yi人站在那里恨得牙痒痒。
明明她只是个仰人鼻息的潦倒小姐,还是个庶出的,为什么就能摆出yi副不容人侵犯的小姐派头而她,竟然还真的被她身上隐隐散发的不怒自威的气息给镇住了,真是见鬼
四小姐连霓裳早已陪着她母亲在花厅吃茶闲聊,院子里自然是无人的。连馨宁提着湿漉漉地裙裾朝着yi间偏僻的卧房走去,站到门前却听见里头有两个人压低了喉咙说话的声音。
“好了好了你自己说说这些年你上门来要过多少次银子了,我们姨娘哪yi次没有给你眼下你胃口也太大了,让咱们上哪儿yi下子给你弄yi千两去”
“秦嫂子你可别糊弄我,如今三姨娘当家管事,赫赫yi个连府,区区yi千两在哪里昧不下来嫂子你就当帮帮我,要不是当初我帮着姨娘偷了砒霜给老板赶出了铺子,如今早做了铺里的半个掌柜了,还用得着”
“你给我闭嘴吧这种没天没日的话你也敢到府里来说”
那秦嫂子吓得yi把捂住那个中年男子的嘴,想想不妥又赶紧松了开来。
“嘿嘿,我的好嫂子,你看,要不是我那副好药,那二姨娘能那么短命要是二姨娘没死,三姨娘如今就能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连馨宁听到此处早已如同五雷轰顶yi般,紧咬着牙关扶着廊柱而立,两条腿却如同灌了铅般动弹不得,肩膀忍不住战栗,浑身上下每yi处都好似被针扎着般疼痛无比。
娘,我的娘亲,原来你走得这样冤枉
缘至缘错
珍宝斋是京城中最有名的yi间银楼,全城的贵妇名媛都喜欢到他家买首饰,yi来他家的好东西确实多,二来也冲着珍宝斋这个名号,戴着他家的金银首饰,那就是身份的象征。
连家在京中是数yi数二的大户,大太太那房自不必说,就连三房的母女两也是这珍宝斋的常客,因此若说是他家的女眷要挑首饰,自然不必亲自出门,只需差个人给他家的陈掌柜的说yi声,他必定殷勤小心地收拾好新到的宝贝送上门去供太太小姐们挑选。
今日这不是另有所图么
马车刚在珍宝斋门前挺稳,陈掌柜便已经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侧着身子候在yi边,另有yi个机灵的小厮自车夫手里接过脚踏在车门边摆稳,最先出来的是yi个中年妇人,看她yi身绫罗绸缎衣着考究,寻常殷实人家的太太也不过如此,但陈掌柜跟连府打了多年的交道,当然也对他们府中的事情略知yi二,也知道这不过是个在主子跟前有些体面的嬷嬷罢了。
果然,那仆妇yi出来便回头从车中搀出了yi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姐,体态丰腴婀娜如同三四月里怒放的芍药,yi双丹凤眼私下里流连,说不出的风情韵味。
这位便是连府的四小姐,连霓裳。
连霓裳才yi出来便咋咋呼呼地抱怨车夫驾得太快颠得她头晕,那嬷嬷压低了嗓子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才有所收敛,跺了跺脚也不等她母亲出来,看也不看站在yi边弓着腰给她问好的陈掌柜,甩手便冲进了店里。
前些日子她与娘亲不知费了不少周折才求得揽月楼的头牌乐师霁月公子教她抚琴,今日便是上门拜师的正日,谁知为了三丫头的婚事竟然就这么推了,那yi次再想约他又不知要排到猴年马月去了。
都是这个该死的三丫头,什么东西娘也真是的,又不是亲身的,管她那么多做什么
连霓裳自幼娇惯性子蛮横,哪里知道三姨娘yi片热心张罗背后的心思,心中越想越气,便朝着紧跟着进来的三姨娘和连馨宁恨恨地瞪了yi眼。
“好了,这可不是在家里,你也给我有个大家小姐的样子才是。”
三姨娘宠溺地拍了拍自家闺女的肩膀,亲亲热热地拉着她进了里头的雅间,丝竹扶着连馨宁跟在后面。
“几位夫人小姐看茶,小的已经叫人去取江南新到的头面样式,每样都只有几件,戴了绝不用担心与别人重样。”
三姨娘带着两位小姐在yi张圆桌边坐下,早有小丫头上来奉了茶并yi桌子精致小点,陈掌柜也小心翼翼地站在三姨娘身边听候她的吩咐。
“你少跟我弄鬼,首饰倒也罢了,今日我们哪里有那个闲工夫人来了吗”
三姨娘瞅着他嗔怒地哼了yi声,便低头吹着手里的茶盅。
“我的好太太,您吩咐的事小的哪yi件敢弄错了去这不,人就在隔壁那间,隔着帘子能瞧得见这边。”
“都有谁”
“呃就是荣府的几个女眷,两位连老爷的姨娘,还有连大太太身边的严嬷嬷。”
陈掌柜有点心虚地把头别到yi边,三姨娘心里有事哪里顾得上留心他,倒是连馨宁不动声色地看了他yi眼,心中不由yi动。
莫非荣家还来了什么说不得的人物这个人会是谁
心中存着疑问使她越发言语谨慎,面对连霓裳的黑面和冷言冷语,她也都yi笑了之。
“我说三姐姐,这可是你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好机会,我要是荣家,可看不上yi个傻里傻气的木头少奶奶,你怎么也不说句话啊”
连霓裳存心看连馨宁的笑话,故意拔高了嗓门揶揄道。
“妹妹说笑了,这珠花的样式好新奇,倒从没见过的别致,姨娘瞧瞧,你戴着正合适,多富贵。”
连馨宁淡淡微笑,取过yi只珠钗递到三姨娘的面前。
三姨娘本不是真心要陪她来相看,不过是为了在连老爷面前讨个好,表示她有度量能容人,能善待那死鬼二姨娘的女儿,而且早早敲定这桩婚事,也能为她的宝贝女儿解除危机。
现下被她这么yi说,眼神也被眼前的好东西吸引了去,却没注意到外间的铺子上正有人隔着珠帘朝里头张望,而百无聊赖中的连霓裳却无意中发现了这么个人。
那是yi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公子,yi身宝石蓝纹金滚边华服,贵气却很收敛,容颜看得不是十分真切,却也依稀能从轮廓上看出是个俊逸风流的人物。
“娘,这里头够闷的,我出去走走。”
“去吧,海棠陪着,别叫小姐到处乱跑。”
“是。”
心如鹿撞地站在帘边,正好看见那锦衣公子正俯身在柜台上仔细地看着什么东西,也给了她yi个优雅而诱惑的侧影。
虽然只是侧面,可那眉,那眼,竟比戏台上的名角还要美上好几分呢都说荣家大爷是个不多见的神仙人物,不知比这位公子如何三丫头不声不响就落了这么个佳婿,她连霓裳哪点不如她,怎么也该嫁个神仙郎君才是。
“小姐”
看着海棠不赞同地眼神,连霓裳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青天白日地对着yi个陌生男子想入非非起来,不由红着脸低了头,却又不甘心就此错过,干脆鼓起勇气走了出去,也来到柜台前假意挑选。
见那公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两只金锁上流连不定,她便yi伸手取过了yi个,朝着海棠招了招手。
“你来帮我看看这个可好我很喜欢。”
yi面自说自笑着左顾右盼,自然毫不意外地看到了那人错愕的眼神。
“哎呀,对不住,可是公子先看中的小女子yi时见它有趣,心中喜欢,请公子莫见怪。”
说笑间已经千娇百媚地福了yi福,yi张俏丽的桃花面羞怯地半垂着,说不出的令人怜惜。
那公子果然中招,忙不迭地摆手,自然是不敢唐突了佳人,只是作势虚扶了她yi把。
“连小姐客气了,在下看着这两件物事各有各好,实在难以取舍,连小姐这般还真是帮了在下的大忙,该是在下多谢连小姐才是。”
“公子怎么知道小女姓连”
“小姐说笑了,连家的马车在京城谁人不识”
连霓裳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那名男子,却见他也正含笑注视着自己,此人莫不是恋慕她,有意制造这场相遇不成
“霓裳,姨娘唤你进去。”
两人正兴兴头头地说着,连馨宁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只是漫不经心地朝那儿yi站,却吸引了那锦衣公子所有的注意。
如果说刚才那连家小姐美在娇艳二字,那眼前这女子却胜在全身上下yi派安闲自在的神气,虽然衣着打扮得素净了些,可在yi个风月老手的眼里,真正的美人哪怕是套个麻袋,也自有她的风韵在。
“小姐有礼。”
连馨宁看着眼前这个作揖的青年公子,不由轻轻蹙了蹙眉,那双含春带笑的桃花眼yi看就是个会惹事的主,只冷淡地回了yi礼便扯了扯连霓裳的衣袖。
“进去吧。”
“既然小姐们有事在下也不便多扰,两位小姐请。”
“你怎么这么烦,我进不进去不要你管”
连霓裳见人家已经开口告辞,可她连个名字也没来得及问,不由恨声顶了连馨宁yi句,甩了甩袖子便冲进里间,很快传来了她跟三姨娘吵闹着要回去的声音。
连馨宁自然见怪不怪,正要举步跟进去,却被那公子挡在了身前。
“小姐请留步。在下荣少谦,请问小姐芳名”
“闺中女子的芳名岂是你yi个男人可以随便问起的,公子请自重。”
连馨宁板着脸将头扭向yi边,不曾注意到那男子故作轻浮的脸上漾起了yi抹玩味的微笑。
“你是连府的什么人她那样待你,莫不是她家的穷亲戚”
那荣少谦见她不理他,也不退缩,反而起身上前似笑非笑地继续发问,很快便将连馨宁逼到了墙壁和柜台形成的yi个死角上。
连馨宁听他这么yi问先是yi阵错愕,接着很快明白了过来,也对,别说那母女俩对她骄横无礼的态度,就看她和连霓裳身上的装束穿戴,只怕也很难想象她二人同为连府千金吧。
“要你管,你快放我过去,要不我可要叫人了”
她眼中yi抹转瞬即逝的受伤的表情并没有逃过荣少谦的眼睛,这女子可真够倔的,但倔得够味,那yi点自嘲的苦笑甚至激荡起了他心中yi股莫名其妙的心疼。
“放开你也行,但你得告诉我你叫什么”
看着那人毫不掩饰的炙热眼神,连馨宁的心yi阵发紧。
此时里间已经传来了衣裙悉索和陈掌柜送客的声音,万yi让三姨娘和她女儿看到现下她和yi个男人这样暧昧地靠近,回去不知会说出多难听的话来。
“你你求你,求你放了我吧”
闭上眼说出哀求的话,却迟迟不曾听到想象中嘲弄的笑声,怎么,他不是个想占便宜的登徒子吗
“对不起,你,你别这样,我无意为难,真的”
垂下撑在她面前的长臂,荣少谦也不知今日自己为何会因为yi个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而两度失态,强行拉住人家要求结交已经是下三滥的手段,以他荣二少的品貌何时做过如此下作的勾当
可却又仅仅因为看见她满脸无助明明害怕却yi副豁出去的样子,便心中yi阵乱疼,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好好呵护宠爱,这这又怎么是他荣二少的做派
女人可以宠,但却绝对不能爱,更不能情有独钟,否则你便只能由着她予取予求,从此万劫不复。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才是他荣二少不是吗
心猿意马中那抹单薄的身影早已匆匆离去,却在那淡淡芬芳的气息即将散去之时,低如蚊蚁的话语飘到了他的耳边。
“馨宁,我叫馨宁。”
荣家大爷
京城,荣府。
月亮已经挂上了树梢,长房中的灯影明晃晃地闪着,大太太独自坐在上首的炕上,正沉着脸拨弄着锦缎袖口上的描金刺绣,身边yi个约莫十岁上下的大丫鬟陪笑着站在身边,似乎是挨了什么教训,yi张眉清目秀的小脸憋得通红,却始终垂着头不敢分辩yi句。
西边的yi溜椅子上并排坐着三位公子,看年纪都在二十上下相差不大,看装束也都是yi样的锦衣华服,这就是荣府的三位公子,眼下正给他们的母亲请安来了。
坐在中间的公子看那丫头缩着肩的样子显然十分害怕,便笑了笑坐到大太太身边,yi把搂过她的胳膊亲亲热热地捏了起来,此人正是荣家二爷荣少谦。
“好啦,母亲消消气,孩儿斗胆替铃兰丫头讨个人情,她办事yi向仔细不会错的,要不是她家里接连出事今日又托人进来告诉说她弟弟又吐血了,她也不会心神恍惚弄坏了那尊佛像。母亲yi向是最仁慈体下的,就饶了她这次吧。”
“可不是我也看她不错,母亲这长房中平日里也就她最能体贴您的心思。”
三少爷荣少鸿慢条斯理地在琉璃盘中拣了yi块芙蓉酥尝了,随即皱了皱眉丢在了yi边,虽也是求情,却比他二哥漫不经心得多。
“就你们俩好心,都是善人,母亲不过才说了几句,你们两个臭小子急什么母亲这样的心胸,自然不会真心恼她,要不是看她平日里乖巧懂事是个可造之材,她老人家哪里用得着花这么多心思去教导她,母亲说是不是”
坐在首位的荣家大爷荣少楼见两个弟弟都发了话,这才不紧不慢地说了yi句,yi双深邃无底的桃花眼也不知随了谁,丰神俊朗飘逸清淡,那通身的气派确实yi下子就把身边两个还算英俊不凡的弟弟给比了下去。
大太太见三个儿子纷纷为铃兰求了情,也不由好笑。
“好个铃兰丫头,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本事,让我们家三位爷都这么放在心上。”
“奴婢不敢”
铃兰yi听大太太说出这样的话,莫不是疑心她背地里勾搭少主子当下里吓得三魂飞了七魄,噗通yi声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求太太恕罪,求太太恕罪”
“好啦你起来吧,你心里什么主意别打量我不知道,好好把你本分的事情做好便是,快下去吧。”
铃兰听大太太的口气竟然不打算罚她,心里早暗自松了口气,忙不迭地向她和三位爷谢了恩告退。
这里大太太薄嗔地瞪了还贴在她身边撒娇的二儿子,却yi把拉过荣少楼的手坐到自己身边,宠爱地抚摸着他略显苍白的脸颊,眼中不由流露出深深地惋惜之情。
“我的儿,你道为娘的这样喜欢动怒只是那丫头太不小心,她打碎的玉佛是为娘好不容易在相国寺求回来的,上面还有智文禅师为你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经呢”
“母亲疼惜孩儿孩儿心里知道,只是这生死有命yi切都看天意,还求母亲好好保重身体,莫再为儿子操心。若母亲的身体再因为儿子而有所损伤,儿子就太不孝了。”
荣少楼原本体弱,清瘦的脸庞yi向苍白而没有血色,如今想是说得动情,yi张比女人还美上三分的脸颊竟有了yi些红晕。
yi边的荣少谦和荣少鸿见他这个样子忙上前扶着他给他轻轻捶着,口中说道:“大哥你别激动,小心”
果然话音刚落,那荣少楼便yi声接yi声地咳嗽了起来。
大太太见状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口中不住地念佛,早有丫鬟忙忙地奉上了新沏的热茶,她yi把接过亲自细细地喂长子喝下,直到见他气喘得稍稳了yi些,这才放了心。
母子三人又说笑絮话了yi阵,三位公子见大太太面上微微露了些倦意,便纷纷起身告退,大太太见外头天已经黑透了,yi面问都是哪几个嬷嬷丫头跟着,隔着窗户吩咐她们小心伺候,仔细给几位爷打着灯笼引路,这才放他们离去,眼见三人都出了房门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谦儿先别走,我有话问你。”
“是。”
荣少谦复又折了回来,规规矩矩地站在大太太的身边等着母亲有何示下。
“听说今儿个你跟着严嬷嬷她们到珍宝斋去了”
“哪有的事,儿子跟着师傅出门到郊外练骑射去了。”
“哦那我怎么听说夏师傅前儿个刚摔伤了腰,到今天还下不了床呢哪位师傅陪你去的呀”
“这哎母亲”
荣少谦见瞒不过了,干脆yi屁股坐在他母亲身边撒娇,yi面搂着她的肩膀讨好地直晃。
“好啦看你,多大的人了还跟母亲来这套,也不怕丫头们见了笑话。快好好给母亲说说,今日到底怎样”
大太太yi把拍落二儿子扭股糖似的缠绕自己胳膊上的手臂,看他的眼神远没有刚才看大儿子时那样慈爱温柔,疼爱中却分明带着些许严厉。
“母亲偏心,要是大哥在跟前你才不会对他这么凶,谦儿不服。”
荣少谦分明是说笑,却偏偏扁起嘴作出yi副委屈的样子,大太太见状不由哭笑不得地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戳了yi下。
“你呀我的儿,快同母亲说说,那连家小姐的人品相貌如何”
“相貌嘛倒也罢了,大家小姐锦衣玉食的都还凑合吧,人品孩儿可看不出来,但就凭她要做我荣家的大少奶奶,她还差远了。”
荣少谦听他母亲问起连家小姐,便以为她说的是日间见过的连霓裳,不由不以为意地蹙了蹙眉,这么yi个浮躁蛮横的草包大小姐,有什么本事来掌管起他荣府这么大的家业呢
想起她,不由又想起了后来见到的那个女子,明明生得眉眼柔顺,妩媚得端庄可人,偏偏那双眼睛却时时流露出坚毅隐忍的流光。回头真该叫他们好好去打听打听,连府现下是否有哪房亲戚正暂住在府上。
大太太见他回答地干脆轻巧,不由点头yi笑。
“倒也是,庶出的种再怎么好也越不过正房去。”
“那母亲为何不为大哥像连家的两位正房小姐说媒呢”
看着荣少谦不解的眼神,大太太不由不耐地挥了挥手。
“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么连家四位小姐的八字都送过来给大师合过了,只有这位三小姐和你大哥有缘,也罢,正房小姐多数自傲,你大哥那样的倔脾气,又是那样的身子骨,还是找个听话好驯服点的好。给他娶亲,不就是想找个人好好伺候他吗你瞧瞧眼下他房里,鸡飞狗跳像什么样子”
荣少谦听母亲的语气中似乎对大哥多有责备,便也不便再多言,听到鸡飞狗跳四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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