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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55

作品:爱情正忙,请稍后再拨|作者:宁芯|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0 10:22:30|下载:爱情正忙,请稍后再拨TXT下载
  51-55

  第 51 章

  媛媛说梁家小姐皆苛刻挑理,但在我看来,梁大小姐真正令人侧目之处,倒是为人处事的精明厉害。总觉得她似乎察觉了些什么,但同这样的人呆在一起,你的思路总是会被不知不觉地引往另

  外的方向,根本抓不到丝毫的痕迹。

  她对我实在亲热,不断同我讨教各种问题,不断拿我调笑,口口声声说同我“一见投缘”,左绕右绕地邀请我与她同住几日,一路连哄带骗地,最终,终是套得我住进了她位于格林尼治的私人别墅里。

  夜间是粱湛开车送我们回去,何先生说要派司机,梁大小姐说许久没有同这位弟弟说过私房话,坚持要粱湛亲送,媛媛显出担忧的表情,说他伤情尚未完全恢复,被梁大小姐强行压了回去。何太太最终笑着说,果然大家的传言不错,但凡梁亚茹大小姐决定的事情,基本上就属于板上钉钉,没有什么回旋余地了。

  粱湛开车,梁大小姐说喜欢宽敞,坚持让我坐了副驾驶座,车行至别墅附近,梁大小姐忽然要求下车,说是忘了东西在何家,要回去找。粱湛说他代找,梁大小姐不允,不知何时做的安排,话音方落,已有一辆车子过来,拉着梁大小姐瞬间离开。我愣在车上,不知她如此安排究竟是何意思。

  粱湛坐在司机座上,并不开口说话。此番见面,他始终不理我,我侧脸看窗外,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车内气氛过于压抑,我想了想,说:“我从没有到过这边,下车看看风景。”推开车门,沿路徐行。

  格林尼治风光优美,梁大小姐的别墅临近皇家天文台,路途上便说过,从这里启程,爬到坡顶,便可以看到那个传说中一只脚踩在西半球,一只脚踩在东半球的神奇地方。只是这一片已经属于私人领域,周围夜色沉寂,只有隐在草丛中的路灯发出黯淡的光线,走在路上,只听见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其余的,却是半点人声也无。

  走了片刻,身边终究是多了一人。我侧脸看他,见他调开了目光。

  忽然不知道为何这样生气,我咬牙,说:“我们还是分开吧!我觉得你真的没有必要勉强跟我走在一起!”加快了脚步,终究听到他叫我:“西西……”

  偏脸,看着他,见他目光复杂,看定我,片刻方开口,说:“何家在伦敦势力庞大,处处是眼线……”

  “我以为我们即便不能……也还算是朋友!”我想了想,又一字一句说:“我现在……跟大歪住在一起!”

  他不语,许久,方淡淡答:“我知道……”

  又前行片刻,他问我:“手背不要紧吧……”

  “不要紧!”我终于偏脸看他:“你究竟为何受伤?”仔细又看了他一眼,就着微暗的光线,见他脸色苍白,神色依旧是十分憔悴的模样。

  他看我一眼,依旧说:“没什么……”

  又没有了话题,连看风光的情绪都受到影响。恹恹再走几步,我轻轻叹口气,说:“回去吧……”

  夜里在梁大小姐的别墅里休息,洗完澡出来,看到粱湛被硬性地摁在客厅的沙发上。梁大小姐揭开了他的衣服,说:“西西来帮忙……”

  粱湛见我过去,下意识地伸手拉衣服,却被梁大小姐强行摁住了。

  我走过去,看到他整个胸部都缠着纱布绷带,吃了一惊,说:“怎么伤得这么厉害?”定了定神,问梁大小姐:“怎么帮忙?”

  梁大小姐说:“他受伤太重,起初在非洲又得不到很好的治疗,导致大面积感染,前几天还躺在病床上呢……这几天可不是吃错了药,跟个好人一样,居然有力气四处观光。”跟着笑笑地说:“这是个脏人,好长时间没洗澡了,又不喜欢其他人代劳。我整天地忙,也没那么多功夫,你仔细着,帮他清理一下伤口周围的皮肤,小心不要碰到伤口啊……”把酒精和棉球塞给我,说:“交给你了啊!我还有急事处理,夜里不一定能回来……”拿起手提袋便往外走。我一句话来不及说,已听到外面落锁的声音。

  我心下越来越觉得不安,总觉得梁大小姐的行动举止太过怪异,明显有问题,但终究是被他胸前面积大到恐怖的纱布绷带吸引了注意力,小心地沾上酒精,替他清理,说:“伤成这样,怎么还工作……”手掌轻轻碰到他的皮肤,他缩了缩,看着我,终究没有再回避,只淡淡说:“差不多好了,已经快拆线了,只是我大姐不放心,还叫包着……”

  用完了酒精,我想了想,说:“你等一等,我仔细帮你擦擦身子……”

  打来水,听到他说:“其实我自己也经常擦身的……”

  我不说话,让他坐在椅子上,把水注进面盆里,润湿了毛巾,蹲□子,一寸一寸替他擦拭。擦好了背,接着是胳膊。我轻轻拉开他的胳膊,擦着他的腋下,忽然身体一紧,被他轻轻抱住。

  心跳迅速变急,然而转眼便感觉到他松开了胳膊。

  我暗自擦把汗,加快了手下的动作,迅速替他擦好身子,拿起衬衫,准备替他换上,听到他下意识地说了一句:“我不想穿正装……”抬头看着我,目光清亮。

  如此熟悉的一句话!

  我记得,多年前,自己曾在某一个夜晚,羞红了脸,忐忑不安地对他说:“你今晚用不着穿正装……”

  心底蓦然一酸,我吸口气,笑着问:“难道你准备穿你姐姐的睡衣?”

  “帮我煮面吧……西西!”他忽然抬头看我,一字一句说:“我想吃刀削面!”直接取过浴巾,披在身上,大步地朝厨房里走去。

  一瞬间,莫名地感到难过,我吸吸鼻子,跟上去,微笑,说:“好的呀!你能不能帮我和面?”

  梁大小姐的厨房里各种东西一应俱全,我倒出面粉,搅上**蛋,微笑着说:“好久没有动过手,也不知道到底还成不成……”

  他一言不发,走上前来,加水,帮我揉面,仿佛同面粉有仇,一拍一压都异常用力。揉好一团面,搁一边;再揉好一团面,再搁一边……

  我说:“够了……”

  他仿佛没听见,继续倒面粉,加水,揉面……

  再倒面粉,再加水,再揉面……

  银色的面盆迅速被粘稠的面粉敷满,不复光亮。

  我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说:“够了……”

  他的手顿住,许久,忽然开口,一字一句说:“我母亲嫁给我父亲时,香港还实行一夫多妻制。她十六岁嫁过去,却一直到二十八岁才生了我。因为没有在最得宠的年月生下我,所以从一出生,我就得不到家里的重视。她为了让我有前途,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想尽一切办法讨好大太太,甘以婢仆的姿态侍奉大太太。因为这一层关系,整个家族中,唯独这位正房的大姐对我还有几分香火情谊……”

  他顿了顿,接着说:“我母亲原本也是头脸人家的小姐,为了维护身份,生平从不下厨,但因为大太太喜欢吃刀削面,便花功夫专门练习。所以从小到大,我唯一吃过她亲手做的东西,便是刀削面……那一年的平安夜,在公司里看到你的时候,我刚刚做成了生平最大的一笔买卖,但晚上便接到电话,要我把这笔买卖全部转给我的五弟,因为他即将与另外一家小姐联姻,需要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我母亲不甘心,上门找父亲求情,失手摔坏了父亲的一个如意,被打折了腿……”他徐徐闭上眼睛,一字一句说:“她已经不能下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却十分高兴,说我父亲终于在她面前承认了,在所有弟兄当中,我最有才华……”

  我听得心惊,迟疑地问:“那伯母她现在……”

  “她不能动了!”他略一迟疑,忽然压低了声音,附着我的耳朵,轻轻地,一字一句说:“我后来隐约知道,我大哥的死,好像跟几位姨太太有牵连,所以后来,她们……全都不能动了!”

  一瞬间有种被冰雪覆上身体的寒冷,我觉得自己即将颤抖起来。

  这是一个法制社会啊……怎么这些最为光辉灿烂的人家私底下,竟然充满了这样恐怖和血腥的斗争?

  “我从小在黑暗中长大,所以从不相信,世界上会有那样纯粹的光明……”他的眼神渐渐飘远,声音渐渐低沉:“他们告诉我,有一个女孩子,从第一眼看到媛媛的时候,便没有像其他所有人一样,表现出任何一丝鄙夷或者害怕。她愿意伸出自己的胳膊拥抱她,保护她,不管力量多么微薄,也愿意全部贡献出来,同他人分享……”

  他的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一字一句说:“可惜第一次在茶馆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一次意外的爆炸炸伤。是我亲自抱着她,送她到医院的,因为她看起来如此单薄,却有种罕见的,发自内心的光明力量散发出来,吸引着我不由自主地靠近……我无数次到医院看她,隔着玻璃,看到她的笑容,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充满阳光味道的笑容,觉得有种眷恋,又有种自卑;想伸手抓住,又充满畏怯……”

  我原本正用力揉面,渐渐地,却停下不会动了。

  他是在说……

  “我派了很多人,收集她的成长履历,十分意外,她竟然不是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下成长起来。我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在寒冷中孤独地生长,却长出满身满心的阳光……所以,我打算正面见见她……”他顿了顿,接着说:“然而,一见面,我便发现,她不但简单真实,活泼可爱,更奇怪的是,我们之间的成长轨迹差距巨大,但对世界,对人生,尤其是对历史和文化方面的见解认知竟然十分投契,一席酒下来,竟让我升起知音之感……”

  是的,他一直都懂得我,从一开始;我一直都懂得他,从一见面。那一晚上喝酒,我也一样,发自内心地生出某种知音之感!

  “她喝醉了,所以又一次,我抱着她回去……她不过曾经在那个酒吧里打工短短两个月,酒吧老板娘却像护着自家亲妹子一般护着她,坚持一路跟着我将她送回医院才放心,末了对我说,这是个再好不过的姑娘,你要好好待她……我立即想解释她并非我的女朋友,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一瞬间如此紧张,我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地动心,而我其实有家有室,早已没有这样的资格……”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心在颤动,却无法开口说话——我认定自己对他是一见钟情,泥足深陷,却原来,他竟然比我动心还早么?

  “我不敢再见她,连二十四日早上,准备在公司派送礼物时,忽然在人群中看到她,感到莫名的压力和紧张,便临时取消了送礼的决定……然而,没想到,当天晚上,怒火头上,竟然会在公司里,单独地,再次遇到她……”

  眼前仿佛看到那位暴怒中用力踢门的先生,我一开门,他不受控制地载倒地上……

  “那天晚上,我不但看到了她的笑,也看到了她的泪;不但看到了她的阳光,也看到了她的孤独……情不自禁便揽她入怀,忽然有种自私,我想看看,世界上是不是真的存在这样一种女孩子,不看重身份,不看重地位,不看重名利,不看重其余的一切,而只看重你这个人本身,以及,相处时的愉悦……”

  我不知道什么时刻开始,看不清这个世界,眼前仿佛飘起小雨……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傻的,在爱情中间,盲目追逐虚无缥缈的所谓感觉,遍体鳞伤犹不知悔……

  然而,我无法不傻,从头到尾,尝试过各种方法,经历过无数次自省和自责,到头来,终究还是个无悔!

  我真的不知道明天会如何,然而这一刻,请让我,好好地,再为他煮一次刀削面吧!

  这是一个从小在黑暗中摸爬滚打、成长奋斗的孤独的人,而刀削面,是从小到大唯一让他感觉到温暖和阳光的食物了……不是么?!

  ……

  此后的数日,有梁大小姐做主,粱湛基本上就被强行留在了格林尼治。梁大小姐总是借口有重要安排,每天都把我俩单独留在别墅里。

  我实在不知道她这样安排究竟是何居心,但见他受此重伤,虽然已经在康复中,心里依然十分担忧,倒也感激她给了我这样一个空间和环境,让我可以有机会照顾他。

  因为不想招惹无谓的麻烦,所以每天都只在别墅周围的私人领域里活动,清早起床,吃点清粥和馒头,然后一起出去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回到别墅,看到门口已经摆好了鲜花和菜蔬。

  进门,围上围裙,打扫清洁,洗菜,捡菜,做饭,洗衣服。

  无论我走到哪里,总见他跟在身后,忍不住笑着说:“你是不是闲得慌,要不找几块木炭洗洗,看几时能刷白?”将他赶到书房去看书,不过几分钟,依旧看到他过来,不屈不挠地跟在我身后不停转悠,不得已,只好给身为伤员的他也安排了相应的家务,两个人一起做,这才渐渐感觉顺畅起来。

  厨艺依旧是不好,每餐饭都做得十分吃力,味道一塌糊涂,但他吃得极高兴,每一餐都把饭菜全部吃完,连米饭都不剩一粒。将他的衬衫浆洗干净,搁在烫板上,仔细用熨斗压过每一条衣缝,挂上晾衣架,笑着说:“我小时候看了不少言情小说,总以为有钱人都是从来不洗衣服,穿脏就直接扔掉的!”手指轻扯袖口,轻拉扣衬,依旧看到他所有扣子上都镌着闪光的“ll”。

  将一大堆杂乱的鲜花认真修剪,一支一支插进青瓷的玉壶春花瓶,穿过花叶的缝隙,看到他伏跪在对面的地板上,伸手拨弄着我剪下来的残枝,脸上却带着浅淡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忽然有点羞涩,我咬唇,微笑着说:“我从没有研究过插花艺术……”

  他微笑,说:“能够还原自然本色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艺术!”

  弄好了所有东西,歪在沙发上看电视,依照梁大小姐的吩咐,禁止他看相关的财经投资类的节目,便选了一档生活类节目。屏幕上是一位金发美女用无比夸张的语态和手势教各种生活小窍门儿。估计是因为“别墅反应”的缘故,连续几夜,我都是翻过来覆过去地无法睡好,就这样看着电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卧室里,外衣被轻轻除去了,内衣和裤子却十分稳妥。拉开窗帘,见天色已经擦黑,轻轻跻着拖鞋走出去,破天荒地,居然看到他站在厨房里挥舞着锅铲。昏黄的灯光印在他的背上,有种温暖的光晕回旋——原来他竟然会自己动手做饭么?我之前从不知道!

  不知不觉就看呆了眼。从我眼中看出去,他的背影一直就是不可替代的漂亮风景。在门边立定片刻,我决心把这背影剪下来记在心里,做成一个永不告诉他的秘密。

  饭菜很简单,一个生菜,一个凉黄瓜,一个呛炒土豆丝,一个水果沙拉,外加我中午便开始烧着的牛肉汤。

  他转头见到我,说:“睡醒了?”跟着微笑看我,说:“我只会弄简单的东西……”

  我点头,微笑,说:“我的手艺也好不到哪儿去……”

  菜式花色确实简单,味道却很不错。我从不知道自己的食欲好起来,竟然可以这样夸张,盛了一碗饭,吃得意犹未尽;再盛一碗,迅速地吃下去;然后,继续地,再盛一碗……

  他忽然伸手拍我的背,说:“慢点吃……”

  被他一拍,不知怎么地就忽然哽到了,急忙地跑到卫生间里,俯身蹲下,想把有些东西吐出来,却不知道究竟是堵了些什么样神奇的东西在里面,生生地哽在胸腹间,难受得要命,却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吐出来。

  哽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伸手抓住毛巾,打湿了,敷在脸上,轻轻拍打,慢慢地,慢慢地,把那些让人难受的东西拍打回去。

  他跟过来,端着杯子,递给我一杯柠檬水,说:“小心一点!”

  我接过水,喝了两口,轻轻吐掉,勉强顺了顺气,微笑,抬头看他,说:“好了,没有问题。都怪你烧的菜太过好吃……”

  他默默看我一眼,说:“我吸支烟……”走到阳台上,手杵着栏杆,默默吐着烟。外间已经黑了,阳台上,他的身形表情都无法分辨,只见一点红光,在黑暗中燃起,又黯淡。

  洗好碗筷,又是一起散步。

  天气极好,周围全是绿树环绕,空气十分清新。粱湛说,格林尼治是本初子午线的经过之处,时区和经度都是零,十分难得,既然来到这里,不可不看星星。

  我真的对天文学毫无研究,他却着实懂得不少,走到坡顶,指着星空,一一地告诉我,哪一片区域分别是什么星座,有什么来历。我下意识地抬手在天空圈点着,问他:“是这里吗?是那里吗?”

  他说:“不对,是这里……西西!”伸出左手,十分自然地便环住了我的腰,右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徐徐抬起,在星空中遥遥地为我指点布局。

  这样浩淼无垠的宇宙中,有这样多的星星。不知视野中那些不停运转的星辰,是注定永远孤独地运转,还是会在某一个瞬间,碰到命中注定的另外一颗?倘若有缘碰到了,下一个瞬间,是不是又被各种与身俱来的引力无情地推开,无情地分隔?

  风刮过来,有种难解的热意和凉爽交替。

  视线忽地有些模糊,忽然看不清星空,我笑着说:“我在天文物理方面就是个白痴,什么都看不懂!”轻轻往前走几步,脱开他的怀抱,依旧仰头看星空,避免有些东西趁着低头的瞬间跑出来。

  背后是一片静默,许久,才又听到他说:“要不,我们还是用高倍望眼镜看看吧!”

  “不要了!”我依旧抬头看着星空,微笑着说:“一切都看得过分仔细分明,就没那么美丽了。我就特别讨厌那些登上月球的人,拍下那样一些光秃秃的照片,破坏了我心目中漂亮的嫦娥,玉兔,桂树,以及广寒宫……”

  夜里回去,依旧为他煮刀削面,煮好了才想起来问他:“还能吃吗?我看你晚饭吃得不少……”

  他一言不发,端过去,埋头吃,吃得哗哗有声。

  忍不住笑着说:“我听媛媛说,你们家特别挑理的,吃东西发出这么大声响没问题的么?”话说出口,忽然愣住,看到他抬头看我,一口面塞嘴里一半,却再也无法动弹……

  *

  这一日早起,梁大小姐过来了,说你们俩总在屋子里闷着也不是一回事儿,西西难得来伦敦一趟,还是出去走走吧!

  原本过来研讨,顺便旅游,当然是计划着四处走走看看的,但一则他身体不好,伤势尚未得到完全充分的修复;二则我并没有忘记他说过的所谓“眼线”的话,实在不愿落下任何痕迹和把柄,被何家和媛媛当做敌人。本心里,其实也只想尽心尽力照顾他几日,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至少是多煮上几碗好吃的刀削面,相较而言,倒是觉得观光旅游什么的都次要了,如此,正笑着,准备婉言谢绝,却听到粱湛开口了,微笑着说:“从小到大,每年总要来伦敦几次,但每次都是带着任务往返,来去匆匆,确实没有什么时间和机会专门旅游观光。”

  听到他这样说,原本到嘴边的拒绝言词便吞了回去,我只好微笑着说:“只是太麻烦了梁小姐,实在不好意思!”

  梁大小姐考虑十分周全,一路陪着我们参观,一路挽着我的手,拉着我说话,在外人看来,确然便是我同她十分投契的模样,如此,倒是免了我多余的担忧。

  因为粱湛体力还不算好,只选了一条最为经典的路线。最先到达的是伦敦眼。从135米的高空俯瞰整个市区的景色,这只时尚而巨大的摩天轮确实像是一只上帝的眼睛,映射出伦敦市区远远近近各种林立的建筑和密布的树丛,而遥遥印入眼帘的泰晤士河一隅,便恰似一滴遗落人间的眼泪。

  想要追寻那一滴上帝的眼泪,所以立即又到码头上乘船。梁大小姐专门包了一艘船,只带最为信任的数人上船,沿着泰晤士河南岸徐徐滑行。沿岸的景致确实非凡,一路看着议会大厦,圣保罗大教堂,伦敦塔和塔桥一一地从眼前掠过,同时也有不少是新建的代表性楼宇。各种新旧建筑交替出一种历史和现实交相辉映的独特氛围。

  梁大小姐走到了甲板上吹风,依旧让我留在舱里陪着粱湛。

  我渐渐习惯,也不拒绝,伸手,剥水果给他吃。风刮过来,有些发丝在风中漫扬,忽然就感觉到他伸手,捉住了我侧飞的发丝,我不动,只作不知,待剥好了水果,方徐徐转头,慢慢让发丝从他掌中滤出,递水果给他,说:“我早想到这里看看,真的不错……”侧脸,看到他凝望着我,眼神中漫着太多我无法读懂的元素和味道……

  日光很好,一片一片洒在甲板上,漫着金光。

  他的伤口一时还不能完全痊愈,然而这样的日子,终究不会一直延续下去。

  上帝假借建筑师的妙手,在人间留下一只观察世情的眼,刻意地只让人看到美好、繁华和安详,而悄悄滤过贫困、疾苦和阴霾。然而,有眼睛的地方便会有眼泪,连上帝尚且如此,草草一介尘世凡人,又如何可以预期到某种例外呢?!

  ……

  有些爱好是沉淀在心的深处,带着与生俱来的关注,无论如何都难以磨灭的;一如,有些品位是漫在眉梢眼角,相顾知心,无论如何都难以解释的。

  接下来的几日,便是在伦敦各个著名的景点中交替穿梭。

  梁大小姐问我们:“还想去哪里啊?”

  几乎是想也不想,异口同声地说:“大英博物馆!”说完,抬头,彼此凝睇,相视一笑。

  当然是博物馆!

  挖掘各种历史风霜沉淀一直都是我俩逛街时无可争议的首选。

  这个博物馆经过数十年的“巧取豪夺”,将世界上各种文明的遗迹一一收入囊中,形成了如今这个多达700万件馆藏的庞大规模。从早上进去,天黑才出来,仔细地近距离查看了各种史前的瓶瓶罐罐,然后在埃及馆和希腊馆里狠狠徘徊一阵,特特地到马克思写下《资本论》的great court瞻仰了一番,离开时,仍旧是感觉到意犹未尽。

  抬头看他,脸色过分苍白,显然体力过分透支,心里担忧,赶紧回别墅里,打热水,仔细替他从头到脚做热敷。毛巾敷上去,一寸寸烫着,忽然被他摁住了手,叹息着问:“你为何肯这样待我?”

  我想了想,坦然微笑着说:“如果换作是大歪或者媛媛甚或是林江洋受伤,需要我照顾,我也是一样对待的!” 咬唇,一字一句说:“你们都是发自内心地待我好,所以……我乐意做这些事情。”说的是老实话。别的不论,单是过去的几年中,我在媛媛身上倾注的心血,便岂止是一千次两千次的热敷能够比拟,但不知为何,话说出口,竟然感到几分心虚,觉得双颊生烫,急忙地低头,端着用过的热水走进卫生间里,徐徐倒进泻水池里,放下面盆,打开水龙头,往脸上狠命拍了几把冷水,方才渐渐安定下来。

  又歇了两日,方去看了泰特现代艺术馆(tate modern)。入目便是极具冲击力的涡**厅(turbine hall),各种或精致或粗放的展品实在让人赏心悦目。

  出门,梁大小姐说想吃东西,便又一起去逛伯罗市场(borough market),挤在人群中,梁大小姐异常兴奋,买了这个买那个。

  我微笑着,跟在她身后一路挤过去,忽然被人重重地撞上,身子方歪了歪,已经被他抓住。梁大小姐扭头看见,迅速走过来,强行走到我们中间,抓过我的手,说:“西西护着我……”

  *

  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脸色一日好似一日。梁大小姐说是我的功劳,我笑,说:“真的不敢居功,就怕他的主治医师拎着手术刀上门找我拼命!”

  拆掉了所有的纱布绷带,替他擦身,见到无数的疤痕横七竖八,触目惊心。他不想谈伤情,便只好避开,只是终于无法控制,还是伸手,轻轻地、轻轻地抚过那些伤痕。掌心里有种摩擦的疼痛,连着心的深处,然而他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抬起来,放到唇边,在我的手背上,轻轻印下亲吻——不过是前些日子被水果刀割伤了一个浅浅的口子,如今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浅淡的白痕。

  他的嘴唇柔软而灼热,轻轻印在手背上,不知为何,一霎间,竟让我心的顶尖处止不住地柔软起来。轻轻地抽手,装作拂拭额角的头发,然而他的手比我更快一步,忽然撩开了我的刘海,凝目注视。

  有点诧异,然而立即便意识到他究竟在看什么,我伸手,轻轻拉开他的手,微笑着说:“没什么的,已经很多年,疤痕都不明显了!”

  他仿佛立定了决心,再一次坚决地伸手,拂开了我的刘海,盯着隐在我发间,那个被媛媛敲打出来的,潜伏多年的伤疤。

  人生总是难免磕磕碰碰的,然而,匆匆数十年岁月,总不能一直沉在某些回忆中间,无论如何都要抬头挺胸地继续前行才是。

  不管曾经受过怎样的伤,过去了,总是过去了!

  我果断地伸手,替他扣上衬衫的扣子,微笑着说:“既然拆掉了绷带,不如放水彻底洗个澡……”话说出口,方回味过来,笑笑地抬头看着他,说:“好似从今日起,我可以免去帮某人擦身的苦役了?”

  他不答话,低头看我,忽然伸出手臂,将我揽进怀里,在我额头的伤疤处深深吻了一口,吸口气,将我整个儿地深深裹进了怀抱里。他裹得那样紧,那样用力,让我的呼吸一时窘迫,鼻息间,唯独他怀里一阵沐浴液的淡淡清香。

  灼热的男子气息伴着熟悉的体温传递过来,有种蛊惑人心的晕眩逼迫心门。不得不伸手推开他,我转身朝着厨房里走去,嘴上急急地说着:“我去看看汤是否已经热了……”许久,听到他跟过来,终于是换上了寻常的语气,微笑着说:“我来帮你切菜……”

  他居然真的是在这个别墅里才生平第一次破例下厨。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这样的随手之举,都能胜过我苦练多时的厨艺。又一次地品尝他炒出来的菜,我不敢置信地问他:“你到底是如何把握调味料的?”

  “你看着的呀,我不过是随手乱撒……”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我曾经用天平仔细地称量每一种调味料的分量!”我不服气地说:“下一道菜我来做……”

  做好了,依旧是不如他炒的好吃,一时挫败,撅嘴坐在沙发上,忽然看到他举起手机,将摄像头对准我,将我定格。

  扑上去抢手机,说:“怎么能拍这样的表情……”

  他不闪不避,倒像是专等着我扑过去。

  不得不在他身前强行转过身体,我想了想,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放在下巴的方位,露出可爱的小虎牙,笑嘻嘻地说:“把那张删掉吧,重新拍过!”

  他不动,只定定看我,神色静而温柔,眉宇间,忽然透出某种难以察觉的淡淡的哀凉。

  相聚日短,我亦心中明白,只是,人生聚散有份,离合有时,越是短暂,越需珍惜。实在不想如此惆怅,终于走过去牵他的手,一直牵到桌子旁,拉他坐下,夹着我炒的菜强行塞给他,说:“你一定要装作我炒的菜比你炒的好吃!”

  他一言不发,大口地吃我炒的菜,吃得又多又急。

  我拿着筷子扒饭,看着他低头吃菜的模样,陡然便有些食难下咽的感觉徐徐漫上来……

  *

  这一日的下午,何家派人递信过来,说是晚上有重要的宴会,务必请粱湛和梁大小姐出席。

  粱湛不由分说便带我去买礼服。我一看品牌就觉得头晕,赶紧说媛媛给我买了许多的衣服,不必再破费,抬头看他,见他看定我,眼中有种难解的郁结味道,终于不忍拒绝,低头跟着他走进店里,一言不发便开始试礼服。

  试了一件又一件,一件又一件。

  每次从试衣间里出来问他,他总是不说话,于是又进去重新继续再试。

  实在说不清究竟试了有多少件,幸好是在品牌店里,服务小姐极有涵养,无论我试穿多少件,一律含笑立在旁边,好脾气地替我一件一件收拾,态度始终恭谨友善,绝对没有多余的表情,也绝对不会胡乱插话给意见。

  换衣服其实也是一个体力活,试过无数件之后,我终于连推门出去都觉得乏力了,倚在门框上,无力地看着他,气息奄奄地问:“你、究竟、觉得、我穿哪件……合适?!”看到他走过来,看定我,轻轻说:“为什么你穿每件衣服都这么漂亮……”

  忽然无力地滑倒地上,老兄,你的意思其实是我随便拿一件披身上就成了是吧?!

  因为在祖国担任人民教师的缘故,我不太能接受过度暴露的衣服,所以最终是选了浅紫色不带任何装饰的小晚礼服,造型十分保守,基本上包裹得滴水不漏。

  下意识地不去看价钱,免得增加负罪感。我抱着礼服昂首阔步地往外走,遥遥看见坐在一侧喝桔子水,看报纸的梁大小姐走过来,笑着说:“看那架势,我真以为他打算把这家店给盘下来的……”

  何家的宴会设在酒店,包了十分豪华的舞厅,进去便见到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各种不同肤色的先生女士手持酒杯,脸带笑容。

  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传说中的酒会兼舞会;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我身在极度讲究礼仪的英国,可是老天爷,我只会跳最基本的两步和慢三啊……转念想了想,我在这里连配角也不算,倒是不必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不必把这些所谓礼仪看得过重了。

  如此一想,干脆找个能遮住自己的角落地方坐下来,自顾地倒些酒水饮料,过了片刻,忽地感觉到有人拍我的肩膀,转头,见到阿隆。

  一瞬间如此高兴,实在想不到阿隆同学竟然也在受邀范围。在一个不太相宜的地方遇到十分相宜的人,感觉实在愉快,忍不住拿酒过来,跟阿隆同学聊起斯坦福的往事和同学们的境遇,倒也高兴。

  随着音乐的变幻,舞会渐渐开始,场中舞伴儿相互交替,大部分都是高手。

  偏脸,见粱湛搂着媛媛跳舞,于是调回目光,依旧拉着阿隆同学喝酒说话。过了片刻,再次看过去,见粱湛依旧跳着舞,不过已经换了舞伴儿。

  忽然听见阿隆说:“would you like to be my dancing partner(你愿意做我的舞伴儿吗?)?”不等我回答,拉着我的手便站起来。

  我说不会跳,阿隆说他带着我。

  我想了想,一般跳舞,主要也是考男方的功力,只要男方跳得好,女方能跟的话,也就错不到哪里去。如此,便也不再拒绝,站起来跟着他活动身体。

  阿隆同学的舞姿优美极了,这位法国帅哥真不是盖的。他不但跳得好,也十分会指示,手臂扶在我的腰上,一进一退都有明确暗示。我跟着他的指挥进退,渐渐地,倒是找到了些许的感觉。如此渐入佳境,不知不觉就跟着他跳了好几支舞。

  跳得正高兴,有人走上来,说:“may i have the honor to dance with you? ”轻轻伸手,从阿隆手中牵过我的手。

  抬头,看到他,第一句开口就忍不住问:“体力没有问题吧?”注意盯着他的脸色。

  他不语,低头吻上我的手背。

  心中一时酸软,无法再开口说话。

  他直起身来,定定看着我,伸出手臂,轻轻扶在我的腰间,如此温柔。

  终于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轻轻说:“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要太过用力……”

  他不说话,轻轻地揽着我,带着我,踩着节奏,前前后后地,轻轻踏着两步。

  曲调不疾不徐,优雅至极;头顶的灯光五颜六色,幻彩迷离。

  我从没有同他一起跳过舞。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太忙,而我,也总有各种各样专属于自己的人生计划。

  明兰说的没有错,他其实是个从小就接受过各方面的严格训练,骨子里透着优雅的男人,只是从前,从未让我见到过他在社交场上的表现。

  我轻轻地、轻轻地闭上眼睛,跟着他慢慢挪动脚步,用心体悟着这一刻的梦幻,这一刻的真实;这一刻的绚烂,这一刻的朴实!

  我随着他的指挥,认真地踏好每一个舞步;随着他的提示,在他的手臂中间徐徐旋转;随着曲调的高低起伏调节着心情,耐心等待着曲终时刻的来临,然而,不知究竟是谁放着的曲子,周而复始,转转叠叠,竟然长得仿佛永不会停下。

  终于徐徐睁开了眼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抬头看着他,轻轻地开口,轻轻地说:“我准备……回国了!”

  他依旧不说话,只是扶在我腰间的手臂不知不觉增加了力度。

  我想了想,又一字一句说:“你要好好待媛媛……”忽然感觉到某种东西在不受控制地向我靠近……

  一瞬间惊恐地睁大了眼。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低头,嘴唇向我……

  心跳骤然急促,一时如此害怕,然而场间的灯火忽然熄灭了,人群中暴起一阵意外的惊呼。

  在各种嘈嘈切切的纷乱的声响中,我感觉到他的嘴唇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压了下来,重重贴上我的嘴唇。像是沉在水底,有无数的水藻漫过来,堵住了呼吸;像是飘在天际,有无数的白云飘过来,轻轻托起身体……

  在令人窒息的温柔甜蜜和恐慌混乱中,我听到他附着我的耳朵,轻轻地,然而无比精确地说:“我爱你,西西……”

  鼻息间忽然有种奇怪的甜香蔓延,头脑在不受控制地沉入黑暗。

  我感觉到有人从四周过来,抓住我的手臂。我感觉到了身体与身体的剥离,知道有人正在用外力把我们分开。我想睁开眼睛看看,却感觉到眼皮如此沉重,无法抬起……

  意识在一点一点涣散,眼前有无数的星辰闪耀,然而我知道,他方才说:“我爱你,西西……”

  ……

  睁开眼睛,整个身体的感觉都十分奇异,有种不住下沉的重力,仿佛是坠在一个难以醒转的梦里。徐徐地翻身坐起,头脑里还有些晕眩,我四处张望,确定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然而奇异地,又有种难解的熟悉。

  脑海里还盘旋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奇异的甜香,一句温柔地呢喃在耳边,绵绵不绝的话语:我爱你,西西……

  他在哪里?

  对我说这句话的人究竟在哪里?

  舞池里高贵典雅的绅士淑女……陪着我喝酒聊天的金发帅哥……他走过来,拉起我的手,轻轻低头,在手背上印下温柔一吻……

  许多的画面一张一张复舒过来,一时分不清是梦是醒。

  忽然有种恐慌,我担心自己的头脑再度出现了问题。

  会不会那一场舞会,那一句表白,那一串悬在头顶五颜六色炫目的光,甚至于呆在格林尼治的那一段纯美时光,其实全部,全部都只是我幻想出来的呢?

  一时如此害怕,完全没有勇气走到镜子面前,害怕会从自己的瞳孔中间看出某种异常,然而很快,我的注意力便完全被那面镜子吸引住了。

  镜子的造型十分寻常。青色的边框,平直的线条,光滑的镜面,看起来很简单,但据说这种青色提取自非洲的某种特殊天然矿石,其实造价十分昂贵。

  我知道这种镜子,因为他在金融街的卧室里便悬着一面。

  曾经多少次地从极度缠绵的疲惫中挣扎出来,跪在床上,盯着镜子,轻轻用手指理着头发,看着自己嫣红的脸颊上缀着的汗珠;看着镜面中间懵然多出一人,在身后露出森森白牙,猛扑下来,仿佛要在我的脖颈上咬出一个极大的口子,当真落下来时,却是极细密的亲吻,像是无数的珠子细细落进筛盘,牙齿磨在皮肤上,酥酥麻麻……

  下意识地偏头看向左侧,果然看到一个书架。造型有几分类似,然而材质同金融街的那个书架不大一样。信步地走过去,发现上面是各种各样的本子,大大小小,厚薄不一。

  因为职业习惯,下意识地便伸手到二层,因为那些本子的长相酷似李教授的病历记录卷宗。

  拿到手里仔细一看,还真的是病历记录卷宗。心底掠过一丝讶异,随手翻开,速读几页,目光被瞬间胶着,再也转不动视线。

  这是一份有关轻度精神分裂症治疗的病例笔录卷宗,开头是几个治疗方案的利弊分析,字迹很熟悉,正是李教授的手笔。不同的是,这个卷宗中间,加入了许多的讨论意见和许多其他的东西。

  在开初的几页,李教授详细解释了几个治疗方案各自的利弊,首先排除了手术治疗,认为风险很高,而且实施的必要性不大。其次是药物治疗。他详细陈述了各种通用药物,比如西药里常见的喹硫平片和帕罗西汀,比如中药里常见的几个配方。他详细分析了每一种药物的用药周期和可能产生的毒副作用,比如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容易引起伴发性抑郁症;如果药量控制不够到位的话,有可能一定程度上损伤智商等等。最后是非药物性治疗方案,拟主要采用移情、分散和疏导的方法来实施治疗,好处是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用药风险和毒副作用;难度在于,这种方法,对病人本身的承受能力和配合程度要求很高,如果治疗效果不佳,有可能错过最佳用药期。

  有人在几个治疗方案下面做了详细批注,进行了各种详细的询问和注解,最后在“非药物性治疗”方案下面画了红圈。

  然后讨论治疗地点,从国外到国内乃至我的家乡;从医院到各种医疗机构乃至风景名胜之地;最后选定了一家天津的疗养院,看到某个人批字表示,会安排人尽快把这家疗养院买下来。

  接下来便是治疗过程当中的各种讨论和详细记录,包括每天的病症表现,治疗措施及各种数据变化。

  实在太熟悉,点点滴滴都是自己的经历。真的完全用不着怀疑上面记载的东西会同另外一个人相关。

  这么多年以来,我时时看病历,时时剥离出其中的各种数据进行研究,当然对上面记载的各种病症分析和病程进展都一目了然。然而,当真看到自己的病例时,感觉却十分奇特,像是忽然自躯体中分出一人,站在世界的另外一端,重新审视自己。

  放在治疗病录下方的,是一个厚厚的记录本,确切说,是一份流水账。翻开查看,里面详细记载着我生病期间每天的饮食情况,睡眠时间,户外运动。

  起初的一段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室内休息。然后有一天,疗养院里发生了一件事儿。有一个跟随家长前来游玩的小孩子被埋在沙子里的铁钉扎伤了脚,哭喊着从我的窗口经过,于是当天傍晚,我终于从室内走向室外,拿着耙子,把整个沙滩从头到尾都仔细淘理了一遍,直到天色全黑。从那一天开始,我的病情开始明显地好转。

  翻过页面,我看到了一行字:“今天终于得到李教授的批准,在西西入睡之后,进去看她。她瘦了很多,睡颜平和。很想看看她额头的伤口,没有勇气……”

  继续往下翻,在记录本上,我看到自己依然不屈不挠地埋头在沙滩上清理小铁钉;看到自己终于从痛苦中挣扎出来,重新展露笑颜;看到自己终于可以走出疗养院,走到对面的小吃店里吃东西;看到自己终于有心情买了一件漂亮的,胸前有只巨大的咖啡猫的浅黄色t恤……

  “听说西西感冒了,无心工作,只想看她。最快的航班不知道是几点……要不要干脆,买一架私人飞机?”

  又是一些有关我日常生活的记载。我看到自己开始跟着园艺师培植盆景,记录本里附有详尽的图片。原来我曾经摆弄过那样漂亮的盆景,匆匆走过岁月,竟然连自己也不复记忆了。

  “天津下着大雪,天气状况不适合飞行,但今天是西西的生日,一定要过去看她……她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坐在棕榈树下堆雪人,很美丽……”

  我知道的,那一年的生日,我的意识刚刚处于将醒未醒之间,一个人在疗养院里踏雪,忽然想起几年前,在同样一个飘雪的生日里,有一个人带我压马路,于是,拿起铲子,走到树下,堆了一个雪人,轻轻伸手,拉着雪人的手,轻轻问:“你能陪我散步吗?你为什么不说话……”

  “今天进入病房的时候,突然听到西西说话,几乎要离开了,才听清楚她说的是‘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啊,我的亲爱的……’轻轻翻身,唇角含笑……我这样自私地隐瞒她,欺骗她,她的梦境深处,却依然有一个暖暖的角落单独包裹着我。突然很怕她陡然睁开眼睛;很怕彼此对视时,发现留在她眼里的,只剩下了轻蔑和失望……”

  一页一页地翻下去,每隔几页,便会看到他留在后面的只言片语。

  他有空就会去看我,从世界各地匆匆赶来。李教授认为我的精神状况极度不稳,适宜静养,禁止他直接见我,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我入睡之后才能进到病房。当然,偶尔也有那么一次两次,是在我必经之路的旁边商店里,或者,高坡上。

  我终于从记录里知道,我原来是在1月18日那一天买到了网球拍,商店附带赠送了一双十分耐磨的小跑鞋。我终于从记录里知道,我跟大歪同学出去买啤酒的那一天,头上戴着的是一顶红色的太阳帽……

  “听说西西今天会逛商场,所以一早就赶到二层的监控室里。等了两个小时,终于看到她走过来了,慢慢走到我的正下方。她的头发比从前长长了一些,已经长到耳下。七零八落的头发,好像没有修剪,但不需要修剪,我的西西永远是漂亮的。看到她搓手,应该是感觉冷了吧……”

  原来李教授给我捎来的那双手套是他买的,难怪那样地贴合心意。

  从二月份开始,中间断了两个多月,只有我的各种相关情况记载,却不见他的字迹。

  一直到五月份,又才终于看到他写下的字。

  “终于出院了,很想念西西。午夜才到天津,西西睡着了,笑容很美。李教授告诉我,她的病情已经大幅度好转了。不知她究竟梦到了什么,笑得这样甜……”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何太太曾经告诉我他在津巴布韦受伤的事情。应该是不错的,他在这里所提到的住院,应该就是何太太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一次受伤。上一次受伤,他住院两个多月;这一次也差点儿回不来。忽然感觉到由衷地担心,不知道他究竟在非洲干着些什么样的事情,为何会一次又一次地受重伤。

  “李教授要求我提供rt投资计划书给西西翻译……真的应该给她吗?只怕以后,永远也无法再面对她……”

  厚厚的记录本,一页一页,详尽地记录了天津一年,我所有的生活细节。

  然后,放下记录本,我看到了许多装订成册的资料,翻开来,是我在斯坦福期间采集的各种论文数据和研究报告,我的日程表,我的计划书,我的各种获奖状况……

  后续的各种记录中,鲜少再看到他的字迹,然而纸页上重复留下一重一重的指印,他应该是反复地翻看了无数遍。

  这些记录里平铺直叙,没有任何的修饰,就是单纯的一个流水账。但字里行间详尽的记录和近乎精密的行程安排告诉我,分别的四年之间,他的脚步一直追随着我。

  当我带着媛媛在旧金山歌剧院里看歌舞表演的时候,我们坐在一层,他就在我们的顶上;当我和尤里同学在酒吧里拼酒的时候,他其实就在我隔壁的包间;当我笑着,把玫瑰花瓣一片一片摘下来,轻轻抛还给阿隆帅哥的时候,他就在我身后不到两百米的咖啡馆里;当我跟大歪同学手牵手逛街的时候,他经常徐徐地开着车子,跟在我们的身后……当我去给章灵娟的婚礼当伴娘时,他原本还在做一个重要的企划案,因为听明兰请假说要做客,他便在两个小时之后驱车来到了酒店……

  他一直很忙,所以不能抽出太多的时间过来看我,但这些详尽到近乎繁琐的记录告诉我,只要没有工作,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我的身边……

  不知道究竟看了多少,只知道各种详尽的记录一眼看不到头。

  不知道究竟看了多久,只知道室内的光线渐渐黯淡,不知不觉,泪水浸透了双眼……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说:“西西你醒来了?”

  我转头,看到梁大小姐。

  我哽咽着问她:“粱湛他、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她倚门,看着我,目光十分复杂,许久,终于开口,一字一句说:“西西你听我说,你这次来英国进行的学术研讨,是我赞助的。”顿了顿,又一字一句说:“你还得留在这里一段时间……不管怎么样,我觉得应该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你曾经被一个人,如此深沉地爱过……”

  我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心头却有恐惧的阴影掠过,反手在眼睛上掳了一把,拭去泪水,抬头问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她走过来,低头看我,目光中带着怜惜。然后,她伸出手臂,十分温柔地拥抱我,徐徐地,一字一句说:“你们不该相识,这是一个错误,但我还是要感谢你,西西。感谢你在他本该是阴郁到底的生命里,撒落一路阳光……”

  ……

  第 55 章

  自从那天醒转后见了一面,梁大小姐便整个儿地消失了,再也不出现,只是每天让人给我派送丰盛的食物。手机信号也被屏蔽了,根本无法向外传递消息。

  心底十分担忧,不知道梁大小姐为什么把我留下来,粱湛又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幸好,这里有大量属于粱湛的东西,包括他从小到大看过的各种书籍,大量的读书笔记,大量的项目决策草案等等等等,可以供我不断地翻看、不断地琢磨,不断地在字里行间捕捉到他的成长轨迹。

  这一日早上,刚起床,终于又见到梁大小姐进来了,手上拎着豆浆油条,竟然是亲自上门给我送早餐,见到我,依旧是十分亲热的模样。

  看着她的神情举止,似乎也同平日没什么两样,然而我的专业知识和技能早已教会了我察言观色,所以,一眼望去,立即便准确无误地感受到了漫在她眉宇容颜间的某种“山雨欲来”的压力和紧张。

  一时心如鹿撞,我吸气,强制自己保持镇定,含笑落座,一口一口将早餐强制吃了下去。

  吃过早餐,我替她泡好茶,静静坐在她的对面,抬头,注视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说:“无论姐姐想告诉我什么都可以直接说。”

  她听到“姐姐”两个字,目光霍地一闪,挑眉看我。

  我点头,诚挚地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在我心里,一直把您视为姐姐!”确实发自内心地感谢她在格林尼治为我安排的一切;发自内心地感谢她为我推开了过去的多年岁月中,那一扇他深藏心底的心窗。

  “你真的很好,西西!”她盯着我看了片刻,神色渐缓,半晌,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叹息地说:“老实说,如果你不是这样的胸怀宽广、真挚善良;如果你不是这样的淡泊安然、无欲无求,那么西西,一切都会结束于那一场舞会。此时此刻,你不可能还如此安然地继续坐在这里陪我喝茶……”

  她的神色如此郑重,让我对她话里透露的信息有了某种可怕的领悟,忍不住变了脸色,抬头看她,说:“您的意思是……?”

  “何家能容忍明小姐多年,一直敢怒不敢言。明小姐能够坦然出入豪门大宅,无畏无惧,不过仗着身后有人撑腰。那么西西你呢,除了善良的心,除了无私的爱,除了默默的坚守与努力,谁又能在你危险时,毫不犹豫地为你撑起这一片天空,为你遮风避雨?”她顿了顿,接着说:“你是一个毫无背景家世支撑的人,如果一直走在平凡的轨道上,当然也就如同所有人一般,能获得一世平安。但你卷进来了,遇到了我的四弟,赢得了他全部的爱和关注,你以为,一旦身份暴露,何家真的能够让你一直平平安安地生存下去么?”

  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急跳,我抬头看着她,无法开口说话。

  “如果你不是这样的一个人,西西,不用等到何家动手,我也会代表家族,把你抹去……”她垂下了眼睑,一字一句说:你消失于一场舞会,无声无息地消失,然后,一个月后,会有人在海滩上发现你的遗体。你的容颜已经无法辨认,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个伤口或者痕迹……”

  她描述得如此真切,一瞬间让我感到某种毛骨悚然,忍不住颤声问她:“为什么……”努力定了定神,又张嘴,艰难地问她:“舞会那天,是您派人掐断了电源?”想起粱湛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一切压在我嘴唇上的那个亲吻,心中闪过某种隐约的领悟。

  她的目光中掠过一丝赞赏之意,旋即叹息着说:“其实,你们之间也很多年了,只是一则,这些年来,有明部长家的千金主动跳出来,风雨无阻地追随着他,吸引了大家全部的目光,所有人都不往其他方向联想;二则,他从小就是一个十分杀伐决断、果敢坚毅的人,所以,若不是他无意之间露出破绽,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他会自乱阵脚,对你付出如许真情……”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看着我,徐徐说:“我的家里情况复杂,我想你大约也知道一些。因为素

  来有家族规矩束缚,我家历来的传统便是嫡长子继承全部家业,其余庶出的儿子都只能分得基本的财产,并且终身不得经营与家族相关的产业,须主动退出竞争。原本我哥哥出类拔萃,一切相安无事,但后来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车祸……”

  她轻轻吐了口气,接着说:“我哥哥去世后,所有姨太太们都前前后后地遭遇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家里一时风声鹤唳。我父亲不再信任任何一个儿子,不得已,将我推了出来,暂时坐在继承人的位置上,但所有人都知道,早晚必定是会有一个儿子真正出来掌家的。原本除了我大哥,其余儿子基本上沾不到家族的生意,但在这样的情形下,父亲再不乐意也只有放权,让他们全都参与到家族生意中间,各自崭露头角。相较而言,我四弟的母亲家世要普通一些,又不大得我父亲欢心,所以比起其他兄弟相对处于劣势。原本家族里谁都没有留意到他。然而那一年,他刚满二十二岁,在柏林碰上媛媛的长兄,两人一见投缘,迅速便达成了联盟。他当场便许下婚事,断然同何家合作,迅速迎娶媛媛,当真下得一步好棋,忽然崛起,令人侧目……”看了我一眼,轻轻摇头,说:“西西你已经失踪了十天,让我们来看看,这个世界有什么变化!”

  她轻轻抽出一份资料递给我,上面记录了我失踪十天之间,周围所有同我相关之人的各种反应。

  大部分人自然是毫无反应的,包括我的父母,十天之间,只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听到梁大小姐说一切安好,便安然地挂断了电话。

  真正对我的失踪做出强烈反应的人只有两个。

  粱湛在舞会上同样地中了迷药,醒来后找不到我,立即停下了所有正在进行的事情,不眠不休地全世界找我;而大歪同学,在第三次拨打我的电话依然听不到我的声音之后,已经订好了飞往伦敦的机票。

  一时着急,我忍不住大声地抬头问梁大小姐:“您把我留在这里,到底是何用意?”

  梁大小姐轻拍我的肩膀,叹息着说:“西西你不要激动。这是之前九天的情况。就在今天,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我四弟终于渐渐回味过来,最有可能对你动手的人是谁,今天上午,已经赶回香港见我父亲。姜俊伟也已经得到你确切平安的消息,刚刚退掉了机票……”

  我的心底依旧疑窦重重,抬头问梁大小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梁大小姐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当真说起来,事情其实也十分简单。第一,我的父亲已经选定了我四弟作为家族事业的掌门人和接班人,所以,从现在开始,会逐渐安排人手为他开路,扫清所有可能影响他接班的障碍;第二,在生意方面,全世界范围内,再没有另外一个人家能够像何家这样同我们关系密切,可以提供我们事业方面的帮助,所以,没有人能容忍破坏这种密切结合的外力因素。”

  我想了想,抬头看她,诚挚地说:“我没有想过介入他和媛媛的婚姻。我承认,无法压抑自己的感情,做不到在他面前无动于衷,将一切视而不见,但我确实……”

  “可是他真的爱你!”她看着我,徐徐摇头,一字一句说:“多么滑稽的事情啊。为了获得继承资格,他从小到大付出了多少努力。然而当一切终于唾手可得时,他却打算放弃一切,到中国去找你。我父亲被他惹得大怒,不得已,向他下了通牒,如果不能斩断这段情缘,便会动手将你抹去……我接到指令,提供赞助,引你到英国,原本没有告知他,但你一踏上英国的疆域,他依然第一时间就知晓了,不顾伤痛,坚持到伦敦塔见你。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对父亲有所交待,他不得不装出同媛媛十分亲热的模样,内心深处却十分痛苦。”

  她顿了顿,眼神中间忽然浮出某种温柔,一字一句说:“在何家时,背过所有人,我看到他盯着你的背影,那样温柔又那样难过,忽然觉得不忍心。虽然注定分手,我觉得,还是再给你们一个相处的机会,让你们知道彼此的心意才好……”

  我真的无法在短暂的时间内,把所有东西一一吞咽,全部消融,只觉许多无法控制的液体,从心的深处翻卷出来,寸寸蔓延。想了想,含着泪水,抬头看着她,说:“可是原先在国内,我已经同大歪住在一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同他断了联系,对大家来说,不是……更好吗?”

  “你真的打算嫁给姜俊伟了吗?”她低头看着我,轻轻摇头,说:“你不过是找一个幌子,一个台阶遮住自己而已……一如,他在非洲拼命折磨自己……你们放不下,无论相隔多久,分隔多远,心尖上的那一点牵挂,终究是无法放下啊!”

  “父亲要我留你十天,让他感知,是选择让你安静地活下去,还是两个人一起壮烈……”她盯着我,仔细看了片刻,轻轻摇头,说:“当然,如果果然只有家里的压力,也许我还可以考虑站出来,帮你们抗住所有,放你们幸福,毕竟这个人世间,真爱难寻。真的,西西,当我在何家看到你时,有那么一个瞬间,真的感觉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的眼角漫出泪光,想了想,抽出纸巾,轻轻拂拭了一下,又一字一句说:“你知道他是如何露出破绽的吗?这些年,他在非洲辛辛苦苦地拓荒,大家都只道他是为了向父亲邀功,直到这一

  次,他在尼日利亚受了重伤,我赶过去看他,才知道他辛苦周游在许多**武装与当地政府之间,干着许多危险的买卖,逐渐在打造着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我猜从爱上你的第一天开始,他就在着手做着某种准备。他是如此有决心、有魄力又极度能吃苦的人,这些年,确实也在一步一步实现着自己的计划,然而他的时间太有限,根本无法做好所有……”她轻轻叹口气,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一字一句说:“他这次受了重伤,昏迷了很长时间,一直在叫着你的名字,被无数探视的人听到。他的王国全部被父亲派人接管了,这么多年的辛苦……也算是白费了!”

  她暂时停了下来,屋内一时沉默。

  我没有办法开口,因为心的深处,被无数的东西堵塞。

  许久,她终于又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他两次身受重伤,一次是你在天津生病期间;一次是在你的家乡,再度见过你之后……西西你觉得,这一切真的只是一种单纯的巧合吗?谁又敢保证,他下一次冒险,还能够活着回来……”

  他的伤口,他那些横七竖八的、多到几乎难以分辨的伤口……

  我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再也无法开口。

  我在这一场爱情中间吃过苦,受过伤,一直努力用“朝前走、向前看”的态度鞭策自己,避免陷入痛苦和怨恨的泥淖。

  我爱上他,从第一眼见到便无力回头,从此受苦受骗也无怨无悔,然而,我真的从来也不敢奢望,他亦在这段感情中一声不响地默默付出,付出到这样一种简直令我不敢承受的执着与深厚。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回报这样的一份深情。

  我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能让他不继续受伤。

  然而梁大小姐找我,当然不是随心而为的。

  所以,她对我说了如下一番话:“关注你可能会成为他这辈子都戒不掉的瘾……然而西西,为了你们俩的生命安危计,为了他的健康前程计,我恳请你,真正地,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自己,嫁出去吧……”

  走出来,才发现其实还是在伦敦,抬眼便能看到著名的伦敦桥。

  这是一座历经风霜,几度重建的桥。

  从桥上看下去,处处是密集的车辆,串流的人群。

  早想站在伦敦桥上看看风景的。我记得,我第一次接触到英语这种神奇的语言,第一次在概念上接触到这座传说中的桥,是通过一首著名的英语歌曲: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build it up with iron bars,

  iron bars, iron bars.

  build it up with iron bars,

  my fair lady

  ……

  伦敦桥如果真的倒掉,无论倒多少次,终究还是可以重新建起来的,那么,人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