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的市井繁华一声叹息,“人心难测,人间世中真是复杂,我不喜欢”
闻言叶易安亦是无言,片刻之后才道:“做人能简单些终归是好,修行者就更是如此,大道至简,心思太多反而不利于修行。你若不习惯就先回山准备七日后的祭礼,我在此等着就是”
口中说着,叶易安已将林子星那日递还的五百贯飞票重又放回了林子月手中,“这次祭礼一定要用心准备,要办的隆重。天机谷就不说了,反正那日是他们通牒的最后期限,总会去的。除了他们,兰山精舍等三派务必要一一请到”
林子月看了看手中的飞票,随即啪的又拍了回来,“老娘虽穷,这个祭礼总还办得起。哼,你很有钱嘛!走了”
说走就走,林子月当真是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她那如弱柳扶风般的细腰又如以往那般挺的笔直,头也高高的昂了起来,真是鹤立鸡群,份外醒目。
看到那个骄傲的林子月又恢复了神气,隐没在人群中的叶易安无声的笑了笑。
第十六章鸡肋
叶易安回到同福客栈的房间中时,小胖子依旧爬在榻上,面前堆着一大片各式精美的盒子,广聚德的蜜饯,三阳居的果脯,赵大麻子家的枣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小胖子手嘴不停,手里填着,嘴里吃着,还不往吐核,其速之快,手口配合之默契真如连珠箭发,让人叹为观止。
这厮一边吃着,榻边还站着一个客栈的伙计,正在讲着过去八个月里襄州城中各色的新鲜事。
“刚才说的那几件虽然热闹,其实都算不得什么。要说过去八个月里城中最值得一说的,那就得数去年七月十五夜里襄州大狱犯人脱逃的事了”
小胖子顿时来了精神,“呦,还有这事,说说,跑了几个,怎么跑的?”
叶易安心中一动,静静在身前的胡凳上坐了下来,没去打扰那个伙计。
这件事本就有说头,难得还碰到一个不知道的,那伙计顿时就来了精神,“就跑了一个,不过死人却是不少。那犯人……”
伙计说的绘声绘色,将叶易安也带回到那个注定终生难忘的夜晚,小胖子听的一愣一愣的,暂时连元宝嘴都停住了。
总体而言,伙计说的虽然有些不尽不实,但基本过程差不多。小胖子听完,一声感慨,“襄州大狱的犯人里竟然还有这等人才,装死人被抬出去,他娘的,真是人才啊”
感慨完,小胖子又紧跟着追问,“这人抓回来没?”
“抓回来了,州衙还将人游了街的”,叶易安一愣,见那伙计脸上笑的有些古怪,“不过抓回来的第二天,那犯人就在大狱里暴毙了”
小胖子眼睛骨碌碌乱转,随即嘿嘿笑了起来,他一笑,那伙计也跟着嘿嘿笑,但两人都没说什么。
“七月十五,哎,我就是七月十六早晨走的。早知道有这事,小爷还逃家干嘛。失之交臂,啧啧,可惜了”
这时,叶易安轻声的插问了一句,“那逃犯究竟是什么人?”
伙计刚一转身,小胖子先撂了一句,“这是我大兄”
闻言,伙计忙要见礼,叶易安摆摆手看着他。
“不知道啊,说来也真是邪性,你说逃人的事都没能瞒住,这逃犯的身份却被捂的死紧,愣是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叶哥你也有兴趣”小胖子接了一嘴,“没事,我回去打问打问,非得把这厮的根底刨出来不可,他日若能江湖偶遇,小爷非得好生请他吃一顿酒”
小胖子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串钱来扔过去,伙计接了之后,笑着告退了。
问了一句听说事情已经办妥之后,小胖子就嚷嚷着让叶易安赶紧送他回去,眼瞅着下午散衙的时间就快到了,这回要是再被老爹逮着,那可真不是玩的。
叶易安搀着小胖子下榻,嘴角微翘的问了一句,“你奶奶不在家?”
“在啊,怎么了?”
随口回答了之后,小胖子才反应过来,昨天他还夸口家里他爹得听他,他奶奶却听他的,仅仅一天屁股却被打成了这样,叶易安这一问真是透着骨子里的坏啊,真真让名震襄州的方小爷情何以堪。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概自己都觉得这话实在太假,小胖子讪讪一笑,英雄气短,“这次跑的时间太长,奶奶也不护我了,昨天要不是我爹怕她闪着腰给强行拦着,她老人家都得上来抽我几板子。哎,那次第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小爷这回是真栽了”
叶易安大笑声中架着小胖子出了同福客栈,叫了一辆赶脚的马车来到别驾府一个很小的角门处。正要去叩门时却被小胖子急吼吼的拦住了,“这是内宅的小门,里面住的都是女眷,叩了门也不会有人开。再说,万一有人开了门,不是知道我又跑了?”
小胖子让叶易安打发了车夫,又左右瞅瞅没人之后,便让叶易安架着他又往前走了几步,那里的墙下赫然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似小胖子这样半大不小的若是挤挤勉强也能钻进去。
此前小胖子说他是钻狗洞才偷跑出来的叶易安还不信,只当他玩笑。但眼下看小胖子已经开始脱衣服,顿时讶然道:“你真要钻?”
小胖子面不改色,“当年韩信还钻过别人裤裆,大丈夫能屈能伸,小爷不比韩信差”
说着把衣服递了过来,“等我进去之后你再递给我”
说完,这活宝真就忍着疼龇牙咧嘴的趴下身子向洞里面钻去。
看着小胖子此刻很是惹笑的动作,叶易安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暖意升起。这个官名方启杰的家伙虽然总是一副没有正形儿的样子,但对朋友却是有一说一,说了就算。
昨天才挨了这么重的打,今天还执意要到同福客栈。为此,一个别驾府的公子不惜钻狗洞进去也要赴约……他真就仅仅是为了想飞一回?
如果叶易安真这么想,不仅是把小胖子看的太轻贱,也同样看轻了自己。
小胖子钻到一半,身子突然停住不动了。随即,叶易安听到了两声对答。
“爹”
“孽障!”
听到小胖子那一声叫爹,叶易安头皮猛然一炸,倒吸了一口凉气。
走还是不走?
仅仅迟疑了一秒,叶易安拔脚就走。
这时候讲不得义气,现在这个局面,单纯父子俩还好解决些。若是他这个外人在侧,别驾大人脸上可就挂不住了,他一尴尬起来,小胖子肯定得更惨。
想的挺好,可惜走不几步,刚刚过去的小角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两个眉清目秀的丫头走出来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个伸了伸手,做出在叶易安看来分明是请君入瓮的手势。
躲,是躲不过去了!叶易安心底一声苦叹,略理了理衣裳后迈步跨进了角门。
小胖子已经完全爬过来了,此时正愁眉苦脸的站在一个面容清雅的中年人身后。
“在下叶易安见过别驾大人”
中年人方竹山沉着脸上上下下将叶易安审视了良久后淡淡开口,“来呀,拿下”
此言一出,顿时便有几个大户人家内宅中必备的健壮仆妇要拥上来。
就在这时,小胖子开腔了,“爹,这是我真朋友,你要是让他受了辱,我还得跑,你抓一回我跑一回,看你怎么跟奶奶交代。大丈夫一言既出,做不到的就是措大”
“孽畜住口”小胖子应声停嘴,但眼睛里的倔强却是分毫不让。
方竹山头疼欲裂,狠狠瞪了小胖子一眼后扭过头来,“逆子的狐朋狗友倒是不少,但在我面前叫出真朋友三字的你还是第一个,真是难得的很哪”
听着方竹山这满含讥讽语调的话语,叶易安平实声道:“在下虽是不才,却也不会沦落到与大人口中所言的狐朋狗友同列。能得令郎视为真朋友,实乃在下之荣幸”
“哦”方竹山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你是读书的士子?不学无术吧”
“爹……”叶易安示意小胖子不要说话,不卑不亢的平实语调丝毫未变,“别驾大人面前何敢言读书?不过要论《五经正义》,诗词歌赋,乃至琴棋书画,在下倒也不敢妄自菲薄。若是在下这等的也算不学无术,那襄州州学尽可休矣”
“好狂言”
“言实不符才是狂言”
言至此处,叶易安拱了拱手,“大人尽可随意考校。在下若真是不学无术之辈,焉能与令郎定交,并得之以真朋友视之?若是如此,大人未免太小瞧令郎了”
顿了顿后,叶易安又补了一句,“恕在下冒犯一问,大人,你真的了解令
郎?”
有一等人天生的好新奇,好交游,这就是所谓天然生就的四海性子,小胖子就是如此。他的朋友可谓是遍布襄州,但真正能交心的却是微乎其微,相对于别驾府的门第而言,朋友中能上得了台面的更少。
以往他结交的那些朋友私下里说话时都是敢上九天揽月,敢下九洋捉鳖的。但偶然的机会真碰到别驾大人当面,不怂不蔫的还真是少的很。即便有,一开口说话也是让人不忍卒听,本就是市井粗豪汉子偏要学读书人腔调,学又学不像,那个尴尬劲儿不说别人,就是小胖子都脸红。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几次之后,别驾大人愈发瞧不上儿子结交下的狐朋狗友,小胖子好结交朋友却又得不到家人认可,也是难受。
憋屈了好几年后终于出了个叶易安,这番简短的对答下来,小胖子在一边听的满脸放光。
叶易安这么个白身人面对他的父亲时没有一点惊慌失措,整个应答不卑不亢,话不仅说的好听,更重要的是时时刻刻不忘将他抬起来,给他长脸。别看他爹脸上神情似乎没什么变化,但知父莫若子,小胖子知道他爹其实挺欣赏叶易安,没准儿还在心底讶异他这个孽障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
对于好交游的小胖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朋友获得家人认可,让父亲刮目相看更高兴的事?这次第,小胖子的心情真是怎一个爽字了得,若依着他真恨不得让阖府上下所有人来看看他这真朋友的风采。
“你随我来”方竹山说完,当先向外走去。
长者命,不敢辞。叶易安将手中的衣服扔给小胖子后便随在方竹山身后去了。
方竹山刚走的远些,那些个内宅的丫头们顿时拥到了小胖子身边,叽叽喳喳的恭喜少爷今天躲过了一大劫难,有些胆大活泼的更是直言少爷这些年结交下那么些朋友,就今天这个让人看着顺眼,既会说话,人长的也好,尤其是那眉眼,带钩子似的,皮肤也够白,女儿家都不如的。
内宅之中全为女眷,难得见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这些丫头又都知道少爷的脾性,这一笑闹起来叽叽喳喳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尽管丫头们说着说着话题就歪了,但此刻只觉吐气扬眉的小胖子那里还在乎!草草穿上衣衫之后,强忍着屁股上的疼痛,远远跟了上去。
出了内院,来到外面一间会客的花厅,方竹山示意叶易安坐下,“交友之道,益者三友,损者三友,仆希望你是前者”
“别驾大人当面,在下只说一句,令郎既以友朋待我,我亦必不负之”
这依旧是一句很平实的话,没有什么豪言壮语,但或许正因为如此,反倒让方竹山脸上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缕笑意。
茶送上来之后,方竹山看似随意的问起叶易安的家世出身。
叶易安也是看似随口应答,只说自己乃是出身于江南西道辰州一士绅之家,家中亦薄有田产,父亲读书多年却文运不济,未能金榜题名。心灰意冷之下遂绝了仕宦之念在家安心教子。
虽然自己出身于这样一个儒业之家,无奈自幼好慕神仙,实无心于功名。去岁家中迭遭不幸父母双双亡故之后,索性变卖了家宅田产漫游天下,冀望能觅得一份仙缘,也因此与令郎相识定交。
方竹山听的很仔细,听完之后,看他的神情显然对叶易安清白良家子的出身很满意。
嘴上当然少不得要说几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之类的话,但在叶易安看来,方竹山对于他不愿科举并不甚在意,不知是不是感觉的差了,叶易安甚至感觉方竹山对他这一不求上进的举动甚至还有些极淡的欢喜。
这番话也说完之后,方竹山放下手中茶盏正色道:“你既是犬子的好友,那就不要再称大人了。某有一事相求,还望你勿要推辞”
闻言,叶易安起身拱手一礼,以示不敢当此言,“大人有事但请吩咐便是”
方竹山将事情说完之后便起身离了花厅,叶易安配合的跟出来,见小胖子果然如方竹山所言般等在外面。
“爹”小胖子这声爹叫的是意气洋洋。
“嗯,交友贵精而不贵多,你也算长进了,以后多跟叶小友亲近亲近”方竹山这淡淡的几句话再次让小胖子红光满面,待其父亲稍稍走远些后,他便再也忍不住的仰天三声大笑。
两人进了花厅,小胖子看到那两盏茶水后嘿嘿一笑,“这些年我交下的朋友中能让我爹命茶陪坐的你可是第一个,今天哥哥你真是给我长脸了”
叶易安微微一笑,注意力却集中在花厅中的那面四折大屏风后面。
待听到屏风后传来了隐隐的脚步声,叶易安向小胖子问道:“我问你个事情,你可得给我说实话”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管问”
“当今天子曾亲颁诏令,天下男子十五成丁,你今年有十七了吧,可曾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
听叶易安问到这个,小胖子满心的意兴顿时消散下来,一脸的苦恼,“我家世代诗书传继,我爹还是一榜进士,生在这样的奉儒守官之家,除了读书科举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路走?但这样的路我又实在不喜欢,一想到要在书房里正襟危坐的诵读诗书就头疼,但这话能跟我爹说?提都不敢提”
这大概就是小胖子经常逃家的根本原因了吧!叶易安未置可否,只是继续问道:“不想读书科举,那若依着你的性子你想干什么?总得干个什么吧”
“若依着我的性子,我倒想去做个捕快,最好还是总管三班衙役的总捕都头”
说起这个小胖子当真是两眼放光,“做捕快既不用天天守在公事房,又能结交南来北往的天下各路好汉,走出去有面子,又能经常碰上新鲜事,对了,还有朝廷俸禄可拿,可不就是天造地设为我准备的职司嘛,可惜……我爹必然不肯的”
叶易安听完,古怪的笑了笑,“有心想做事总是好的”
又闲话了几句之后,外面有下人进来言说夫人要见少爷,现在就等着。
“你且等着,我稍后就回”小胖子不情不愿的上了下人抬着的肩舆。
这边刚一走,屏风后一声轻咳,方竹山走了出来。
刚才所言的相求之事其实简单的很,就是让叶易安帮着套个话,看小胖子心里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十七岁,着实是不算小了,再这么晃荡下去那个当父母的能不着急?
方竹山无言坐下,沉吟许久之后抬起头来看着叶易安,“你可愿为靖安地方效一己之力?”
不等叶易安回答,方竹山续又说道:“仆忝为襄州别驾,修行界的事情也略知一二。这事想想倒也无妨,但仙缘难求却不可当了真,你生业之本终究还得落在这人间世中。你既与犬子一样不愿科举,走一走刑名之路也未尝不可?你以士子之身而为公人,只这一条就远胜侪辈,再用心去做,何愁不得进身?”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叶易安正要拒绝时,心头蓦然一动,话到嘴边就改了,“此事来的实在突然,大人且容在下好生思量思量”
“嗯,这个倒不急,你好生思量清楚。若有此意,某当寄厚望于你”
当晚,叶易安在留饭别驾府,作陪的主人自然是小胖子,其间别驾夫人还难得出来露了一面。
回同福客栈的路上,叶易安一直在想这事,要查三年多前自己入黑狱的原因及师父的下落,乃至寻找活死人的指定之人,一个公差身份似乎还有些用,但用处究竟有多大又实在难说的很,方竹山的这个提议还真是鸡肋啊。
罢了,且先放着再看看吧。
第十七章霸道客人
六天的时间转瞬即逝,第七天一清早叶易安就到了广元观外。
观里悠悠的早课钟声方一结束,里面便走出了一位面如冠玉的道人,看到等候的叶易安问了一句,“你是凤歌山来人?”
“在下叶易安,恭候仙长法驾”
道人看着只有三十上下,但既被虚谷派到凤歌山,此人必是修行者无疑,而修行者的年纪又是最不靠谱的东西,面相与实际之间往往差距甚大。
“时辰也差不多了,这就走吧”
两人到了襄州城门,值守的兵士居然还认得几天前跟着小胖子一起回城的叶易安,免了他的检查,一并问起了方启杰。
“屁股打肿了,正在家里趴着养伤,没有半个月怕是出不了门了”听到这话,众兵士都笑,说方小爷是个热闹人,又大方,以前每两三天必定要到城门处走走转转看看兄弟们,这些时日不见还真是有些念叨。
看到兵士们说的平实不似作伪,叶易安对小胖子的印象又有些改观,这爱交游的活宝身上还真有那么几分潜质,现在年纪尚小不好说,假以时日兴许能成为郭解那样的湖海大豪也未可知。
出了城门,道人笑问了一句,“叶道友与别驾府公子相熟?这位方小爷在襄州可真是声名显赫啊”
“小孩子胡闹,倒让仙长见笑了。八个多月前他曾离家寻觅仙缘,在下也是因此与他在凤歌山相识的”
“噢”道人眉头微挑,“叶道友既入了凤歌山,那自然就是有仙缘的。倒是方公子测试结果如何?”
叶易安摇摇头,“方公子注定是红尘富贵人哪”
说话间,便见前方一道窈窕身影迎了上来,叶易安告罪一声先上前迎住了杏黄长裙,清丽如仙的林子月。
“你怎么来了?山中可准备好了?”
“老娘不来你怎么回山?走回去?设供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为双方引荐并见了礼,三人向前步行一段距离后转入了路边一个小山坳。
其时天色尚早又避开了行人来往的驿道,清风道人与林子月便即驱动丹力召出了法器。
林子月的桃木剑叶易安已不陌生,清风道人的法器却是一枚形似先秦竹简的玉简,方被召出便在蒙蒙青光中暴涨了数十倍,清楚可见简身密布着繁复的云文。
清风道人看了林子月一眼,又看了看叶易安,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
桃木剑载着林子月与叶易安驭空而起,清风随行其后,初时两人都控驭法器飞的极低,到了人烟荒僻处后方才如晴空一鹤排云而上。
因受叶易安拖累,中途林子月不得不降下法器小歇一回。清风却是神情轻松闲适,未见半点疲态。
“敢问林山主芳龄几何?”
这一问有些突兀,但林子月的性子最是洒落,径直答道:“十八,马上就十九了”
“何时结的仙缘?”
“六岁随父母修行”
闻言,清风道人脸上露出不加掩饰的浓浓惊讶之色,“不到十三年便修行到了灵丹期灵明境界,叶山主真是好天赋”
大道幽深,大道艰难。修行之路入门凝结元丹已是不易,越往上走更是倍增其难。
从元丹到灵丹,灵丹期又分灵明、灵悟、灵通三重境界,每一次突破都会份外艰难,甚至终生难以突破。可以说这每一重境界都是一道筛子,被筛下的也就意味着仙缘断绝。
相对而言,凝结元丹,从元丹到灵丹还算容易些,但要从灵丹初成到进入灵明境界乃至再往上走,就难上加难了。修行界中惯于将灵丹期的三层境界称之为三重天,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修行之难难于上青天,这一层境界就是一重天哪,跃过去后是
天外有天,跃不过去就只能望天兴叹,自伤仙缘。
在这等背景之下,林子月仅仅用了十三年就进入灵丹期灵明境界,修行之速背后反映出的天赋之佳确实是让人惊叹。
歇息了一会儿后要走时,清风道人笑着向叶易安道:“也不能总让林山主受累,这后半程就由贫道略尽绵薄吧”
上了玉简,比之此前的速度明显加快,由此可知清风的修为远比林子月来的高,以叶易安此时的见识判定至少也要高上一重天。既然如此,此前他怎么不带自己,难倒是为了摸一摸林子月修行境界的虚实?
不一时便到了凤歌山上空,清楚可见山下院落中四方树起的高大白幡。其实类似这样的祭礼也就是设供的规模,但林子月显然是听从了他的建议,场面铺排的远比设供大的多。
控驭法器在院中落下,林子星早带了五个童子等着迎候,得知凤歌山中所有人皆已在眼前,又再看了看那五个童子之后,清风脸上也生出一丝恻然之色来。
简单寒暄了几句后,清风便要求一间房间略事休息。其实这也是推辞,何曾真就累了。但他是代表广元观乃至道门的,自然要自矜些身份,不到祭礼的关键时刻是不会出现的。
这也是题中应有之意,林子星亲自引导着清风去了。
此时距离祭礼开始的时间尚有一个多时辰,约莫三柱香功夫后,6续开始有宾客上门,因凤歌山实在乏人可用,叶易安不得不临时顶了一个门下弟子的身份去帮忙,干的就是广元观中知客道人的活计。
他卖相不错,性格沉稳,读书颇多言语可采,干这活儿倒还真是合适,无形之中也为衰落的凤歌山撑起几分面子。
慢慢的,五派之中除了一强独大的天机谷外,兰山精舍、红枫小筑与巴王门参加祭礼的宾客都已到齐,只是看这些人的神情,此来凭吊亡人的悲痛实在欠缺,反倒是看形势的心思更足。
时至今日,天机谷给凤歌山下通牒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三派的人此来就是要看天机谷如何生吃凤歌山的。
天机谷在五派之中实力远胜其它四家,凤歌山如今又沦落到如此地步,兰山精舍等三派谁也不会为了凤歌山得罪天机谷,但要眼睁睁看着天机谷吞并凤歌山后实力再增,心中也难免更增隐忧。
进则不愿出手,退又深怀忧虑,怀着这样的心思,这些人的心情难免就沉重,表现在脸色上就正好暗合了祭礼的气氛。
不一时时间已至,众人在叶易安的引导下到了院落正中的平场上,平场一面正对着的便是供奉林子月父祖灵位的家祠。
论说女子是不能主祭的,但林家仅此一女,观礼的宾客也没人在意,所以祭礼就在林子月的住持下开始了。
供上大三牲,焚香尚飨……程序一步步的走着,观礼之人却微微有些马蚤动起来。
再有一两个程序就该到诵读祭文了,祭文一诵完灵前焚化之后这祭礼可就算结束了,天机谷的人怎么还不到?通牒的期限不就在今日嘛
就在兰山精舍等三派来人正在构思说辞准备等祭礼之后再多留一些时间的时候,忽见平场上空西南天际显现出一片蒙蒙青光,近二十个修行者正驭器而来。
这么多修行者刻意排成了雁行阵,在空中就拉成好大一片,尤其是到了平场上空时,因为角度的原因,益增气势。
雁行阵乃是最典型的攻击阵型,到别派拜山却摆出这样的阵型一路闯入,至山门也不降下,尤其凤歌山还在行祭礼大典。不尊重活人也就罢了,这分明是连逝者一并给亵渎了,天机谷此来可谓是无礼到了极点,也将其素来的跋扈霸道彰显无遗。
雁行阵就这么停在平场上方,停在众人的头顶上,看样子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第十八章义烈千古
位于雁行阵最前方的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着一身颜色张扬的极品湖缎长衫,在场众人大多都能认出此人正是天机谷当代天机子最宠爱的弟子朱弘阳。
朱弘阳控驭法器腾于虚空之上居高临下的拱了拱手,“来时家师吩咐的急,即刻就回的,不便下去给诸位见礼还望勿怪”
踩在别人头顶上请人勿怪,下面的人还能说什么?除了寥寥几声回应之外,其他人俱都沉默以应,懒得理他。
朱弘阳也不在意,将眼神转到了林子月身上。
本就清丽无匹的林子月此时一身缟素,反倒更添丽色,我见犹怜。朱弘阳看她时的那种眼神,就是傻子也明白什么意思了。
“十日已到,林山主这就随我回去吧,家师愿将你收录门墙实是你天大的造化啊,从此天机谷与凤歌山合二为一,你我同门修行……”
朱弘阳面带浅笑,话语异常温柔,林子月却似没听到一般,遵照既定的程序恭恭敬敬俯身、跪下、叩首,这是六叩首中的最后一叩,份外来的重。
当其完成叩首站起身时,额头已是一片红肿,隐隐可见丝丝血痕。
林子月的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兰山精舍、红枫小筑、巴王门谴来观礼之人碰到她的眼神时都难免有些躲闪,这一瞬间,不知多少人心里在暗暗叹息。
因地理位置接近的缘故,五派都是相互熟稔的,林子月对于三派来观礼的许多人而言,说一句是看着她长大的也不为过。如今目睹这样一个丧父丧母的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被逼到这一步,他们却只是在一边干看着,心中宁能无愧?
目光扫过人群后,林子月的双眼最终落在了朱弘阳的身上,就在这个刹那,她眼神中猛然绽出一缕锋芒,其寒如冰,锐利如剑。
眼到,剑出,桃木剑如离弦的弩矢向朱弘阳电射而去,剑势之疾之速,充满了一去无回的决绝。
目睹这一幕,叶易安摇着头叹了一口气,转身疾步往清风暂歇的房间走去。
走不几步,正好看到清风在林子星的陪同下出来。
抬头看到平场上空的场景后,林子星脸色猛然一变,再也顾不得清风道人,开始驱动丹力控驭法器。
朱弘阳正在满含柔情的劝说,却没想到他要劝说的对象性情如此刚烈,回应都没有一句便拔剑相向。
这就是林子月,在这样的时刻,剑就是她最好的回答——宁折不弯,宁死不辱。
距离太近,这剑来势又太快,毫无准备的朱弘阳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在他即将身首异处的刹那,一支鹤首杖堪堪点住了桃木剑。饶是如此,因剑气太盛,朱弘阳的颈项处裂出一道长长的红痕,其间又血珠点点沁出。
“李老鹤!天机子把师弟都派来了,看来此番是势在必得了,这老货倒是藏得好,不显山不露水的”
看似朴拙的鹤首杖却将锋芒毕露的桃木剑压的再难寸进,就是这一挡,天机谷来人迅即反应过来,很快,十多人转瞬落地,十多件法器先后驭空而起向林子月攻来。
一时间,仍停在平场上空的便只有李老鹤,朱弘阳等位居雁行阵前列的三数人。
有限空间的平场上,十数道法器散发出的蒙蒙青光遮挡了一大片天空,于林子月而言,真如遮天蔽日之势。
林子月虽然撑起了护体的丹力护盾,林子星的法器辟邪铃亦已挡在了她的面前,但在十数件法器的齐攻之下,依然柔弱的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艘小船,转眼便将倾覆。
被李老鹤手持的鹤首杖点住的桃木剑骤然一退,就在众人皆以为林子月是要疾召法器自救时,毫光爆放,稍稍一退的桃木剑再次电射而前,出其不意的避开
正在回收的鹤首杖刺向朱弘阳。
此时,林子月对于漫天攻来的法器视若无睹,此刻,天上地下,万方世界,她的眼中却只有朱弘阳。这一剑锋芒毕露,比剑锋更利的是御剑者一去不还,与之偕亡的气势与决绝。
尽管朱弘阳因刚才那追命一剑提高警惕后避开了要害,却也未能尽数躲过,整条左臂被桃木剑生生斩断。
这丫头……性子实在太烈了!可惜……
众多观者心底的这声叹息未尽,只听一阵急促的疾雨打新荷之声响过,本已淹没在一片蒙蒙青光中的林子月重现显现出来,毫发无伤,反倒是那十几件攻向她的法器俱被震开。
方才林子月那不救反攻的一剑已是一惊。
而此刻的这一幕更是惊上加惊。
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子月身前的那一枚玉简上。
清风脸上有一丝潮红一闪而逝,唯有紧随在他身边的叶易安看到了这一幕。
被众人注视着的清风正要排众而出时,叶易安极轻极低的说了一句话,“天机谷一家独大,飞扬跋扈,实非地方之福!有患不除,必受其乱”
清风冷冷的看了叶易安一眼。
叶易安拱手一礼,诚恳而恭敬。
前方的人自然分往两边,让出已经换上了一身杏黄道衣的清风。
看到他的这身道衣,兰山精舍、红枫小筑与巴王门领队之人眼神互换,神色惊疑而复杂。
师兄最钟爱的弟子在自己眼前被生生斩断一只左臂,性情偏狭的李老鹤本已气急,但这口气却被排众而出的清风给憋住了难以发作。
清风一直走到林子月身前后方才站定,隐隐就将林子月遮蔽在了自己身后。
“敢问这位道长如何称呼?此来是为何事?”
尽管对李老鹤而言,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说话已经很难得,但那清风却似没听到一般,头更是没往上稍抬一星半点。
作为虚谷最倚重的左右手之一,至少在襄州左近的修行界中,没有人能让他清风仰视,除了虚谷观主之外亦没有人能这样居高临下的跟他说话,这既关乎他心中的那一份傲气,更关乎穿上杏黄道衣后他所代表的道门尊严。
沉默,沉默中李老鹤脸上的尴尬羞愤越来越浓,但最终他还是咬牙忍了,一招手,天机谷留在空中的三数人一齐落下。拱拱手后又将刚才的话问了一遍。
直到这时清风才神情淡淡的看了口,“贫道广元观清风,奉襄州道门都提点虚谷监观法谕来此观礼,并代表监观为林如海山主致祭文”
淡淡的几句话引发平场上一片马蚤动,清风对此视若未见,顾自到了供奉着林如海灵位的房前,揖首一礼后自袖里乾坤中取出了祭文念诵起来。
满场寂静之中,只有清风朗朗的诵读之声。
这祭文如天下间所有的祭文一样写的骈四俪六,平场之上能完全听懂的微乎其微。待祭文念完,清风回头看向林子月,“先林一阳前辈手创凤歌山,后期年,慨然响应我道门之号召投身御魔之战;二十年后令尊令堂绍继家风再度投身御魔战场,二十年间,林家两代三人相继战殁,斯人虽逝,义烈长存”
“对这样的义烈之门,我道门绝不会弃之不顾,今日乃是祭礼大典,这个且留待稍后再说不迟。倒是贫道来时虚谷都提点手书四字相赠凤歌山,似可作为这家祠的牌匾,还望林山主莫要推辞”
林子月刚才在父祖灵前叩头叩的出了血都没掉一滴眼泪,此刻在清风这番话后却是泪流满面,哽咽声道:“多谢虚谷仙长惠赐”
清风自袖中掏出一份题字当众展开,上书的赫然便是“义烈千古”
第十九章遇上你是我的错
看到这极具象征意味的一幕,平场中兰山精舍等三派之人又是羡慕,又是叹息。羡慕于凤歌山的好运气,叹息于只要这份牌匾挂上了林家祠堂,以后只要凤歌山仍是林家子弟为山主,其地位便是泰山之安了。
道门哪,道门!
眼见林子月就要将这幅字双手捧过,李老鹤身后一中年模样的修行者蓦然高声开言:“林一阳与林如海相继参加御魔之战究竟是为了义烈还是为了《太阴真经》?若是为义烈,那林如海夫妇为何在西疆御魔战事最紧要时突然折返去追杀言无心,并最终双双死于言无心之手?当年言无心从魔门圣女手中盗走《太阴真经》之事修行界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如海夫妇此举岂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血口喷人”林子月全身都轻颤起来。
“血口喷人?若非是觊觎《太阴真经》,你林家为何要在这凤歌山建基立业?当初林一阳选定此地时,这里可还没有发现灵眼,异常处便只有那一方天然生就的五行绝地——方圆数千里之内唯一的五行绝地。除了魔门,谁会用五行绝地修行?林子月,你父祖即便不是出身魔门,也必与魔门关系不浅。清风仙长切不可受了蒙蔽啊”
今日凤歌山这场祭礼的过程真可谓是一波三折,随着这段旧事被揭出,平场之内更是喧哗一片。
但这些喧哗声对于叶易安却是充耳不闻,他的心思全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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