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压垮他,他的脊梁依旧挺直。
「我知道了,谢谢妳。」
他没有直接走到院长室,他到了与住院医师相约的病房,将例行且必须的工作完成,没有丝敷衍。他认为这是种医生和病人间应有的态度,甚过于权势所赋予的傲慢。
结束切后,他平静而淡漠的走进院长室,他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什么,也静待它的来临。
陈祈山坐在办公桌后,正在聆听通电话,抬眼瞄了他眼,手挥,示意他在前面张办公椅坐下。
挂上电话,陈祈山拿下眼镜,揉揉眉心,久经历练的脸上多了层暗忧,他仰起脸与言若水平视着。
「若水,你是个聪明人,从你是实习医生开始,我就看出来了。不单单是你技术精湛,也因为你比别的医生多见了些世面眼界高上得了台面。」他不动声色的说着。
「院长找我,不会是为了要夸奖我吧」他露出短暂的笑容。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不必叫得这么生疏。」陈祈山扬扬手。
「伯父,我很感谢你提拔我,我也很庆幸,能在许多医生梦寐已求的医院达成我的理想,而且如此顺遂。但是不讳言的说,如果我资质鲁钝不符所求,这个位子也不会坐得稳的。」言若水在暗示他,他的成就并非浪得虚名,若没有投注定的时间和心力,这些虚名也维持不久。
「果然」他哼了声气,笑容不减。「你跟你父亲愈来愈像,很好」
他没有响应,他不需要向外人解释言家的父子关系。
「若水,你不是个完全没有野心的人,名利权位对大部份的男人而言胜过切,在此之外的事,尽兴就好,不必太过认真,尤其是--」他顿了下,「女人。」
他闻言眉挑,勾起嘴角笑了。那笑容,连身为男人的陈祈山也不由得怔,莫怪外面的女人会投怀送抱,连自己那捧在手掌心的女儿也难免痴迷,跟了他三年,女儿什么男人没见识过,偏偏栽在他手里
「伯父在说我和馨馨的事」他直接挑明的说。
「我也不和你打哑谜,馨馨和你走了三年,也不算短的时间了,我和你父亲都看好你们俩,将来结了婚,对你们彼此只有好,没有坏。我也是男人,和女人相处久了,感觉自然会淡些,这是人之常情。我对你没有苛求,外面的女人,再新鲜也会过去,如果为了贪鲜,影响了三餐正常的饮食,到时候若对野食索然无味了,恐怕也很难对肠胃交代,你说是不是」陈祈山抚着下巴,利眼中的笑意隐遁。
「伯父,我还没结婚呢,怎能说得上是贪鲜我和馨馨之间,如果她没说什么,身为男人的我就更不该多言了。感情的事,向难以论公道,我从不来背后那套,基于对馨馨的尊重,所以我选择坦白。」他瞇起眼,语调里的客气渐淡。
陈祈山心里有数,依言若水的家世背景,他的确不必为五斗米折腰,但他清楚他对外科医学的狂热,那不是钱买得到的;然而,在这行若要得到尊荣或头衔,最需时间的累积与此等医院给予的空间,他不信言若水会轻言放弃
「若水,你生在那样的家庭,怎么会不明白,女人可以再找,名利兼收的机会却稍纵即逝我不是在威胁你,无论有没有人帮,你在专业上花的心血和努力是无庸置疑的;你有实力,不需要像没有背景的人样花上多年的时间才达到目的,理想难成,不牺牲些东西是不可能的」
「是馨馨要你转达的」
「不是我自己。馨馨对你是认真的,你应该了解她,好胜心强的她不会强留任何人。站在个父亲的立场,我的确不想见她难过:站在识才的立场,我更不想你步踏错,毁了多年的努力。」
言若水语不发,两双同等锐利的目光在空中交会,进行无声的短兵相接。
他弯起唇角笑了,站起身,对陈祈山欠欠身。「你的意思我全都明白了,我会谨慎处理的。」
「馨馨虽然任性,还算直肠肚没心眼,否则不会等到你摊牌,她才发现问题,这件事如果过去了,我想她不会放在心上的。」陈祈山忽然别有它意的笑起来。「你是聪明人,不需要我再多说,将来成家了,你就会发现再刺激的男欢女爱,也无法使你更上层楼,等边际效应递减了,永远等着你的,还是家里的女人。」
言若水面色凛,笑容陡现冷意,礼貌的退出后,快步走在长廊里。
他再次感到他母亲死得不值得,言庆余的想法恐怕和陈祈山如出辙,但是他的愤怒很淡,只稍感不耐,他自小即是如此,当他决定件事情后,没有人可以轻易动摇他,无论旁人如何置喙,他只相信自己。
他慢慢发现,他的母亲也是以同等的坚毅等待他的父亲,直到生命消逝。
.b2.
她从书柜里琳琅满目的丛书中,抽出本薄而可爱的童书,对仰着头看她登高取物的小女孩道:「是这本吗」
小女孩闪着圆而明晰的眼,点点头。
她从高凳上跃而下,将书柜玻璃门合上,转身对小女孩展开灿烂的笑容。
「好了,坐好,我要开始念故事了」
小女孩兴奋的跳上圆形藤椅上,期待的紧盯着她。
她拉了张小板凳,与女孩面对面坐着。
「这本书叫最后片叶子,是美国的个很有名的作家,叫欧亨利的人写的。 故事要开始啰美国纽约市华盛顿广场的西边,有个住宅区,叫作格林威治村,那里的街道」
她朗朗地诵音,回荡在偌大的房子里,齐翎专注的眼神,使她兴致盎然的读下去。
齐翎有整套她父亲为她购买的世界名著改编的儿童绘本,她不必细问也知道价值不菲,不是沈彪现今读得起的;然而读得起的齐翎,却直到她来到齐宅后,才有人为她翻开这些绘本,诵读。
「妈妈常常不在家,爸爸要上班,我自己又看不懂--」齐翎第天见到沈彤时这么说。
寂寞的孩子她从那黯然的眼眸里看出来了。
她花了二十分钟读完整本书,尾末时,女孩眼里闪着泪光,看了她会,突然伸长细瘦的手臂搂住她的脖子,埋在她肩上,她有些愕然,但也抱紧了孩子。
「怎么啦」敏感而柔顺的性子,和粗鲁不文的沈彪差若云泥。
「故事很好听,我心里很难过。」齐翎抽咽了下。「我希望天天有人为我念书,告诉我这些故事。」
「我这不就在陪妳了」她拍拍胸前单薄的背脊。
「可是周末妳得回家啊」齐翎在她肩上磨蹭着。「如果妳是我妈妈有多好妈妈从来不为我说故事,只是偶尔买娃娃,我不想要娃娃,我只是不想个人,我害怕个人」
断断续续的呢喃在她肩头缭绕着,她彷佛看见还没遇见言若水前的自己,啃噬着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寂寞。
齐翎忘情地喊着「妈妈--」,她轻抚着女孩的细发,也轻抚着从前的自己,直到小女孩蓦地抬头,记清脆的耳光在沈彤耳边响起,她惊愕的推开齐翎,鲜明的五指印霎时在小脸上浮起,她倏地回头。
「沈小姐--」声不响出现在她们身后的齐太太冷冷的看着她,那张年轻美丽的脸上尽是鄙夷。「我先生让妳来陪孩子,也是要教规矩的,孩子不懂,成年人的我们应该懂,不该随便误导孩子的,对吧」她蹲下身子,勾起孩子的下巴,「小翎,谁是妈妈」
沈彤看着摀住脸的齐翎,那巴掌,就像打在她脸上,伤痛久久不散。
那天晚上见到言若水时,她紧紧地环抱住他,他揉抚着她的背,柔声问:「怎么啦今天特别想我」
「没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幸运遇见了你」
他胸口阵柔软,不自觉的漾起微笑。
他也想告诉她样的话。
.b2.
言若水疲 惫的坐在休息室,对刚走进来等待指示的总医师道:「今天还有几个病人排进来」
「五个。」总医师低下头。
「刀都排给我,倒挺瞧得起我的」他冷笑着。
「对不起,副主任休假出国,其它医师临时也找不到--」
「找不到不要紧,但开刀房的助手住院医师都是些生手,这样多少有些风险,我累无所谓,病人可不能受累」他缓下语气,虽平时对下属向谦和,但接连星期密集的主刀,已使他显现疲态,重要的是,他几乎无法抽空见沈彤。
「是我会注意的。」总医师鞠躬哈腰。
他没再说什么,喝了口水后,拧着羽眉走出休息室。
总是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护理长与他擦肩而过。
「哎唷言医师,喔,不,言主任,几天不见了,你过来下」她亲切地拉住他,她的儿子比言若水还年长呢。
「最近很累吧」她关心的看着他。
「还好。」他苦笑着。
「若水,我这样叫你你不介意吧」她拍拍他的手。
「怎么会刚进医院时妳不都这么叫我」他轻笑着。
「我是真心把你当自己儿子看的。你这么有才识,医院有你这个医师是福气,不过有时候,你还是得多留意,性子别太拗--」
「等等您有话就直说吧,我不介意的。」他疑惑的垂视她。
她顿了下,左右张望了回,压低嗓门道:「你得罪院长啦我听其它主治医师说,他吩咐将您的刀排满满的。奇怪,你不是和他女儿走在起吗这样对他女儿有什么好处」
他抬起头,目露寒光,直视远方。
「我知道了,谢谢妳,改天请妳喝咖啡」他重新展开招牌笑容。
待护理长走远,他笑容迅速冻结,走回开刀房。
.b2.
沈彪边组装着薄木片制成的直升机模型,边下经意的问:「帅哥叔叔,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姊姊」
在旁帮忙将其它组合零件拆下的言若水道:「是啊,不过可不可以麻烦你以后别叫我叔叔,我和你姊姊是同辈,好吗」
「喔。」沈彪似懂非懂,正奋力将木片嵌进机身。「那大帅哥,你是不是以后会和我姊姊结婚」
「会啊,如果你姊姊同意的话。」他不加思索,顺势将沈彪对不准的机翼塞进缝隙。
「所以,你们以后也会有贝比喽」
「那是自然的。」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忽然有个崭新的意念掠过。
是的。孩子生命总会创造奇迹,留下希望,他从来没有去想过生命延续的意义,但是如果有个小女孩长得像沈彤,体内流着他的血液,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那是很久很久以后吗」
「应该不会不太久吧」他耸耸肩。
「那你们现在会有贝比吗」
他把目光转移到遵番发问的沈彪脸上--是有些古怪,但少有机会和孩子相处的他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现在那恐怕要你姊姊配合才有办法。」
「配合什么叫配合」沈彪追问着,圆胖的脸凑近他。
「就是你姊姊愿意单独和我在起,身边最好没有你这小鬼干扰,然后互相拥抱爱抚,接着就上--」
「闭嘴言若水」沈彤拿着锅铲从厨房冲出来。「少跟他胡说吃饭了」她白了他眼,转身又走进厨房。
「小气」沈彪嘟囔着。
言若水起身跟进去,从她身后搂住她。「紧张什么我在教他正确的性教育。」他吻了下她的肩窝,她的耳根已微泛晕红。
「那也用不着拿我当范例。」她递给他盘炒海 瓜子。「拿出去」
「妳连甜头也不让我尝,我说说过过干瘾也不行」他再啄吻她下。
「你还说--」她作势拿起锅铲。
他快活的朗笑起来,将菜摆上餐桌。
刚开始她的厨艺实在是差强人意,在咖啡厅负责外场的她没学到多少本事,能端上台面的就是那几道家常菜。但言若水却坚持不外食,无论她的成品水准有多参差不齐,他都能吃到盘底朝天,还加添两三碗饭,偶尔还会教训苦着张脸只扒了两口白饭的沈彪。「小鬼,给我吃下去想减肥的话,下次带你去参加饥饿三十,让你减个够」
有次,她在旁看着他在津津有味的吃着那条已面目全非头尾分尸的干煎鲈鱼,她忍不住放下筷子,狐疑地问道:「你真的--真的觉得好吃吗」她知道他家中有专人负责饮食,习惯美食的他怎能将那团「东西」下咽。
「没办法啊,总得有人鼓励厨师啊所谓熟能生巧,不过我想我下半辈子应该不用继续吃这种死不瞑目的鱼吧」他头也不抬的努力用筷子夹起已接近「鱼松」的鱼肉。
她呆怔了下,拿起筷子,食不知味的吃着白饭,垂下眼,默不作声。
他在暗示她,他是有心和她共度生的。
此后周末,她会大早就到菜场,学着挑选菜色,还会三不五时跟王太太讨教做菜的要诀,只要坐在桌旁看着那大小的男人吃得津津有味发出满足的喟叹声,她便会涌起久违的幸福感。
简单的三菜汤上完,沈彪已率先坐定伸出筷子。
「姊姊,」沈彪将牛肉丝放进嘴里,含糊不清的发话。「妳最近会不会和大帅哥配合」
「闭嘴小鬼,你问得太多了」她斜睨了言若水眼,不自在的调整坐姿。
言若水忍住笑,知道若再随着小鬼起舞,他可能还没吃完这顿饭就得回家吃自己了,于是他脸正经的问:「这样吧,沈彪,你如果告诉我为什么老问这个问题,我可以考虑回答你。」
「你们如果有了堆小贝比,我是不是就不能和你们住在起了我们小熊班的张以坚说,自从她妈妈生了两个双胞胎后,就把他丢到他姑婆家,他每天都跟巫婆住在起,很恐怖」
「恐怖」这个用词也太夸张了吧听起来不过是个长辈帮忙不过来的妈妈臂之力而已。
「是啊她的姑婆超厉害,可以把口牙拔下来放在桌上,再塞回去。她还警告张以坚,只要他继续用剪刀剪她家那只肥猫的胡子,不管他跑得多远,她的牙齿都会飞出去咬掉他的屁股。」沈彪睁大了双眼,彷佛被咬的是自己。「姊姊,妳会不会把我送到姑婆家去」
她猛然呛,咳了好几声后,终于将罪魁祸首的半颗花枝丸吐在碗里,言若水拍抚了几下她的背后,气定神闲的对沈彪道:「沈彪,第,你们家很可惜没有姑婆,你不必担心你的屁股会被咬掉半;第二,不论将来有多少贝比,永远都不会有人把你送走;第三,也是最重要的点,你姊姊最近恐怕不会和我配合,因为她戒酒了。」
「言若水--」她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
沈彪不解的看着互缠不休的两人,将盘子里半的青椒炒牛肉都倒到自己碗里,埋头吃了起来。
第八章
沈彤拿起本剪贴簿,放在齐翎的书桌上,轻抚那张从下午进门便惊惧不已的小脸,甜着嗓音道:「我们来做美劳好了,小翎想做帽子还是面具两样都做好不好」
「姐姐,妳会不会离开我」齐翎攀住她的手腕,童稚的容颜闪着忧虑。
「小翎怎么这么问」她边裁着面具虚线,边瞄了孩子眼。
齐翎声不响,盯着纸老虎面具发着呆。
她将面具剪好,放在齐翎脸上比划下。「有橡皮筋吗小翎帮忙穿洞过去好不好」
齐翎依言打开抽屉,拿出两条橡皮筋,小手细巧的系好后,戴在脸上。
「姐姐,沈彪等会会来吗」面具后的声音很细致。
开学近个月了,沈彤陪读时间已调回原来的下午三点开始,沈彪的娃娃车五点会送到这儿与她会合。
「会啊,再过个钟头。」
话刚落,记玻璃清脆的坠地崩裂声在宁静的大宅子里突兀的响起,齐翎拿下面具,脸色煞白,她跳下椅子,打开书房门。
尖锐刺耳的女声和低沉愤怒的男声直直穿过客厅,窜进两人的耳里。
沈彤原想唤齐翎将门关上,她向没有八卦的习性,但是当她的名字居然飘荡在空气中,不被避讳的扬声而来,她僵在原地,视线落在小女孩纤细的背影上。
「我说过了,沈彤是老刘介绍的,并不是我在外面认识的」
「既然不是你的朋友,你在意什么我现在有更好的人选,你有什么好反对的」
「这样无缘无故解雇人家,说不过去」
「我就是讨厌她那张脸,副清纯像,骨子里可没那么简单,我亲耳听见小翎叫她妈」
「孩子无心之举,妳神经什么」
「就是孩子无心,她动机才可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送她回去好几次了」
「妳心里肮脏,见谁都不正常」
「是吗老刘外面也养了个小公馆吧他介绍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沈彤站起身,穿过房门,停在客厅,身形在洁净到冰冷的空间中凝住,她回头看了眼齐翎,小小面孔在呼唤着她,对她伸出只手,抖着唇叫了声:「姐姐--」
她恍惚的对女孩笑了笑,歉然的说了句:「对不起,姐姐不能留下来了。」
「姐姐--」小女孩踏前步。
她摇摇头,食指在唇上比了下,「嘘--乖,要听话,姐姐有空会再来看妳。」
她毅然回头,不再让齐翎流下的泪水绊住她。
走出齐家大宅,她拨了通电话到沈彪的幼儿园,嘱咐将他送到王太太家后,便搭上捷运列车。
她强烈的想见到言若水。
.b2.
陈馨走进言若水的办公室,正踌躇着见面第句话要如何开场,却不见他坐在办公桌前。
他斜倚在角落的小沙发上,支额闭目小憩。
她放缓足音,步步挨近,在另张沙发上坐下。
有多久没有仔细凝神注视他了从他离开她住处那晚,他没有再主动见她,期间通过几次电话,他不是在忙,就是疏离的客气应对。她这生没有想过的是,有天,男人会先行离开,而不是她陈馨说了算。
但再多的自尊愤怒不甘,全都在随之而来独眠的夜晚化为思念的磨难。白天有繁忙的广告业务经理职在身,她暂可忘却;待华灯初上,她几乎无法逐面对住处中每个他曾留下的痕迹,固执无法撑太久,等不到他回头,她便来寻他了。
他俊朗依旧气质沉笃,修长的手指覆在本摊开的医学杂志上,白袍垂挂在旁,简洁的发型让他更显年轻。
她激动的靠过去,目不转睛的采索他的五官,他传来的幽微气息,全然不受医院弥漫的药物气味所侵袭,缓缓透着股清新。
她情难自禁的覆上他的唇,薄而柔的触感依然,她闭上眼,全心全意地回味这个吻。
他蓦地睁开了眼,熟悉的「欢沁」香水味包拢住他,他抓住她的肩头,微微推离她。
她不以为忤,露出贝齿,娇俏笑。
「怎么突然来了」他镇定地掩住错愕,端坐好身子,抹了把脸。
「我想你」她冲口而出。
她的话同时惊住了两人,鼻息间的热气流动着相异的情绪,他看着那双热切的美目,丝歉疚油然而生。
「对不起,馨馨--」
「不用说对不起,我陈馨不需要别人抱歉,我只想知道,我真的点令你留恋的地方都没有」她平直温婉的语气,含着藏不住的期盼。
「馨馨,那不能改变什么。」
「可以的,我不介意你在外面遇见谁,我们还是可以和从前样,只要你不离开--」
「馨馨--」他语气下沉,面目保持温和。「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妳当初会喜欢我吗」
陈馨噤了口,卷翘的睫毛闪了几下,她再次感受到,这个男人将工作上的冷静用在她身上时,是如此令她难堪,而她仍执迷的眷恋不已。
「她真的比我好比我更漂亮比我更贴心」她耳语般地轻问。
「别把自己拿来比较,那不是好的处理方法。」他抬起她的下颚。
她再度看进他眼底,他没有回避的与她对视,在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明白了件事,所谓谁比谁好,都是事后诸葛,真正的原因只有样--爱消失了。当爱不存在时,其它解释都是借口,所以他连借口也不必找,因为三年来他未曾欺骗过她。
她的生至爱,就这么无疾而终,她连凭吊的机会都没有。
她勉强的挤出微笑,略带哽咽声道:「那么,若水,再吻我次,最后次,你不会吝惜吧」
她的黑眸泪光浮现,没有欢愉的笑意挂在嘴角,他首度见到傲视群芳的陈馨,带着乞怜的眼神看着他;在情场里,她向自许是尊贵的女王,绝不容许低声下气,更何况只是为了个吻
他叹了口气,俯下脸,贴住她的唇,她如溺水求生般紧攀住他的脖子,柔滑的舌深入与他交会,态意掠夺,像是此生最后个吻。
.b2.
李帆指着走廊尽头左手边透着灯光的房间道:「那间就是他的办公室,他刚开完会不久,应该还没走。」
沈彤对她欠身,感激道:「谢谢妳,李小姐。」
「不客气,我刚好下班没事,快去吧」说完,李帆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沈彤调整下渐快的呼吸频率,将散垂的发丝别在耳后,软料长裙在走动间拂过双腿,她有种不真实感,彷佛不该置身此地。
她走到半,趑趄不前,有些犹豫起来,她该不说声就来到他的殿堂吗
他如果在忙,她该说些什么呢只看眼就走吗
她忽然觉得唐突了,或许是医院的秩序与规律感让她感到拘谨吧,她回头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再望眼那抹光源--她的情人就近在咫尺,为什么要放弃呢即使眼也好啊
她深吸了口医院的空气,朝光源迈进。
她在门口止步,台灯照耀处是空的,他不在位子上
然后,直觉将她的目光带往另端角落处,那对紧紧缠缚拥吻的男女身上。
她闭上眼,又睁开,想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是真实的人身,她走错地方了吗那搭在女人腰间的长指如此熟悉,却也如此刺目,让她连丝误解的余地都没有。
她时消化不了突来的画面讯息,空白在脑中占据了会,才渐渐释放刺痛的感受,迅速爬满全身。
真正的心痛就是如此吧竟比目睹程志远拥着别的女人更甚更难自处,她的身体在这个空间中变得如此多余,多余到她想找藏身之处掩盖住发颤的自己。
她艰困的移开目光,退后步,手时不经意触碰到半掩的门,惊动了另个世界里的男女,他们同时望向她。
她倒抽口气,说出了自己都颇为意外的三个字:「对不起」
「沈彤」言若水放开陈馨,站起身。
她突然觉得恐惧,想逃离是唯的念头,她拔腿就跑,比上体育课测试四百米秒数时更卖力,她略过电梯,直奔楼梯,脚步迅速又准确的踏触在每层阶梯上,在瞬间旋转过五层楼,抵达大堂,越过停车常
在确定不会被追上后,伏在辆车后喘着气,她喉头干涩,惊异的发现没有半点泪意,只觉凄惶,在阳光已隐没的午后,寒意笼罩心头。
她搭上公车,转换了两班车,心律在没有存留他影像的交通工具里,暂时得到平息,不再狂乱。
.b2.
「妳确定要这样做吗」晓蓁看着那张比纸还要白的面容,递过去杯热可可,都要四月了,她怎么好像还很冷似的。
「我跟沈彪只待几天就好,不会太久的。」她打开盒布丁,递给沈彪。
「我可不介意妳待多久,反正妳住这刘先生放心得很,我还开心他不来烦我呢我是说啊,妳不怕言医师找不到妳会急翻天」
「不会的,我只想静静。」她抽了张面纸,擦拭沈彪糊了嘴的布叮
「我这学期课减少许多,明天白天我会再去找工作。」
「齐先生的事真不好意思,我们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太好,可也没想到他太太这么不可理喻。」晓蓁悻悻然道。
「我不要紧,只是伤了那孩子的心。」她走到窗边,今夜竟然看得见星星,清晰明亮的悬挂在天际。
「沈彤,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吗你跟言医师不是好阵子了」晓蓁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肩上。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们差距大了些,不见得适合在起。」
「差什么啊妳好歹也是国立大学学生,人也长得不错,目前环境是差了些,可是妳也快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也不是不可能,干嘛妄自菲薄」
「晓蓁,」沈彤回身面对她,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真的谢谢妳,这年来,我遇见的不全都是坏事,遇到妳,就是件很好的事。」
晓蓁有些赧然,她看得出来沈彤说的是真心话,心头泛喜,口没遮栏道:「还有遇见言医师也是好事啊」
她手震,笑容险些僵住,她低下头,仍然维持方才的表情。「或许吧。」
是好事吗她已经不确定了。
.b2.
她将脸埋进水里,憋了好会后,才抬起头来。
她跷了两天的课,也找了两天的工作,能够符合沈彪作息的少之又少,即便有,钱也少得可怜。
她揉揉发痛的脚踝,全身再度钻进热水中,想作个短暂的现实逃兵,像鸵鸟将头埋进沙里样。
全身已被热度逼得晕红,再度冒出水面时,视线穿透雾气蒸腾直达天花板,陡然浮现的念头使她细眉揽起,她甩了甩头,否决了这个想法,不到最后关头,她不想走上这步。
还有两个月大学的课就结束了,仅剩的存款只能再撑个月,到时候,可能得向晓蓁调现,想办法毕业再说。
如何生存下去是她最大的难题,所有的问题,在遇上它之后都得自动闪避;就像她双手的伤痕,无法等到结痂痊愈,就得重新下水,做它应尽的工作,直到痛感消失,伤痕自行淡化。
她跨出浴缸,抹干身体,对着浴镜吹干长发。
在吹风机的喧扰中,她彷佛听到了电铃声,关上吹风机,四周又是片宁静,她再度开启开关,行进间又听见了微弱的铃声和沈彪在走道上疾跑的声音。
「姊姊,洗好了没电铃吵死了第四台收费啦」沈彪用力敲着浴室的门。
「我马上就好,你别乱来,到客厅坐好」她很快的套上罩衫,披着半干的发,冲到房里拿出钱包,再奔至门口。
这可能是最后次缴费了,她没有能力再供这些额外的视觉享受。
她边开门边打开钱包,拿出仅有的千元钞。「四月份的吗」她朝前递出钞票。
来人并没说话,她目光往上提,看到没预料到的张脸。
「收费员走了,这是收据。」言若水将张绿色单据塞到她手里,他替她预付了年的费用。
她暗吸了口气,很费力的调整好脸部线条,然后客气的微笑道:「钱我过阵子再还你,谢谢。」她垂视地面,努力思索着闭门谢客的说词。
很好她在心理夸赞着自己,她会慢慢脱离受控的角色,没有人能再影响她,她即将退回到,单纯的为生存挣扎,而不是为爱。
「不请我进去」他审视她疏离的笑容,以为她会转身就逃,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好几天不见妳了。」
「现在有点晚了,」她看看门内,「而且,我今天比较累,不能招待你了。」
她还是那个客气的笑客气的拒绝,但眼里却明显的没有笑意。
她全然在避免任何冲突,已经脆弱得连愤怒都承受不起,只味在平抚他引起的冲激,她的确深深的被他伤害了。
「看在今天是我生日的份上,能不能勉强妳晚点睡,陪我吃蛋糕」他晃晃手中所提的大型纸袋,里头似乎装了不少东西。
她惊讶的看了他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咬着唇,为难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没有准备任何东西,所以没办法--」
还在撑她能撑多久
他轻笑了声,捏捏她的面颊。「妳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不必另外费心准备,进去吧」他不等她回应,径自开门走了进去。
「你」她背着他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将门开上。
沈彪尖叫着:「帅哥,帅哥,你来了」肉颤颤的在沙发上弹跳。
「是啊快过来帮我吹蜡烛,等下才能吃蛋糕。」
他打开蛋糕的盒盖,沈彪随即「哇」的声,胖手伸就要抓起蛋糕上方朵精致绝伦的奶油紫玫瑰。
「沈彪」沈彤喝斥,沈彪不甘心的将手缩回。
「不要紧,沈彤,过来啊」他伸手将离得远远的沈彤拉近,拉张椅子让她坐下,再将「31」的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
今天果真是他的生日他何必与她共度这个别具意义的日子如果没有那天,她现在必定欣喜若狂的与他同欢,而不是手脚局促如坐针毡。
「好了,沈彪,你先。」他点上蜡烛。「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要祝我什么」
发现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沈彪眉飞色舞,像致词般大声念着:「我希望姊姊不要这么快和帅哥配合,这样贝比才不会吵得我睡不着觉。」
「沈彪,闭嘴」沈彤再次大喝,难堪的两手支额,脸朝桌面。
言若水「轰」笑数声,对沈彪道:「你在扯我后腿好了,这次就不跟你计较,蛋糕还是让你吃。那,沈彤,妳呢妳想祝我什么」
她僵,双手垂下,不自在的捏握着罩衫下襬。
她想说的是--「请你马上消失,然后让我上床睡觉。」
但是那双期待的眼神让她没出息的说了两句可以刻在匾额上的贺词--
「祝你华佗再世,妙手回春。」
他点点头。「好了,轮到我。」他直勾勾的盯着沈彤,盯得她禁不住别开脸,眼眸飘移不定,不知该落在何处。
「我的第个愿望是,希望沈彤永远快乐。」
她定住不动。
「第二个愿望是,希望我能带给沈彤快乐。」
她屏住呼吸。
「第三个愿望保留,这样才会灵。」
她松了口气,却忍不住正色看着他。
这样的花言巧语竟能如此轻易的说出口,哄得女人甜滋滋心花怒放,那些女人都是这样上手的吧
「不公平不公平,都没有我--」沈彪叫嚷着,圆滚滚的身躯都快从餐椅上掉下来了。
「怎么会没有你呢你姊姊快乐你才会有好日子过啊」
她面无喜色的看着两个男生吹蜡烛切蛋糕,荒谬感突地升起。
她站起身,难以排除的落漠让她想远离这场各怀所思的欢乐。
言若水握住她的手腕。「沈彤,麻烦妳拿两个杯子来。」
她走进厨房,取了杯子,放在他面前,人还是站着。
「坐啊」他从袋子里拿出两瓶白色长颈酒瓶,利落的将瓶盖除去,沈彪开心的大叫:「我要喝我要喝」
他很快的倒了两杯,将带来的冰块放入,沈彪兴奋的伸手抓起杯子,像喝可乐般牛饮下肚。
沈彤杏眼圆睁,连忙抢下沈彪的杯子。「你疯了,那是酒」
「我还要喝我还要喝--」沈彪不依的跳上跳下。
「不要紧的,沈彤,那是奶油甜酒,喝杯醉不了的。」他替自己再倒了杯。「今天是我的生日,喝点酒不会犯妳的忌讳吧」
她勉为其难的坐下,礼貌性的啜了小口。
「怎么样是不是甜甜的很好喝」他将椅子挪近她,专注的看着她。
是没什么酒味,她放胆再喝了口,舔了舔唇间残留的冰凉甜意,忽然发现他倾下脸,眸光灿灿的凝视着她,让她吓了跳。
「沈彤,那天妳看到的是陈馨,她来找我,只想--」
「不用说--」她手指掩住他的唇,又发觉这个动作太亲腻,很快的缩回手。「我是说,反正我已经习惯了,你不用解释这么多,你跟她之间的事,我无权干涉。」
她挤出个笑容,眼眶却染了圈湿润。
「那为什么要逃」
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嗫嚅道:「难不成要我等你们表演完毕,再若无其事的打声招呼」她没有棒敲昏他已经够手下留情了。
「妳对我没有起码的信任」他瞇起眼。
她终于失笑出声,眼神却充满骇异。「先生,这句话给被捉在床的男人向老婆讨饶时满好用的,但是不太适合我。」
他额角跳动,脸部有些僵硬。「沈彤,妳的比喻不太恰当,我没有背着妳和别人上床。」
「是啊帅哥不是只和妳上床吗」唇边糊了圈蛋糕奶油的沈彪探手过来拿酒瓶。
「闭嘴」两人异口同声。
沈彪怯怯的收回欲染指甜酒的手,坐回位子继续啃那块大蛋糕。
蕴藏的愤懑慢慢流泄,她皱着眉喝了大口甜酒,沁凉的醇甜暂时抚慰了蠢蠢欲动的怒意,她贪嘴的再喝口。
「沈彤,妳想生气就发出来,别憋在心里,我会心疼的。」他在她耳边温柔的催促着。
「我说过了,我没事,反正你也不是第个劈腿的男人,倒霉的事遇多了也会麻木,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大概就是我这年来的写照吧」她将剩下的甜液全数送入口,他殷勤的替她斟满。
「继续说。」他语调依旧,嘴角笑意渐深,酒精能让她话变多。
「我说了,没什么好生气的。小时候我妈带我给个半仙算命,那个瞎了只眼的老头说二十岁将是我人生的分水岭,从那年起我的命运将踏入另个境地。我妈忙问他是好是坏他说好的变成坏的,坏的变成好的;当时当他是胡诌,根本不信,现在我倒发现他讲对了半,那就是好的都变成坏的。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但是老天爷执意如此,我又何必又哭又闹让牠得意,你说是吧」她揩了下眼角,又送了口酒到唇边抑制胸口起伏的激动。
「遇见我,不是件好事吗」他抬起她的脸,情意真挚的看着她。
她澄若湖光的瞳眸在他脸上绕视--多么会骗人真心的张脸啊
「算是吧起码下次我就有经验了,挑男朋友时定要挑个长得像日剧零次求婚里的男主角那样,比较保险点。」
她边舔杯缘边瞟了他眼,发现他变了脸色,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
「气什么你应该高兴啊我又不会对你死缠烂打,你该放鞭炮庆祝。你路过关斩将,所向无敌,夜路走多连鬼都怕你」她突然站起来将沈彪手中已喝了半的酒抢过来。「小鬼,搞什么你喝了几杯了」
「那为什么你们就可以喝」沈彪打了个酒嗝。
「因为我们是大人,听懂了吗」她将沈彪剩余的半杯倒进自己杯里,徐徐送入腹中--实在是比啤酒好喝多了。
言若水把将她拉起,将她拖到窗边,两手捧住她的脸,半强迫的让她看着自己。「听好沈彤,趁妳还清醒时,我要清清楚楚的告诉妳,我和陈馨都过去了。那天她来找我,是希望还能回到从前,我拒绝了,那只是最后吻,妳听明白了吗我和她毕竟来往了三年--」
她怔愣的与他互视,半晌,她忽然笑了,凑上去含住他的唇。「那我们是不是也该来个最后吻」
「沈彤--」他懊恼的推开她,舔了舔她留在他唇角的湿意。「我们不会是最后吻,永远也不会」
「砰」地重物坠地声冷不防在背后响起,他们同时往声源望去--沈彪不见了
她飞快地跑过去,沈彪四平八稳的躺在地上,两颊像扑了腮红般的粉嫩,嘴里兀自嚷着:「果汁比可乐好喝--」
「怎么回事」她拍拍他的粉脸。
「他喝醉了」言若水在旁应道。
「你不是说不会有事」顾不得和他理论,她吃力的想抬起沈彪的上半身,但已比两个月前胖了两公斤的他沉重的无法离地半毫。
言若水上前接过手。「我来」
他稍使些臂力,便把吨位比同龄孩子大号的沈彪抱起,朝房间走去。
她颓然的在桌边坐下,言若水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们不会是最后吻,永远也不会
原已因他的话而松开抑郁的心结,念头转,又再度绷紧。
她闷闷的啜了口沈彪所谓的果汁,却去不掉嘴里的苦涩。
若如他所言,那吻没有别的特别意涵,那么依他慷慨成性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