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是金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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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蛹3
他的泪水倏地涌出。他知道春天来了,它要飞走,今天早晨就要与他告别
金蓑衣1
神奇的事情总是传得飞快,只不过半天的时间,全镇都知道良子回来了,还携了个小不点儿的养女块儿到了镇子上。有人问:“谁是良子”上年纪的人不得不从头解释遍,叙说当年。要说清可真不容易,因为那是桩公案,段晦涩的历史。“他妈的个男人就臭美成了那样”不知深浅的年轻人从头听过,议论嚷叫,都想挤到石头街大屋那儿亲眼睹。可惜新人入镇的麻烦还远远没有完呢,大屋的门还关得死死的,唐家父子正在从头开审呢。老婆婆们擦着眼说:“也是的,他以为咱镇子成了什么,想跑就跑,想回就回这工夫他恐怕得从头说道说道了,五十全倒出来。”
连两天良子和领回的那个小女孩就住在大屋子隔壁,不得离开。这除了验明正身之外,还有个户口的问题。过去良子是有户口的,可是后来就自动消除了。“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啊”良子说。唐老驼鼻子吭吭响:“林子里那些胡蹿的野物也没死哩,谁会给它们上户口在咱看来,你这许多年就是归顺了野物”良子无语。
由于良子能够安然无恙地吞食泥土,总算证明了自己不属于霍家脉。接着就是小女孩的问题了,老驼当时让人同样取来泥巴,谁知她厌恶地嗅,嚷着躲开了。“吃,张大嘴巴吃”老驼怒喊。小女孩哭了。良子哀求:“您饶了她吧,她还是个孩子啊”
那会儿唐童在旁东看西看,直在小女孩身边打转,就帮腔说:“她还不更事哩,等过几年再让她吃罢,反正躲不掉啊”老驼对这个独生子格外倚重,这时吭吭鼻子,摆手说:“那就等等看吧。”
人们发现从见面那天到现在,小女孩的蓑衣刻都不离身,吃饭睡觉大小解,都穿在身上。她在早晚去院里上茅厕时,那身蓑衣毛儿在霞光里篬着,金光闪烁。几个站岗的乡棍搓着眼说:“这是什么物件直晃咱的眼哩”他们扯过她来闲问,对海滩林子里的事情格外好奇。小女孩有问必答,说这蓑衣嘛,是林子里种金叶儿马兰织成的,是妈妈亲手采了为她织的,妈妈也穿了这样的蓑衣。有人记起他们父女出现那天的情景:好像个穿了蓑衣的女人把他们送到镇边就走开了,“那就是你妈”小女孩摇头又点头,瞅个工夫撒丫子跑回了大屋子。
关于女孩穿了金闪闪的蓑衣不离身她和良子被个同样穿了蓑衣的女人送回的事情,越传越奇。有人对唐老驼献疑说:“那良子本是风流后生,在林子里游荡这么多年,少不了和些野物精灵交往,那小女孩说不定就是他和只刺猬精生的呢如今大林子没有了,他们无处存身,这才不得不回来落脚”唐老驼大吸口烟斗说:“嗯,说得有理呀”为了弄清这些疑惑,他三番五次去传珊子来瞧:她嘛,大概闭上眼睛也嗅得出良子罢谁知如今珊子年纪大得成了珊婆,对往日恋情心灰意冷,提到“良子”两个字就喷嚏连连,最后吐出个字:“呸”至于那个小女孩是否为刺猬精所生,她咬咬牙告诉前来问询的人:
“错不了回去脱了衣服看就清二楚了”
唐老驼对儿子说,唐童捶着拳头说:“还是珊子聪明啊,这事让打赤脚的医生办理吧,咱从旁盯着。”
打赤脚的医生年纪有把了,长了只豁鼻,说话瓮声瓮气,舌头也大,只因为下药凶猛才为唐家父子所喜。除唐家以外,镇上人都在暗中将赤脚开出的药减掉半才敢服用。赤脚把良子父女分开,只粗略地检查了下良子的眼珠和舌苔,又捏了捏他的睾丸,摆手就算结束。
开始检查小女孩了,她不愿脱下蓑衣,后来在赤脚的再三规劝下才算应允。不过她见赤脚掏出的听诊器就喜欢上了,笑嘻嘻褪下了件花内衣,最后又大大方方揪下了小短裤。正这时唐家父子进来,他们的目光进门就投射到光溜溜的女孩身上,对老赤脚的满脸惊惧视而不见。真是不看不知道,看吓跳:她浑身上下都被层又密又小的金色绒毛遮裹了,它们在室内微弱的光线下弥散出荧粉样的色泽,在后脊沟那儿交织成道人字纹,然后又从尾骨处绕到前面,在腹部浓浓汇拢。她温和地略有好奇地看着旁边的几个人,并无羞涩。唐童的嘴巴直张大,两眼在她周身磨擦,长时间盯住胸部那两只核桃大的r房,然后又停留在小腹和大腿根上。金灿灿的绒毛在这些部位似乎变得更细小然而颜色更浓了。
“再明显不过了,”老赤脚紧挨着唐家父子走出屋子,边摘听诊器边说,“那背上的绒毛是身尖刺儿变成的;肚子上的嘛,就算真正的绒毛了”
老驼直惊喜参半,这会儿脸色阴沉沉的,看着西边的天色咬咬牙:“我在琢磨是今天还是明天,把她装进麻袋沉河”
唐童正咂着嘴想什么,这会儿听了大叫声:“爸这可不行这女孩儿说什么也得给咱留下,咱得等她长大了再说要不咱后悔都来不及了啊,那可就全都糟了全都糟了”
唐老驼看着儿子急得双目圆睁,脖子都红了,于是不再坚持。他们三个反身回屋,这时小女孩已经穿好了衣服,那件金闪闪的蓑衣又把她包裹起来了。
老驼把肩上的火铳耸了耸,说:“妈的,你天到晚就忘不了披上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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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蓑衣2
老赤脚说:“让她穿吧,穿吧,脱下来,那等于是剥了她的皮”
踢啊踢1
从此镇子上多了个叫美蒂的小女孩。她穿了那件金灿灿的蓑衣,跟别的女孩起踢毽子,玩跳城游戏,后来又起上了小学堂。只要提到她,人们只说“那个刺猬孩子”如何如何。每个镇上人都见过她,所有人无不啧啧称奇:这孩子无论是皮肤的颜色还是眉眼,全都有些奇异,这与经验中的任何女孩都不样。特别是她的神情目光,只要与之对应下,就再也忘不了。“这是个精怪哩,小小精怪哩”他们说。
珊婆成为镇子上深居简出的人物,她只偶尔出现在石头街上,大半时间住在西河的入海口处:那儿有连在起的几幢泥屋,是她当渔把头的男人的财产,大概那家伙出海她就呆在了镇子上。唐童简直成了珊婆的条尾巴,他常常跟在她的身后,她领他穿过石头街,还带他去过河口的大房子。有次他们正走着,看到街口上围了些人,珊婆问怎么回事唐童就告诉她:那是有人在逗小刺猬孩子玩儿,要不要去看看她珊婆绛紫色的嘴唇翻翻,鼻子里哼出声:“我怕自己见了她火气上来,伸手把她撕巴零碎了。这类杂种我在海滩上见得多了。”唐童知道她深深忌恨着良子,对这个人死都不会饶恕。
唐童愿意背着火铳独自人游荡,身边不要个乡棍跟随。他在通往小学的斜巷倚靠了会儿,又来来回回踱步。天黑了,月亮爬上来了,上夜学的孩子出来了,最后是小美蒂个人走进斜巷。唐童把她拦住时,她点都不害怕。他把她连哄带骗弄到间废弃的牲口棚里,木着脸说:“检查下吧,我要看看那些金色小毛毛如今咋样了”小美蒂点点头,把斜挎的书包摘下来。
因为她动作太慢,他索性帮她三五下揪开衣服。唐童双目放出蓝光,像兽。他发现她脊背上的绒毛虽然没有褪光,但已经稍淡,只有腹部依然如故。他下下抚摸着,捋着,感受着那种丝绒般的滑润。他还觉得她的小胸脯那儿凉意明显,就像深秋的两颗悬枝桃。他吭吭哧哧,嫌火铳碍事就推到边,慌不迭地解开了腰带,指着自己硕壮的下体问:“认得这东西吗”
小美蒂看看,在月光下仰起脸,如实回答:“见过。驴子身上也有。”
唐童哈哈大笑,说:“告诉你吧,这家伙比火铳还厉害呢”
她脸迷茫,他就紧紧拥她会儿,抖嗦着,说:“快些长,往胖里长长,你谁的也不是,你是我的,知道吗这是我爹允了的。今后谁敢碰你手指头,动你根绒毛,我就把他活活掐死不,在鏊子上活活烙死,烙得冒油儿,伸腿,死了。”
唐童当时做了个伸腿翻眼的动作,小美蒂吓得全身抖。
小美蒂身个儿蹿得真快啊,好像转眼就成了个羞答答的大闺女了。再有年就要去镇外上学,她终于再也穿不上那件越来越小的蓑衣了,可她还是把它好好收起来。不久养父良子病逝了,他入土那天美蒂哭得昏了过去。那个秋日多冷,雨水里送葬的人渐渐走光,她睁开眼时吓坏了:近旁站了个胖胖的女人,对红肿鼓胀的眼睛正死死盯住自己。
事后她才知道,那个墓地的胖女人就是珊婆。
美蒂成了孤女。她要用尽心力拼命躲开唐童。那个身背火铳脚蹬皮靴的粗壮汉子不止次追在她身后嚷叫:“非要等圆了房那天俗话说得真好:要睡刺猬就得有耐性我的妈呀,我这个急性子非让你折腾死不可”
对美蒂来说,廖麦那张英俊的脸庞闪而过,开始竟然没有烙到心里,以至于后来在斜巷上迎面撞见时,大吃惊她那会儿在心里说:“天哪,这是谁呀,瞧他长得啊,父亲年轻时候肯定也是这副模样瞧这个人啊,双眼睛俊气吓人,鼻梁挺着,嘴巴有棱有角的,我只在梦中见过这样的棒小伙儿,他要是我的亲哥多好啊,那我就再也不是孤女了”这样嘀咕,心跳怦怦,眼睛垂下又抬起,然后再也不想离开他的脸庞,两脚像被钉子钉在了石板地上。
廖麦也是样。他好像被迎面的阳光灼伤了。
连几天他们都设法在起。他们难分难离,拥在起时,彼此的手沾上就知道往哪里游走:廖麦的手自上而下地寻索,许多问题迎刃而解。他永生都感激她在那个时刻的慷慨与信赖,毫无吝啬地将生命袒露给他。于是他下就记住了她野蜜色的皮肤她比野蜜还要甘美的长吻。最后,当他的手猝不及防地落在了腹部那繁密而细小的金色绒毛上时,她低下了头。久久沉默之后,她的询问是:“你不讨厌吗”他答:“我,我好像梦见你坐在金黄金黄的草地上,等个人就是等我”
美蒂的泪水哗下涌出。
他们第三次相拥的那个夜晚,唐童出现了。十几支火铳和锈迹斑斑的刺刀把他们架住,使他们动也动不了。这样只小会儿他们就给分开押走,廖麦刚被拉开了几步就挨了狠力的耳光,接着是唐童的恶骂:“找死啊那也是你沾的地方”
唐童与廖麦两人在黑屋里呆了刻钟。这段时间里,唐童急于要搞明白要证实的就是:“最后怎样了”当弄清两人不过是相拥和诉说而已,唐童就跳着笑起来。
当夜廖麦就被几个人按住,剥光了衣服。在唐童的指挥下,有人特意找来把消除铁锈用的铁刷子,狠打他的小腹和下边每打下都有无数的尖刺扎下去,会儿就鲜血淋漓。廖麦咬住牙,咬住,由于始终屏住了口气,额头的血管都快要鼓破了。他硬是没吭声。
踢啊踢2
他被赤身捰体捆在柱子上。唐老驼领着帮人来了,老家伙笑嘻嘻指着廖麦的下体对他们解释说:“看到了吧这是为啥哩因为他年纪轻轻胆子不小,敢睡刺猬,结果刚贴上,小肚子就给扎得稀巴烂”众人低头看看,惊惧,大笑。
伙人走开,黑屋子里只剩下了唐家父子。老驼让儿子解了绳子,然后把廖麦推到墙边,说:“我想问问,你廖家算老几,在棘窝镇上敢分吃我儿子碗里的食儿”廖麦怒目相视,只是不语。“你回我话”老驼暴喊。廖麦两手堵住耳朵。对方扒开,他又堵上。老驼大怒,叫声“来人呀”,他们硬是把廖麦重新捆了。老驼吐了烟卷,亲手取出根锈蚀的钉子在嘴里舔舔,然后让人把廖麦的耳朵按紧在墙上,嘭嚓声钉上去。鲜血滴滴落下,廖麦的头颅这会儿动也动不了,老驼就贴紧了他的耳边吼叫:
“你这狗日的崽子早晚比你爹死得还惨你捂耳朵呀捂呀你这回不听也得听我日你这王八崽子驴下的种,你妈的白想了场好事儿什么也捞不着我儿子号下的小娘们儿,想什么时候睡就什么时候睡你是狗吃芥末干瞪眼你听真些听准些,要不到了阎王爷跟前个屁也放不明白”
老驼又喊又跳,火气大得连身旁的唐童都吓着了。老驼喊完闪到边大口喘息,汗水从干硬的胸脯上哗哗流下。唐童看看父亲再看看廖麦,像是刚刚醒过神来,“嗷”声蹿上前去。他狠劲踢起了廖麦的脚踝,踢啊踢,踢啊踢,口气踢得血肉模糊。老驼拍打膝盖,在边为儿子加劲儿,连声大叫:
“踢啊踢踢啊踢踢啊踢”
皮开肉绽,脚踝骨眼看露出来了,鲜血顺着脚板往下涌流。
“踢啊踢踢啊踢踢啊踢”
大痴士1
迎头是黎明前的黑暗,身后是团火光。廖麦两耳被大风塞住,双眼被星星点燃。煞人的秋凉突然大把大把降落下来,要浇灭地的鬼火狼烟。他直往前狂奔,只想甩开身后紧追不舍的那条火龙它从石头街蹿出,眼看就咬住了飘飘的衣襟,他刻也不敢回头不敢停歇。唐家父子身背火铳,调动起三代土狼的子孙,从前后左右四方合围,这会儿只等把他逼到当中活活撕扯。他最后眼瞥见的是,唐老驼正手擎灯笼在远处声连声大喊:“哎呀妈呀我正躺在炕上抽烟呢,只差点,只差点就给叛逆劐了哎呀妈呀疼死我了百年不见的贼种,千刀万剐的狼崽,赶快给我捉了来呀,剁巴剁巴下锅,点活口也不留”唐童跟上喊:“不留不留”土狼的子孙齐随上呼号:“不留不留用皮套子勒,用铁刺钩逮,咱这就捉给驼爷了,咱这就把行凶的小狼崽子劈两半”
天上密匝匝的秋霜降得再猛些吧,快把老驼的火龙浇死吧快把群发疯的土狼煞回窝里吧廖麦急得两要渗出血珠了,眼看那四面合围的火网越扯越紧,杆杆火铳都看得清了。他绝望地睁眼,看见的是火光,火光映出唐老驼的半边脸上都是血,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染红了胸前大片衣服;他身边的唐童端起了魔器那是杆子上镶了个铁圆盘的连发火铳,这家巴什只要开口就能吐出长梭子,嘟嘟嘟啪啪啪,全是密密匝匝的炸子儿,连浑身斑点的风神豹子都躲不开。这可怎么办啊,他穷途末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焦急中东睃西睃,真想刷下蹿上棵大树可惜整个棘窝镇就没有棵树眼看退到崖边了,到了生死攸关的最后时刻了,他瞪大血红的双眼,大吼声扑向了无底深渊。
他宁可大睁着两眼撞个粉碎,也不愿落到唐家父子手中就在他的身子马上触到崖畔的瞬,身后的圆盘魔器响了,噼噼啪啪的炸子儿轰起阵暴土,在身后拉起了道土幕。与此同时,奇迹发生了:他真真切切看到了,看到从旁边斜刺着蹿下只雪白的狍子。它个腾跳跃入崖底,与廖麦四目对,拱身子就把他驮起来,然后飞身纵,直跃崖顶。
日后回忆这场凶险四伏的亡命之夜,廖麦首先记起的就是这只飞蹿的白狍子真的,就是它驮起了个浑身血渍的孤儿,阵飞奔,将群土狼子孙甩在了身后。“我认出你是廖家的孩子,你天到晚在大海滩上游荡。今夜火铳响,咱知道你要下远乡去了。”路上不知是自己的心声,还是白狍子咕哝不停。更响的是风声,这呜呜长号盖过了切。白狍子驮上他,疾速似箭,眨眼蹿出了山壑,冲出了吼叫的风口。他觉得那条火龙在远处急疯了,胡跳乱蹦,只好在原地团团打转;而他却坐上了悠颤的白云,飘飘而去。感激的泪水全咽下肚里,他在心中遍遍念道:
“白狍啊,我会记住这救命之恩,我会归来两世血仇等着我报呢,还有我答应过美蒂,我定回来啊”
念着念着,头蒙,人就失去了知觉。在梦中,那只雪白的狍子轻轻舔过他的头顶脸颊,伫立会儿,然后摇摇尾巴缓缓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天夜反正四野大亮,廖麦被太阳烤得阵刺痛,是给痛醒的。他想睁眼看看,可是动眼皮就忍不住发出声长嚎:“妈呀,痛死我了我这是撞到了哪里”他被两手两臂还有胸脯上的血迹吓了跳,再俯身去看下边,老天爷,小腿上血肉模糊,沾满了干草叶忍着痛揪掉草叶,马上露出了撕裂的筋肉,只差点就见到了踝骨他痛得咝咝吸气,久久闭眼。用力想啊想啊,好不容易才记起那些长长的夜晚长长的白天,记起了这血这破裂的脚踝是怎么回事:只硬皮靴下连下踢它根生锈的钉子把他的耳朵钉在了墙上。
什么都记起来了,记起了这场挣命狂奔只不知什么时候昏厥,也不知倒下了多长时间,更不知身处何方。
他竭力坐起,然后揪紧丛紫穗槐棵子站了。两腿只要稍稍动就会挣裂凝固的血口,鲜血就会再次流淌,踝骨更是痛得无法忍受。他伸长脖子四下去看,想弄清的是自己离镇子有多远他看不到更远处,因为四面山峦叠嶂,沟壑蒙蒙。远远近近都是土块和灌木,是日头底下泛光刺目的白石头。他镇定了下,终于知道夜的狂奔都在向南,因为镇子北边是马平川,是茫茫海滩。他庆幸自己跑对了方向:如果逃向大海,淼淼大水就是绝路。他只是不知这到底是哪儿,不知那群土狼会不会舔着他洒下的血珠路追来
逼人的饥饿被阵阵刺痛淹没了。他明白要做的第件事就是千万别让踢坏的皮肉开裂别让鲜血溅出,只乞求自己的双腿和双脚帮帮忙,撑下去再撑下去,这条亡命之路刚刚开始啊。他记起有种止血的蓟菜长在野地里,就四下寻着。他拐拐走了几步,先后看到了车前荠菜和打破碗花蔓,就是没有棵蓟菜。“你藏在哪里啊,你快帮帮我吧,我的血再流下去,就得昏死在这山沟里了。”他默念着,伏下身子扒拉挡路的灌木和茅草,两手很快被棘针扎破。突然他的两眼亮:它在湿漉漉的片石阴地长着呢,真的是蓟菜只有三棵,叶子开始发黄了他高兴得呻吟起来,像羊样垂下头,把它们的根茎连同叶子起咀嚼,直嚼成糊糊,然后把按在了伤处阵剧痛让他啊啊叫起来。他咬住牙关,从衣服上撕下条布绺,把蓟菜糊糊裹紧在脚踝上做完这切,廖麦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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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痴士2
整个天廖麦都在迎着太阳往前追赶。“这是我的活命之路,也是我的回返之路我终有天还要沿着这条路回来”他在心底次次这样说着,叮着,头脑渐渐变得十分清晰:只有咬紧牙关活下来,才能重返棘窝镇。
在条溪边,廖麦痛饮了场。溪底圆圆的卵石上枕了条小鱼,让他久久凝视。他撩起水洗脸,沾水耳朵就刺痛,这才记起上面有长长的伤口。他想小解,发现内衣已经粘在了小腹上,只得用溪水点点润湿将其从血肉模糊的地方小心地剥离下来。他咬牙闭眼,嘴里发出咝咝声,大口的冷风吸进了肚里,全身剧烈抖动。“快让我熬过这天吧,让我头钻进草窝里藏起来沉沉地睡觉吧,只要睡上觉,我的身上就会重新生出力量来。我这会儿再也挪不动脚了”他心里这样说,两脚却刻未敢停息,跨过溪水继续往前。他心里还有另个声音在厉声告诫:你可不能停下,只要有口气就不能停下,你快攀过前面那个岭子吧,也许岭子的南坡会为你遮风挡雨,好歹让你活下来,找到口活命粮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爬过道大坡,翻过了岭子。这岭子可比看上去难对付得多。坡上的黄土包裹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上面长满了棘子,这很快让他的手脚扎满了尖刺。可他已经顾不得疼痛了,只顾挣命,只顾往前追赶。岭下的雾气消散了大半,远远看见弯弯的乡间土路上有负重的行人那大概是赶集的人运肥的人往家担柴禾的人。他不知该接近他们还是远离他们,就这样看了会儿,伏了会儿,摇摇晃晃站起来。这时他才发现每移动步有多么艰难,几乎抬腿就要跌倒,而且两眼闭再也不想睁开。廖麦开始怀疑这天了,担心这是个不祥的时光。他最后用尽全力睁大眼睛四下去瞄:他知道,只要这里不姓唐,我就能设法活下去。
可是接下去遇到的最大障碍就是饥饿头饿狼钻到了体内,从昨夜开始噬咬,早已食空了他的腹部,这会儿又开始啃他的脊梁。我得喂它点什么,要不它真的要咬断我的脊梁骨了吃什么啊嘴巴张了又张,没有什么可以咀嚼。正在万分焦虑之时,冥冥中好像传来了个熟悉的声音,那分明是父亲啊,是父亲在这个上紧的关头提醒他,老人正哑着嗓子大喊:“好孩子,再也不要犹豫了,快,快拿出咱棘窝镇人最后的招吃土”
他吞进第口泥巴时,眼前变得片漆黑。
日后他会知道:人生的长路就是这样,有时真的会突然黑下来,黑得吓人,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黑得片浑茫
当他在这漫长而又短促的黑夜醒来时,还含着满嘴泥土,这使他句话也说不出面前正坐了位白发婆婆,她为他小心翼翼地抠着嘴里的泥巴,眼巴巴地看着他,这时见他睁开眼了,马上拍了下膝盖:“你这孩子可算活过来了天哪,你是从哪儿来的呀掉到崖下摔成了这样好孩子你怎么不说话你听不见吗”
老婆婆继续为他抠土。抠了半天,他终于能发出长长的声了:“我”
“你是谁家孩子”
“我”廖麦拉着涩涩的舌头,眼珠转了转,这才看出自己躺在了面土炕上。他咳伸长舌头,还是说不出句完整的话。老婆婆撑开他的嘴巴,叹息声,又从舌下掏出了团泥巴。“你这孩子不说话,满嘴是泥,你是个痴士吗”
这次廖麦每句都听清了,迎着她点点头,闭眼又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已近黄昏。老婆婆端来碗热汤,把他的头扳在膝盖上,匙匙喂起来。他开始不知什么滋味,后来点点品咂,觉得从未喝过这么好的汤:股逼人的鲜气直冲进胸廓,在心窝那儿打了个旋,又在冰凉的小腹里荡漾开来。他差不多听见满身的冰碴咔吧咔吧化开了,四肢又能自由活动了,鼻孔眼睛,齐涌出了解冻的春水“多好的孩子,眼睫毛儿这么长,身个直溜溜的,就算是个痴士,我也不能让你死啊好孩子,这会儿告诉我听:你是个串乡的痴士吗”
廖麦直盯住喂水的老人,这时恍然觉得她就是未曾谋面的妈妈。他深深地点了点头。
不知过了多少天,他直睡睡醒醒,懵懵懂懂。这天大早他总算坐了起来,发现自己腿上小腹上,到处都抹了酱色的草药。他好好端详了遍四周,原来这是两间草泥堆起的小屋,立在土岭向阳的面,在条小河的右侧他从窗上往外遥望,看到房前不远是小河的转弯处,那儿积了个半月形的水潭,潭边长满了大胡须样的水草,老婆婆此刻正用根竿子把抄网样的东西捣弄什么。他不眨眼地看,直看到潭边金光闪条半尺多长的鱼落在了老婆婆脚下。
接下去的半天时间老婆婆都在熬鱼汤。后来他才知道:老人逮回的这种鱼黄鳞宽腹,名叫“黄鳞大扁”,只生在激流飞溅的卵石上,只等着挽救些人的生命天还不到中午时分廖麦就喝上了黄鳞大扁熬成的浓汤。
多么神奇的汤只几天时间过去,廖麦就两眼生光,伤口开始结疤了。他躺在炕上觉得浑身发胀发热,就纵身跳了下来。
“好孩子死不了我第眼见了就知道阎王爷得用棒子把你打回来”老婆婆只手按在廖麦头顶,在乌黑锃亮的头发上揉动不已,泪水汪汪的:“好孩子你不敢开口,准是被什么惊吓坏了你难道真是个痴士个大痴士”
大痴士3
廖麦又次点头,跪在了老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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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的火铳1
“你这个马蚤皮子物件,只可惜了俺这里的饭水”押他的个红鼻子后生推搡几下,径直在前边走。他听到不远处有“嘞嘞”声传来,接着嗅到牲口的气味,心里立刻有些高兴。他果然被推进了间马棚,背铳的后生喊出个喂马的跛子:“掌柜的让你看住,醒着神,这家伙是从后山那儿逮来的,还不知是个什么物件哩”
后生与跛子起动手给他镶了个生锈的足环,就离开了。足环的链子就锁在根木柱上,他活动链子哗哗响。匹大白马停止了咀嚼,看着他。天要黑了,跛子进来,在几个木槽中抄动几下草料,然后拄着两膝看他。大白马也在看他。“你这野生生的物件从哪里蹿来年纪轻轻四处游荡,十有是犯了案子。”跛子的舌尖舔舔胡子,那胡子是棕红色。“你回我的话,”跛子说着突然提高了声音,随手抄起个大铁勺,气势汹汹。
廖麦不想正眼瞧他。他并没有打人,只从边舀了勺变馊的豆子,往他跟前推,骂咧咧地走了。廖麦毫不犹豫地抓起把豆子塞到嘴里。正吃着有人到了隔壁,那儿响起脆生生的姑娘声音:“爸呀”,原来是跛子的女儿。两人在那儿咕哝了几声,她很快出来了,倚在门框上看拴了铁链的人,嫌看不清,又提过盏桅灯,上前浑身上下照了遍。她声不吭,像被什么吓住了似的,蹑手蹑脚走开了。廖麦却在灯影下看到了个浓眉大眼脸似银盘的姑娘,年龄似乎比自己要大些。
第二天傍晚进来了个瘦子。这人脸色青黑,约有五十多岁,穿了毛领大衣,由几个背铳的人陪伴,边大咳边走进来。廖麦知道这人大概就是村头儿,即那个“掌柜的”。瘦子又咳又吐,厉声问了通,无非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犯了什么案子之类。廖麦永远只有几句:自小游荡在山地平原,靠吃百家饭长大。“这么说你就是个杂种了,杂种出好汉嘛。”瘦子言出口,几个人大笑。廖麦累极了,刚想倚着柱子坐会儿,有人立刻狠劲抖链子,他又给提拉起来。这样折腾了半个钟点,他们才解开柱子上的锁链,牵拉着他说:“走吧,时候到了,你正好赶上今夜的场子。”
从昨夜开始廖麦就有些后悔:真不该离开老妈妈啊可他没法在老人那儿长呆下去,他害怕啊,害怕那儿离棘窝镇还不够远,害怕土狼会顺路摸过来。当他能够重新走路时,想到的第件事就是快快赶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刚刚翻过道山岭,就被几个夜巡的民兵给逮住了。
廖麦被几个人拉到个堆了麦秸的场院上,这才看到几盏煤油汽灯亮得刺眼,灯前竖了个木架子摆了两张白木桌。场人正候着什么,这时见押来了个生人,立即伸长脖子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会儿场上静了,廖麦被推到了旁。好像场人还在等。男人不停地吸烟,女人借了这里明亮的灯火纳鞋底剪纸样捻毛线。这样过了不久,有人在暗影里跑动起来,接着瘦子喊了声真是矬子声高,这家伙铜管似的尖声响,所有人立刻绷紧了弦,全场鸦雀无声。
就像刮过阵风似的,几个背铳的后生拖着三个人飞跑而来,刷刷跑到木桌跟前:还没等被拖的人站定,就齐将其扭臂按头,整个过程熟练流畅,简直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廖麦见三人当中有两个大年纪的男子,个中年女人。三个人被按了会儿,随着厉声点名,被逐揪得仰起脖子,这立刻让廖麦大吃惊:女人额头上贴了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模糊不清。
场上有人带头呼叫,口号声此起彼伏。女人们大半不再专心做活了,她们看个个人上前叫骂质问,噼噼啪啪打耳光,会儿咂嘴,会儿用针柄刮几下头皮。廖麦不忍看他们打那个女人,就扭过头去这时终于有人记起他来,过来推搡说:“你这个路上逮来的,准不是个好东西”
折腾了半夜,三个人分别被吊在了木架子上。那个女人衣衫不整,吊起时露出了半个胸脯。场上人片嗷嗷大叫,气氛达到了顶点。有人上来夺过绳子和皮带,狠抽吊起的人,还有人想趁乱把廖麦也吊起来瘦子同意了,于是廖麦也被拉得离开了地面,脚环和链子都被人牵着。“真好后生哩”廖麦听见场上有个女人这样说了句,随即引来旁边的各种议论:“这年头可不能只看脸模子,有人长得跟戏子样,结果哩偷东摸西,夜里看电影摸人家奶子”“就是呀,男人到打春的时候,皮带扣子就系不牢了”
瘦子扯起廖麦的链子,抖哗哗响,伴着声声尖叫:“招个不招招个不招”
直折腾到下半夜,廖麦才被重新牵回牲口棚里。手腕上是勒伤,脚踝处擦去了层皮。“踢啊踢踢啊踢”他的耳边又响起那声声恶叫,心里说:“千万熬得住啊,只要泄出半点口风,他们就会把你重新送到唐家父子手里。”大白马把头探过来,温温的软唇在触动他的头发。他担心白马把这茂盛的头发当成青草啃食,担心它咬坏他的头皮。可是白马只像亲吻样在头顶搁了会儿嘴巴,长达几分钟的时间里动不动。他从心里感激白马。月亮上来了,窗子泻下片银光。
只打了个瞌睡,廖麦就被什么响动弄醒了。他抬头看到了个人是跛子的圆脸女儿,她正站在白马跟前,搂住它的脖子亲吻呢。他惊呆了,屏住呼吸看着:她闭着眼睛在马脸上摩擦不已,让白马鬃毛抖嗦;它的大嘴巴在她眼睛鼻子那儿活动,她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她这样小声叫了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转身睁大眼睛望向廖麦。她这样瞅着,大概还是不放心,放开白马,走过来仔细瞧了瞧,确信他真的睡着了,这才再次回身搂住白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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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乡的火铳2
大概个钟头过去了,圆脸姑娘还是舍不得离去。她累了,坐在廖麦对面,默默的。但他能感到种混合着玉米糊糊的气息扑到自己脸上。她端详他,伸手捏了下他的眼睫毛,他睁开了眼。“有人说你是装扮的痴士,”她笑嘻嘻的。他搓搓眼,这才发现面前的姑娘汗漉漉的,对r房十分触目。他扭头去看月光。他料定今夜会有银霜铺地。圆脸姑娘鼻子抽动,哑着嗓子:
“你要真是痴士就好了。”
像要证明个判断似的,她的手在他的胸口那儿掏摸着,捏他的嘴唇,按他的鼻子;足有刻钟的时间,她直盯盯看着他的嘴巴,像是在下个更大的决心。廖麦终于吐出句:
“我不是痴士”
她害怕似的挪开点,马上又俯过身来:“那又怎么好小伙儿”
最后句是用极小的声音吐出来的。她拥他,喘息急促。他动不动,说:“把我的足环卸去好吗我冤枉哩,我不过是赶路的人。”
她笑着:“那可不行。解足环你就撒丫子了。”
廖麦再不做声,目光生冷。她像小鸟啄食样亲他,他躲闪着。她叹口气:“谁不说俺心软呢,”说着站起,去了隔壁。她大概从睡去的跛子身上找到了钥匙,回来就低头解链子了。她牵着链子拉廖麦走出牲口棚,直向着村外走去。
这个月夜的狗好像在打抖,它们哼哼着,小声叫了几嗓子就不再活动了。她牵着他,在村头处大麦草垛下停住。廖麦央求她:“放开我吧,我不会忘了你的。”“我真想跟你跑哩,你走哪儿我跟哪儿。”“可我是有老婆的人了。”“撒谎你才多大”“俺是娃娃亲。”
圆脸姑娘的脸倏下冷了。她咬咬嘴唇,犹豫着。突然身后传来狗的连声大吠,接着有噼啪的脚步声过来,她机警得很,赶紧把廖麦按在地上。
有人跳跳跑过,从他们身侧闪而去,可廖麦眼就认出是那个吊在场上的女人,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去掉额上的照片后面很快来了追赶的人,是那个瘦子率领三五个提铳的,几个人吵吵嚷嚷,叫骂吆喝,无非是“再不站住开枪了”之类。
前边的女人就是不想站住。瘦子大叫,说:“就开枪就他妈搂火了”几个人于是端起铳,瘦子用力挥手。四支铳当中有两支冒火了,其余是哑弹。他们摆弄,跺脚,骂。瘦子说:“他妈的好铳都给了别的村,这样的家什,打鸟都不行”
他们伙又骂了会儿,垂头丧气往回走了。
廖麦发现这段时间里,圆脸姑娘开始抹眼睛。她边哭边给他去掉了足环,最后把他的脸下扳在了胸前,说:“快跑吧,我会儿变了主意会喊人的”
饮下疯子乳汁1
满坡的地瓜高粱甜瓜红枣,这才是老天爷送给流浪人的好日月。再不用天到晚倚在个个门框上了,不用连声喊“好心的大爷大娘,给俺口吃的吧”如果是个十七八岁的棒小伙儿这样喊,非但讨不来饭,还会迎来顿斥骂:“该杀的懒汉惰虫年纪轻轻干什么不能混口吃的,干起了这个”廖麦真是羞愧难当。他这辈子都没想过出门讨要啊,可老天爷就是这样捉弄人,天底下就是没有他的活路。想帮工吗下田抡镢头还是进山开石头反正干什么都要被人盘问清楚:“你是哪里人兜里有行路的纸条吗”他只要被人这样问,只好撒腿赶路,而且要快快逃离才行。这年头拦路问话的人可真多,管事的人也多,只要问你就得答出个二三来,除非是痴士才会问三不知。痴士嘛,他们不作数儿,他们除了串乡讨要,当然别无办法。要不怎么说是痴士呢,要痴士五十说出身家姓名,这当然比什么都难。所以廖麦脸上永远需要两片灰迹,身上永远是破衣烂衫。
可是要在这片大地上做个痴士也不那么容易,你从此没名没姓,什么都没有了,可你还是要忍受没头没尾的盘问天又天的羁押,有时甚至被人往嘴里抹上点牛屎,试试你真痴还是假痴。廖麦恨透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明白:无论跑进野地还是钻入街巷,随时随地都会有支火铳伸过来,直直地指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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