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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人间天国|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9 17:29:42|下载:人间天国TXT下载
  不止,为小偏院带来黯淡光明的同时,也为此间凭空点染出十分阴森幽冷。

  偏院西角处植有一丛茂密的窝竹,无声无息潜入院中的叶易安看到那个值守神通道士后,即刻身形一转深藏于窝竹之后。

  借助于竹枝竹叶间天然成就的缝隙,叶易安首先就看到了院中按七星方位摆放的七口大缸。

  缸身硕大,缸口处俱都蒙覆着道门特制的黄裱纸,纸上遍布由艳红朱砂绘成的繁复云文。

  每口缸前皆有细颈长明灯一盏,高足香炉一尊,焚烧过后的香纸余烬一堆,以及灵牌一面。

  怎么会是七口大缸?当叶易安的目光落在天枢位的那口大缸,看清缸前灵牌上所写的内容时,脸色骤然一变。

  这是虚生的灵位,虚生死了!

  霎时间,叶易安心中一片冰冷。

  不管虚生死的时机多么可疑,他都已经死了,也随之断绝了叶易安破除刺史府死局的唯一希望。

  诸天十道,路路断绝,现在怎么办?

  就在他思虑急转以求另谋去路时,灵牌后的大缸上突有异常变动,因这变动极其微小,叶易安初时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睛细看才发现蒙着缸口的云文黄裱纸确实在轻颤不休。

  叶易安眼神猛然一缩,此时一阵夜风吹来,随着长明灯愈发幽渺的摇曳,蒙覆大缸的黄裱纸突然被捅破,一只毫无血色的森白中泛着幽蓝的枯手缓缓探了出来。

  暗夜山中,鬼火灵牌,再乍见到这样一幕,即便叶易安也不免后背猛然一凉,随后便涌起一股惊喜。

  虚生没死!

  屏气凝神之间,随着那只泛着幽蓝的森白之手继续上探,缸口蒙覆的黄裱纸彻底碎裂,最终一人完整的从缸中站了起来。

  叶易安没见过虚生,但只看这人身上所穿的华丽法服已可判定其必为虚生无疑,按照道门的十方丛林制度,道人之法衣与朝廷官员们的官衣有异曲同工之妙,混乱不得。

  在幽渺摇曳鬼火般的长明灯光下,刚刚从坐缸里爬出来的虚生活脱脱就是一个深渊恶鬼,全身的血肉似乎都已化尽,整个人只是一具蒙着人皮的骷髅,全身都如那只鬼手般,森白中泛着幽蓝,华美的法衣空空荡荡吊在身上。

  看此情形,虚生分明是中了剧毒,虽然侥幸未死却也成了这般人形骷髅的模样。

  难倒是自己上次在膳堂下毒的结果?

  就在这时,却见仍然立于缸中的虚生突然驭出了一枚形如令牌的法器,

  他发现我了?

  叶易安刚欲迈出的脚步猛然一收,丹力驱动之下,身周一片玄黑的丹力护盾愈发幽暗。

  形如道士作法时所用令牌的法器缓缓飘出,却看不到一点护器毫光,至此,叶易安已然看出虚生受创仍然极重,否则以他的身份,绝不至于驭器如此艰难到几乎难以为继的地步。

  法器艰难飘飞,线路却不是朝向窝竹后的叶易安,而是那正在趺坐入静的值守神通道人。

  直到此时,叶易安才看清楚这个值守道人原是他见过的,前些日与清云一起到三阳生药铺中居所盘查他的就是这个道人。

  虚生究竟要干什么?

  几个转念的功夫,令牌法器已经到了值守道人脑后。

  在叶易安脸色微变之中,虚生驭出的令牌陡然加速下沉,重击在值守道人脑部。

  值守道人何曾料到分明已经坐缸的虚生会死而复生?何曾料到身为监观的虚生会突袭于他?毫无防备之下,被令牌法器一击而中,仆倒于地。

  或许是虚生伤势太重影响了法器威能的缘故,被击中倒地的值守道人居然未死,趴着身子扬起一张鲜血淋漓的脸看向虚生。

  从叶易安的角度能看到这值守道人的眼神,惊讶、茫然,显然他还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脸上枯干到已看不出一丝血肉,虚生的眼睛就份外显得大,他显然没料到自己偷袭出手居然没能一击而杀,面对值守道人这般的眼神,他有些尴尬,羞怒,不过仅仅微微一躲闪后,他的目光随即转了回来。

  “监观……你……为什么?”

  虚生没有说话,盯住值守道人驭动令牌法器又补了一击,这一回值守道人再也难以幸免,圆睁双目含恨而死。

  收回法器后,虚生艰难的从缸中出来,缓缓挪步到值守道人的尸身前,枯瘦如鬼爪的双手插入头骨已然裂开的尸身中。

  恍然之间,似乎鹰面人入黑狱时的景象再现,透过那只鬼爪般的手,值守道人的血肉精魂被吸噬一空,而虚生干瘪如骷髅的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实红润起来,其皮下白骨上的幽蓝之光虽也由深至浅,但却无法彻底消失。

  就在虚生吞噬那值守道人时,丹力护盾内的叶易安悄无声息遁出了偏院。

  在偏院外远远显现出来后,尽管叶易安长吐了一口气,却依旧无法驱散心中那股寒意。长明灯火闪烁的小偏院幽渺阴森,恍若一只择人欲噬的凶兽。

  若有可能,叶易安真不想看到适才那一幕。经过黑狱锤炼的他不是害怕恐惧,仅仅只是不想。

  让他从内心最深处生出寒意的不是虚生的死而复活,也不是虚生丝毫不逊于魔门的手段,而是……

  暗夜之中,心思复杂难言的叶易安无声幽幽一叹。

  人心有多深,有多险?

  大千世界,凶名深著的凶兽何止千百,但纵然把这些知名凶兽都绑在一起,又怎及人的可怕可怖?

  第八十四章轻轻的你走了,不

  刻意停留了一段时间,将这一点感慨也收摄起来后,叶易安踏步向小偏院走去,他的步子渐行渐重,脚步声也越来越急,带起推开偏院的门户时,配合着脚下的步伐,脸上已是一副急如星火的神情。

  恰如他所料,偏院中已经恢复如常,值守道人的尸身不见了,地上干净的甚至连一丝最微小的血迹都找不到。

  叶易安将正转过身来的虚生细看了两眼后,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惊喜神情,促声道:“在下叶易安见过虚生监观,贵观清云不知何故居然带人围攻刺史府,在下谨奉方刺史及内廷紫极宫虚相仙长之命请监观速速动身平复逆乱”

  此时的虚生虽然脸色仍极苍白,但外表看来已无甚异常。转过身来盯着叶易安的眼神幽深难测,无可把握,“清云丧心病狂,本观亦为其暗算,刚刚才得脱身。你来时,虚相仙长可还好?”

  “虚相仙长神通广大,来时正见他一符灭尽二十余逆贼”

  “如此就好”虚生笑了笑,状极欢畅,但紧盯着他的叶易安却分明看到他的眼角处微微一蹙,眼神中有一闪而逝的失望。

  这神情及眼神变化都极细微,若非叶易安有刚才的经历打底,根本注意不到。

  这厮什么意思?

  难倒他与清云是一伙的?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本就满怀戒备的叶易安更提了十分小心,“监观,请”

  “清云此贼,百死不足以赎其罪,走”

  眼见虚生驭器腾空,叶易安心下疑惑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时间宝贵,能不横生枝节最好。

  孰料虚生腾空之后却未起行,“叶小友头前带路可也”

  去刺史府还用带路?叶易安抬头迎上虚生的眼神,四目对视之间,全身骤然紧绷。

  这是一个看来并无异常,但叶易安却印象深刻的眼神,恰与虚生此前以令牌法器偷袭那值守道人时流露的眼神一模一样。

  这厮想对自己动手!

  若非要破刺史府的杀局离他不得,叶易安此刻会毫不犹豫尽力攻杀祛毒未尽的虚生,哪怕为此冒些风险也在所不惜。

  “监观说笑了,刺史府近在咫尺何须导引?监观神通无边,地位尊崇,在下能追随骥尾已是荣幸,焉敢僭越居前。监观,请”

  闻言,虚生深深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叶易安微微低头,以极恭敬的姿势掩住了自己的眼神。

  片刻后,虚生与叶易安一前一后,驭器向刺史府疾行而去。

  由鹿门山驭器入城,远远看到刺史府上空仍有法器毫光闪耀时,叶易安悬吊着心为之一松,尽管其间的过程颇历曲折,总算还未来迟。

  虚生从广元上观动身时还有些磨磨蹭蹭的不爽利,但此刻刺史府已然在望时,他却表现的比叶易安更急切奋勇。

  甚至未与叶易安招呼一声,虚生已急催法器如流星般驭空直至刺史府最高处。

  暗夜之中,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毫光的虚生虚悬于飞檐之上,背后一轮朦胧圆月,全套正装法服愈发将其衬托的庄严飘逸,恍若方降凡尘的天外飞仙。

  “贫道乃道门襄州都提点、敕建广元上观监观虚生。清云丧心病狂,包藏祸心,先下毒谋害本观于前,继而围攻刺史府于后,已是罪不可赦。尔等还不速速停手,诛此逆贼!”

  看着如此状如飞仙、道骨仙风的虚生,叶易安控驭法器停住前行的势子,而后更直接驭器下坠,重新潜入到暗沉夜色之中。

  目的已达,实无必要再与虚生同道而行,因为那实在……让人恶心。

  再则,不知是否天然生性的缘故,叶易安既不习惯,也不喜欢将自己弄的满身光环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

  虚生既然喜欢,那这风马蚤就让他独领了吧。

  黑暗才是叶易安最为钟情的所在。

  虚生的声音并不大,刺史府内却是清晰可闻,霎时间,叶易安便见数十道飞腾于虚空中的法器毫光骤然紊乱起来。

  便在这时,一声急促的龙吟剑啸挟带着风雷之声逆空急上,那柄虚空巨剑法器上释出的毫光之盛便连圆月都为之失色。

  势如雷霆,疾如闪电,这必杀之剑在许多人尚自茫然的眼神中当空斩落,斩向飞檐之上,斩向天外飞仙的虚生。

  是清云!

  被揭破之后却不赶紧遁逃,更无一句自辩,悍然出手便是竭尽法器之所能的必杀,这清云之行事果然够狠决。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清云已然出手,不可谓不快。但虚生却似早知他不会遁逃,必然拼死反噬般准备好了应对之道。

  圆月之下,飞檐之上的虚生突然凭空消失,但其所驭的那面令牌法器却突然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暴涨成|人身大小,而原本篆刻着许多奇形云纹的令牌之上也突然多出了一具道装法服的雕像,雕像的五官恰与虚生如出一辙。

  这情形之疾变诡异就像是虚生整个人生生钻入令牌中化为了浮雕一般,看到这一幕从未见过的奇景,当日言如意对修行界的绍介瞬间涌上心头。

  不可思议,虚生居然是个器修,那面令牌便是他的炼器。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拥有最多上佳天赋弟子的道门之内,敕建广元观的监观居然是个修行者中公认天赋最低的器修?

  又有谁能相信,身为出家之人,被襄州众多信徒顶礼膜拜,终日谆谆劝人向善顺命的本州第一仙长居然是号称要以杀证道,逆天改命的器修?

  如此多年,道门不可能不知道虚生器修的根底,而以一个器修者的出身能在道门内走到今天这等地位,虚生简直就是一个传奇。只是在这一过程中,他究竟付出了什么,付出了多少?

  刹那间,适才飞檐之上道骨仙风的虚生与此前广元上观中偷袭击杀值守道人的虚生两张面容,两种神情混乱的在叶易安脑海中翻卷,闪回。最终混融成一尊有着前后两张脸的双面雕像。

  一面如春风化雨,道骨仙风;另一面却是鬼脸狰狞,择人欲噬。两张脸变幻不定,收取由心,需要那张就将那张取出来。

  思绪发散至此,叶易安对虚生的戒备也已深深烙印到心湖最深处。

  面对此人,再多的小心谨慎都不过分。

  面对此人,纵然其舌灿莲花也绝不可信。

  永远,永远也不要将后背留给他。

  虚生的炼器令牌暴涨完成后即刻滴溜溜转动不休,清云气势磅礴的一剑斩上令牌后,其瞬间转动的速度更是暴增十倍不止,最终便以此等异常古怪的方式消解了清云势在必得的一击。

  修行界中法器与炼器的差距在这一刻显现的淋漓尽致,尽管虚生毒伤未愈,清云又是全力一击,仍无法将虚生击杀。

  一剑不中之后,一片呼啸声中,十余支道门制式法器松阳剑飞驭而来,将犹在转动不休的令牌团团护住。

  此前由清云带来,驭器腾空负责禁制的广元上观神通道人们终于醒过神来。

  此时纵然是个傻子都已看出清云大势已去,但让隐身于黑暗中的叶易安看不明白的是,清云却没有半点要逃遁的意思,仍在近乎徒劳的抓紧最后时间狂攻虚生。

  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此时都已收回了法器,面对本州道门最有权势两位人物的内讧,他们都没有冒然插手其中。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分明是广元观内斗的斗法中。

  虽然是势单力弱的一方,但悍然主攻的居然仍是清云,此时他的驭器攻击已然是完全不计丹力消耗的疯狂。

  这厮是知道逃不了,也自知罪行太重不愿被抓捕后再遭凌辱,索性疯狂到底,至少求一个痛快解脱?

  叶易安心中思量,眼神却未曾有片刻离开清云。

  眼睛微微眯起,他的心跳也在逐渐加快,但身体却在暗影中藏的更深更稳。

  恰如老练的猎手发现猎物已入困境时的沉着关注一样,此时此刻,天上地下,叶易安的眼中心中就只有清云。

  他在等,等待可能到来的出手时机。

  今天,他决不允许清云从此地生逃出去。

  静静的等待中,蓦然,其势已成强弩之末的清云再次发动了不输于第一剑的凌厉强攻,气势磅礴,充满了一去不回、同归于尽的决绝。

  受此吸引,此时刺史府二进院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空中法器激斗最烈处,唯有叶易安心如磐石,不为所动,只是盯住清云。

  也就在这个瞬间,叶易安注意到了清云那微乎其微的一次侧首,以及他看向葛袍人的那一眼。

  清云这极其隐蔽的一眼中流露出的是无限惊喜,以及让叶易安都觉悚然心惊的狂热。

  清云……真的疯了!

  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曾改变过,攻击虚生只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几乎就在心中转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暗影中的叶易安急速化静为动。

  清云用心如此深沉,牺牲如此之大的一击必定非同凡响,两人修行境界的差距又大,为求谨慎,叶易安未曾驭器,而是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开始行符。

  在清云完全不顾丹力损耗甚至会毁碎丹|岤的狂攻下,剑器的斗法愈加激烈到了最。

  就在这时,虚空中的巨剑突然急剧缩小,毫光也已化散消失的巨剑从天而坠。而下方的清云也就在这时折身向葛袍人狂扑而去。

  今晚变生肘腋,葛袍人能支撑到现在实也到了能力极限,所以在大局已定之后便即收起了本就岌岌可危的丹力护盾。

  此时葛袍人也如其他人一样关注着空中斗法的战局,待因天空巨剑突然坠落而将目光寻向清云时,清云距离他已是咫尺之遥。

  当葛袍人看清楚近在咫尺的清云时,脸上瞬间浮现出的是一片死灰,也就在这时,周围开始出现一片惊恐欲绝的疾呼。

  自爆凝丹!

  清云要爆丹!

  此时的清云面容已经完全扭曲,但他的整个身体却由内而外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恰如他整个人从身体内部被点亮了一般,化身为比适才巨剑毫光更为炽亮的光源。

  这么近的距离,无论驭器还是行符都已无法阻挡其爆丹了。

  而以清云的修行境界,一旦其以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为代价的爆丹完成,不说在场诸人,便是整个刺史府也会在瞬间化为飞灰。

  这是修行者以舍弃六道轮回为代价的终极攻击手段,也是绝大多数修行者绝不会用,甚至想都不会想到的手段。

  虽然就如同刺破水球般,此时只要一个小小的攻击就能阻止清云用疯狂以不足以形容的疯狂举动,但……时间已然不够了。

  纵使葛袍人此时再度撑起护盾,在清云这等级数的修行者悍然自爆凝丹面前,已然只是徒劳。

  死亡近在眼前,不可避免!

  花厅废墟内外,无人能够逃脱,无人能够幸免!

  就在清云体内的炽亮已经将其五官都湮没时,就在即将丹爆前的刹那,数十道被压缩到极细极密的锐形火针毫无征兆的从虚空中显现出来,随即一窝蜂般刺入了清云体内。

  如同胀满的水袋突然间开了数十个口子,几乎只是几个弹指的时间,清云体内已激压到最高点的炽亮便从锐形火针刺入处散溢一空。

  这是世间最精美的焰火绽放时也无法比拟的奇景,当那数十道散溢出来的炽亮消失时,清云整个人也被化散的干干净净,干净的不留半点尘埃,就如同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红枫小筑弟子,兰山精舍弟子,广元上观神通道人心胆俱裂的看着这一幕,良久之后心驰神摇的心神才慢慢平复下来,继之以起的是无边的惊异。

  救了他们,可谓是救了在场所有人的只是一道元丹期入门级符术!

  就是这一道变形的离火符抹去了清云,不仅抹去了他的今生,亦抹去了他的来世,彻底,干净,永远永远。

  此前在襄州修行界呼风唤雨的清云,被抹去后消失的如此干净,干净到连一点尘埃都不曾留下。

  惊魂甫定,鸦雀无声的花厅废墟内外,数十双眼睛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同一个方向,同一个人。

  圆月朦胧,夜风拂动,众人瞩目中的弱冠青年一足踏于皎皎月辉之下,另一足则仍隐没在光明难及的暗影之中。

  光明与黑暗的交汇使得青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愈发迷离难辨,唯一清晰的唯有那一双即便在黑暗中仍然清澈、明亮、灵动的眼,以及眼神中永不曾动摇改变的锐利与坚定。

  第八十五章叶易安,你被征召

  这是一个极好的天气,昨夜刚刚下过一场润物无声的细雨,今晨天色却已放晴,明亮的阳光洒照着雨后份外干净的襄州城,点尘不染,就连空气里都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新。

  刺史府后院占地数亩的花园中,阳光、绿树、繁花,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遂使叶易安的等待也就不那么无聊。

  这已是清云身死后的第三天,前两天中叶易安一步都没离开过刺史府,今晨起身未久便被召唤至此,而后便是静静的等待。

  方家“逆子”、紫极宫内廷供奉道人虚相就暂时下榻在后花园的两间草庐中,叶易安等待的便是虚相的会见。

  两天以来,尽管叶易安刚刚立下了对于整个襄州修行界而言堪称扶危定难的大功,但寸步未出刺史府的他却远没有别人想象中的那般高兴。

  能将清云亲手抹杀固然是其念兹在兹的夙愿,但……他的死法却远非叶易安所期望。

  他死的太快了!

  快到一句话没留,更没有给予叶易安任何问话的机会。

  与世无争,分明就是山野散修的师父为什么会遭遇道门的抓捕?“禁忌者”究竟是什么意思?抓捕的命令究竟是谁下达的?更重要的是,师父如今是死是活?若不幸仙逝,尸骸在哪儿?若依然健在,人在哪儿?

  还有,当初将自己送往黑狱的那份文档中,与清云共同花押并签章为“清心堂主”的人又是谁?

  这一切的疑问都随着清云的死而断了线索,也使得叶易安难以放开怀抱,纵情高兴。

  哎,天道少全,天道缺一。世间事总是如此难得完美。

  从面前那株犹自带着水气的繁花上收回目光,叶易安脑海中如水流石上般自然浮现出一句屈子《离马蚤》中经典而又俗烂的话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静静的将这句九年前早已熟诵于心的老话仔细咂摸了几遍后,于无声无息中,这两日一直萦绕在他身上的点点懒散与当尽欢时却难以尽欢的淡淡惆怅蓦然消散无形。

  便在这时,一个青衣小仆到了叶易安所在的花亭处,言说虚相仙长有请。

  沿着青石铺就的斜径向花园深处行去,走不多久,前方两个身穿杏黄道衣的人影映入眼帘。

  其中一人正是广元观监观虚生,卸去正装法服的他多了几分随意,却丝毫无损那一身道骨仙风的气度。

  两个迎面而来的道人中虚生是落后半步走在后面的,只看两人走位的前后顺序,叶易安虽未见过另一个道人,也知其必定来历不凡。

  襄州城内的道门之中已没有人比虚生地位更高,能让他殿后随行,这个未知的陌生道人至少也该是真一观中三都以上的出身,只是不知他是否就是断崖之夜凭借一柄巨剑,先破飞来峰、再破千狼柱,第三剑便将言如意及自己斩落断崖的真一观都管虚静。

  两人的神情间虽然看不出什么,但他们出现在此地,主动拜会虚相就已说明许多事情了。

  想到这里,叶易安嘴角浅浅的出现了一缕笑容。

  这两天他虽然寸步未出刺史府,但有小胖子这个耳报神在,却是什么消息都未有遗漏。自然也知道广元观可谓是一点都未得轻松。

  短短数月之间,先是鹰面人来闹了一场,将广元观的神通道士杀的七零八落;继而又有广元上观膳堂内集体中毒事件,又死了一批神通道人;那些坐缸的神通道人还未曾掩埋,三天前清云围攻刺史府的逆乱事件又相继发生。

  仔细想想,广元观还真是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到了极点。若非背靠道门这课大树,经此三事,广元观早该土崩瓦解了。

  能在广元观流年不利的运程上稍稍发挥一点作用,叶易安感觉很满意,权当是替师父收了点利息吧。

  对面而行的三人越走越近,叶易安带着唇角那缕若有若无的笑容先一步让到了青石斜径一侧,避道礼让的姿态做的极足。

  当先那道人的目光从叶易安身上只是一掠而过,倒是虚生路过时稍稍停住了步子,“叶都头也是来见虚相供奉的?这两日忙的糊涂了,清云之事还未谢过叶都头,若有暇时不妨来我广元观小坐”

  “什么谢不谢的,监观言重了。能往广元观亲耳聆听虚生仙长得道真言,实是在下之荣幸”

  虚生闻言,面容和煦的连道了几个“好”字,看着迈步要走时,却又极随意的问了句,“前几日清云恶行未彰时,听此逆贼言及叶都头曾往江南西道辰州发过一份协查公文,要求协查之人乃是言家邪修言无心,未知此事是真是假?”

  叶易安未有丝毫犹豫的点了点头,“确有此事”

  此时不仅是虚生,便是前面那个适才经过时对叶易安无视的道人也已转身过来。

  虚生脸上的神情也没什么变化,语音语速也与适才一般无二,“噢,叶都头因何确定言无心这妖孽就在襄州?”

  虚生陪伴的未知道人虽未发一言,但那清淡却如有实质的眼神落在身上还真是不舒服的很,叶易安压制住想动动身子以避开那眼神的心念,开口道:“监观说的差了。在下若是能够确定,又何必要发此协查公文?”

  说完,叶易安微微侧身直接迎上了那陌生道人的眼神,浅笑着续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日在下曾偶于凤歌山中听清风道长说及言无心最后现身之地乃是在襄州,入州衙后又经雷都头差遣负责黑狱越狱一案,因那越狱者以及另一名死在狱中的囚犯皆无姓名来历,无奈之下只能用笨功夫梳理数年以内在襄州失踪的外乡人,共查得三十八人,遂就发了三十八份协查公文,言无心只是其中之一,存的不过是侥幸心思罢了”

  叶易安将来龙去脉解说的极仔细,虚生看了那未知道人一眼后也没再多问什么,三人就此别过,背道而行。

  走了一会儿,那未知道人脚下不停的淡淡声开言,“此子便是清云作乱之夜大放异彩的叶易安?”

  “正是”

  “他是什么来历?修行境界如何?”

  “据其告身所载,他乃山南西道辰州人氏,后往凤歌山寻觅仙缘,而后下山入了州衙,极得方竹山赏识器重,如今虽已交卸了副都头职司,人却住在刺史府。至于修行境界,据清云亲身探查,报说其刚入灵丹期未久”

  “山南西道辰州人氏……”未知道人将这句话喃喃自语了一遍,“派人去辰州详查此子根底,不得稍有遗漏”

  “清云作乱之前已经派人去了,若是快,日间也该有消息传回了”

  闻言,未知道人点了点头,又走了几步后,方才再次开口,“广元观接连出事,尤其是清云围攻刺史府之事后,本就负责监察山南东西两道道门的虚相插手襄州修行界已不可避免,这也是化解清云之事及你得以继续留任监观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此子既是方竹山的亲信,又曾救过虚相,还是一散修,此时又在此地出现。料来虚相选定之人就是他了,若然如此,你与他就成了打对台的两方,辰州那边即便查出什么东西当下也不可轻举妄动,只是这叶易安务必要盯紧,若能发现些什么事,不定那一日或许就有大用”

  未知道人所言虚生其实早已想到,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恭顺点头称是而已。

  “记住,清云之事未消散之前,不得轻举妄动。当务之急是整肃内部,并力保城池之内再不得有邪法方士作乱。至于散修界,暂时丢手出去也无不可,道门与紫极宫之间的纠葛已经绵延百年,在襄州暂时让他虚相一步也没什么,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虚生听完,再次点头间轻轻的补了八个字,“明让暗争,以待将来”

  未知道人笑了笑,虚生能说出这八个字他也就不用再多言啰嗦的交代了,当下果然便不再多说,一路前行,最终从侧门处出了刺史府后花园。

  另一方,叶易安正坐在虚相面前。

  说来这只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但叶易安却并不觉陌生,静静的看着这个俗家名为方竹松的道人。

  虚相眉眼之间有着浅浅的疲惫,想必这两日间他也真是忙碌的很了。

  坐定之后,虚相也无寒暄,直接从袖中掏出了一面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符牌。

  叶易安接过一手可握的符牌,首先就看到牌身正面篆刻的“羽林”二字,下面尚有“仁勇校尉”四个小字。

  方今天下有负责御边的边军,有负责镇守地方的镇军,但能以羽林为号的有且只有一支军队,那便是顶着天子亲卫名号的羽林军了,此乃人尽皆知之事。

  至于“仁勇校尉”好歹混过州衙的叶易安也不陌生,这是个正九品武散官的衔号,所谓散官便是只享受俸禄待遇,不任实职的意思。

  依《大唐律》此时天下所有人等在身份上被界定为三等——官人、良人、贱人,官人与良人无需多说,所谓贱人指的是一应官私奴婢。三等人中,自然以官人的身份最高,俸禄之外还享有免征赋税徭役等诸多特权。

  只看这面牌子的正面,分明就是一个证明官人身份的身份牌,与那些文官们腰间所配,由礼部统一监制的金龟、银龟什么的没有区别。

  要说唯一特别的就是这个不起眼九品仁勇校尉的属籍实在有些显赫——羽林军还真不是好混的,其编制总共只有三千人,里面真可谓是权贵子弟多如狗,子爵男爵遍地走。

  将牌子翻过来后才显示出真正的异常来,牌子的背面篆刻有一些在普通人看来古怪纽结的纹路,但叶易安凭借多年学习钻研的云文功底认出这些纹路乃是三字云文——紫极宫

  叶易安将牌子看完之后重又放回了面前的小几上,而后抬头看着虚相。

  孰料虚相却没再提牌子的事情,而是问了一个在叶易安看来极为空泛而又幽深的问题,“何者为道?”

  什么是道?

  这一问让叶易安的脑海异常活泛,许多个念头想法纷至沓来,但却是搅在一起混沌一片,想要张口时却只觉无言,想说的太多,却又自忖都无法说的清楚。

  由是,叶易安深深的体味了一把言不达意,又或是不尽之意,尽在言外的滋味。

  虽然无法与言,但见虚相一副定要等他答案的模样,叶易安也只能强自作答:“道可道,非常道”

  闻言,虚相立时便笑了,笑的很欢畅,且并不让人尴尬。

  笑过之后,虚相再看向叶易安时已是一脸肃容,“虽曰道可道,非常道,虽则人人皆可对道有不同之领悟,但勿要记住,道的有一层含义却是毋庸置疑,不可变更的”

  “仙长请言”

  “道乃天地运行之法则。日升月落,春种秋收,草木荣枯,生老病死,天地万物莫不各遵其法则而行,法则一乱,天下必乱”

  此间之法则乃是指规律的意思吧,虚相这番话的意思是说天地间万事万物之运行自有其不可也不应违背的规律,若强行违背或是逾越必然会导致混乱。叶易安听完未予置评,只道:“道长妙论,在下谨受教了”

  “若真觉得此言乃是妙论,就该牢记于心。于你而言更该记住,朝廷的归朝廷,道门的归道门,身为道门便不该插手朝廷该管之事,更不应存有一丝一毫僭越的野心,此乃铁律,不容有丝毫违背”

  说完这些之后,虚相屈指轻叩,本是置于小几上的符牌立时若有托举一般,虚空浮起直入叶易安怀中,“经襄州刺史方使君举荐,由贫道考察核准,叶易安,从此刻起你被征召了。属籍羽林卫,授官正九品上阶,待礼部备案存档之后,官衣等一应杂物稍后自会送达你处,俸禄暂于襄州州衙支领。如此,你可还有何疑义?”

  所谓征召,便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的意思,对此,叶易安还能有什么疑义?他不明白的只是虚相征召他究竟想让他干什么?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个新身份究竟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要知道,风险就更要知道了。

  第八十六章久别重逢,眉飞色

  叶易安的手指在符牌上轻轻抚动,“正九品羽林军仁勇校尉,拿了这个牌子究竟要干些什么?”

  “虽是属籍羽林,却是归属紫极宫管辖”虚相笑了笑,“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监测襄州道门的异常”

  到这个时候,叶易安心头一个长久的疑惑终于开始显露出一丝真相了。此前他一直疑惑于道门的势力如此强横,朝廷该如何平衡与道门的关系?看来,这建立于内廷之中,天子亲奉的紫极宫就是朝廷应对道门的手段之一了。

  “仙长能否明示的更详细些,何为道门的异常?”

  虚相站起身来,负手于后缓缓踱着步子,“朝廷的归朝廷,道门的归道门。襄州道门任何有违于此的举动都属异常,都在你的监测范围之内。譬如那逆贼清云围攻刺史府的举动就是绝对的僭越。你需切记,无论任何原因,也无论道门有任何理由,他们都绝不能对衙门以及朝廷官员有任何不利之举动,这是不能触碰的铁律”

  当初广元观还是前虚谷任监观时曾与州衙矛盾激化到撕破脸的地步,为此,叶易安曾提醒方竹山提防广元观使用异常手段,但方竹山对此却并不畏惧。那时叶易安还不明白方竹山的底气何在,现在答案终于揭晓了。

  虚相缓缓踱步到叶易安身前续又说道:“道门之内虽有清云这等执迷于人间天国之空想的鼠目败类,但毕竟是少数,似他那夜悍然围攻刺史府的举动亦是极为特殊的个例。这一块你留心即可,主要的任务还在襄州散修界”

  不等叶易安插言问话,虚相先已给了说明,“道门乃是出世之宗教,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也就够了,何必徒惹纷争?似此前那般广元观一统襄州修行界之事亦属多余的僭越之举,这方是你的主要任务所在,绝不能任由这样的情形再次发生”

  这时,叶易安已完全明白了虚相的意思。说来其实也简单的很,意思就是朝廷在给予道门国教的崇高地位,并划拨大量钱财土地遍建道观供养道人的同时,也给道门划定了一个圈子,道门就只能在这个圈子内活动,任何试图跨越这个圈子的举动都属僭越。

  而他的身份其实就是朝廷监测地方道门的密探,任务就是看圈子的——监测道门始终在朝廷划定的圈子内活动。

  至于如此防备道门一统散修界,道理其实也简单的很,道门的实力已足够强悍,实不能再任其扩张下去了。除此之外,保留散修界亦是对道门又多了一重平衡与牵制的力量。于朝廷而言正可谓是一举两得。

  由此叶易安亦解除了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