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小薇皱着眉头,说,〃我一直是很准时的,真的是出事了。〃
我有点烦,但又有点不知所措。我以前的女友谁也没有给我带来过这样的麻烦,既然她们都没有带来过,我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就没有经验了。于是我说:〃到医院去看看。〃
〃不去〃小薇很坚决地又一次拒绝了。
〃那你想怎么办〃我说。
〃小军,〃小薇说,〃今晚我不想走了,我,我有点怕。〃
我的头更大了,小薇一直就想睡在我这里,我一直不同意。我不愿意我的空间被人破坏掉。你完全可以鄙视我的自私,但我是这么想的。我为什么不愿意别人进入我的空间我的答案就是我希望在我写作的时候能尽可能独立一点。这个理由不一定能说服你,但是没关系,我的每个理由都只是为说服我自己,如此而已。现在这个时代的速度真的是太快了,难道我还有时间去考虑你的想法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并不是从来没有和女人同居过,只是那些时间都很短,具体到小薇身上,我就特别不愿意,原因有两个。第一,小薇和我以前同居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她还比较单纯,而单纯的女人比复杂的女人要麻烦得多。因为复杂的女人喜欢跟你争吵,这样可以给生活带来戏剧性的东西,我可以一边爱她又一边厌烦她。单纯的女人可不一样,往往容易感到委屈,尤其是和我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她不会和你争吵,她喜欢流眼泪,这是我最受不了的。对我来说,一个女人的眼泪是在有力地指责我的卑劣,我无论如何是不能接受的。第二,我对她的确还没产生那种无法离开的感觉。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愿对任何女人产生这种感觉。我喜欢我的一切感觉和行动都是受我自己的支配。
但现在你也看到了,我遇上了一个太具体的情况,不管我愿不愿意小薇住在我这里,她现在像是有了底气一样,坚持着要住在我这里,我有点伤脑筋了,不得已,我被迫采取了一种折中的方案,我建议她今天还是别住在我这里,明天再来。
小薇望了我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今天和明天有什么区别。
区别我觉得当然有。如果她明天再来,就意味着我今天还可以保持我的空间不至于立刻遭到彻底的破坏,我太留恋我自己的独立空间了,但我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它将要遭到土崩瓦解的结局,这对我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小薇看我一眼还有其他的意思,也是我明白的,她当然会奇怪,我那时不顾一切地把她弄到我床上去,现在她愿意每天到我床上了,我怎么又不愿意了呢当然,我的感受如何才能让她明白呢我知道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问题,即使解释了,也是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的一个问题,我只得长叹一口气,算了,让她住过来吧。
小薇第二天就住过来了,她倒是很高兴,在她那个集体宿舍她也是住厌了,实在不想再住了。但我知道,她的目的就是想到我这里来,为这件事我们也吵过几次了,她曾生气不理我,我倒是愿意她再也不理我,但过不了三天,她又过来了。而现在,她是真的过来了,不打算再走啦。我感到我的心情一下子郁闷起来。这段时间,我真的已经够郁闷了,一个字写不出不说,床上平添了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带着麻烦来的。真的,我怎么就出了这样的麻烦呢或许是出于对我妥协的安慰吧,她同意去医院检查检查。
〃但我看你最好也去医院检查检查。〃她说。
〃我〃我问,〃我要去检查什么〃
〃我怎么知道〃小薇说,〃我看你这人就像一个病人似的,整天无所事事,你到底在想什么〃
当李晨第一次告诉我他的结婚打算之时,我真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当时说了句:〃你发神经啊没事去结婚。〃
〃什么叫没事〃李晨说,〃结婚可不是小事。再说了,我和小安也这么多年了,我想总是要结婚的,不如结了算了。〃
我懒得去劝他了,这个人要结婚就去结吧。我对婚姻总有种恐惧的心理,这感觉来得没来由,但它就是在我心里盘成了一个死结。我想这辈子我就这么过下去算啦。没有什么比婚姻生活在我眼里更可怕的事了。
离他们的婚期国庆节就差一个月了,因此这段时间他就显得特别忙,一会儿买这,一会儿买那,我看得都烦死了,但他偏偏还要我陪他去看家具。他一点也看不出我的心情坏得很,但我这个人很要面子,李晨对我开了口,我不好意思拒绝。
那天我陪他们去买沙发,正巧也是小薇正式搬到我那里的第二天,我心情真是糟透了。
李晨说他们已经看好了一套,要我再参谋一下。于是我陪着他们到家具市场逛。其实我不是陪着他们,是慢吞吞地跟着他们。小安见我无精打采,好像不是和他们走在一起,而是像一个人无目的地东游西逛一样,就问我是不是口渴了她一说我还真觉得嗓子不舒服起来,就说是啊,口干得厉害。李晨说了句不至于吧小安说你看看小军的样子。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正巧从一个梳妆台旁边走过,我望了一眼镜子,还真吓了一跳。我简直觉得自己蓬头垢面就像生着大病一样,我想起小薇的话来,我他妈是不是真的病了好像还病得不轻。
小安从一个小贩那里买了三瓶矿泉水,一人一瓶。我一口气喝了一半,好像舒服些了。冷不丁小安一拉李晨,说你看这沙发怎么样我们凑上去,这沙发果然漂亮,淡绿色的,真皮,呈弧形的金属腿显得十分傲慢。沙发老板是一女性,也就三十来岁,见我们对沙发有兴趣,当即甩开和她聊天的另外一个男性同伴,眉开眼笑地对李晨说:
〃看沙发啊这一款是新到的货,一来就被人订走了两套,很不错的。〃
〃是漂亮,〃小安说,一边伸手摸了摸,〃多少钱〃
〃很便宜啊,〃女老板说,〃你们是准备结婚的吧〃
〃是啊,〃小安一听〃结婚〃两个字就一脸幸福,〃实价多少〃
〃是结婚嘛,就便宜点,〃女老板好像要给他们打红包一样,〃七千块,不贵吧。〃
〃七千〃小安头一抬,〃太贵了吧〃
〃实话跟你说了,〃女老板脸上的神情一片理解和真诚,〃我这沙发进价六千五,只赚你五百。你们是结婚嘛,方方面面都要花钱的,别人我都是八千才卖的。〃
〃不行,太贵了,再便宜点。〃
〃哎呀呀,〃女老板好像要作诗似的感叹起来,〃你这小妹子真是,你说个价。〃
我突然往沙发上一坐,说:〃三千,怎么样〃
〃你开玩笑吧〃女老板由真诚换成了惊奇,把头转向我:〃三千怎么卖做生意是赚钱,你这个价不是要我贴钱给你吧〃
〃你哪会贴〃我说,〃你这沙发进价我看也就两千差不多了。〃
〃哎呀呀,〃女老板又开始新一轮感叹,〃你看看这货,两千到哪里去进〃
〃这样吧,〃小安说,〃你再给个价。〃
女老板犹豫了一下,像下了个决心似的,〃就六千五给你,这总可以了吧今天还没开张,就给个进价给你。〃她望望我,又望望李晨,好像要分辨我们谁做主。只两秒钟,她就看出李晨的身份了。这句话一说完,她的眼睛就直瞪瞪地望着李晨,又说一遍:〃这总可以了吧〃
李晨转过头,对小安说:〃你看怎么样〃
〃哪有这么贵〃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算了,算了,到别的地方再去看看。〃
〃也是也是,〃李晨附和着,对小安说,〃货比三家不吃亏,看看别的。〃
见我们要走,女老板急了,赶紧又说:〃五千吧,最低价了,你们走遍这个商场都不会有这个价。第一眼看中的都是最好的,小妹子,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识货的。〃
〃算了算了,〃我一拉李晨,〃到别处再看看。〃
小安好像还在犹豫,刚才和女老板聊天的男人走了过来,说了句:〃这沙发五千到哪去买最低价格了。〃
我真是有些不耐烦了,往前面一指,对小安说:〃到那儿看看,好像那套沙发也不错。〃然后就往我指的方向走过去,只听到那女老板在后面说:〃五千都不要,真是。〃
就这样东一家西一家地转来转去,一件家具都定不下来。我突然对李晨说:〃你不是说你们已经看好了一套家具吗在哪儿〃
李晨好像才想起来似的,东望一眼,西望一眼,最后望着小安了:〃是啊,你记不记得是哪家〃
小安同样地东望一眼,西望一眼,说道:〃我都被你们转糊涂了。〃她停了一下,又说:〃李晨,你究竟今天买不买家具我们在这里都转了三个钟头,你自己看中了哪样〃
后面这句话已明显带着不满。其实我知道,小安的不满是冲着我来的,因为她看中的任何一件家具,我都不例外地进行价格上的打击。我自己都搞不清我为什么要这样。看来我真的是病了,病得还真是不轻。
在那次买沙发之后,我估计是小安对李晨说了什么,他们不再叫我陪他们去买什么结婚用品了。我倒是松了口气,像我现在这种没意思的生活我真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我有时觉得我有些东倒西歪了,连走路都觉得没劲。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体会过我这种感觉,如果没有,你就真是太幸运了。我记得,在那个阶段,我真是想找个机会能放声痛哭一场,但我发现我连眼泪都没有了。我是一个不会哭的人了。为什么会这样,我最终得出了结论,是该死的写作把我给害了。我还记得,李晨毫不掩饰地表示羡慕我的生活,但这种生活他就是不自己来试,真的,他干吗不试一试试了他就知道,这辈子就完了,就干不成什么事了。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我突然觉得,我干吗不好好地和小薇过一过日子呢但是,和一个女人过日子会是个什么结果啊我发现我真的是东倒西歪了。但东倒西歪是一种状态,任何状态都会恢复为一种常态。我很希望我能恢复到常态中去。我已经没得选择了,就想和小薇好好地过吧。我这人主意一来,就喜欢动作快点地进入主题。因此,在小薇搬过来的第三天,我抖起了精神,打算和她过日子了。
我一大早就起床,跑到我住的巷子口买了几根油条,又兴冲冲地跑进厨房把昨晚的一碗剩下的猪血汤热了热。把这些准备停当之后,我就又跑进卧室,对小薇说:〃起床啦,起床啦,我把早饭准备好啦。〃
小薇揉了揉眼,对我惊天动地的喊声惊诧不已。
〃你病啦〃她说,〃这么大声。〃
〃妈的,〃我的热情顿时一扫而空,〃我给你做了早饭,你还说我病了〃
〃你看你,〃小薇说,〃做一次饭就这么惊天动地,我给你做了多少次〃
我真的有点来火了:〃那好吧,你想吃就吃,不想吃我就把它倒进厕所了。〃
小薇说了句:〃我懒得理你。〃就把身子转向墙那边一侧。
我气坏了,说:〃你起不起来〃
小薇又把身子转过来,说:〃小军,我们在一起难道总是要这么吵架吗〃
〃今天是谁想吵的〃我大声说。
〃你知道我不舒服,〃小薇说,〃我心里怕得很,你知不知道〃这句话一说,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望着我突然就又哭了起来。
我看她的眼泪一串串往下流。小薇啊小薇,你这些说来就来的眼泪怎么就不分给我一点呢我是多么想像你这样哭一次。但我的眼泪呢我那些该死的眼泪都跑到哪去了我现在是多么嫉妒地望着你,你就是分给我一滴也是好的。
但是小薇好像一滴都不愿意分给我,她就那么一个劲地流。但她的眼泪真是击打我软肋最强有力的武器。我简直怀疑她看准了我的这个弱点,就训练了这手说来就来的流泪功夫。
事实上,我在那个时刻也清醒了过来。而这种清醒也告诉我,我的麻木不仁还没有堕落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我走上前时,我承认我有点违心。我走了过去,说:〃算了,算了,别哭了,起来吃饭吧,你还得上班去。〃
每次也总是这样,我口气一软,小薇也立刻把眼泪收了起来。她一点也不知道,我是多么喜欢看她那些透明的眼泪。
等小薇起来,我们一起坐下来嚼油条喝猪血汤时,小薇问了句:〃今天星期五了吧〃
我想了一下,说:〃今天是星期五,怎么啦〃
〃你忘啦〃小薇说,〃明天你要小安约了小芸来这里的。〃
这句话提醒了我,是有这么回事。
我突然觉得,把罗刚和小芸凑到一起,兴许是一件有意思的事,这和罗刚的爸爸给我打电话要求可真是两回事了。看看吧,我把两个初恋的人又搅到了一起,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于是我说:〃你不说我还忘了,你去上班吧,我到菜场买点菜,放到冰箱里,省得明天再去临时买菜。〃
小薇又看了我一下。她这眼神我知道,她是奇怪我怎么会突然有这种兴致的。也许她又想说,你是不是病了。是的,我是病了,如果无聊也是一种病的话,我可是病得太久了,而且找不到什么药可以治疗。这种病医院也没有办法。
周六的聚会是我的新生活开始后的第一个周六。我应该纪念纪念。我愿意告诉你,在我的每个纪念日,性生活是少不了的。但多么令人懊丧,时代已经不同了,我一大早起来,对小薇提出我的想法的时候,她坚决地拒绝了。事实上,在她搬进来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过过一次性生活。我有时候也反躬自问,性生活真的是那么必需吗这个问题对我真是没有第二种可以选择的答案。我为什么会这么需要它呢我自己的回答就是,在对性生活的进行中,我可以忘记很多别的事情,譬如我的无聊。但实际情况又是:性生活一结束,我又更加感到无聊。这真是一个悖论啊,我能怎么去解决呢
当然,小薇的拒绝是有她的道理的。那就是,她确认自己已经怀孕的恐惧已经战胜了一切。我也理解,当一个人被恐惧牢牢钳制住的时候,就不会对其他的任何事感兴趣的。尤其还是直接导致恐惧的根源的那件事,没有人会愿意再做。
〃我说了,你去检查检查。〃我说。
〃但我真的怕,〃小薇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怕。〃
〃但怕解决不了问题的,〃我说,〃万一不是呢〃
〃还有什么万一〃小薇沮丧地说,〃都快一个礼拜了,肯定出事了。〃
当然,我不愿意出事,尤其是这样的事,但我也从内心感到这次是真的出事了。这是迟早的,我以前没出过事真是万幸了。不过,我也不知是不是小薇的怕对我来说也产生了影响。我记得最开始小薇告诉我时,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现在做这种手术的女人太多了,多得医院的医生都简直不知该拿谁先下手动刀了。第一次接受手术的人大都有点怕,到第二次就觉得容易了,当第三次来临时,就什么也不怕了。当然,也会有点怕,怕自己哪天真的想怀孕时又怀不上了。那可是最可怕的。
但不管怎样,我还是怀着侥幸的心理。我真的愿意是小薇的日期记错了。于是我还是劝她下周一抽个时间去医院看看。她不答应。我发现女人就是这样,总是对自己答应过的事情进行反悔,好像她们有这种权利一样。那我的权利又在哪里我现在真他妈想过一次性生活,但她就是不愿意,你又有什么办法
这下我开始坚持了,我坚持要她去医院做一次检查,我说:〃你看你现在怕成这样,去检查一次自己也放心了,即使是真的出事了,也好早点做个决定,你说是不是〃我实在是绝望了,才这样说。但这句话对她的说服力特别大,小薇想了一下,说:〃那就下周一吧,你陪我去。〃
我总算放了点心,就说那好,现在还是张罗晚上的事算啦。
〃如果真的有了,你说我们怎么办〃没想到,小薇提出了这个问题。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说:〃你想怎么办〃
〃我想把他生下来。〃小薇说。
〃你开玩笑吧生下来我们拿什么来生〃
这句话说得有点滑稽了。小薇说:〃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别那么想。〃
我看了她一眼,我真是觉得这日子没办法过了。女人到底是怎么看问题的。但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了,说不定没事,如果现在就对一个可能不存在的问题进行讨论,或者又吵上一架,那就真是无聊到极点了。
但是,万一果然出事了呢小薇难道真想把一个孩子生下来
我们刚吃过午饭。李晨和罗刚就来了。小安去接小芸去了。李晨说,小芸不想来,小安说了半天,才总算是答应了。
第一步成功,我觉得就有戏了。在那个时候,我想我是忘记和小薇的事情了。我现在特别想做一件有意思的事,这件事需要罗刚的配合,需要他及时地找准一个入口,让自己从此安安稳稳地进入到一个生活常态中去。我的朋友们都进入了常态,我说什么也不会太落后了,这就是俗话说的,近朱者赤。一个人老呆在东倒西歪的状态中,说什么也是有问题的,用小薇的话来讲,那就是有点病了。
下午4点左右,小安和小芸来了。
我又一次觉得,小安的单眼皮是多么的难看啊。特别是她和小芸一起走进来时,小芸的双眼皮就显得格外漂亮。说真的,我以前一直就没怎么注意小芸,我这时留心打量了几眼,小芸长得不是特别漂亮的那种,但绝对是特别有味道的那种,至于是什么味道,我不想说出来,因为每个男人看女人都有他自己独特的角度和眼光,我是一个什么角度呢为了避免你对我的误解,我还是不说算了。
这次聚会是我为罗刚安排的,他理所当然是这次聚会的主角。但是,他充当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主角啊从小安小芸跨进我的大门开始,这个人就不说话了,甚至连小芸也没有多看上几眼。他也不想想,这对女人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哪个女人不愿意在男人面前受到注目礼待遇但是他好像不管这些,就是不向小芸多看几眼。我说的是他不多看几眼,也就是说,他还是看了那么一两眼,但那一两眼有什么用呢他都是等小芸转过身去的时候看的,无论怎样,一个女人总希望男人多看看她的正面形象吧你看她的背,难道她的背上也长了眼睛
我真的为罗刚感到耻辱。这小子真是太他妈没劲了。他也不想想,我们为了张罗这顿晚餐,为他老人家费了多少时,费了多少劲他以为来得容易吗特别是他那个喜欢喝酒的父亲,为了儿子能有一个约会,浪费了多少电话费怎么这些他都不去想想
但他坚决地不去想想。
在下午4点我和小薇去厨房整顿晚餐的时间段里,罗刚好像什么也没想,这真是没意思透了。我觉得我都松懈了下来。在这个过程中,小芸说话了没有她说了,她说得很多,但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说的是她医院的事,说她做护士的事,好像她挺热爱本职工作一样。和她说话说得最多的是小安。平时就是她们说话说得多,现在还是她们说得多,小芸就说她的医院,小安就说她的银行,简直没完了。
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插嘴说:〃你做护士得过病人的表扬信没有〃
小芸大概觉得我是在说滑稽话,就说:〃有啊,怎么会没有〃
〃他写了没有〃我一指罗刚,〃你照顾他那么久,有一个礼拜吧〃
小芸好像也是这时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看了罗刚一眼,说:〃他写什么〃
〃你每天给他换药,他就该写写表扬信啦。〃我说。
小芸笑了起来,说:〃你还是那个样子啊。〃
〃我是什么样子〃我说。
〃小芸说你还是喜欢乱说话,开玩笑。〃小安接过去说。
真是怪了,怎么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喜欢乱说话我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说实话的了,他们怎么就喜欢把实话当成玩笑话难道没有人知道我一点也不喜欢开玩笑吗如果要说玩笑,还有比这时代本身更大的玩笑吗它无时无刻不在开着玩笑,怎么就没人觉得而我说实话时倒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但是我不能反驳小安,如果她们认为我在开玩笑,那就当我是在开玩笑吧。
我觉得罗刚真是太不争气了。他很明显地越来越紧张,而他越紧张,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我真搞不懂他,都成年了,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有什么事值得这么一个大男人去紧张的呢
我还没想出一个什么好的办法,一个可以行得通的办法,意外出现了。小芸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看号码,就起身走到一旁去接了。她说的什么我们都可以听到,你只要知道她接完电话后对我们是怎么说的就明白了。
她说:〃真是对不起,我男朋友叫我到他那里去。不好意思啊,我们下次吧。〃
我得承认,我们对小芸的挽留是手忙脚乱了一点,但我们就是做好充足的准备,也不可能留住小芸。叫她走的是她男朋友,我们这些人和她男朋友比起来,就都不算什么了。
小芸一走,我就忍不住埋怨罗刚:〃你看你,小芸到你面前了,你怎么屁也不放一个〃
小薇赶紧说:〃你别说得这么难听吧什么叫屁也不放一个〃
我说:〃本来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把小芸给你约出来,你怎么不知道把握把握机会〃
罗刚涨红着脸。我真是不明白,他现在脸红干什么。但他的确涨红着脸,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又什么也没说。
李晨说话了:〃罗刚你也真是,我们都在给你帮忙,你自己也得给自己帮忙才行。〃
〃可,可〃罗刚总算说话了,〃你们也看见了,小芸是有男朋友的。〃
〃你别给我耍花腔,〃我说,〃你一句话不说,难道一直在想着她的男朋友啊〃
罗刚不回答了。
我又说:〃她就是有男朋友又怎么样我们这么多人给你帮忙出主意,会输给她那个什么男朋友那真是笑话了。〃
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得兴点风作点浪了,我没见过小芸的男朋友,但那个男朋友我已经把他当作我的敌人了,我非得把他拉下马不可。
看得出,李晨对罗刚也是相当的不满。这个一个月后就要做新郎的人对罗刚说:〃你现在可以对我们说实话了吧你对小芸到底喜不喜欢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算了,要是喜欢,我们还是可以给你找机会的。〃
李晨的话说得没错,我们还是可以给他找机会的,只要他愿意。连小薇小安都站到我们一边来了。罗刚啊罗刚,你现在看看你的同盟军,这么强大的一支部队,难道还掀不翻一个门诊室医生
但罗刚就是不吭气,我们真的着急了,女人尤其着急,好像是她的男朋友要被另外的女人抢走了一样。最后小安胸脯一拍,说:〃别泄气,我下周再把小芸叫出来。〃
她说这话,使我们都认为罗刚不说话是因为泄气了。而且,我发现小安这个词用得真是准确,对,就是泄气,就是这两个字,准确地概括了这个时代的精神面貌。我忽然发现,在我们这几个人中,罗刚是最具时代精神的人,因为他是一个泄了气的人。而这个人真的把气泄完了吗我看不见得,因为李晨告诉过我发生在他们守库室的一件事,那就是他们银行的那个理发女人有次带了只猫给他们玩,没想到罗刚竟然几砖头把那只猫给宰了。说实话,这件事到今天我都感到不可理解。像罗刚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突起杀心,把一只猫给弄死,而且说明白点,手段还那么残忍,这个人的性格里掩藏着什么呢我发现我搞不懂。事实上,对这个世界,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出现什么人都是正常的。而搞不懂的事我就不去搞懂了,因为你就是搞懂了,又能怎么样呢地球还是照样转下去。
但是,在这个时候,我想我还是别去发什么感慨了。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弄清小芸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结果没想到,那个人小安见过。在她的描述下,我发现这个人的特征比较明显:他的身材略微偏高,皮肤略微偏黑,头发略微偏稀,全身略微偏瘦,如果他开口说话,你会很快发现,他的牙齿还略微偏黄,惟一可取之处,就是他的文凭略微偏硬。但这个人在办公桌后面的时间略微偏少,因为他的尿意略微偏频。我们一下子就弄明白了,就这么个人根本配不上小芸,这么个人也根本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我们一下子就有了信心,有信心就有了斗志,但意外的是,罗刚没有信心,也谈不上有斗志,于是我们纷纷给他鼓劲,鼓励他要勇敢要坚强要有不屈的意志,等等。
当然,也就是这么个人,一个电话就能把小芸叫走,看起来他的分量在小芸心中还是略微偏重。但是这没关系,我们可以想办法把那点重量慢慢从小芸心中拿走,把那个重量拿走了,罗刚就可以把他的重量适时地码上去,换一个位置绝不是难事。
我心中开始盘算,我要如何去找那个门诊室医生。我刚才忘了告诉你一点,就是这个人的姓氏还略微偏怪,他姓鱼,不是于是的于,也不是余地的余,就是鲤鱼的鱼,雄鱼的鱼。当然,也可以说是草鱼的鱼,烂鱼的鱼。没错,他就应该是一条烂鱼。你千万不要认为我这句话说得刻薄,如果你看了罗刚当时的一脸苦相,你也肯定会这么说,好给罗刚加点油鼓点劲,我只好什么办法都先用上再说了。
那天晚上,当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小薇的时候,我已经没有想过一次性生活的想法了,我只是觉得我要尽快去看一看那个什么鱼姓医生。
小薇说了句:〃我看你对我的事也没这么积极。〃
这是真的,我自己也觉得惊异,我从什么地方找来了这股干劲
在接下来的礼拜天,我还是成功地说服小薇和我过了一次性生活。〃成功地说服〃是句比较拗口的话,但我还是要这么说,因为小薇并不配合。我觉得有点索然寡味。她直言不讳地认为,我在这个时候还这么做,是在伤害她。我觉得她这个词用得严重了。我伤害了她吗我真不这么觉得,倒是我觉得我一直在受着某种看不见的伤害。当然,我说的伤害来得有些没有道理,但我的确这么觉得。因此,我昨天提起的激情在一次不完美的性生活之下,又突然变得无影无踪了。我发现我变得更加沮丧,小薇要我检查检查自己,但我实在没办法检查
出什么名堂。
幸好,还有罗刚这件事能让我觉得兴奋起来。
到了礼拜一,我就给小薇打电话,问她能不能抽出时间。她问我什么事。我一听真是烦了,就说:〃你答应过的,今天去医院检查,你忘了〃
小薇好像想起来一样,就说下午吧,下午应该没事了。
我就等到下午,小薇没有让我再次失望。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她可以去医院了,要我在医院门口等她。
我去了。说实话,我的心情也突然变得有点慌张起来,如果小薇真的怀孕了,而她又坚持不肯躺到一张手术台上,我应该采取什么对策这个问题对我有些困扰,我还是决心等结果出来再说。我突然发现,小薇是个很固执的人,也是一个凭自己意气干事的人,如果真的怀孕了,说不定她会坚持要生下来,尽管生孩子不是一件闹着玩的事。
我到了医院门口等她。但她一直没有出现,我等了十分钟,终于不耐烦了。我一直就不喜欢等人,这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这点经验我想你也是有的。我一连抽了两根烟,小薇连一点要出现的迹象也没有。我在不耐烦中给她打了个电话,得到的回答是现在塞车,可能还要半小时。我觉得在这里干等不如去干点别的什么事。去干什么事呢什么事干起来又有点意思呢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鱼姓医生。他尿意虽频,但不至于一泡尿要撒上半小时吧我发现我又来了点兴致,转身就往医院里走去。
我转到门诊室,一个拿着什么文件的医生正迎面向我走来,我迎了上去,客气地问他鱼医生在哪个房间。那个人把手对着我右边的第二间房一指,说,就是那间,他在那里。
我道了声谢,对着我右手边的第二间房走了过去。
我张眼一望,一个外貌特征和小安描述得略有出入的医生正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给一个病人看病。我说小安描述得略有出入是正确的,他的头发不是略微偏稀,而是特别稀,他的牙齿不是略微偏黄,而是特别黄,他的身材不是略微瘦,而是特别瘦。我真是觉得奇怪,小芸怎么会和这样的一个人谈恋爱,既然谈了恋爱,上床就是必然的了。而我还有了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人的生殖器在勃起的时候,肯定是略微偏软的。
我正打算多打量他几眼。他忽然就起身了,把手中的钢笔往桌上一扔,显得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他经过我身边时,我对他笑了一下,他看见一个陌生人对他笑,肯定觉得奇怪,但他好像没时间去打量我,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往走廊尽头奔过去了。我仔细一看,这个走廊尽头标明着厕所指示牌。我几乎想笑了。当他回转的时候,我还是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又对他笑了一下。
〃你是谁啊〃他问。很诧异地望着我。
〃你是鱼医生吧〃我问。
〃你是谁你认识我〃
〃是呀,认识。〃
〃可我不认识你呀〃
〃哦,下班你就认识了。你几点下班〃
〃咦你是谁啊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五点半下班吧我在医院门口等你。〃
〃等等,〃他看见我要走,赶紧说,〃你你是谁啊〃
我又笑了笑,我相信我的笑容是非常友好的,我又说了句:〃我等你下班啊。〃
说完这句话,我就走了。当我折出了走廊,就看见小薇正在大厅里东张西望。
在小薇进妇科室的时候,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她。说实话,小薇一直非常紧张,这种紧张对我的感染不小。因此,在这个等待结果的过程中,我一直就在考虑,万一小薇真的出事了,我该怎么去做她的工作,我当然不愿意她真的出事,但如果出了事,我就得做工作了,这是令人头痛的一件事,我抽了几根烟,不愿再去想了。我现在承认,对很多事,我采取的就是这种回避态度。但回避不是办法,这一点就不用你来提醒我了。那么我回避又是因为什么呢我想我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我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
但我的想法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转到那个鱼医生身上去了。
我奇怪地开始想象他和小芸做爱时会是什么模样。当我一触及这个问题时,我又发现我遇上了另一个问题,小芸和那个鱼医生如果上过床,罗刚会不会对她还保持着中学时期的那种单纯呢当然了,现在很难在你的床上遇上一个处女了至少我就没有遇见过,但按我的想法,罗刚大概是没碰过女人的,我真的太了解他了,从中学开始,我就一直和他保持着往来,他有没有女人我真是太清楚了。不过,我又觉得,如果罗刚是真的一直喜欢小芸的话,应该是不会那么在乎的。现在还在乎那种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我希望这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尽管我有过很多一厢情愿的想法,譬如我想一个人睡,但就是做不到。因此,我也希望罗刚不要抱着某些顽固的念头去一厢情愿地想,那是没有用的。但好像要证明我的想法似的,我的又一个一厢情愿的想法遭到了破灭小薇从妇科室出来了,从她的脸色来看,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
果然,她差不多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我,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说:〃小军,我是真的怀孕了。〃
她这句话对我就像突然打了个雷似的,我真的蒙了。
我还是说了句:〃没搞错吧〃
〃搞错〃我话音一落,小薇的眼泪立刻收了起来。她身子一挺,说:〃这还能错你就希望搞错是不是你就是不想负责是不是〃
这两句话对我简直就是两个诘问。事实上,在她两个诘问的夹缝里,我感到她说出的〃负责〃两个字特别突出。真是太突出了负责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天哪,她不是想以此来要挟我去做一件我根本就没打算去做的事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还是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薇又开始诘问了。
我不知怎么回答。我现在发现,对这件事的准备我真是做得太不充分了。不,简直就是没做一点准备。因此,在小薇一连串的诘问之下,我觉得我从来就没这么狼狈过。
〃你稳定稳定情绪。〃我说。
〃这时候你要我稳定情绪〃小薇生气了,〃怎么你要和我做爱的时候就不稳定稳定情绪〃
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没有道理,太没有道理了。在我的感觉里,这根本就是两码事,是根本不搭界的两码事。我根本就没想过性生活之外还能有什么,性生活难道不就是性生活怎么过完性生活还有这档子麻烦事跟在后面我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一个成语了,那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俗话真是有绝妙的暗示,真是包含着一个绝对的真理。我就是那只螳螂,小薇的麻烦就是那只黄雀。这个譬喻真是太形象了。我得说,在我想起这个譬喻的时候,我不知为什么,对这个譬喻忽然就着起迷来了。
〃喂你在想什么〃小薇见我忽然不说话了,就问。
〃想〃我不知怎么就突然说,〃我在想黄雀。〃
〃黄雀〃小薇一愣,但随即她就嘴巴一歪,坐在一旁又哭了起来。这次她没哭出声,就是眼泪不断地流。我真是羡慕,她怎么眼泪说来就来怎么就不分点给我,她一点不知道,我比她更想哭一场吗我真的想站在这个地球的顶端大哭一场啊。
小薇忽然把眼泪一抹,那些透明的掖体就立刻给她抹干了多么遗憾。她忽然站了起来,〃噔噔噔〃地向外面走去了。
我也赶紧站起来。我当时是想拉住她,但我拉住她又能怎么样呢我难道要求她把抹去的眼泪抹到我的脸上来吗那又是多么虚伪啊。
于是我就站在原地了。我没有动,看着她从这个走廊里消失。当然,我知道,她只是从这个走廊里消失了,她还没有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我现在感觉到我的麻烦是真的来了。尽管我从来就是一个麻烦不断的人,但我从来就没把以前的那些麻烦放在心里。那几乎没什么必要,除了让你自己更加觉得麻烦以外,还能有什么作用呢我靠在椅子上很久都没有动,在这个过程中,我忽然发现我的情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事情已经出了,出了就出了吧,我忽然觉得这事也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实在是没必要把自己困在一个窘境里面。
我感到轻松下来了。对我的轻松能怎么说呢你就说我已经麻木不仁了吧。我觉得也没什么。我倒是又开始想起鱼医生了。我盘算着今天应该怎么和他谈,这件事我想能尽快解决最好,这就像我们脚下的石头一样,它挡路了,你不想绕开的话,最好就一脚把它踢开,我现在就想要怎么把那个鱼姓医生一脚从小芸的生活里踢出去。
我看了看时间,还早。我觉得我不能在这个医院里继续坐下去,这里面的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坐在这里,你就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病人。我不想这么看自己,尽管小薇每次都要说我是一个病人。她这么说我没关系,我自己不愿意把自己当作一个病人来看。况且,在医院里,你如果有病的话,那就是身体上有病了,这是我不能忍受的。
于是我从这里起身,逛到马路上去了。该怎么打发这段时间呢小薇这时候应该在家里,我不想回去,即使我们的问题需要找个时间来拿出解决的方案,但是把这个问题先放到一边再说。
一走出医院,我就发现,外面的空气也不见得比医院好到哪里去。这个城市到处都在拆屋,这是个标志,拆屋意味着我们这个城市将在不久之后变得日新月异,变得更加符合这个时代。在那些拆除的屋子里面,简直没办法统计有多少人在里面过了多少次性生活。妈的,那些射出的精掖都统统变成了一个孩子吗不能这么看吧这个想法一来,我就发现我又想起小薇的问题了,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我赶紧掏出一根烟来点上。我发现,烟真是一个好东西,它首先从你的嘴里吸进去,到达你的喉管,然后顺道而下,穿过你的内脏,到达你的腹部,接着它又原路返回,你可以把它从嘴里喷出来,也可以从鼻孔里喷出来,我饶有兴致地涌上一个想法:它怎么就不能一直往下往下,从你的肛门里喷出来呢这想法真是让我又一次着迷了。我觉得我的想法真是太多了,如果再用小薇的话来说,我的想法也真是太不正常了。但医院能治疗〃想法〃这种疾病吗我简直要为自己这个想法中的想法而得意起来。
我沿着马路转来转去。看来这日子是真的过得非常无聊了。在这些熙来攘去的人群中,我显得是多么的多余。我该去干些什么呢继续写作吗我已经一个多月没写一个字了,我想我真的可能再也写不出东西了,更不要说写出像样的东西。那么,什么才是像样的东西呢这个接踵而至的问题使我都快抵挡不住了。算了,别去想这事了,还是想想该怎么和那个鱼姓医生进行一番外交斡旋吧。从哪里着手呢我想了很多办法,发现没一种行得通。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女朋友让出来,而且是让给一个自己从来就不认识的人。我想我应该对他友好一点,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我的情和理又到哪里去找呢事实上,我觉得我这是在干一件无聊透顶的事情,难道就真的没一件有意思的事让我去干吗我以前还觉得过性生活是一件多少有点意思的事,但你现在也看到了这个结果,我真是没办法了,没办法找出一件有意思的事来干了。
总算到了医院下班的时间,我又走到医院大门外面的阶梯下站着,等那个鱼姓医生出来。我决心对他友好一点,希望他能给我足够的时间听我解释,如果他同意,我甚至愿意请他到对面的那个高级茶楼喝茶,请他一边喝一边耐心地听我解释,并且在我的解释之下,能够放弃小芸。我是真的这么想。
远远地,我终于看见鱼姓医生从将要关闭的大门出来了。我赶紧迎了上去。
他现在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一身笔挺的浅灰色西装。我看见穿西装的人就感到头痛。这是个人喜好问题,没有道理的。但他穿的西装突然引起了我的某些生理上的不快,这也是正常的。我发现,他脸上的表情特别舒畅,使我不难猜测,这个穿西装的男人肯定是刚刚撒完一泡痛快的尿。
他显然不记得我了。因为他一出门,就没有四处张望,看我是不是在某个地方等他。当我迎着他走过去的时候,他甚至想向旁边让一让,但是我不能容许他就这么让开。对穿西装的这个人,我决不能便宜了他。
〃请等等,〃我还是决定对他友好点,就笑着说,〃是鱼医生吧〃
他一愣,显然不知道这个陌生人叫他干什么。我还相信,他所看见的那张笑脸并不是真的想笑。因为那种笑是不由衷的,是僵硬的。
〃你〃他看了看我,没认出来,说,〃你是谁〃
我赶紧提醒他:〃我就是下午在你办公室门口遇见你的那个人,你,记得了吧〃
他还是望着我。
没办法,我只好继续提醒:〃当时你正出门撒尿你是去撒尿,是吧〃
一提起尿,他就想起来了。但他还是费解地望着我:〃但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我承认,他是问了个正常的问题,但关键在于,即使我告诉他我的名字,他还是不知道我是谁,那我就没必要说出我的名字了。于是我对着马路对面一指,说:〃我想请你到那里喝杯茶,谈一点点事,就一点点。〃
看得出,这个穿西装的医生对我产生了明显的戒备。他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今天来看病了吗〃
〃看病〃我觉得奇怪了,说,〃没有,我没病。你们喜欢别人得病,是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忽然义正辞严起来。
〃那我们就在这里谈,好吗〃我还是想和他好好谈下去,我还是想对他友好一点。
〃发神经。〃他忽然说,迈步就想从我旁边走过去。
他说什么都可以,但他说我发神经我就不能忍受了。
我把他一拉,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想还是单刀直入算了,就说:〃你是小芸的男朋友吧〃
他一听到〃小芸〃的名字,就像刚才听到〃尿〃那个字一样,立刻就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我,说:〃是呀,你认识小芸你是她什么人〃当他说后半句的时候,敌意已经非常明显了。
我正要回答,我的手机突然响了,于是我说:〃请等等,我先接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小薇打来的。
〃你在什么地方〃
〃我还在医院。〃
〃还在医院你在那里干什么〃
〃我在和鱼医生说话。〃
〃鱼医生〃
〃就是小芸的男朋友,你忘啦〃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现在出这么大的事,你什么都不管,管起别人的事就这么起劲〃
〃你怎么啦〃
〃没怎么,你回来。〃
〃你有事〃
〃没事。我想我们要谈谈了。〃
你听到了吧,又是谈谈,谈谈,她怎么老是喜欢和我谈谈来谈去我们能谈出什么呢
〃等会儿不行吗〃
〃你还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你马上回来〃
〃我这里事还没谈完。〃
〃等你谈完,我们就没得谈了你马上回来〃
我听见〃啪〃的一响,小薇的电话挂了。
在接这个电话的过程中,我发现我的火气已经涌了上来。妈的,谈谈,谈谈,什么事都要谈,睡觉也要谈,买菜也要谈,过次性生活也要谈,他妈的还有什么是不要谈的而我现在竟然主动要找一个尿意偏频的男人谈,这是他妈的什么生活
〃你和小芸是什么关系〃鱼姓医生见我电话打完,忍不住开问了。
但是,我的心情已经彻底变坏了。一种巨大的不耐烦把我顿时控制住了。我一扭头,突然就对他恶狠狠地说:〃你最好从今天开始,别再去找小芸〃
〃你到底是谁〃鱼姓医生瞪着眼睛望住我。
妈的,我实在忍不住了,也实在不想再和他多说一个字了。我想也没想,抬起手臂,对着他的黄牙就是一拳。
这一拳的力量究竟有多大,我自己是不知道的,但是那个鱼姓医生已经仰头倒在地上,他捂着嘴的手一松,我就看见有两颗黄黄的门牙已经从他的口腔转移到他手上来了。我又上前一步,继续说:〃你听见没有你再找小芸,我把你满口牙齿都打掉〃
这真是出其不意的一拳,但这一拳却解决了问题。鱼姓医生一边吐着血,一边恐惧地对我点了点头。他听明白了。
关于这件事,我是不是抱有愧疚,我得说,那是我从来就没有过的感觉。事实上,我觉得,我的这一拳对他帮助不小,至少他将去为他的口腔配上两颗假牙。假牙你见过吧那是锃亮锃亮的牙齿,鱼姓医生有了那样锃亮的两颗牙齿之后,将对他的下一次恋情有所帮助,对他的个人魅力也将有所帮助,所以,我从来也没有因为这一拳而有过什么愧疚。我倒是觉得,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会因为一拳而解决得竟然这样快,也这样彻底因为这个鱼姓医生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我一开始就应该这么做。
我一拳把鱼姓医生打出了小芸的世界。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吗是的,事情真就这么简单。后来小芸去找小安了。她对鱼姓医生是个什么样的感情我们一直不知道,也用不着知道。但一个女人的男朋友突然不和自己继续谈下去了,心里肯定是难受的。因此小芸就去找小安了,但小安已经和我们一致,也决心把鱼姓医生彻底赶出去,她对小芸说了句特别有说服力的话:〃像鱼医生那种经不起别人一拳的人,难道也值得你去信赖〃
这是后来李晨告诉我的。我觉得女人的办法一出来,真的比男人更管用。她们往往一句话说中要害,说到点子上,说得你不由暗自点头。当然,这些过程我都想省略,我倒是记得小芸为这事专门来找过我。但她那天来得不巧。实际上,她来的那天也就是我打鱼姓医生之后的第三天。她为什么来得不巧呢因为我正和小薇在家里又吵起架来了。
我和小薇的这次吵架已经不是我把房间弄得杂乱不堪了,而是小薇怀孕一事。
我们都说女人不好理解,我一直不这么看。但现在我有体会了,女人的不可理解其实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方面,那就是女人的固执。一个女人固执起来的时候,才是我们所说的不可理解的时候。我现在就遇上了。
小薇很让我不可理解地想把她的妊娠继续下去。我简直觉得她这是在干一件荒唐透顶的事。她好像觉得生孩子是一件去商店买东西一样简单的事情似的。我最开始还觉得要说服她是很容易的一件事,因为她平时就很容易被我说服。另外,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是不用我去说服,她自己也知道该怎么做的。
但我发现事情竟然不是这样,她当时就想把孩子生下来。我坚决不同意,这太荒谬了。我们一无所有,怎么可能生孩子况且,我们连最起码的婚姻也没有,事情本身就是不合法的,怎么小薇就想不到这点
那天我们正为这件事吵得激烈,小芸忽然来了。
我一时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但她来当然是有她的原因。
〃是你打了鱼医生〃当她坐下来后,对着我就问。
好像她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烦一样,我说:〃是我打的,这男人是个孬种。〃
小芸从坐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当时烦死了,就说:〃原因啊,我当然可以告诉你,我去看病,这小子明摆一个庸医。我们是同学,我真的要告诉你,那个什么鱼医生根本不适合你的,你怎么会看上他的〃
小芸不说话了。后来我才知道,她在找我之前已经和小安谈过了,她这次过来只是想确定一下打人的是不是我。但确定这个问题对她又有什么用呢我终于发现,对待女人,我还是得好好研究才行。但是话说回来,我把女人研究透了又有什么用呢譬如现在,我一直觉得我把小薇研究透了,但她竟然在一件这样的事上和我耗上了劲,这是他妈的什么原因
小芸把她的问题证实了,立刻就发现我这里的空气有些不对,小薇一直没有出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还时不时传到外面这间房来。
小芸忽然就用询问的眼光看了我一眼。
〃没事。〃我说。
小芸又想了一下,说:〃那我走了。〃
〃你走吧。〃我真是希望她快点走。我不想告诉她我打鱼姓医生的真正原因,那样对罗刚太不利了。但我知道,在我们的生活里,不会再有鱼医生这个人了。
但小薇还在我的生活里,她不仅在,还携带了一个无法令人说清内心感受的荫影在我的生活里。我告诉过你,我一直喜欢独居,因为我不愿意有人闯入我的生活,更不想让别人闯入我的内心。它只对我自己开放,我不希望有谁把一只脚跨进来。但是现在,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要跨进我生活里来的已不仅仅是一只脚那么简单了。
没过几天,那只脚就对我伸出来了。事实上,这只脚出现的那天,我就知道,它是迟早会对我伸出来的。小薇一直就紧紧地抓住这只脚。她抓住还不算,还要对我不停地摆动它,告诉我这只脚是怎么来的。
她知道我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但现在出现的情况使她认为,我已经到了必须改变自己生活状态的时候。她认为我要改变到什么地步呢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太简单了,当我说现在根本不具备生孩子的外在条件时,她就说:〃我们结婚不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吗〃
结婚我对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想过,她竟然对我突然提了出来,我觉得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我于是冷冷地说:〃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没有考虑〃她说,〃那你打算把我怎么办〃
〃你认识我的那天就知道,我不会结婚的。〃我说,〃我没有告诉过你〃
〃你说过,〃小薇说,〃但那时我们没有孩子,现在情况不同了。〃
〃没什么不同,〃我说,〃这个问题是很好解决的问题。〃
〃我知道你怎么想,〃小薇说,〃但你最好别那么想。〃
我觉得小薇有点不可理喻了。
我说,〃我没怎么想,只是我觉得我们现在根本没有资格去做你想做的事。〃
〃没资格〃小薇说,〃你认为什么时候你才有资格〃
〃什么时候都没有。〃
〃你太不负责了。〃小薇说。
我望着她,什么话也不说。
小薇也沉默了,她面对我的眼光,但很快就把头转过去了,她一转过头,就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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