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在这半途上,听到有人在向独孤樵叫阵。便再也不顾其它,惊“咦”声,拔腿便奔了过来。
看是飞天神龙万人乐,冷风月只扫了独孤樵眼,便打了个哈哈,冲万人乐抱拳,道:“幸会幸会,原来是万兄。”
飞天神龙也不还礼,只淡淡地道:“你怎知我飞天神龙姓万”
冷风月怔,随即又做出笑脸道:“飞天神龙万兄的大名,在武林中如雷贯耳小弟是久仰了的。”
冷风月坚了杆儿,万人乐却不往上仍爬,只依旧冷漠地道:“那倒不见得,只怕是在泰山阁下与那个使毒砂的女人联手打布袋和尚,在下看不惯便去帮那老叫化,有人叫出了在下姓名时,你才知道的吧。”
冷风月几欲将满口银牙咬碎,但经泰山搏,他心知自己的武功与万人乐只在伯仲之间,若是撕破脸皮战,定然是个两败俱伤之局。并且关于万人乐的脾性,半年多来他早已从任空行那儿知道得详详尽尽,只要惹得他邪乎劲儿上来,定会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念及此,冷风月只得强忍怒气,抱拳笑道:“好说,好说,当日在泰山,天山二怪那两个老邪物突施暗算时,幸得万兄援手,小弟是感激不尽的。”
飞天神龙道:“先前你们是以二打,我帮布袋和尚,待天山二怪出来多手多脚,变成我方以四欺二,自然我要帮你们了,以三打三,那才公平,阁下倒用不着谢我。”
冷风月在心里把个不识好歹的飞天神龙的十八代祖宗操了个遍,面上却依然笑道:“哪里哪里,万兄救了小弟命,谢是定要谢的。”
稍停又道:“泰山别,数月未见。万兄是越来越丰朗神秀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飞天神龙道:“你说完了么”
冷风月愕然道:“什么”
飞天神龙道:“说完了就可以走了,我还有要事未办呢。”
冷风月大觉尴尬,禁不住怒火中烧,眉尖跳,正欲发作,猛见自己脚下的影子已然偏了,心头凛,当下强忍怒气,又打个哈哈,装作刚刚发现坐在旁的独孤樵的样子,抱拳道:“嘿,这儿还有位兄台,万兄能否替在下引见引见”
飞天神龙道:“你们两人都各有张嘴,你难道不会自己问他”
冷风月也不以为忤,转向独孤樵抱拳道:“在下冷风月,敢问兄台高姓大名”
独孤樵道:“你是问我的名字么我叫独孤樵。”
冷风月装作大惊道:“呀失敬失敬,原来兄台竟是那剑刺死太阳叟东方圣的独孤大侠”
独孤樵甚觉迷茫,道:“怎么你们都说我杀过人了”
冷风月愣,便听万人乐道:“这个独孤樵是个假货,我飞天神龙也差点上了他的当啦”
冷风月在心头冷笑声,心道:“想在我姓冷的面前耍花枪,凭你万人乐只怕还不够聪明”
万人乐又道:“独孤樵,咱们走吧。”
冷风月又是怔,但尚未等他开口,独孤樵便道:“去哪儿”
万人乐道:“有姓冷的在这儿罗嗦,你总是学不好的,咱们且先寻个清静的地方再说。”
冷风月心头怒极,当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好说,好说,却不知独孤大侠要学什么。姓冷的居然不能在旁”
万人乐眉梢桃,道:“这关你屈事”
冷风月言不发,只冷冷看着万人乐。
万人乐长呼了口气,道:“别用那死鱼跟看我,我飞天神龙还从不知道天底下有个怕字呢。哼”
稍停又道:“不过嘛,告诉了你也无妨,我要教这个独孤樵会点儿武功。”
冷风月突然冲天大笑,道:“你教他武功哈哈阁下真是有趣,简直有趣极了。”
万人乐大怒道:“姓冷的,这桩事只怕不像阁下所想的那般有趣”
冷风月敛住笑声,淡淡地道:“偏偏在下觉得此事很有趣,哈哈,若是传出江湖,说阁下在教剑刺死武林皇帝的人武功,飞天神龙的大名只怕又不知要吓住多少人了”言罢复又大笑。
万人乐忽然嘻嘻笑,道:“好说好说阁下请划下道儿来吧。”
万人乐笑,冷风月便知今日之事已难善了,当下暗自凝神道:“在下后到是客,客不僭主,还是请阁下划下道儿来,姓冷的无不接着便是。”
万人乐笑道:“很好很好咱们以对,那是再公平不过了,各凭手底真章,生死事小,不守江湖规矩却是大大的不对,冷兄以为然否”
冷风月以冷笑作答。
万人乐又道:“既然冷兄对在下之言并无异议,那就是说冷兄也是个深明江湖大义的人,鉴于此,我飞天神龙倒不妨先告诉冷兄句大实话:这独孤樵,在下是定要带走的。”
冷风月冷笑道:“如果在下也想将他带走呢”
万人乐惑然道:“你也要带走他你带走他有何用”
冷风月道:“只怕阁下要他有何用,在下便也有何用了。”
万人乐奇更盛,道:“莫非阁下也曾差点儿着了他的道儿么倒也古怪,这小子丁点儿武功也不会,骗人的本事却这般了得”
冷风月见万人乐不似作伪,心头微奇,禁不住又打量了独孤樵几眼。
除毫无光泽的双眼与任空行描述的全不相同之外,眼前这人完完全全就是独孤樵
如果不易容,天底下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么
独孤樵并没易容,冷风月是江湖易容第高手千面狐之徒,这点他完全能肯定。
冷风月忖道:“年前他拜兄胡醉到处蒙冤,独孤樵却始终没露面,对了,定是他遇上了什么古怪,以至于丧失了所有武功,甚至连自己曾杀东方圣的事也不记不得了。哈哈,天赐良机,这独孤樵既不会丝毫武功,稍候觑个空,挟了他便跑,谅他飞天神龙”
正思忖间,却听万人乐道:“先前我听说他叫独孤樵,还想把他带去交给布袋和尚那老叫化,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倒不是说在下怕了那老叫化和他丐帮,这节你可得记住了。因为年前我飞天神龙失手将湖北柳家堡的二当家连城虎打下了深涧,也不知死了没有。而柳家堡的大小姐偏偏又是布袋和尚的徒弟,谁料这独孤樵是他娘的冒牌货,若我直通通便将他送了去,岂不是上门讨没趣么哼”
冷风月心头亮,道:“既这假冒的独孤樵于阁下毫无用处,便让在下将他带走了如何”
万人乐连忙道:“不行不行千万不行”
冷风月面色沉。
万人乐又道:“此事若传到江湖中,说我飞天神龙竟被个不会丝毫武功的人玩弄于掌股之间,那我还有何面目再在江湖上混故尔我要依自己的规矩,将他带到清静的地方,先教会他武功,再与他决死战,若我恰巧胜了招式,将他毙于掌底,那便既不违江湖道义,也替我洗涮了受欺蒙之辱,这端的是个两全其美之计,哈哈,冷兄以为然否”
冷风月直听得哭笑不得,当下干笑声道:“阁下果然言之有理,只是有节阁下却疏忽了。”
万人乐道:“既是言之有理,又何来疏忽了理之字,岂是可胡乱编排的么”
冷风月道:“阁下大约忘了,这独孤樵我冷风月也是志在必得的。”
万人乐直气得哇哇怪叫,道:“姓冷的,你原来在消遣大爷来着来来来咱们手底下见个真章。”
冷风月道:“姓万的,你执意自取其辱,休怪小爷不得”
“得”字出口,人早揉身欺上,运足八成真力,轰然劈出两掌
万人乐决未料到对方尚未将话说完,出手便打,心头之震骇。端的非同小可,只说得个“你”字,已觉掌风袭至门面
好个飞天神龙,甫觉阵挟着腥味的刚猛掌风袭面,当下硬生生忍住即将出口的话,运出平生修为,陡然间人竟变得有若团棉絮,顺着那掌风轻飘飘倒飞出去
这飘竟飘出五六丈开外,方见飞天神龙在电光石火之间往左侧拍出掌,借这微弱之力,身形已在右挪开尺,险之又险地避过猝然袭来的灭顶之灾。
那掌风的余劲,兀自将身后的丛灌木击得枝叶横飞
飞天神龙甫稳住身形,便破口大骂道:“冷风月,你他妈的不守江湖规矩,竟敢”
后面的话他却没骂出来。
他没必要骂了。
因为没有人听。
冷风月深知飞天神龙的功力,纵是猝然偷袭,也断难取其性命。
他的本意也非要掌将飞天神龙毙于掌底,他只是想逼退对方,好抢得独孤樵逃离。
他不得不逃离。虽然若论真打,他也并不怕飞天神龙。
他怕的是个要命的时刻,未辛之交。
到未辛之交,不劳飞天神龙动手,他自己就能将自己置于死地
确切地说,是千佛手任空行弄在他身上的“化功散”会让他乖乖躺倒在地,至少在半个时辰之内,任何个不会武功之人,都能像搌死只蚂蚁那样将他弄死。
所以他逃离了。
他掌迫退飞天神龙,挟起旁兀自懵懵然的独孤樵,便窜进了最为茂密的那片森林。
他认为森林是最好的屏障,因为自古便有“逢林莫入”之说。
但对兔逃的人来说,森林也有个毛病越茂密的森林越能让人跑得不那么快
仅论轻功项,冷风月决不弱于飞天神龙,甚至还要高出那么点。
但森林所固有的那个毛病,却被冷风月疏忽掉了。
江湖就是这样丁点儿疏忽,也会铸成大错。
如果说大错是由小错累积而成的,那么冷风月的小错的确不算少。
他自幼生长于大漠,大漠千里无遮挡,只有在那漫漫无限的沙丘上,他才能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至。
而飞天神龙自幼与森林为伍,很难有人能在森林中寻到他的踪迹并将他赶出来,如果他不想出来的话。
这是错。
冷风月挟着独孤樵,而飞天神龙身无别物。
如果功力相若,身轻的人总要比身负重物的跑得快些。
这是二错。
追人莫入林这话,是对正常人说的,但偏飞天神龙有的时候并不很正常。
不仅不正常,甚至还很邪,邪得令人头疼。
比方说,当他被惹怒了的时候。
偏偏冷风月的突施暗算已经将他惹怒了。
冷风月抢走独孤樵,不多不少,又使他的怒气加了倍。
这是冷风月所犯的第三个错误。
这就够了。
既然三个臭皮匠都能合成个诸葛亮,那么三个小错误又为何不能会成个大错呢
飞天神龙的声怒啸,便说明冷风月大错已经铸成。
他入林了。
确切他说,是他“上林”了。
怒啸声中,飞天神龙陡然拔地跃起三丈有余,如若神龙般,双臂轻勾树枝,熊腰微扭,人复升高二丈,直抵树梢
但见他恰似猿猴般,攀跃于树梢之上,竟然如履平地,倏然间身形已沓于密林深处
冷风月口气奔出三里有余,已至密林尽头,转头看飞天神龙并未追来,心头正大觉得意,不料甫出林,忽觉光亮刺目耀眼,抬头只看眼,便惊得怔立当地
此时距未辛之交,只剩下不到盏茶时光了
当下略作思忖,复又转入林中。
行不到十丈,见有两块巨石掩陷在数丛灌木之间,更有几棵高大茂密的乔木自灌木丛中拔地而起,最是藏身的好所在。
冷风月大喜,奔将过去,放下独孤樵,四下打量番,寻到二人各自藏身之所,才道:“你是独孤樵”
独孤樵被他挟着跑了这许久,早是七荤八昏了,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冷风月也不以为忤,又道:“我如道你就是独孤横,但你真的失去了身武功了么”
独孤樵使劲儿摇摇头,恰似大梦初醒般,道:“我不知道什么叫武功。”
冷风月阴恻恻笑,道:“很好,那我教你什么叫武功。”
语音未落,早已运指如风,重重地点在独孤樵昏睡岤上。
独孤樵未及吭声,人已瘫软于他。
冷风月弯下腰,正欲抄起独孤樵将他移至隐蔽之所,忽闻头顶之上传来声厉喝:“小贼住手”
喝声宛如睛天霹雳,把个冷风月惊跌于地,内心之震骇,端的难以言表。
人随声下,飞天神龙早飘落落下,立于距冷风月不到三丈远的地方。
此时若是突施辣手,定然可以举奏功,但飞天神龙只是高声斥喝道:“冷风月你这小贼,偷袭本大爷在前,欺辱不会武功者于后,在你眼里,可还有丝儿江湖规矩么本大爷今日定要与你讨个公道”
冷风月惊魂稍定,立起身来,因羞愤而双目凶光暴炽,早是动了杀机。他只从牙缝中吐出二字:“找死”
人随声进,电光石火之间已然拍出三掌
飞天神龙因有前车之鉴,哪会再着道儿。但先机已失,当下只有凝神闪避。
冷风月心头暗急,只想在未辛交泰之前将飞天神龙撂倒,是以招招重手,式式进逼,时将飞天神龙弄的手忙脚乱,暗自骇异道:这小贼心肠狠毒,手底下的功夫倒也真是了得更不敢再存丝小视之心。
如此十数招过,冷风月已势同拼命,招式间早无名家风范,只味痛下杀手,竟是个两败俱伤打法
飞天神龙怎知冷风月心头之难言隐患,只是暗自惊骇:这小贼疯了不成
又过数招,冷风月已双目充血,面上副极度怨毒之色,双掌由乌黑转为暗青,出招更快更狠,方圆十丈之内,尽已笼罩他掌风中所拼剧毒的腥风
他已运出了平生修为。
但他进招快,飞天神龙的闪避却也不慢,二人轻功本在伯仲之间,攻守,竟是谁也奈何谁不得。
但见两团白影飘浮闪动,更看不清哪是飞天神龙哪个又是冷风月
冷风月胜在天冥掌中含有剧毒,飞天神龙不敢硬接,但他心头之隐患使他心浮气躁,犯了武学之大忌,每招每式间操之过急,被飞天神龙闪了开去。
飞天神龙却胜在气定神闲,心头虽惊不乱,看似他险象横生,却总能化险为夷。因他心知若冷风月这般打法,只需时间长,不劳他动手,冷风月累也会被累死,且他对冷风月的掌毒也委实有几分忌惮,是以只味游身闪避,并不想急于奏功。
冷风月自不知飞天神龙心头所想,还道是他已知自己的致命隐患,心头之震怒,端的难以言表。
但闻他怪叫声,探身欺上,更不管自己空门大露,运足平生修为,袭轰两掌,上下,直取飞天神龙门面和小腹。
飞天神龙绝未料到冷风月会如此不顾身家性命,使出无赖打法,竟要与他同归于尽。当下也长啸声,运出平生修为拔地跃起。
不多不少,仅仅只差线,冷风月的掌风堪堪从飞天神龙脚底滑过
“轰轰”两声,株盆口粗细的树竟被拦腰击断,树身凌空飞出丈有余
饶是飞天神龙见多识广,也自被惊得瞠目结舌。
就这惊,差点送了飞天神龙性命。
待他发觉自己身子已然下落,冷风月正在地下狞笑着即将发出致命掌时,他已是无处借力再行闪避了
飞天神龙只觉心头寒,暗道:天亡我也
随即又是大怒,暗忖道:纵是我飞天神龙今日毕命于斯,也要让你姓冷的小贼吃点若头,让你知道万大爷也非浪得虚名之辈
写来话长,其实这只是霎那之事。
但见飞天神龙熊腰扭,空中个大翻身,虽下落之势不变,却已头下脚上,双掌运出平生修为,恰似鹞扑食般扑击而下。
冷风月笑了。
是种好整以暇且满怀怨毒的笑。
他知道自己和飞天神龙凶险万分的剧斗就要结束了。
他几乎已经看到飞天神龙的躯体再度腾起,然后像断线的风筝样,徼然摔落于地
并且飞天神龙必将满面乌黑,嘴角沁出同样乌黑的血丝
当然,这只是瞬间的功夫。
“嘣”“嘣”
两声巨响同时传出,声音如击败草。
飞天神龙怔立于地,他被眼前的景象弄懵了
他使劲儿摇摇头,又连续眨自己的眼睛。
他不相信这切会是真实的。
但他弄清楚眼前这切并无丝虚假成分之后,却又更加迷惑了。
冷风月萎颓于地,满面乌黑,并且胸襟上沾满大片同样乌黑的血渍
甚至说不上气若游丝,此时的冷风月,已经没有呼吸,完全与具尸体无异
最让飞天神龙迷惑的事情是,冷风月为何不在占尽失机的时候痛下杀手,而仅仅只摆个虚招应景
他连半招也没使完。
是他突然不想杀飞天神龙了么
就算真是这样,他也完全有把握轻而易举地避开飞天神龙的搏命击
但他没有。
他只是将杀机毕露的目光在四掌相接的刹那间变成了惊骇与绝望。
然后他就“撤”了掌力。
或者说,是飞天神龙的掌力将冷风月那微弱而挟剧毒的掌力完全逼了回去
冷风月倒下了,而飞天神龙了无异状。
飞天神龙甚觉惊诧,他抬头看看日头。
此时,正是未辛交泰时分
这个时间对飞天神龙来说毫无意义,他自然也不知道正是这个要命的时刻使他和冷风月交换了位置
他坐下略作调息,然后替独孤樵解开了被冷风月封住的昏睡岤。
独孤樵睁开眼来,长长打了个呵欠,道:“这觉真好睡。”
飞天神龙哭笑不得,正欲开口,却听独孤樵又道:“咦他怎么啦”
飞天神龙道;“大概他也想好好睡觉。”
独孤樵连忙看自己的衣襟,见自己胸前并无乌黑的血迹,又道:“怎么他身上在弄这许多血,并且并且你看,他的脸是黑的”
飞天神龙过去探冷风月的鼻息,发觉他与死人般无二,便站起身来,对独孤樵道:“他练的武功有点古怪,睡觉就是这个样子,咱们得尽快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再说。”
独孤樵点点头,随飞天神龙走出数丈开外,还兀自回头看了躺在地上的冷风月几眼,咕哝道:“会武功的人真古怪”
第五章
约莫个半时辰之后,冷风月悠悠转醒,微运气,但觉四肢百骸。恰似附有数千万只蚁蛭穿梭叮吸,略动身形,又宛若万箭穿心。
他没有呻吟。
他只是觉得万念俱灰。
想起他自幼习艺所受的百般苦楚,想起他那大漠深处有若宫殿的黄龙堡,冷风月禁不住浑身百打寒噤。
他很后悔当初没听师父千面狐智桐的话。
“你只要学会为师冠绝天下的易容之术,就不会有人敢再欺负你了,天冥掌虽也算盖世绝学。却是凶险得很,连创下如此独门武学的公孙鹤,不知究意如何,也未能穷其精奥,终被酒仙翁苦苦僧人和跛足神僧所杀”
当时千面狐就是这样说的。
事实上,智桐自己也的确未练天冥毒掌。
但那时冷风月年纪尚幼并且心高气傲,他没有听师父的话。
并且,当他以这套掌法镇服韦管家和飞云剑,成为在整个大漠人人闻其名而丧胆的人物之后,他确信师父是错了。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真正错的其实是自己
不过三日之前,他的毒掌使铁算子田归林活不过十日。
此时,同样是他的天冥毒掌,也将使他活不过十日。
本来,应该是飞天神龙躺在这儿的
冷风月突然不感觉到疼痛了,他的整个身心,蓦然间全部沉浸在种巨大的仇恨中。
他恨千佛手任空行
如果不是任空行种在他体内的“化功散”使他在未辛之交那个要命的时刻突然丧失功力,他冷风月决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他要报仇。
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但受了极重内伤,并且功力已全部丧失。
并且他只能行尸走肉般再活十天了
退步说,纵若他安然无恙,也绝非名列江湖四大魔头之首的千佛手之故。
冷风月第次知道仇恨加绝望会使人如坠冰窟,产生种刻骨铭心的事冷。
如此巨大的寒冷绝非任何人所能抵御,冷风月终于昏过去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林边突然出现了顶黄色的轿子,顶神秘的轿子。
说其神秘,是因为它与中原的任何轿子都不同。
它由四个人抬,这倒不是为奇,奇的是四人所站立的方位。
中原的轿子,轿夫也是成双成对的,但总是均匀地分布在前后。比如皇上出京,轿夫可达十六人之多,但总是前后各八人。
但这顶轿子的四名轿夫却是分布在东北东南西北和西南四个角。
看上去,恰似两根木棒呈“”型,轿身则置于交叉点上。
这当然也并不算太奇,因为总有人喜欢标新立异。
更奇的是那四个轿夫。
但见位于东北角那人,身着绿袍,面皮青紫,双目无神,似是尚未睡醒般,腰悬双锤,恰与青面判官无异。
位于西北角的竟是胖大头陀,也是双目无光,右手扶定肩头轿杆,左手握方便铲,铲指苍天,恰似举着伞般。
西南角的轿夫顶块雪白包巾,露筋出骨,沉香面孔,目若铜铃,只觑其眼,便会想起幽冥世界的巡风使者
东南角的轿夫生的草头花脸,虫喉风眼,身佩长刀,着黑袍,眼惺松。
他们出现,这片森林似乎下子变成了幽冥府,而他四人伊然便是四名鬼判了。
四人般的高鼻凹眼,除那头陀外,另三人般的须发卷曲。任何人只须看眼,便知他们绝非中土人士。
他四人虽高矮胖瘦不,却是如此的步调至,每个人的左右脚总是同时迈出,且每人每步间的距离恰似用尺子量出般,俱是二尺左右,分不多,也分不少
虽扛着轿子,却又似凌波御风,若与中原武林人物相较,四人中的每个人,皆可算入绝顶高手之列
但轿中人是谁
他怎能将四名武功如此绝顶之辈收为自己的轿夫
奇这的确是顶神奇的轿子。
莫非又出现了个东方圣
因为只有太阳叟东方圣才喜欢黄袍,而这顶轿子是黄色的,连轿杠都是。
虽然森林宠茂,但他们绝未弄出丝儿声响
他们如此小心冀翼,究竟因为什么
难道这会意味着另次中原武林的血雨腥风,就像百年多前代大恶公孙鹤悄悄窜入中原样
那将是相当恐怖之事。
的确,黄色,在武林中大多时候都意味着神秘甚至恐饰
正是酉牌时分,细碎的夕阳将轿子照出斑斑点点的金黄,更有说不出的诡异。
四人轿,像只巨大的章鱼在海底水草间游戈般,悄没声息地在森林中移动。
果然,他们停下了,更分不清谁先谁后,四人八足,如若同时被点了岤道,竟是齐止步
在离他们不到三丈远的地方,躺着冷风月。
但他们四人没个开口说话。
须臾,轿中传出个声音:“物达,怎么回事”
声音是如此的平和中正,深厚而轻柔,绝无江湖中人粗豪而带杀机的音色,任何人听之下,都只会产生两种感觉:亲切和舒坦。
位于东北角那绿袍青面的恭声道:“阿尼克多。”
轿中人轻叹声,道:“物达,我与你们说过多次,到中原来必须讲汉语,你怎么又忘了,法达,你说。”
待物达道了声:“是”位于西北角那个叫法达的胖大头陀才以生硬的汉语道:“是个云。”
轿中人道:“是人不是云,唉。”似是有意要考较轿夫们的汉语,轿中人轻叹声之后又道:“细达,伊达。你们说看到了什么”
位于西南角叫细达的道:“是。有个人,躺在地上,象死了样。”言语也并不流畅。
东南角叫伊达的待细达语音落,便抢着道:“细达的话不对,应该是地上躺着个死人,因为他既没吸进去的气也没有呼出来的气,还有他的脸色黑里发青,衣服上又有很多血迹,所以这个死人是中毒死的。”这伊达本来就长的草头花脸,字句地憋出这番后来,已是满脸通红了。
轿中人似是沉吟了下,才道:“你们都说得很好,但那人真的面色黑里透青么”
四人同声道:“是。”
轿中人道:“放下轿子,将那人抬过来给我看看。”
他的话音刚吐出半,轿子早安稳地置于地上了,待他话音落时,伊达已将冷风月捧到了轿门边,恰似捧着只轻巧的玩具。
支白净而粗壮,指甲修剪得相当整齐的手从轿中伸出来,将冷风月接了进去。
少顷,便听轿中人长叹声,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中了天冥掌毒。”
特达法达细达和伊达四人甫闻“天冥掌”三字,面色都是变。
又闻轿中人道:“咦,古怪古怪”
过得良久,又道:“家祖他老人家的遗言不错,中原武林确是高手如云,此人的天冥掌毒,竟是他自己的,只是被人以更强劲的内力逼回他体内而已。”
言罢竟又长叹声。
特达道:“少主,莫非”
轿中人截口道:“我对你们说过的,到中原后别再叫我少主,你们四人皆是我的叔伯辈,你们只叫我阿鹤就是了。”
稍停又道:“时对你们难以说清许多,但此人定然与我公孙家有些渊源,他的性命尚且有救,你们且在左近歇上会儿。”
四人相互对视眼,依言四下散开。
个时辰之内,特达等四人只听到轿中两次传来同样的两个字,“古怪”。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轿下滩腥臭乌黑的汁液,凡被那汁液沾上的野草树木,俱在半盏茶时光内桔萎
四人心头骇然,时作声不得,只是面面相觑。
又过约摸盏茶时分,轿中人长吁了口气,便听冷风月虚弱地道:“是你救了在下”
轿中人道:“是。”
冷风月又道:“你是谁竟能救我身上所中的”
轿中人打断他的话道:“你且别问我是谁,但普天之下,除我之外,更无第二人能救你了。”
冷风月凛然道:“莫非阁下竟是”
他的话再次被轿中人打断,只听轿中人道:“你没必要猜测我是谁,再说,就算你猜对了又管何用我且问你,除天冥掌外,你还”
冷风月大骇失声,道:“你怎知我习练过天冥掌”
轿中人道:“我当然知道,否则也救你不得了。你别打断我的话,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冷风月果然禁声。
轿中人又道:“观年纪,你决不会是家父当年所说的千面狐智桐,而整个中原武林略知天冥掌练功法门的,唯有那个易容之术冠绝天下的智桐而已,你是他什么人”
冷风月凛然道:“那是先师。”
轿中人奇道:“是你师父对了,你说是先师,那就是说他已经死了,他定然也是死于天冥掌毒,对么”
冷风月也奇道:“先师并非仙逝于天冥掌毒,不知阁下因何有此问”
轿中人道:“这就奇了。”
少顷又道:“听语气你对你师父敬爱有加,因何他要害你”
“害我”冷风月大惊道:“不先师决不会害我。”
轿中人道:“那他为何要传你天冥掌”
冷风月道:“先师传在下天冥掌,正如恩同再造又怎会是害我了”
轿中人叹道:“方才替你疗伤之时,我也发现阁下骨骼奇佳,实是练武的上上之选,难怪智桐会找上了你。”
冷风月道:“在下实不懂阁下言中之意。”
轿中人道:“若阁下不练天冥掌,决不会落到今日这步,实不瞒阁下,此时你已形同废人,不仅浑身武功全废,而且今生今世再也不能习武了。”
寂静。
蓦然,声令人撕心裂肺的哀嚎从轿中传出:“不”
哀嚎声歇,轿中人才又淡淡地道:“能捡条命,已经是上苍之意,让我今日遇上你了。相信我说的话,纵是家祖学究天人,创下这路天冥掌法,也终不免死于自创武功,而家父直到自己毒发身亡,也未能悟透因何至此。昔年家父无意间将此套掌法泄露给了智桐,旦得知,便叮嘱他千万不可习练,更不许遗害后人,其时智桐在中原武林已名头甚响,但仍不是家父之敌,只因家父早些时已发现自身随时皆会突然走火入魔,有求于智桐,才唉,不说也罢,反正智桐发下毒誓之后,家父才放他回中原的,没想此人如此如此不守誓言,竟要陷害于你。对了,你叫什么”
阵冲天狂笑之后,才听冷风月咆哮道:“不不你骗我先师他老人家不不”
轿中人道:“我没必要骗你。我只想问你句:你见过智桐本人习练天冥掌么”
冷风月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了给他报仇,我冷风月数次险些送命”
轿中人道:“原来你叫冷风月。”
冷风月仍旧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轿中人轻叹了声,道:“但愿如此就好。只是我很想知道除天冥掌外,你还练了何种不,不对,似乎是中了种毒药,种极厉害的毒药,你能告诉我是什么吗方才我替你吸出体内的天冥掌毒时,那种古怪的东西差点使我也功力丧尽。”
特达等四人闻言心头大震,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良久无声。
轿中人又道:“你不说也罢,反正迟早我总会知道的。然我可以告诉你,我公孙鹳并不怕那种毒物,因为连你体内的毒液我都能替你吸出来。现在你去吧,尽可以放心,若不再习武,你依然象般人那样长寿的。”
冷风月又过良久才幽幽长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语调转,变得极为冷漠:“阁下救了在下命,但在下并不感激。不过,在下可提醒阁下句,古人云人心难测,此言并无虚意,阁下初入中原,须得寸步提防。在下便因偶尔疏忽,才中了阁下方才所言的那种叫化功散的毒物,却是千佛手任空行所赐的。”
轿中人道:“千佛手任空行这名字,我倒也听家父生前提起过,只知他的暗器功夫了得,在中原排名犹在智桐之上,莫非他也知使毒么”
冷风月索然道:“我冷风月在中原武林中决非正人君子,甚至可算是诈小人,但阁下不妨相信在下之言。除化功散,外,千佛手定然尚有更难对付的毒物。在中原武林,苦论使毒,当只有胡醉和毒王观音二人堪与其比肩。”
冷风月阴狠狭作,几乎无人不知,此番言语,倒也算是平生第遭剖腹之言。
轿中人竟然是百年前搅得中原武林人人自危的代大魔公孙鹤之孙,若在昨日之前,冷风月定会惊抑或大笑
他习的天冥掌来路不明,此番遇上了正主儿,若他相信了这个自称公孙鹳的人真是公孙鹤之后人,焉得不有大惊
但公孙鹤被苦苦僧人,酒仙翁和破足神僧三人联手除去之时,并未听说他有丁半子
而公孙鹤初入中原为恶时年不过二十,横行三十载,直至被杀,也从未有人听他有何风流韵事,此事连酒仙翁等人也确认不讳也即是说,公孙鹤决不会留下后人。
这轿中人自称是公孙鹤之孙,冷风月乍闻之下,定然大笑不已
但此时,这切对冷风月来说均无丝毫意义了,他已成为废人。
公孙鹳是大惑不解:“冷风月自认小人,固然言下无虚,千佛手任空行既然数十年前便以暗器功夫名扬手内,使毒功夫又是如此了得,而却有叫胡醉和毒手观音的两个人在使毒功夫上堪与任空行比肩,莫非这二人便是先父听言的”
思忖至此,却被冷风月的言语打断:“在下言尽于此,告辞了。”
公孙鹳连忙道:“且慢,我想”
冷风月截口道:“在下从不会说谢字,告辞”
公孙鹳愣,随即又轻叹道:“中原武林中人果然古怪,我并没想要你谢我,你去吧。”
冷风月掀帘出轿,陡见四个长相古怪的人立在离他不到五丈远的地方,俱是对他怒目而视,当下轻笑声,竟是不理不睬,只淡淡道:“只需人便足够了,如果哪位有兴趣过来给冷某个爽快,也许我冷风月这辈子会破例说次谢字的。”
特达似未全听明白,奇道:“他,说什么”
伊达道:“他说我兄弟四人任何人都能杀死他。”
特达高声道:“千真万确”大约这四个字练的次数比较多,他竟然说的还挺流畅。
法达道:“奇怪的是,这人为何说,谁杀了他他便要说谢字”
细达连忙道:“因为他说爽快二字,此二字的意思是说剑便杀死他,不让他感觉到痛苦。”
特达道:“为何,不能锤,便结果他,那样也不感觉到疼。”
仍在轿中的公孙鹳不等另三人开口,便道:“让他走吧,时已不早,咱们也该走了。”
特达等四人听公孙鹳开口,便即面色突变,恭敬有加。待公孙鹳语音落尽,四人齐道了声“是”,更不敢再争执,只如风般各奔各位,仅在冷风月眨眼间,面前已无那顶轿子和四个长相奇特的轿夫的踪影
冷风月却依旧漠然呆立原地。
第六章
永远不要把烫手的山芋扔给别人。
对正常人而言,这句话的含义是,不要给别人多添麻烦。
但对飞天神龙万人乐来说,这句话的含义却是:不可理喻
自他将这个自己说叫独孤樵的人带在身边就几乎没日不遇上怪事儿
飞天神龙不怕打架。甚至可以说,他爱好打架。
任何爱好都是有限度的。
正如个好赌的人,你让他连续九天坐在赌桌边试试
再如你让这个好赌成性的人,去玩毫无赌注的赌博,并且连续九天
任何人都会肯定如果会发生这种事,那实在是不可理喻。
偏偏飞天神龙就连续打了几天架
不是说连续九天他每时每刻都在打架,因为这不可能。
只不过他每天最少要打上架而已。
最多的天,他打了九架。
虽然没有细算,但九天下来,他打架的次数决不少于三十。
唯打得明白些的是第架,那是与冷风月单打独斗。虽然凶险,但飞天神龙觉得打得愉快。打架如有不冒风险的呢,只要打得有道理就行。
但后来的架他就打得越来越糊涂。
似乎所有武林中人都发了疯,不与他飞天神龙打架就不愉快,认识不认识的全都找他了。
并且大部分时候是群拥而上
飞天神龙觉得,这般没规矩的打法即使赢了他,也不会使那些人名头响亮。
然那些与他打架的人似乎没个考虑自己的名头,因为他们都说明了只要把独孤樵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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