份供客人挑选妓家所用的花牌。
凡能列于花牌者皆为楼中当红阿姑,无需上二楼望台揽客。此花牌制作精美,上面有知名画师绘制的小像,每幅小像下均配有介绍此位红阿姑之所擅长的文字。
顺着言如意的示意,叶易安看到了位列花牌第二位的花不语。
叶易安并不笨,此刻当然明白这所谓的快活楼红阿姑花不语就是赤虹,没想到,她竟然会以如此方式掩藏身份。
花牌上,对于赤虹的介绍是其人长于健舞。
彼时舞蹈有软、健之分,所谓软舞乃是指拓枝、绿腰诸类,多源于山清水软的江南;健舞则是指胡旋、胡腾、剑器舞等,多源自北地乃至龟兹、高昌等西域诸国。
叶易安点了花不语,前来伺候的龟公做出一脸为难的表情,言说姑娘早有相熟恩客前来。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面前陡然多了一张数额高达百贯的飞票,龟公团胖的脸上顿时一抽。
就在这时,紧接着又是一张飞票,仍然百贯。
“阿耶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个‘不’字,半柱香时间内若是见不到花不语,也就不用见了”
“客爷……稍等”龟公拿着两百贯的飞票骨碌碌去了,很快便有人前来迎请叶易安两人向后行去,殷勤备至。
花不语在快活楼中地位甚高,一人独居着一座小院,里面的布设奢华精美。进入院中后,言如意并未随叶易安一起进那间厢房,而是如同随从下人般在外等候。
叶易安走了两步,身后蓦然传来言如意的叮嘱声,“小心”
言如意恐被赤虹认出,按照计划她并不与赤虹碰面而是在外围等候下手,闻此叮嘱,叶易安并未特别在意,点点头进了厢房。
方入馨香扑鼻的厢房,顿时便有一个身着紫裙的婢女迎了上来。
这紫裙婢女容貌白皙艳美,迎客安坐、奉茶布酒时笑颜如花,不时以丰满的身子挨蹭叶易安,场面真有说不出的香艳风流。
叶易安坐下之后张口说话时声震屋瓦,“快去把花不语给阿耶叫出来,只要叫阿耶满意,当即连你这小美人也一起赎了,阿耶有的是钱,保你们穿金戴银,荣华富贵”
口中嚷嚷着的同时随手掏出一张二十贯的飞票打赏了过去,紫裙婢女伸手来接时,叶易安顺势一牵一带,白皙艳美的婢女顿时倒进了他的怀中。
叶易安探手到婢女身上作势欲要轻薄,那婢女攥紧飞票也不甚推拒,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吃吃娇笑不已。
这一连串的动作中看不出任何异常,叶易安对她的试探完毕,遂作势不耐,一巴掌拍在婢女的圆臀上,“老子满身的火气都被你撩起来了,快去快去,把花不语给阿耶叫出来”
紫裙婢女手抚圆臀,水汪汪的眼睛似娇似嗔的飞了叶易安一眼后举步去了。约莫半盏茶后,一阵珠钗碰响的叮叮声中,怀抱琵琶的紫裙婢女前导着赤虹走了出来,在距离叶易安近十步远处的一方波斯胡毯上站定。
赤虹依旧是一身大红颜色的舞裙,裸露出大片欺霜赛玉的肌肤,其人看不出年纪大小,头发微见金色,深目高鼻,精致的面容充满异域风情,实为难得一见的上好颜色。
做出一副急色模样的叶易安心思全在她的腕间及发髻之上,发髻上密密玉钗依旧,奇形玉玲也佩在手腕上。
“等不得了,开始开始”
在叶易安的高声催促中,紫裙婢女手抚琵琶,立时便有淙淙音声流泻而出,赤虹略略福身一礼后,便即随着琵琶声合节而舞。
她跳的是一曲具有浓厚西域风情的胡旋舞,整个人在那方小小的波斯圆毯上旋转不休,修长的双臂随之舞出不同的姿势。
臂如凝玉,舞裙飞扬,尽管其越旋越快,穿着翘头舞靴的双脚在声声急声声催的琵琶声下交错变换已密如雨点,却不曾丝毫超出波斯圆毯之范围。花牌上关于她善于健舞的介绍果不虚妄。
舞蹈之中,赤虹曼妙的身姿尽显无遗,琵琶收歇,一曲舞罢,满脸尽是痴迷急色的叶易安手持两樽美酒促步到了赤虹面前,色眯眯道:“这小细腰把阿耶的心都给摇散了,好,他实在跳的太好了。美人辛苦,来,陪阿耶喝个交杯,阿耶有重赏”
如此疾舞后脸上却不见半点汗珠的赤虹妩媚一笑接过叶易安所递酒樽,伸出的恰是佩戴着七星玉铃的那只手。
嘿嘿一声贱笑,叶易安便如那些好占便宜的寻访客般趁着赤虹手接酒樽的空当趁势往她手腕抹去。
终于将那串奇形玉铃连同赤虹的手腕紧紧攥在手中后,叶易安轻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随即再无隐藏保留的驱动丹力发动言如意此前所授之禁制之法。
这是个小禁制之法,发动甚快,当其完成时,赤虹尚未有任何异动。至此,叶易安彻底放心。
依言如意此前所言,赤虹最具威胁的便是奇形玉铃,但此物却最惧别人之气血浸染,那个小禁制之法更是可称专为赤虹等人所设。
如今奇形玉铃已然在握,赤虹其人也已落入禁制之中,罗网已经张布完毕,其人还能脱出生天不成?
就在这时,赤虹蓦然展颜而笑,“尊客好性急,都弄疼奴奴了”
已入罗网的赤虹神色自若,与此同时,布设罗网的叶易安却是脸色促变。
谁家香饵钓金鳖?
究竟谁才是网中之鱼?
第一百零九章比杀局更冰冷的
眼见情势不对,叶易安发动禁制的同时,急驱丹力护盾。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琵琶脆响,叶易安体内正自流转搬运的丹力如遭重锤轰击,丹力气机流动瞬间紊乱,护盾还不曾显现完成便已化散。
这声琵琶与赤虹奇形玉铃施展开后的法器威能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威力大小却如云泥之别,叶易安接连又尝试了三次,每次都被恰如其时出现的琵琶声打乱了丹力流动。
丹力的搬运流转都难以圆转自如,何谈发动禁制,驱动术法,驭使法器?
至此,叶易安已然明白,除非修行境界稳压这操弄琵琶之人,又或是在其发动之前便先完成丹力护盾的布设,否则一落后手就几无翻身余地。
第三次尝试失败后,叶易安松开了紧捏住赤虹的手,转身过来看向那怀抱琵琶的紫裙婢女,“赤橙黄绿青蓝紫,你是紫虹!”
紫裙婢女水汪汪的眼睛瞟了叶易安一眼,含娇含嗔,曲尽风韵。但其却未理会叶易安的问话,神情专注的似在等着什么。
仅仅是片刻之后,厢房门开处,两个婢女装扮的女子提着一人走了进来,这两人一人黄裙、一人绿裙,颜色鲜明的很。
彩虹七色已经到了四色,其他三人想必也不会远吧!
黄虹、绿虹两人提着的那人身上所穿正是言如意此前在绸缎庄中所购之男服,面容相貌亦与言如意所戴的人皮面具一模一样。
外面的言如意也落网了!
两人本是来伏击赤虹,转眼却已落入赤虹等人精心布设的罗网,瞬息之间主客易位,叶易安心头一沉的同时,急思脱身之法。
便在这时,赤虹脆声娇笑间春葱般的手儿抚上了叶易安的脸,“分明是俊俏郎君,何必自毁清容。郎君好心,便将那宝刀借奴奴一观如何?”
口中柔情蜜意,手上却蓦然发力,“嗤”的一响皮帛剥落声中,叶易安脸上的人皮面具竟被生生拽下。
“小娘子委实佳人,只是这手未免太重了些”说话间,叶易安探手入袖掏出裂天斩鬼刀递过,当真是听话的很了。
人如刀俎,我为鱼肉之势已成,此时与其等赤虹下手倒不如自己主动些,能多拖延一分便多一分时间。
裂天斩鬼刀甫一离袖便即恢复了原体大小,森森然如在房中又立起了一道门户。
注目裂天斩鬼刀,赤虹眼中再次露出叶易安熟悉的那种眼神,“大姐你看”
其实根本不用她提醒,身穿紫色婢女服的紫虹早已盯上了巨大的刀身,脸上满是踏破铁鞋的惊喜,“朴拙苍劲,霸气无双,果然是裂天斩鬼刀”
就在这时,又一响皮帛剥落声中,绿虹恶狠狠撕脱了提进来那人脸上的人皮面具,随着她的动作便听其身侧处站着的黄裙女子一声促呼,“大姐……这不是言如意”
杀言如意,取裂天斩鬼刀乃是赤虹等人煞费心思布设此罗网的目的所在,而在这两个目的中,言如意实是赤虹等人此番不远万里南下的首要目标。
稳操胜券之事却突遭变故,满脸惊喜的赤虹与紫虹扭头看去,就见绿虹撕开的面具下是个已然昏阙的女子,此女身形高矮胖瘦都与言如意差相仿佛,唯有那张脸却与言如意差的太远。
这人果然不是言如意!
言如意何时掉的包?她早知赤虹这里是个罗网圈套?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来?她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些念头相继在脸色急变的紫虹等人脑海中一一闪过,变故太大,疑惑太多,由不得她们不一时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扬起一片乱纷纷丹力流波,正自疑惑的赤虹扭头看去,就见刚才异常老实听话的叶易安正急驭裂天斩鬼刀斩劈屋内布设的禁制。
刚才显现出来时还是苍劲朴拙的裂天斩鬼刀此时已然毫光大放,显现于刀刃上的那一线暗红份外夺目,随着对禁制的狂猛斩劈,有龙吟之声悠长响起。
赤虹有过与叶易安交手的经验,知道这分明是裂天斩鬼刀被全丹力驱动的结果。
这小贼分明是趁着她们遭遇促变后分神的机会妄图逃脱,好快的反应,果然是早知那擒住的言如意是个冒牌货。
如此看来,他分明也知此间乃是罗网圈套,知道还敢进来,是要以身作饵,拖住自己等人?
谁设罗网?谁是网中游鱼?
从这贼子进来到现在时间已经不短,他……他们究竟要干什么,也该揭晓了吧!
不等脸色一变再变的赤虹有所动作,陡然发出一声冷哼的紫虹手已急拨琵琶。
此时的琵琶声再没有了适才的柔媚,凛凛然透出浓烈金戈铁马的杀机。
紫虹含恨发动,琵琶声中,叶易安适才抢着机会驱动出的丹力护盾剧烈摇动,俨然已在行将溃散的边缘,心头如遭大铁锤轰击,就连眼前的屋内空间也如一块完整的镜面突然破碎。
脚下铺着青石的地面在琵琶声中悄然化为流沙,流沙下陷,瞬间地面已是一片无尽无涯的茫茫虚空,与此同时面前的屋墙窗户等实物也在轰然破碎后纷纷坠落,霎时,叶易安所处于的快活楼小院厢房已尽数消失,身周一切俱都化为一片茫然虚无。
彩虹七色,由外及内分别为赤橙黄绿青蓝紫,同样是在空间上用力,但这紫虹施展后的威能比之赤虹强大了太多,纵然其出手仓促,瞬间的空间碎裂也远非赤虹的空间震荡可比。
丹力护盾虽已风雨飘摇,但它只要还没完全破碎就能维护住丹力的导引搬运,有过与赤虹短暂斗法的经验,叶易安强忍住心头剧烈的痛苦,无视眼前的破碎,亦无视脚下地面的消失,在一片突如其来的虚空中驭起裂天斩鬼刀向刚才着落处重重劈去。
堪堪就在这时,厢房所化之虚空世界陡然一阵剧烈的震荡,似乎整个空间都遭遇重击。
震荡之中,一个锋芒毕露的声音从虚空最深远处隆隆而来,“吾乃广元观清德,何方邪法妖人敢在襄州作祟!”
便是在这剧烈的空间震荡中,裂天斩鬼刀带着森然澄碧流光重劈下去。
一蓬更为散乱的丹力流波后,虚空中陡然出现了一线星月光辉,叶易安毫无迟滞,随着裂天斩鬼刀从这一线破裂的禁制处脱身而出。
方一脱困,眼前的虚空复又化为实相世界,星、月、夜色下的襄州城,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的快活楼历历在目。因瞬间连续转换的太快太突然,叶易安眼前为之一炫。
随后,他就看到了一张眉目俊挺、英气勃勃的面孔,以及这张面孔身后多达二十余人的神通道士队伍。
对于近年迭遭重创的广元观而言,如此规模的神通道士大集结当已是全部实力所在了吧,他们怎会在这个时间齐聚于此?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叶易安先已向面前英气勃勃的神通道人促声道:“诸位仙长来的正好,下面有魔门巨妖,术法古怪,不容小觑”
叶易安的出现显然也出乎众道人之意料,其他二十余神通道士愣了一下后继续布设禁制,倒是那英气勃勃的神通道人看清楚叶易安再无面具遮挡的面容后双眼陡然一亮。用颇堪玩味的声音开口问道:“你是叶易安?你怎会与魔门妖孽同处一室?说,你的同党共有几人?”
面对如此眼神,叶易安适才未脱困前空间震荡时突闻的那声叱喝陡然浮上心头。
清德,这厮就是清德!
刚刚放松些的身体再次瞬间紧绷。适才虽然侥幸脱困而出,却也将他的丹力彻底耗尽,此刻的他实在虚弱到了极处。
赤虹、紫虹等人所谋是在他的法器,而眼前这受虚生指派专门对付他的清德要的却是命!
更狠的是,清德一开口便将他打上了魔门妖孽同党的印记,此间又无别人。
从叶易安破围而出到现在时间极短,这厮转眼便已下定了将他趁机黑死的决断,心思不可谓不毒;再观其张口便栽赃的手段,这么短的时间反应不可谓不快!
方脱虎|岤,又入狼窝,叶易安此刻处境之凶险竟是比之刚才犹有过之。
清德话刚说完还不曾有行动时,赤虹等人所在的厢房之内突有霞光冲天而起,色彩绚烂,美若虹霓。
鱼鳞细瓦铺就的厢房屋顶无形化散,逆冲而起的霞光撞上神通道人们布设的禁制,一片疾如密雨般的丹爆轰隆炸响,恍若夏日惊雷,震彻夜空。
不约而同之间,数个分布于不同方位的神通道人开口疾呼,“妖人厉害,谨守方位,速攻”
一间并不算大的厢房内能有多少人?这是清德的想法,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本应不多的魔门妖孽居然有如此气焰,二十多个神通道人合力布下的禁制眼见就要被他们冲破。
此前那不明来历的信报还有叶易安这贼厮果然都没说错,藏在快活楼中的确是魔门巨妖无疑。
一念至此,清德不仅没有忧惧,心底反而陡然涌起一股狂喜。
期盼已久的机会终于到了,欲建大功正当其时。
这时,身侧一神通道人突然指着他的身后疾呼,清德从厢房内逆冲而起的五彩霞光上收回目光,就见已是强弩之末的叶易安趁着刚才的空当已然逃走。为防施展缩地成寸术法时身体不及虚化完毕就被强行阻截,这厮居然是强撑着驭器而逃。
看着叶易安丹力耗尽下却又急速而逃时歪歪斜斜,几欲坠落的狼狈模样,清德冷冷一笑间蓦然转身,“这厮勾结魔门巨妖证据确凿,逃不了他,先擒杀这几个魔头之后,再收拾小喽啰不迟”
说话之间,清德已驭出法器,身先士卒的加入了众神通道人对厢房的围攻。
不避凶险,攻的又猛又急,众神通道人士气大振的同时,清德双眼之中分明有熊熊烈焰在燃烧。
这是不可遏制的野望之火,此火一起便是燎原之势,这样的大火要么烧死敌人,要么烧死自己,否则绝无熄灭之可能!
身后半个天空都被清德与赤虹等人声势浩大的斗法映照的流光溢彩,旱雷般的丹爆声隆隆不绝于耳,这场斗法刚一开始就到达了最,多达三十余人的修行者抛开顾忌尽数全力施为之下,静夜中的襄州城陡然呈现出一片风雨飘摇之势。
看来,为擒杀赤虹等人,清德一干神通道人居然连城池之内不得妄动术法的道门严令都已不顾。今夜,襄州注定会是人心惶惶的不眠之夜。
不见清德追来,身后又响起如斯闻之几乎要天崩地裂的大斗法之声,叶易安持续高度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松。
其性如狼的清德不会追来了,至少眼下他总算暂时脱离了连绵的杀局。
心劲一松,本就歪歪斜斜的裂天斩鬼刀顿时再难支撑,叶易安直接从空中掉了下来。
迭遭杀局而能侥幸支撑到现在,无论是丹力还是心力都透支的太厉害了,刚才的强弩之末到现在已是几乎油枯灯尽。
好在他驭器而逃时飞的本就不高,掉下来虽然疼痛难免却也不至于断胳膊断腿。
他掉在距离快活楼并不太远的一处人家院落中,随着他的掉落,响起的是一片惊呼与慌乱脚步声。
这户人家被快活楼声势浩大的斗法惊动,一家人披衣而起聚在院子里仰望天空就见到一道飞仙般的身影驭空而行,正自心神狂震之时,驭空而行的飞仙却突然如折翅的鸟儿般掉进了自家院子,随同一起掉落的还有那柄比自家半扇大门板还要宽大的巨刀。
亲眼目睹这一幕……这家年纪最大的老太爷一口气堵住上不来,双眼一翻,直挺挺向后倒去,其他众人炸窝般的惊呼急退中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下叩头,霎时间所有人手忙脚乱的跪倒一片,口中说着乱七八糟的祷词向叶易安叩首不绝。
叶易安没理会这些百姓,龇牙咧嘴的坐起身后迅即掏出一瓶回龙丹倒进口中,而后旁若无人的开始趺坐导引,以加速丹丸药力的行散。
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炼制出的回龙丹与言如意当日所给的那枚真有云泥之别,这一瓶三粒的药效加起来还不如言如意那半颗药效来的强。
回龙丹丹药的性质求的就是一个快字,复经行药之后,药力散布的更快,叶易安站起身时,这户百姓犹在叩首不绝。
叶易安收起裂天斩鬼刀的同时,顺手摸出一张飞票留在了地上,而后驱动缩地成寸术法,整个人在这户百姓骇异的眼神中虚化遁走。
身形刚在三阳生药铺后的院落中显现出来,扑面而来的又是一片饱含凛惕、不怀好意的眼神,待看清楚迎面那人是陈方卓时,叶易安一颗心才算落下地来。
“叶校尉?!”
“陈兄!你们怎会在此?”
襄州城内原红枫小筑、兰山精舍、天机谷及巴王门的产业相继开业,因人手用的分散,陈方卓不太放心,巡视的就勤。今天入城也正是为此而来,他是个谨慎性子,要到广元观眼皮子底下办事无论如何不太放心,遂就将能够抽出来的护卫力量尽数带了过来。就连原看守天机谷后备基地的两个修行者都被他随身带了一个。
要巡视,要查账一时难以结束,为免惊动,他们自然就住到了三阳生药铺这里,快活楼声势浩大的斗法自然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与警惕,恰在这时叶易安突然显现,遂就有了适才那一幕。
听说快活楼那边是广元观在与来历不明的修行者在大斗法,陈方卓等人如释重负的同时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盯着点,待那边声势不继时即刻叫我”叶易安向快活楼所在点了点,交代过陈方卓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寝卧。
点燃烛火,看着那一点烛光由小到大,终于能够安静下来时,叶易安脑海中首先蹦出来的就是言如意。
言如意!
言如意……
晕黄的烛火映照在叶易安的脸上,其神情变幻之复杂简直难以言表,一度从他身上迸发出的凌厉杀意强烈到让烛火都为之无风摇曳。
赤虹此前的猜测全然错了。叶易安也不愿再回顾当时乍闻那人竟是言如意的替身时瞬间的震惊与冰冷。
如坠万年冰山,从身体最深处向外散发,足以令人寒彻骨髓的冰冷!
虽然直到此刻仍然不明白言如意的图谋到底有多少,但叶易安已明明白白的知道,今晚他就是言如意的一只饵,一只可以凭借裂天斩鬼刀拖住赤虹等人的饵。
广元观那么多神通道人几乎倾巢出动,来的这么准,时间又这么巧,这岂是偶然?
今夜,叶易安曾经以为自己是布网之人;随后,赤虹等人以为网在自己手中;再然后,大队人马出现的清德等人以为自己是布网之人,但所有人都错了,今夜的这张大网其实始终都掌握在直到现在还不曾现身的言如意手中。
从她陪着自己走进快活楼的那一刻,这张网就已布好撒下。
她是什么时候从快活楼那处院子中走的?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先是对叶易安隐瞒了一切,继而又亲自将叶易安送进了她洞若观火的陷阱之中。
当自以为稳操胜券的叶易安踏进厢房的那一刻,此后的迭遭杀局便已注定。
看着他迈出那一步时,言如意的脸上该是什么表情?
无风摇曳的烛火突然熄灭,唯有一缕青烟袅袅而起,盘旋在叶易安冷硬如铁的身上、脸上。
寝卧之内黑暗,森冷,恍然便是襄州大狱最深处的黑狱。
不知过了多久,叩门声响起,“校尉,那边斗到尾声了”
深吸一口气后,叶易安转身走出寝卧,“走”
闻言,陈方卓愕然,“去哪儿?”
叶易安脚步不停,留给陈方卓的是一句听来极淡极淡的话语:
“杀人!”
第一百一十章传奇,又见传奇
陈方卓之为人魄力或许不足,精明算计却绝对有余,很快就明白了叶易安的意思。
这是要浑水摸鱼了,看这场斗法的场面与气势,广元观可谓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强敌,双方斗到这个时候,处于下风的自不必说,即便占着上风的怕也好受不了。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的确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然则浑水摸鱼重在一个“摸”字上,但看叶易安此时杀气四溢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去摸鱼的,倒更像是要将整个鱼塘子掀翻。
利害关头,陈方卓有些小小的犹豫,现在若是去了,稍后只要出手,那可就是与道门做下了死仇,这风险……未免太大了吧!
但不等他开口委婉建言,随他而来的那些心腹护卫先已群情昂扬,不约而同追随了叶易安的脚步。
这些能被陈方卓视为绝对可靠之心腹无一例外都是昔日灭门惨祸中侥幸逃脱的天机谷旧人,虽然黄玉强与阴南生是在他们手上伏诛,虽然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已被踏破,但这绝不代表这些劫后余生之人就此忘记了真正的仇敌。
他们所有人都跟陈方卓一样清楚的知道,昔日强横一时的天机谷一朝覆灭,真正的仇敌是道门广元观,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不过是广元观手中的刀罢了。
一朝灭门,随后又是两个多月时刻命悬一线的逃亡,这些侥幸余生者心中积郁着太多的仇恨,踏破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只能缓解,却难以真正解除这种仇恨。
不是他们不想报仇,而是这仇实在无法报——仇敌实在太强了,强到让人绝望,这也是陈方卓安抚他们的最重要理由。
但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如此之好的机会,更有叶易安一马当先引领,压抑已久的他们岂能拒绝?
看着众人群情踊跃的样子,陈方卓生生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明白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了,否则以后再想统领这些人可就千难万难了。
此刻唯一让他堪做安慰的就是,从第一次相识到现在,他眼中的叶易安就绝非盲目冲动之人。
叶易安果然没有被胸中勃勃杀机冲昏头脑,引着一众天劫谷劫余弟子潜踪匿迹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后方才接近快活楼,目睹这标准是浑水摸鱼的安排,陈方卓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不少。
襄州烟花第一的快活楼早已是一片狼藉,妓家与寻芳客们亦早已逃的无影无踪,叶易安等人悄然摸到赤虹所在之厢房,也即大斗法的核心地带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十多具尸身。
这些尸体大半都穿着杏黄道衣,分明是广元观的神通道人,其间夹杂着三具身穿艳色长裙的女子,便在这一片惨烈的狼藉上空,尚有十余人在缠斗不休。
一方是身穿杏黄道衣的广元观神通道人,另一方则是同样穿着艳色长裙的女子,双方大禁制中套着小禁制,虽然斗法的场景依旧火爆激烈,但双方均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形势亦是清晰可见。
期间,那四个艳裙女子分明有极为明显的突围之意,无奈却被满脸激愤的神通道人们拼死阻截,这些道人的修行境界明显不及艳裙女子,但他们胜在阵势奇特,其所采用的神奇阵法强有力弥补了实力的不足,加之又有人数上的优势,居然生生把那四个艳裙女子给死死拖住。
乍一看到眼前的场面,陈方卓等人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于散修界中人而言,道门强势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一次看到十几个神通道人伏尸于地,这样的场景在襄州修行界可谓百年难遇,委实是太震撼了!
与此之外,他们亦震惊于这些艳裙女子的来历,这些修行境界奇高,仅以三人之伤亡就能杀伤五倍神通道人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五倍,那可是五倍啊!而且看现在仍在持续的战局,分明是那四个艳裙女子更为占优,这实力……太强悍了!
心中极度震惊之余,陈方卓忙招呼着随来的六人更为小心的加以隐藏,虽然现在神通道人与艳裙女子已经杀红了眼,几乎没有心思关注敌人以外的事情,但他们若因不慎而自行暴露,那可真是太蠢笨了。
做完这些之后,陈方卓凑到静静默立于暗影中的叶易安身边,以呓语般的微声问道:“我们该如何行事?”
叶易安回答的异常简洁,“等”
陈方卓静默了一会儿后再次问道:“以你之见,他们的斗法结果会如何?”
这一问陈方卓并没指望叶易安能给出确定的答案,毕竟斗法双方各有优劣,现在的形势实在难以判明。
孰料他刚刚问完,叶易安就异常明确的给出了答案,“广元观必胜”
“噢?何以见得?”
“斗法至此,仍未见援军出现,料来那些女子不会再有同党增援接应。她们虽修行境界更高,但直到此刻仍然无法破毁道人的阵法,后面就再难破阵了,而此阵不破,她们修行境界上优势必然要被神通道人逐渐消磨,更重要的是……”
言至此处,叶易安顿了顿后才又续道:“心态”
“心态?”
“这里是广元观神通道人们的地盘,那心存求活之心的四女实不愿久留,想走却又不可得,心中必定会越来越乱。双方实力大体持平之时,一方心态大乱,另一方却是同仇敌忾,纵然拖得时间长些,结局却已不问可知”
闻听此言,陈方卓心下一阵失望。依他的想法,最好那些女子大展神威将神通道人都杀绝了才好,如此既算间接的报了仇,又无需亲自动手。
若情势真如叶易安的判断,那可就麻烦了。神通道人们果真赢了,却让他们如何是好?
心中患得患失了良久,“那……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耗尽最后一点丹力”说完这句后叶易安就重新陷入了沉默。
看着暗影中的叶易安,陈方卓隐隐生出了一个莫名的念头——叶易安的心思并不在眼前这场斗法上,他更关心的似乎是其他什么事情。
在这些细部的事情上,陈方卓的感觉总是敏锐而准确,的确,虽然眼神着落在远处声势依然浩大的斗法上,但叶易安的心思却已然飘到了别处。
眼前的斗法大局已定,此时他更关心的是言如意。
她为什么还没出现?
她此刻究竟在哪里?在干什么?
若说言如意此刻是在云溪营救许公达,叶易安是绝不会相信的。若单纯只为此事,以云溪道观的实力,根本不足以让言如意花费偌大心思。
借广元观之手解决一心要杀她的赤虹等人,若言如意是这个想法的话,那此刻她这个撒网的渔翁无论如何也该出现了。
今夜,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暗影中的叶易安静静的等着,陈方卓等人以为他在等废墟外大斗法的结束,但,其实他真正想等的却是言如意的出现。
剧烈的斗法本就极耗丹力,修行者的丹力又非无穷无尽,外面的斗法终于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时,艳裙女子已只剩两人,神通道人也只剩了五人。
月色下,废墟中,看着被制后满脸绝望怨毒的绿虹、青虹与紫虹,丹力同样已是油枯灯尽的清德慢慢笑了起来,笑声先是极小,渐次越来越大。
狂野的笑声中,他那已然疲惫痛苦到极点的双眼中再次腾起熊熊烈焰。
虽然此前飞符传书往广元上观的请援没有回应后让他担惊受怕了许久,虽然此刻他亦是身负重伤,但到结果揭晓的这一刻,所有身心经历的痛苦都值了,足值了!
死伤了这么多神通道人算什么?与此相比,他更在意的是能造成神通道人如此重大的伤亡,这几个妖女在魔门的地位该有多高?
而今他冲杀在第一线斩杀四人并亲手擒住了三人,这又该是多大的功绩?
自上次御魔之战后,一片平静的内地诸州道门中何曾有过如此辉煌的战绩?
凭此战绩,身后复有那位强力靠山之存在,此番何愁不能跃冲至道门年轻辈中第一线人物,只要能取得这样的身份与资格,前途……还需问否?
这一趟自长安南下太值了!
他在襄州苦苦的等待太值了!
广元上观未能派来增援真是太好了!
此前斗法中他坚决顶住撤退的建言,咬牙坚持到底的决断太对了!
斗法的最中心处,地面满布暗红的鲜血,清德站在淋漓的血泊中纵声长笑,任眼中的烈焰尽情燃烧,他的心神,他的血液。
在这全身的烈焰中,清德忘却了身上重伤的痛苦,看到的只有道门又一个注定会被载入教史,以清德命名的传奇就此辉煌开篇!
就在清德纵声长笑到最,眼中的烈焰燃烧到最顶峰时,一柄森然巨刀携着澄碧流光与悠长龙吟驭空而来,仅仅一瞬之间,绿虹、青虹与赤虹已被斩为六段,鲜血狂飙,落下时化为淋漓血雨。
这柄森然巨刀俨然便是身先士卒的主帅,紧随其后,又有六件几乎都是以全丹力驭出的法器狂猛驭空而来,杀向那四个此时施放护盾都已勉强的神通道人。
四颗人头或半截残躯离体飞出,血雨愈发下的大了。
血滴落在脸上,湿湿的,热热的,清德的笑声戛然而止。
看着那森然巨大的裂天斩鬼刀,虽不见其人,清德已知来人是谁……怎么会这样?
襄州的一个小散修,此前如缩头乌龟般蜷缩在凤歌山、斗法之初狗一样在他面前狼狈逃窜的叶易安居然还敢回来?
怎么会这样……
从兴奋的云端陡然跌到绝望的最深渊,因大笑戛然而止的太快,脸上犹自发僵的清德任淋漓的血滴落在脸上、身上,反差太大后一片混沌的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句念头:
传奇刚刚辉煌开篇……怎么会这样?
沉闷的脚步声中,叶易安踏着废墟血泊一路走来,裂天斩鬼刀在他手中已收为平常佩刀大小,尽管刚才一连斩杀了三人,刀刃之上却无一点血痕。
走到脸上覆满鲜血的清德面前,叶易安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嘲讽,没有问话,有的只是干净利落的手起刀落。
脸上沾满鲜血已看不清表情的人头旋飞而起,一段名为清德的传奇刚刚辉煌开篇便被强行落幕。
收回裂天斩鬼刀,叶易安甚至没再多看清德一眼,转身向来处的暗影走去,“都烧了吧,越快越好”
满脸苦涩的陈方卓带着六个满脸兴奋中意犹未尽的天机谷弟子很快做好了收尾之事,当那把大火燃烧起来时,今晚这场震动州城的大斗法终于结束。
随后,叶易安带领陈方卓七人直接遁进了州城内的广元下观,于钟楼最高处寻到了丹元镜的放置之所。
由是,州城内再次爆发了一场规模极小的斗法,秉承叶易安一贯的作风,这次的斗法以八人全力齐攻开始,以暴风骤雨般的速度结束。
值守钟楼丹元镜的两个神通道人正为接连急报而广元上观却毫无回应跳脚时,八件法器已蓦然驭空而来,他们的抵抗仅仅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甚至直到至死之时,他们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升平天下,朗朗乾坤,居然有人敢攻击道门赖以控制人间世的丹元镜。
杀人不是目的,毁掉丹元镜才是这次急袭的要义。
对于破毁丹元镜,最上心的无疑就是陈方卓,亲手办好这件事后,他脸上的表情益发的复杂了。
这里面既有如释重负,又有一种近乎深入骨髓的恐惧,更多的却是后悔。
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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