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等了半天,脸上不住发烫,云起只觉周围无数诡异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到得那面人终于捏完,拓跋锋把小木棍插在云起帽沿上,拖着他走来走去。买了一包烤栗,便坐到卢沟桥边的石栏上,道“吃罢,坐师哥身上。”
云起道“不成这多少人看着呢。”
拓跋锋拉着云起,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二人面对面抱着,云起脸直红到脖根,道“有伤风化”
拓跋锋又把云起的腰朝自己这边搂了搂,云起面红耳赤,心想反正自己没把脸朝街上,遭围观了也是拓跋锋的事,便只得任他胡来。
孰料拓跋锋更是直接,有人好奇打量时,便斥道“看什么看。”
周围行人吓了一跳,忙匆匆走了,拓跋锋这才心满意足地伸出修长手指,掏了个栗剥开,喂给云起。
云起红着脸,嚼着栗,心不在焉地望向永定河边,只见那处一名算命先生挑着招幡,沿着河岸行来。
拓跋锋侧过头,循着云起目光望去,拾了枚栗,咻地弹出去,把那算命先生打了个趔趄,道“过来”
“”
云起道“你又要干嘛。”
那算命先生一眼所见,拓跋锋服饰华贵,心想便知是王府人,不敢造次忙疾步上了卢沟桥。
拓跋锋摸了两钱银给那算命先生,道“说几句好话,钱给你。”
云起彻底败了。
算命先生一见碎银,登时心花怒放,忙道“小哥气宇轩昂,乃是人龙凤,不简单呐不简单”
“哦。”拓跋锋一本正经道“小哥姻缘如何”
算命先生道“那是自然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拓跋锋扳着云起下巴,让他转过头来,与算命先生打了个照面。
“”
那神棍满脑袋问号,云起剑眉入鬓,眉宇凛然,目若点星,很明显就是个雄的,然而话开了个头,圆也圆不住,只得硬着头皮道“这个,姑娘眉清目秀”
“我是公的。”云起笑道。
拓跋锋拍了拍云起的脸,道“母的。”
“”
云起咬牙切齿道“公的”
那算命先生背脊汗毛倒竖,赔笑道“这样,小人给两位公爷送个签,送张符保你们这个要姻缘有姻缘,要财运有财运,我王半仙”
说着赶紧解下捆在招幡上的竹筒,抽了张符出来,交给拓跋锋,拓跋锋道“嗯,你走吧。”
云起笑道“这啥怪玩意儿给我也看看”
拓跋锋展开那符一看,道“破纸儿,你也有一张。”
说着探指到云起脖颈处,抽了那贴身布包出来,拆开取来符咒,两张一模一样,只是一张崭新,另一张则因年代久远而朱砂褪色,泛着灰黄。
忽然间,一洪亮声音在云起背后响起的
“那张破纸儿乃是佛家符录呼风唤雨符,可别随便扔了。”
拓跋锋与云起不约而同地微微蹙眉。
只见一名年逾古稀的老道士不知何时出现,须发花白,面色红润。
听那声音气十足,老道士竟是修行人,不知活了多少岁,隐有返老还童的面相。老道士一身邋邋遢遢,道袍油腻,背负一把长剑,头戴七星道冠,笑看着徐云起与拓跋锋。
云起忙按着围巾转过身,道“老人家怎么称呼”
老道士打了个稽首,笑道“贫道姓张,借问小哥们声燕王府如何走”
朱棣结交甚泛,北平三教流俱知燕王礼贤下士,遂纷纷来投,燕王妃徐雯对朱棣钱财管得严,对前来打秋风的客人却十分大方。曾有段时日燕王府门庭若市,街头巷尾对朱棣称赞不绝,便是徐雯打点的脸面。
说到僧道,姚广孝是其最好的例,此刻这老道士问路,云起倒也不作他想,更不知邋遢道人张君宝是何等人物,随手指了个方向,便让他自去。
天色渐晚,小雪细细碎碎地下着,拓跋锋依旧抱着云起不放手,两人拥着坐在桥栏上,小声说了会情话,拓跋锋忽道“你别走。”
那没头没脑的一句,也唯有云起才晓得其深意。
云起微叹了声,答道“蒋师在南京,师娘还救过你的命,荣庆那一班弟兄也等着,这些事情怎能说放下就放下不提允炆也罢了,旁的人却不能不管。”
拓跋锋淡淡道“你写封信回去,让荣庆当狗腿的头。”
云起哭笑不得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若云起不回南京,此事决计难以善罢,只恐怕追究起来,整个锦衣卫体系,就连蒋瓛亦要背上黑锅。更怕允炆一怒之下便要出兵讨伐朱棣,如此燕王变得更被动,云起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得回去的。
云起正思考间,拓跋锋却漠然道“既然要回去,师哥说不得与你约个事儿。”
“咱都是有主的人。”拓跋锋低声认真道“锦衣卫一向呆在南京,护着皇上,不需出征,也不需打仗,倒是不怕两军打起来伤了你。”
“但万一王爷真要打起来”
云起心一动,伸出尾指,与拓跋锋手指勾在一处,扯了扯,拓跋锋笑了起来,道“你不能拼命。”
云起“嗯”了声,拓跋锋又道“我也不拼命,你主若败了,你便在御花园里的假山后头等师哥。”
云起笑道“成,你主若是败了你得想法护着他与我姐嗯”
拓跋锋接口道“我带他俩在克鲁伦河等你。”
云起忍俊不禁道“你真有这本事”
拓跋锋点头道“包师哥身上,你回京也得想法,不削藩是最好,若削了,也没啥,别往心上去。”
云起微笑道“尽人事”
拓跋锋点头道“听天命。”
那一瞬间,压在云起心头上的迷雾终于豁然开朗,随波逐流,大时代身不由己的无力感,就在拓跋锋的这么一个约定下烟消云散。
来北平之前,自己可谓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然而从现在起,终于踏上了安全的平地。
纵使这朝廷风云变幻,龙椅上天改换,一切都抵不过他们勾在一处的手指,他相信拓跋锋,拓跋锋也相信他,那是从小彼此相伴而培养出的一种默契。
“师哥,这个给你。”云起解下脖上的小布包,取出玉佩,将符纸递给拓跋锋,自己则留下了玉佩。
拓跋锋笑了起来,道“破纸儿。回家吃饭罢,饿了。”
进了王府内,却发现下午问路那老道人竟是朱棣座上宾,徐雯引着云起,执后辈礼恭敬拜了。又吩咐人开席,酒宴间张老道与朱棣把盏所谈,俱是前朝之事,言及陈友谅,韩林儿等朱元璋起兵时期往事,听得云起暗自狐疑。
这老家伙究竟多少岁了
朱棣再三挽留张老道住下,邋遢道人欣然一笑,便答应在王府盘桓数日。
翌日清晨,鸡啼时分,云起睡醒时下意识地翻了个身,要将脚搭在拓跋锋腰上,却搭了个空。
揉了揉眼坐起,炭炉烧得正红旺,床头瓶儿里插了根香气四溢的腊梅,房外传来张老道洪亮之声。
“手挥琵琶”
拓跋锋漠然道“手挥琵琶”
徐雯、朱棣拖长了声调,和应道“手挥琵琶”
云起莞尔起身,穿好衣服出门一看,险些一个趔趄摔在雪地里。
老妖怪啊啊啊
张老道打着赤膊,现出白皙肩背,一身健壮肌肉与年轻人无异,背对云起,双臂抱圆,须发翕动,沉声道“两仪四象,生生轮转”
拓跋锋打着赤膊,侍卫服袖在腰间系了个结搭着,露出古铜色的肩背,两脚扎马步,手肘画圆,跟着张老道练拳。
朱棣也打着赤膊,脖颈肩背遭冻得发红,猴儿似的探头探脑,见张老道那拳法极慢,使了个金鸡独立,哒哒哒道“真人,冒昧问声拳慢到这份儿上,怎打人”
张真人一笑置之。
徐雯也徐雯没打赤膊,穿一身武斗服,盈盈笑道“弟起来拉来跟张真人学太极拳。”
张真人自顾自地使拳,脚下腾挪,拳式如行云流水,无迹可寻,云起看了一会,站在拓跋锋身后,学了起来。
这定是极高深的武功云起刚跟到“野马分鬃”那式时发现体内真气周天运转,隐约切合万物化生的太极之型,便暗自心惊,当即发挥强记能力,将张真人教授拳法一丝不苟记下。
“云手”
拓跋锋摇头晃脑,跟着张真人笨拙学了起来。
徐雯是最先觉得无聊的,刚学到“双峰贯耳”便讪讪道“老娘我去看看早饭。”于是蹑手蹑脚逃了。
张真人眯着眼,继续教拳,朱棣又看了一会,也道“我也去看看早饭。”说完也逃了。
张真人揽雀尾转搬拦锤,海底针、如封似闭,十字手,一气呵成使出,一招一式,看在云起眼,俱是妙不可言。
“收势。”万物归于掌心,天地合于眼底,张真人并足站定。
云起却凝在双手下压的瞬间,只叹来得太晚,未及窥见前几式,只得稍后再让拓跋锋演示一遍。
木头似的呆也不知记不记得住,这种高深武学,可惜了。
张真人微笑转身,穿上道袍,三人站在雪地里,俱是一身发热,云起道“这叫太极拳”
张真人点了点头,笑道“且问你二人,记了几成”
云起微一沉吟,便道“自手挥琵琶起始,至十字手。二十一式。”
张真人莞尔不语,又问“拓跋小哥呢”
拓跋锋茫然想了想,答道“忘光了。”
张真人大笑,云起尴尬无比,道“真人再使次云起方才见这太极拳精妙得紧”
张真人拍了拍拓跋锋肩膀,道“很好,你学会了。”说完又对着云起,指了指拓跋锋,道“问他便是。”便转身离院。
“”
云起哭笑不得道“你不是都忘了么”
拓跋锋莫名其妙道“好像忘了,又好像记了点”
张真人走后,拓跋锋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试着演出太极拳,那招式与张真人所教浑然是牛头不对马嘴,没一招对得上号,然而拳意却是隐隐切合两仪轮转的真谛。
云起看得傻了眼,道“不会罢这也成”
年关将近,张老道在王府里一住便是半个月。
年三十转眼便到,王府前门谢客,后院杀猪宰羊蒸年糕,预备过年。
起遭到嫌弃,于是不乐意了,去找徐雯哭诉了。
徐雯却是一副忧郁得蛋疼的表情,挽着水袖,立于王府后院里。对着稀稀落落的箱,匣等物,又有竹篓,木筐横七竖八摆了一地,显是刚从车上卸下的岁贡等物。
云起酝酿了片刻情绪,“呜哇”一声,扑向徐雯,道“姐那老道士欺负我”
徐雯哭笑不得道“别闹了,来帮姐点年礼,单上头有的,对着勾了。”
云起下牙咬着上人,接过礼单,道“东山老参十斤、海鲍一箱,活鹿四对,鹿舌鹿尾鹿茸熊掌虎珍五味山珍盒四盒,干菇野菌一车,犳三对,虎皮两张”
云起悻悻道“光看着就流口水,二哥年年朝你这送东西没一年给我的。”
徐雯淡淡道“这一院东西,可没半件是增寿送来的呢,都东北佃户,突厥猎手贡的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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