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乞丐成为富翁的人生悲喜剧:错乱 作者:胡绍祥
错乱 1
伙食科长命令我离开工作岗位。这个白痴句话,我的饭碗就被砸了。
我因为研究立体思维而成了他必先除之而后快的人。立体思维是建立在逻辑思维之上的思维。逻辑思维是线性思维,立体思维是球状思维。谁都知道112这个举世公认的定理,可滴水加上滴水等于几滴水呢馒头是饭,这是人人皆知的,可化学家却说它是碳水化合物。人从生下来就不断成长,可也在不断死亡,生就是死,死就是生。个事物有无数个解,那么这个事物到底是什么个权威的解释不能代替另个权威的解释,更有权威的解释是相互矛盾的,甚至是针锋相对的,这是为什么这就是我独自发现的立体思维。用立体思维来看世界,世界好似混沌初开,到处弥漫着鬼神解不开的谜。
我的正式职业是所大学里的食堂烧火工,我的直接上司是伙食科长。灶里的火苗给了我启迪,当我盯着火苗时,脑袋里也在燃烧。我问自己,煤能变成火苗,木头能变成火苗,柴油能变成火苗,那么火苗是什么呢火苗既然成了我的研究对象,我干嘛还要操心烧火问题伙食科长找到了饭菜夹生的原因,对我暴跳如雷,不理解我为什么会盯着火苗发呆,直到它熄灭也不往上添煤。我知道饭菜需要靠旺火才能烧熟的,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研究的是火苗,又不是饭茶的色香味。伙食科长对我指手划脚,吐沫乱飞。我知道他承受着巨大压力,为了食堂的伙食,大学生们正在闹。他们把成碗的饭菜,也是无数人的劳动成果,扣在他面前,敲着饭盒要求校方把他们当人看,不能给他们吃半生不熟的猪食。夹生饭被大学生们上升到了人权高度,让脑袋不够使的伙食科长满嘴挂上亮晶晶的水泡。我理解他的处境。为了他的健康着想,我需要给他讲讲什么是火苗。火苗是可燃烧物质燃烧后产生的物质,可又不仅仅是可燃烧物质燃烧后产生的物质,从美学角度讲,火苗是朵会跳舞的花儿;从战争学角度讲,火苗是种经常被利用的武器;从性角度讲,火苗常让我联想到捰体舞娘。
“那我是什么”伙食科长怒目圆睁,肥胖的身躯摆出副恶狠狠的门神模样。
“你什么都是,也什么都不是。”我对伙食科长解释道。“你是死亡的细胞,因为此刻你身上有成千上万个细胞正在死亡;你是占有定空间的物体,有长宽高;你是数百种物质的集合,从血液骨骼心肝肺,到你的头发里所含的氨基酸,可以说是包罗万象。”
“住嘴”伙食科长把揪住我的脖领,像个屠夫似的对我吼叫:“兔崽子,我告诉你,我是你的头儿。你给我老老实实烧火,再烧次夹生饭,你就给我马上滚蛋”
我猜他身上肯定起了某种化学反应,他平常不是这样的。这个胖老头,在我没发现立体思维之前,不止次地夸过我,说全科20来个人,只有我烧的火地道,那叫个旺事实上,只有我个人肯在外面不分春夏秋冬抡铁锹,别人是不屑于干的。在别人眼里,我抱着铁锹发呆的样子跟缺心眼儿的傻瓜没两样,没有人想到,人类的思维革命正像核爆炸般在我脑海上空升起了蔚为壮观的蘑菇云。
立体思维太迷人了。几乎每件事物都能激发我的想象力,引起我浓厚的研究兴趣。我的宿舍里贴满了纸条,每张纸条上都有个我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比如我手里攥的铁锹,它的确切含义和用途是什么呢首先这个由根木棒和块铁板组合而成的东西为什么叫铁锹把木把儿换成瓷把儿,把铁板换成铜板,它还叫不叫铁锹铁锹和别的什么东西能不能组合呢比如在铁锹把上安个矛,可组合完了又叫什么铁锹掌握在不同人手里,比如杀人犯手里,用途肯定是不样的。铁锹有可能变成杀人工具,法律为什么不禁止生产铁锹呢有关铁锹的问题越研究越捉摸不透,铁锹真是个奥妙无穷的东西。书包 网 b2. 想百万\小说来
错乱 2
由于我对铁锹的关注,自然分不出心来想别的事情。灶膛里的火有气无力地挣扎在死亡线上是有根据的。当食堂里再次响起敲饭盆的声浪时,我并没有意识到那是给我敲响的丧钟。伙食科长移动着笨重身躯,像长白山里的熊瞎子样扑将过来,把夺过我手里的铁锹,且对天发誓,说他说话是算数的。这头笨熊禁止我再烧火,并禁止我干他管辖下的任何事情。
我自由了。从今以后,我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研究我的立体思维了,谁敢说世界不会因为我的研究成果而改变面貌呢不管我的研究成果如何,我坚信,人类新的思维模式将从立体思维开始。
我把那件浸满汗臭味的蓝大衣丢在地上,对怒气冲天的伙食科长摆摆手,潇洒地扬长而去。
我就这样失业了。人得到份工作不容易,失去份工作却不难。我的研究成果还没问世,没有人知道我将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哲学家,包括哲学系的那些所谓的教授,他们对于我有关馒头火苗和铁锹的分析根本听不懂,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当的教授。在由这帮貌似饱学之士统治的校园里,我这样个食堂烧火工出身的未来哲学家,找不到施展才华的地方。我想走上哲学系讲台,把我的发现和研究成果公诸于世,哲学系主任个长满白发的老家伙,知道我的打算后,居然说我应该去的地方是精神病院而不是哲学系的讲台。其实我没想激怒他,我只是告诉他,他所信奉的那套哲学体系已然崩溃了,因为立体思维将要作为人类新的思维模式登上历史舞台。为了让他保住哲学系主任的位子,我热心地建议他当我的研究生,我可以将有关馒头的研究课题交给他。只要他肯不耻下问,我会把我的研究成果全部告诉他。可老家伙不买帐,像个疯子样大吼大叫,将我轰到门外,嚣张地禁止我再踏进他的房门。
无事身轻,卸去身外事,我可以专心搞我的研究了。我花了几天时间研究我睡觉的床。在逻辑思维世界,有关床的定义是用木板和架子搭成的个组合物,是用来休息的。在我的立体思维里,我不知道它是用什么搭的,而它的用途也是无穷无尽的。不错,我累了,可以躺在上面休息,可我是谁为什么休息累了又是怎么回事姑且认为我就是我,就是由看得见的肉血液骨头,还有看不见的呼吸思想力气,共同堆砌在起的有特定形象形象问题还有待研究的**。我躺下休息,可有时不是为了休息,有时我会被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所控制,手会不由自主地抚摸下体。我为什么会手别人也会这样吗我身旁要是躺着个女人我会干什么呢在男人想女人,或是女人想男人时,床意味着什么还会跟木板和架子沾边吗女人生了孩子,床上躺着她的宝贝,如果床不够大,没有她男人的位置,她的男人不得不抱恨离去,甚至睡在别的女人床上,床又意味着什么呢
说到男人和女人,谁能告诉我,什么是男人什么是女人难道他们之间的区别仅仅是生理上的不同吗在逻辑思维里,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男人是土,女人是水,可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什么男人和女人对床的看法致吗最渴望得到床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归根结底,人类是什么时候发明床的昵围绕床的诞生,为了追求床所带来的美妙享受,为了第个在床上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作爱,有没有发生过战争床要是放满书就是书架,堆满东西就是货架,在两条被欲望燃烧的躯体下,发出怪叫的床又是什么呢没有现成的答案。逻辑思维所能提供的答案,简直可笑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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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注意力又转到笔上。笔是什么东西用它给情人写信,它是丘比特的金箭;用它写书,它是记载人类思维的工具;用它画画儿,它是复制眼睛所摄物体的照相机;用它插在上衣兜里,它是知识分子的象征;用它签署死亡判决书,它是结束生命的刽子手;用它在文件上划圈,它是显示八面威风的权力。人类发明笔真是大进步,可说到底,笔是什么呢
笔没有定义,万事万物都没有定义。任何定义都是片面的,靠片面的定义怎么能认识世界呢
全身心地投入到精神世界里去探索,真是快乐无比。在这个世界里,我是无往不胜的征服者,我所占领的疆土无边无际,历史现实未来,地球太阳系银河,只要我能想到我就会得到。然而,令人讨厌和不安的饥饿感越来越强烈了。这种感觉靠想象力是无法消除的。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因为我没有钱。我所有值钱的东西在个月之内都从房间里消失了,它们换来的食物也从我的食道里消失了。在我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我再也找不到件可以拿到门外去换钱的东西了。
这个世界真是荒谬至极,人居然要靠钱来维持生存。钱是什么按照逻辑思维的原理,钱是社会劳动价值的等价物。我的研究成果还有问世,社会劳动价值还没有体现出来,所以我没有钱。但我要生存下去,我的立体思维需要我往明天活。我现在所做的研究工作,比烧火不知要重要多少倍,可烧火有钱,研究立体思维没有钱。这个世界真是疯得不可理喻。
我的立体思维是为全人类服务的,按照逻辑思维的等价交换原则,每个人都应该给我钱。换句话说,我可以问心无愧地向每个人开口要钱。在我把身上的最后1分钱花完之后的第三天傍晚,我走出宿舍,对碰见的第个人下达了指令:“把你身上带的钱给我。”
“神经病”他骂了句走掉了。
这家伙真差劲,自动放弃次为全人类作贡献的绝好机会。他要是把钱给我,我就能够延续生命,继续专心致志地研究立体思维,立体思维研究出来后,就能够造福全人类。这等好事他都不做,他还要做什么呢
第二个人对我的建议似乎很兴趣,他边倾听我为什么向他要钱的解释,边不停地点头,但最后他说我不大会编故事,毛不拔地走掉了。
第三个人是位年轻女士,当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我在座大楼的阴影处拦住了她。
“你要干什么”她尖叫起来,把我当成了拦路抢劫的强盗。
“我要钱。我正在研究立体思维,这是为全人类服务的新的思维模式,你是人类的分子,所以你应当给我钱,给多少随你。”
“救命啊 救命啊”女人拼命喊叫起来,好像我要杀她。
她的声音听起来恐怖而刺耳,她的身体像发神经似的抖个不停。她定产生了错觉,以为我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无常鬼。我只要钱不要命,但要她理解起来比较难,因为她在不停地尖叫。为了让她给我个解释的机会,我伸出握过无数次铁锹的双手,掐住了她柔软的脖子,她顿时哑口无言了。
“你听我说。”我松开手,刚要解释,她却倒在了地上。而此时附近传来了奔跑的脚步声,我只好溜之大吉了。事后,这带流传着个神奇传说,说有个美丽姑娘用短暂昏迷法躲过了劫。
回到我的小屋,我重新拿起笔,这个世界还有无数个谜等着我用立体思维来解释。无奈,我的肠胃再也不安分了,大吵大闹,翻天覆地,搞得我像掉进了非洲丛林,四周响彻隆隆的战鼓声。
“安静,朋友们,安静现在没有馒头,只有立体思维。再给我些时间,馒头定会有的,咸菜也会有的。”我对咕咕乱响的肚子大声吼叫。我的愤怒火焰没有起到任何震摄效果。从肠胃向全身蔓延的饥饿感给人种灵魂出壳的感觉,惶惶然,天旋地转,犹如到了世界末日。我抓起张纸,这张纸上写的研究课题就是“馒头”。馒头是什么东西我还没搞清,但我期待着写有“馒头”字样的纸能够解除我的饥饿感。
纸的味道糟透了,虽然它上面写着“馒头”字样,却丝毫没有馒头的味道。牙齿的咀嚼功能,在我钢铁般的意志力的支配下,把纸磨成了碎片,下步就是把纸吞下去。此时,我的意志力遭到顽强抵抗,脚底打滑摔倒了。吞咽下去的纸团顺着喉管刚到胃里,就被原路顶了回来,而且是脱口而出,像井喷样。接下来就是胃部痉挛,股从下往上的强烈气流顶住了我的呼吸通道,仿佛有双无形的巨手卡住了我的脖子,颈部以上的部位向四外喷张,眼前的景物变得虚无飘渺。终于,股黄绿色的胆汁儿从我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强直性的痉挛缓解了。我变得虚弱无力,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泪流满面。“非洲战鼓”又敲响了,来势凶猛,气势如虹。看来只有真正的馒头才能够打退它们的猖狂进攻。我已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在这个小小的空间,别说我找不到食物了,就是只老鼠恐怕也找不到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我抓起水杯,从水桶里舀了大杯凉水,扬头灌了下去。不知哪个聪明人说的,躲避饥饿的最好办法就是睡觉。我已经连续试了几天,效果还不错。现在我虽然没有困意,但饥饿使我除了床铺之外,已别无选择。
错乱 二1
当黎明再次来临时,我开始寻求摆脱饥饿的途径。事情就这么奇怪,在你有钱的时候,天吃两顿甚至顿饭,你也不会有什么饥饿的感觉;当你陷入经济危机的时候,天吃三顿五顿饭,似乎也觉得不够,即使你被撑得打饱嗝,挺着肚子像鸭子似的走路,那种挥之不去的饥饿感也会像影子似的跟着你。这种饥饿感不仅仅来自生理上,更多的是来自心理上的压迫。人在阳光下奔跑,不管你跑多快,都不可能摆脱自己的影子;在你穷困潦倒时,不论你吃多少,都会有种难以遏制的饥饿感。为了让我的研究工作进行下去,目前只有卖血这条出路。不知哪位老兄说了句至理名言,人体是座现成的银行。血变钱,钱变食物,食物变血,我相信,在这样的循环往复中,我的生命会随着立体思维的逐渐成熟而变得辉煌起来。
血站在北太平庄,离我的小屋只有三站地,我相信我的体力还能够在血站和我的小屋之间走来走去的。
血站门口挤满了人。这些人或西装革履,或蓬头垢面,或眉飞色舞,或脸沉思,或三五成群,或面壁独处。我是第次来血站,难免要东张西望。我正在寻找着接待处时,有位先生主动接待了我。
“来卖血的”他的眼睛像雷达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看就知道是干吸血鬼这行当的老手。
“来看看。”我忽然对自己的血珍惜起来。
“没事到这儿来看什么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子,肯定是因为缺钱才来卖血的。听我的安排,保证能卖个好价钱。”
“什么价”
“100100块,这是别人给你的价钱,我给你300块,你看怎么样”
“你赚多少”我想没有人愿意做亏本的买卖,何况他是个吸血鬼。
“这你就别问了。300块钱你干不干不行就再加50块,350,200就是700块。在这儿你随便问,谁也不会给你这个高价。”
“我自己去血站卖。”
“别傻了,老弟,你想到里面义务献血跟你说,100给你200块就不错,不信你去打听。”
“那你多出来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这你就不懂了。你知道吗,各单位都有献血指标,愿意献血的人毕竟是少数。为了完成献血任务,单位就得拿出钱来奖励献血的人。如果这点儿钱还凑不够数,就到这儿来凑人了。我找你,就是给人家单位去凑数。这样,你的血就可以卖更多的钱,人家单位也好完成献血指标,这不是举两得吗”
我离开他,到血站里面转了圈,果真如他所说。与其这样,还真不如来个举两得。这家伙也蛮爽快,拉着我先去检查,确定没问题后,又回到院子里,钻进群人里和个人嘀咕了会儿,就拽着那个人走了过来。
“就是他,城里人,没问题。”血头指着我介绍说。
“你好,太感谢了。只需要你帮忙献200。这是你的半报酬,等你献完血出来,另半报酬马上给你。”
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我伸手接过钱,点了点,整350元。我把钱揣进兜里,昂首挺胸地加入到等待献血的队伍里。
半小时后,我把胳膊伸进了个小洞里。阵刺痛传遍了我的全身,好像部分生命顺着胳膊流走了。我那种恍惚的感觉又来了。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胳膊被人推了出来。我感到额头发凉,用手摸,竟如水洗般。我的胃部阵痉挛,我担心留在体内的那部分血会顺着食道喷出来,赶紧捂着嘴跑了出来。 .b2.
错乱 二2
跑出门来,欠我血债的那个人笑咪咪地迎了上来,把另外350元钱塞进我的上衣兜,关切地叮嘱道:“你的脸色不大好看,赶紧去吃点东西。”
不用他说,我直奔最近的饭馆。然而,当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来的时候,我怎么看都觉得恶心,这些饭菜都浸在了翻着泡沫的热血里,我无论如何也喝不下自己的血。没钱饿,有钱也饿,这天过得可真他妈的奇怪。
喝自己的血不是滋味儿。几个月来,吃进我嘴里的任何食物都带有浓烈的血腥味。我憎恨吃用卖血钱买来的东西,但除此之外,我没办法抵御每天都要袭击我的饥饿感。
立体思维研究陷入了困境。每天都有无穷无尽的研究课题从我的脑海里喷涌而出,在我的周围形成了望无际的汪洋大海。我像叶孤舟,在波峰浪谷中折腾得晕头转向。
谁能帮助我谁也帮助不了我。帮助是什么帮助是种付出,是种物质与精神结合的等价交换。交换的基础是相互要明白交换的是什么东西。现在除了我没有人能搞得懂立体思维,这样就缺乏和别人交换的基础。再说,我现在还不想让别人来分享我的精神财富。
我没钱了,别人又帮不了我,我可能看不到成功的彼岸了。我该怎么办
夜色吞没了房间,把我腌渍在黑暗中。我盯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像盯着如波涛般翻滚而来的岁月,我的灵魂变成了无数个泡沫,随着波涛动荡不宁。
饥饿使我怀疑自己还能不能支撑到明天太阳破土而出的时刻。在我恍恍惚惚,不知是进入梦乡还是游荡在生死界的状态下,我忽然看到母亲向我走来了。她依然美丽,依然忧伤,低垂的r房似两只干瘪的肉袋。这是我造的孽,母亲的r房原本是浑圆的,是我用贪婪的嘴把它们吸干的。
我没见过父亲,如果他还活着,所在的大体方位应该是东北方,至于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哪个角落我并不清楚,因为我是隔着母亲的肚皮和他告别的。1958年的那个残冬,我的父亲由红小鬼变成了大右派,从国家机关的高墙大院被直接押送到东北的黑土地,从此杳无音讯。当我呱呱落地后,正赶上所谓的3年自然灾害。我不管灾害不灾害的,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狂嘬母亲的乳头。把她的精华吸干后,我就甜甜入睡,母亲再去奔命。她把窝头野菜什么的吃进肚里,经过复杂的过程制造出浓浓的乳汁,再来喂我。如此循环反复,我天天长大,变得又白又胖。拿我百天时的照片给人看,谁都不会相信我30年前的模样竟是如此可爱。
不管别人如何看待,我始终认为母亲很伟大,尽管她的命运很惨,用句不准确的话说是红颜薄命。
母亲是位大家闺秀,娘家是杭州城里的富商。祖上几辈人靠丝绸贸易积累了万贯家财,到她父亲这辈,赶上日本鬼子横扫中国。日本人的生丝几乎断了她家的财路,几间工厂相继关张,只留下间贸易商行撑着门面。好在她家积蓄甚厚,家老小的吃穿用倒不成问题。日本鬼子投降后,她父亲本想大展宏图,但不知怎么得罪了国民党的接收大员,顶汉商人的帽子从天而降,她父亲被群当兵的拉上汽车,押到城外枪毙了。她父亲名下的商行被当作汉财产没收了。
那年母亲芳龄18,正是朵花的时候。家人躲在深宅大院,战战兢兢生活,生怕再祸从天降。那日,来了个大胡子团长,带着群凶神恶煞的士兵,说是来查没汉财产。家老小被集中在大堂,听大胡子团长训话。他没说上两句,就注意到了低头垂立的母亲。这家伙用手托起母亲的脸,满脸的横肉顿时笑开了花。他当场宣布,要娶母亲为三姨太,3天后来花轿接人。
错乱 二3
团长走了,留下团阴云罩在了深宅大院。家老小哭成团。最后,由她哥哥作主,让妹妹到北平投奔二舅,他和家里其他人躲到乡下去。第二天夜里,母亲乘着顶小轿离开了家门,和个老仆人去了北平。
母亲到了北平,住进了她二舅家。她二舅是师范大学的教书先生。第二年,他帮母亲进了大学堂。母亲在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迎来了北平的和平解放。在开国大典上,望着冉冉升起的五星红旗,她像当年所有的热血青年样,为新中国的诞生而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等不到毕业就离开了学校,投身到新中国如火如荼的建设中。在给部队官兵办的扫盲班上,她认识了我的父亲,个身经百战的年轻团长。
这之后,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了。父亲受命出征,在战火的洗礼下,两人的爱情之花盛开了。1952年冬天,父亲身上带着两块弹片回来了,在部队医院,两人举行了简朴而隆重的婚礼,时传为美谈,给许多身负重伤的志愿军官兵带来了幸福的憧憬。
父亲后来转业进了国家机关。母亲也早已成为所中学的教员。俩人在学历上的差异并没有影响他们婚后的甜蜜生活,何况父亲聪明绝顶,靠不断进修已进入到业余大学学习。将近6年的婚姻生活,除了物质生活稍感匮乏外,他们什么也不缺,这是母亲在向我讲述她和父亲起生活的岁月时多次强调的。
父亲被押走后,母亲几乎垮了。而我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出生。她是被她二舅我的二舅爷送进医院的。二舅爷送完了母亲,就把我的哥哥姐姐领走了,个送给了他的大儿子,个送给了他的二闺女。母亲生我时难产,几乎拼尽最后丝力气才把我生下来。她在医院时躺了个月才恢复了些元气,但留下了到阴天下雨就腰痛的病根。
可能是我长得可爱,也可能是我最小需要更多的母爱,总之,我留在了母亲身边。
被送到大表舅家的哥哥,在饱经大表舅和舅母的摧残后变成了恶棍。在文革风暴中,他揭竿而起,把养父母折磨得欲生不能欲死不得。母亲去大表舅家找哥哥算帐,可哥哥并不买母亲的帐,他用手指着母亲的鼻子质问,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算什么东西。母亲大哭,说是造孽。当时我搞不懂什么是造孽,但我有个强烈的意识,就是哥哥对母亲有恨无爱,否则他不会像条疯狗似的对母亲大吼大叫。
母亲从大表舅家回来后病了很长段时间,老说胸口痛。她经常去医院,后来个医生就常来我家了。母亲的病渐渐好了,医生也留在了我家,成了我的继父。
继父姓王,我叫他王叔叔。他对我不好也不坏。我们起生活了4年多,我就离开家插队去了。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在我插队回来后,母亲开始咳血。后来母亲被诊断为肺癌。令我不能容忍的是,继父在母亲的生命尽头背叛了她。在母亲的病床前,很少见到继父。有次,我和他像两个男子汉样谈话。他承认已不再爱我的母亲。当初之所以选择母亲,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可怜。我说,母亲生历尽苦难,在她即将告别人世的时刻,别让她再承受感情方面的打击。他口头答应了,但实际上没做到。有次我从单位宿舍回家取东西,见房门紧闭,敲了半天,继父才把门打开,从继父慌张的表情上看,他刚才肯定没干好事。在继父身后,有个我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脸红得像猴屁股,衣服上的扣子系错了位。电子书分享平台
错乱 二4
“没什么,我们没什么,”继父不打自招。
我推开他,走进里屋。床铺很整齐,看就知道是刻意整理的。床单上的牡丹花图案的花心,有块铜钱大的湿斑。床单的下摆,露出了团卫生纸。我扫了继父眼。这家伙太卑鄙了,在母亲尚存人间的时候,居然在母亲的家里偷欢。愤怒使我作出了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我把揪住姓王的脖领,指着湿斑质问:“没什么这是什么”
继父挣扎着,企图摆脱他在女友面前的狼狈相:“你松开手,你怎么敢对我这样”
“你看这是什么”我揪得更紧了,用脚把藏在床下的堆脏纸掏了出来。
“你放开我,你没有权力这样”
“我让你看看我的权力”我伸手抓起地上的脏纸,顺手塞进继父的嘴里。
那个女子吓得尖叫起来,好像撞到了鬼样。我没理会她,挥起拳头,把继父放倒在床上。我指着他警告道:“不许你再去看我的母亲,限你明天从这里滚出去”
母亲不知道丈夫已经背叛了她,在她进入弥留之际的前刻,还请求我把他找来。她想死在自己的男人怀里。面对母亲的片痴情,我只好违心地答应,离开病房,在院子里抽了两支烟,等我返回时,母亲已进入昏迷状态。
母亲的身边除了我没有别的亲人。我通知了哥哥和姐姐,他们答应来,但直到母亲变成了骨灰也没有来。当我捧着母亲的骨灰盒回到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小屋时,我那个混蛋继父早已把小屋洗劫空,整个房间只剩下堆烂纸和几块碎砖头。母亲50年的生命旅程就这样凄凉地结束了。此时的我,没有恨,没有爱,只是麻木地机械地靠下意识来支配我的四肢。我把母亲的骨灰盒放在了砖头上,脱下外衣盖在了上面。等这切干完之后,我发现对母亲我已无事可做了。我拉开房门,最后望眼母亲的小小灵柩。忽然,阵狂风从门外闯入,吹动满地的烂纸,在空旷如野的房间里打旋,好像满天飞舞的雪片,似乎还有种类似哀乐的声音在屋里回旋。
“再见了,母亲”我关上房门,离开了飘着雪片回旋着哀乐的小屋。自从那次离开后,我直没再去看望母亲。我对自己说,不要去打搅母亲,就让她在她的小屋里永远沉睡下去吧。我知道这是个骗人的借口,除了我的厢情愿,没有人愿意母亲的小屋变成座坟墓。那些急着娶妻生子的人,对个落满灰尘的骨灰盒是不会有菩萨心肠的。其实,在我的心灵里,有片被肮脏的阴影遮盖的角落,那里面至少有个见不得人的鬼念头,就是对随意处理母亲骨灰的人心怀感激之情,他们帮了我的忙,否则我真不知道把母亲的骨灰盒放在哪里我才心安理得。
母亲不知何时被吞没我的黑潮卷走了。我变得孤苦无依,向无底的深渊坠落,直坠落到个梦里。我梦见条鳄鱼在撕扯着我的肚子。阵巨痛把我拽出了梦乡,我打开灯看表,才凌晨1点。我抚摸肚皮,肚皮完好无损,但已塌陷成锅状,沿着锅沿是田埂似的肋骨。般人的肋骨是条状且扁平的,我的肋骨保持条状,却是尖锐如刀的,我用拇指试了试锋刃,感觉还是蛮锋利的。
为了立体思维,我只有走出小屋去寻找馒头了。现在还没有人肯拿出钱来和我的立体思维进行等价交换。不客气地讲,这个偌大世界,泱泱数十亿人,目前只有我个人懂得什么是立体思维。立体思维所蕴含的财富是无限的。谁要掌握了立体思维,谁就能成为大富翁。对此我毫不怀疑,只是现在没有人能看到这步,将来也许会有人明白这点的。
错乱 二5
将来的辉煌并不能解除眼前的窘迫,我现在更需要馒头。谁能给我香喷喷又软又大的馒头呢哥哥和姐姐能帮我把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万事不定,因为我们之间从小就没什么感情可谈。
哥哥姐姐是什么东西呢从逻辑思维的角度来看,他们是和我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同父同母所生,只是时间顺序不同,并由此形成兄弟姐妹的关系。在我看来,所谓的血缘关系,从形成开始就是非常荒谬的。在父母无数次的交欢中,精子和卵子阴错阳差地撞上了,第个出来的就是老大,第二个出来的就是老二,第三个出来的就是老三。撞上了,就来到人世走遭;撞不上,就像粪便似的排泄掉。人能从娘肚子里钻出来,纯属偶然,在你的身前身后,不知有多少没你走运的兄弟姐妹和生命失之交臂。即使和你同时拥抱生命的孪生兄弟姐妹,也有亿万之众。要是另外个精子抢先钻透了卵子的硬壳,从娘胎里出来的就不是你了。或者在铸就你生命的那天晚上,你的父母恰巧对交欢提不起兴趣,你就更没可能来到人世。巧之又巧,在那个特定的时刻,你的父母来了情绪,而你又从亿万条精虫中脱颖而出,经过十月怀胎,你才好不容易来到人世上,却要和先你步经过生命通道的人称兄道弟。这不是很可笑的吗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要是把我那些没机会来人世走遭的兄弟姐妹都算上,我哥肯定不是老大,我姐也不会是老二,我更不可能是老三,在我们之间横亘着比人类总数还要多的兄弟姐妹的尸体。
好在我们兄弟姐妹对彼此的关系看得很淡,平常几乎不来往。这倒不是我们早就学会用立体思维的眼光来看待人世间的血缘关系,而是由我们家庭的过早瓦解所造成的。
哥哥和姐姐对母亲充满了仇恨,这可以从他们拒绝参加母亲的葬礼上看出来。我理解他们。母亲把他们带到人世,却让他们从小就失去了母爱,这只能让他们对母亲有恨无爱。但是,公平地说,母亲当初那样做,也的确是出于无奈。她个瘦弱的小女子,在突遭丈夫发配边疆的打击下,能把我生下来并养大成人,已实属不易,说是奇迹也不为过。哥哥长我4岁,姐姐大我两岁,都不需要母亲的乳汁了。在后来母亲身患癌症的时候,看着她那瘦小枯干憔悴的身体,我边给她喂药边想,当初二舅爷要不把哥哥姐姐送人,我们家四口也许早就在个月黑风高夜奔上黄泉路了。
哥哥在大表舅家生活直不习惯。这倒不怨他,因为大表舅始终没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养。在他上面有个哥哥,下面有个妹妹。大表舅和表舅母都是老师,在教育孩子上很有套。他们对我哥的培养注重的是体力,对自己孩子的培养注重的是脑力。因此,哥哥在大表舅家生活的十几年里,除了上学和必要的休息之外,永远有干不完的家务活儿,包括缝衣服衲鞋底儿都会,至于洗碗扫地擦桌子叠被子,更是每天必须要完成的家务劳动。如果他的劳动成果不被养父母认可,自然要受到惩罚。大表舅喜欢用根竹片抽哥哥的手,表舅母更喜欢用手拧,在用手转动皮肉时,她可能会产生种道不出来的快感。哥哥曾经告诉我,从小到大,他经常是伤痕累累的。当然,就像他的养父母在外人面前脸上永远挂着微笑样,他的伤痕永远藏在表哥传给他的旧衣服下面。这我相信,因为有三毛流浪记的故事可以佐证。
错乱 二6
哥哥不仅仇恨母亲,而且仇恨大表舅家里的所有人。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当红色风暴席卷神州大地的时候,他也揭竿而起,造了大表舅和表舅母的反,在他们已有的“三青团骨干分子”的罪行上又加上了顶“恶霸”的帽子,在院门口刷出了张大字报,并自告奋勇地担当起监督他们劳动改造的任务。依然是小竹片,依然是用手拧肉,不同的是惩罚对象改变了。他命令他们互相施暴,他当裁判,如果方力度不够,另方就得加倍偿还。他那既不同父又不同母的兄妹,早先只顾读书,长大成人之后还手无缚鸡之力,面对家里的这位凶神,除了哀求之外别无他法。养父母被哥哥折磨得连死的心都有了。他们想和哥哥同归于尽,这是他们跑到母亲那里哭诉时说的。
哥哥在16岁时离开了养父母家,说是去浪迹天涯,实际是去到陕北地区插队,因吃不惯小米加红薯,就从插队的地方溜了,不知在什么地方混了几年才回到北京,钻进家报社当起了摄影记者。我去过他的宿舍,几乎所有的空间都塞满了和镜头有关的东西。他随便拿出些他的作品让我欣赏,说句公道话,的确不错。他自称他的成功是过去的经历所赐予的。用苦难串成的经历如凄厉的狂风,能吹走他眼里世界的浮沙,或美或丑,在他的镜头里都会展露无遗,变成令人叫绝的艺术品。
在浓厚的艺术氛围里,我们兄弟之间的隔膜多少融化了些。那天,他居然以兄长的身份请我吃了顿饭,而我直到走进自己的小屋还在晕晕糊糊地想,有个兄长真不错,能让人想到春天。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坐下来吃第二顿饭。我要去找他,不知他能否再给我春天般的温暖。
如果哥哥对我关上亲情的大门,我就要去找姐姐。姐姐在养父母家的生活和哥哥比起来要幸福得多,经历也简单得多。她的养父母不能生育,自小就把她当成掌上明珠,把所有的收入都投在了她的身上,用含金量极高的水来浇灌她,把她变成了株千娇百媚的牡丹花。养父母身上的血管就是她这朵花儿的根须,只要他们活着,就少不了滋润她的养份。从60年代过来的人,几乎没有人没穿过带补丁的衣服,而我这个漂亮的姐姐却是个例外。充足的营养,加上她的天生丽质,使外人很难判定她和我会有血缘关系。事实上,当她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着这个天然联系时,她的反应是非常强烈的,险些当场疯掉。
那是在母亲病危的时候,母亲想在离开人世前见她面。我按照母亲的指点,找到我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姐姐。她给我的第印象是非常漂亮,在她的弥漫着淡淡香气的闺房里我浏览了她从小到大的照片。这些照片告诉我,她学过钢琴舞蹈绘画,演过戏,唱过歌,可以说她是用种我完全不熟悉的方式成长起来的。墙上挂着张优秀教师奖状,向我介绍了她的职业,她现在是个干得很不错的小学教师。她在我面前放下了杯飘着清香的茶水后,以很优雅的姿势坐在了我的对面,问了我个奇怪的问题:“您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我好像没见过您。”
我的胡子很重,已经有几个星期没刮了,使她难以判断我的实际年龄,错把我当成了来找麻烦的学生家长。我不想让她的错觉再保持下去,于是亮明了身份:“我是你的亲弟弟,来请你去医院,母亲已经快死了,她想见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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