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了点粥。和梁渠匆忙了吃了赶着上班去。推开房门才发现门口的雪被少过了,一条清晰的小路经过内院中院和外院径自通向了大门口。
梁渠和李云霜经过中院的时候,看见珍珠正拖着一把扫院子的大扫帚往墙角的地方立呢!
“珍珠,你扫的院子?!”李云霜惊讶地问道
“是啊!梁伯伯梁伯母,你们上班去吗?”珍珠站在墙角的地方,笑得十分灿烂。
“珍珠,这么冷的天,以后不要扫了,这些事情伯伯伯母自己会做,你还太小了,以后别干这么重的活了!”李云霜心疼的望着珍珠。
“是啊,珍珠,以后不要扫了。院子里有点雪不要紧。”梁渠也在一边附和道。
“我不累,还是扫了好。这样伯伯伯母走路会方便的!”珍珠依然笑着。
李云霜忍不住走到珍珠面前帮她拉了拉围巾,“快点进屋去吧,别冻坏了。我们要去上班了!”
“好的,伯伯伯母再见!”
“再见!”
看着珍珠进了房门,李云霜和梁渠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说什么,径自出门上班去了。
大雅之堂(12)
(12)
珍珠第一次见到林羽清,是1984年的正月。大概因为年还没过完的关系,擦皮鞋的客人很少,生意很清淡。正月十三的那天,天气尤其的冷,爷爷和珍珠早早的就收了工。爷爷犹豫再三,看着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珍珠,终于横下心肠买了几个鸡蛋和一斤猪肉,又买了点油米,之后便和孙女一起匆匆的往回赶。
祖孙俩刚到大门口,迎面碰到梁教授送林羽清母女出来。林羽清的母亲走在最前面,她上身穿了一件黑色的紧身高领毛衫,外面罩着红色的呢子大衣,没带围巾和帽子。大衣也是敞着怀的,走起路来衣角有节奏地前后摆动,显得整个人风姿绰约的。虽说改革开放好几年了,可是北京街头仍然难得见到像林羽清的妈妈穿的那件红色呢子大衣那样鲜亮的颜色,尤其在灰蒙蒙的冬天里,美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大衣的款式做工都非常的考究,懂行的一看就知道是进口货。衣服好看,人更是没得说,个子很高,身段也很苗条。脑后松挽着发髻,脸上的皮肤细致白皙,非常漂亮,珍珠看得两眼发直。
7岁的林羽清紧跟着母亲的身后走出来,头上带了一顶白色的绒线小帽,帽子的下面是一张俊俏却略显单薄且棱角过于分明的脸。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神。两条细细的辫子从帽子底下伸出来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发梢的地方系着一对大大的红白相间的发球,走路的时候在肩膀上抖抖跳跳的,煞是好看。
林羽清出来以后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一老一少,老的弓腰塌背,穿了一件厚厚的羊皮棉袄。手里提着油米,身上背着几个小马扎。老头儿的旁边站着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暗紫色小碎花儿条绒棉袄,头上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巾很长,在脖子上绕了很多圈儿。胸前斜挎着一个小木箱,小木箱虽然不大,但是挂在小姑娘的胸前却显出格外沉重的样子。小姑娘的脖子上还挂着一副大大的军用手套,手却不在手套里,而是缩在长长的棉袄袖子里。手套里放的是刚买的六个鸡蛋,一边三个。大概是因为走了不少路的关系,棉袄的衣襟被小木箱的带子勒得扭到一边去了,脸蛋儿冻得红通通的。
大雅之堂(13)
(13)
林羽清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不动声色,静静地望住珍珠。珍珠却不同,看见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小姑娘从梁教授家里出来,脸上便立刻现出了笑容,暖暖的,甜甜的。这时梁渠也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看见祖孙俩,连忙上前一步说道:“哦,珍珠,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她叫林羽清,以后会经常到家里来学琴,你们少不得要碰面的。”
“真的吗?那太好了!”珍珠高兴地叫道。
“羽清,她是珍珠,这位老人家是她的爷爷。”梁教授笑着对林羽清说道,林羽清依然没有说话,还是像刚才那样静静的望着珍珠,只是嘴角的地方略微的扬了扬,算是打过招呼了。
“我们已经打搅太久了,该走了!”林羽清的母亲看了那祖孙俩一眼转而对梁渠说道。“也不好让司机等得太久。”梁渠这才注意到不远的地方停了一辆黑色的上海轿车,于是连忙说道:
“好啊,快上车吧,天气很冷,别把孩子冻坏了。”
“好吧,梁教授,以后这孩子就多劳您费心了。”
“呵呵,没什么,我尽力就是了。”
“那我们走了,再见!”
“好的,再见!”
梁渠和祖孙俩站在门口一直目送他们上了车,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梁伯伯,穿红色大衣的是那个那个林什么来着,哦好像是林羽清是吧,是林羽清的妈妈吗?”珍珠好奇地转过头去问梁渠。
“是,是她的妈妈!”
“她妈妈真好看!伯伯,她们家有汽车的,好像很有钱哦!她的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
“羽清的爸爸是外交官,妈妈是位芭蕾舞演员!羽清一直跟着爸爸妈妈住在国外,最近才回国的。林羽清还有个哥哥,不过哥哥对弹琴没什么兴趣,不像羽清,有音乐天分,四岁就开始学钢琴了,所以她爸爸妈妈对她寄予的期望很高。”
“梁伯伯,什么是外交官啊?”
“这个嘛,等你长大就会知道的。”梁渠笑着拍了拍珍珠的头,“看你冻得,快进屋去缓和暖和吧,别再感冒了。”
“哦!”珍珠答应着和爷爷一起回中院的房间了。梁渠继续往里走,刚走到月亮门儿,就见刚刚跟着爷爷进门的珍珠又从房里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叫道:“梁伯伯,晚上你和梁伯母过来吃肉吧,我爷爷买肉了!”
“不了,珍珠,谢谢你们。晚上我和梁伯母要去别人家里做客,会回来很晚,你和爷爷吃吧!”
“哦,这样啊——,那好吧!”珍珠答应着转身回去了,心里略略地有些失望。
大雅之堂(14)
(14)
因为学校还在放寒假,林羽清几乎每天都来梁教授家里上两个小时的钢琴课。每次来都是车接车送。林羽清来往的频繁,可是却极少和珍珠碰面。林羽清来上课的时候,珍珠都要和爷爷出外摆摊擦皮鞋。等珍珠和爷爷收摊回来,林羽清也上完课回去了。倒是有几次,珍珠和爷爷回来的稍早些,在胡同口恰好看见来接林羽清的黑色轿车从胡同里开出来。珍珠总要站在胡同口目送那辆车开走,而坐在后座上的林羽清也会偶然回头,从后车窗里望出去,看着站在路边的珍珠。
开学以后,林羽清只有周末才来上课。珍珠就更没有什么机会和她碰面了。
整整一个冬天爷爷都好好的,不想春天来的时候,却突然发了喘病。大概有两个多星期的时间祖孙两个没出去擦皮鞋了,爷爷整日只能躺着,连院子里都不能去。珍珠就学着生火煮饭照顾爷爷。梁渠和李云霜多次劝章老汉去医院看看,章老汉说什么也不肯去。后来梁渠托人打听到了一种治喘病的特效药,买了两盒送了过来,章老汉吃下去果然见效了,才吃了一盒就不喘了。珍珠把药盒子宝贝似的藏了起来,心想以后爷爷发病的时候就去药店里买这种药。
爷爷病好以后,又在家歇了几天。就在那个星期天,珍珠又在梁渠的家里看见了林羽清。当时梁教授正在琴房里指导林羽清弹琴,刚好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都发出了嫩芽,洋溢着暖融融的春的气息。梁渠特意把琴房的门打开来,以便弹琴的时候也能感受到门外那浓浓的春意。
珍珠洗了几件衣服,正要晾到院子里。端着盆出了房门突然听见琴房里传出一种很好听很好听的声音,以前从来都没听到过。这声音仿佛有一股魔力,吸引着珍珠,她放下手里的盆,不知不觉来到琴房的门口。就看见梁教授背对着门站在钢琴的旁边,而身穿白色毛衣的林羽清坐在钢琴的前面很认真地在弹琴,那声音就是从她颤动的指尖发出来的。
“这声音怎么会这么好听呢?这就是钢琴吗?”珍珠忍不住默默地想道。
“羽清,你先停一停,你还没有很好地理解这首曲子,你听我给你讲讲。这首《小星星》是由法国的流行歌曲《妈妈听我说》改编来的。这首作品的诞生,是因为当时以流行歌曲或抒情调的旋律为主题改写而成的曲子广受欢迎,而莫扎特就顺应人们的需求,写下了若干优秀的变奏曲。《小星星变奏曲》可以说是莫扎特最可爱的经典名曲,是一首经常出现在音乐会中的名作。在这首变奏曲里,莫扎特把一个单纯的主题谱出了十二段多彩多姿的变奏,从最简单的曲调,经过十六分音符的快速跑动、三连音的分解和弦、不同装饰音的修饰以及不同节奏节拍速度的变化,主题时而清晰时而隐匿,时而轻快时而歌唱,时而喧闹时而安静,时而纯朴时而华丽,最后结束在辉煌而热烈的气氛中。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你不妨想象一下这样的画面:“在圆月高挂天空的夜晚,一闪一闪的星星在天空平静地听着故事。当故事进入高嘲时,小星星们躲在月亮身后,当故事到了完美结局时,小星星们则跑了出来,仍然平静地挂在漆黑的高空中,继续听着下一个故事。而旁边的树,坐在河岸边,听着潺潺的水声,花儿也闭上了眼睛朦朦胧胧地依偎在树旁。”现在你再弹一遍试试?”
林羽清点了点头重新弹了起来,梁教授一直背对着门站着,珍珠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刚才梁渠讲的那些话珍珠完完全全的迷醉在了里面。音乐的声音,梁渠的那些话,把珍珠一下子就带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无限美妙和快乐的世界。珍珠无法形容心里那种愉悦的感受,她只是觉得伴随着钢琴上流淌出来的那些美妙的声音,自己的心快乐地飘了起来,飘向了遥远的天空,变做了一颗星星,挂在了夜空上了,一闪一闪的。此时此刻,珍珠不知道有多羡慕坐在钢琴前面的林羽清,她真的好想好想走过去,摸摸那些神奇的琴键。可是她却不能,也不敢,她只能站在门口,看着像天使一样的林羽清弹琴。
“珍珠,衣服晾好了吗?晾好了,跟爷爷出去一趟。要再买些鞋油和鞋腊了,快用完了。”
“哦,就好了。”珍珠正听得忘情,忽然听见爷爷叫自己,于是赶紧一边应声一边转身去端起地上的盆,晾衣服去了。
晚上躺在炕上,珍珠怎么也睡不着。白天听到的那首小星星的旋律一直不停地在脑海里回旋着。平日里琴房的门都是锁着的,只有学生来上课的时候才会打开。可是学生上课的时候,自己都要和爷爷一起出去擦皮鞋,珍珠很想再听到那样的琴声。也很想听梁渠说那些关于音乐的话。可是珍珠自己心里也知道,恐怕以后都没有什么这样的机会。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沮丧,在黑暗中深深地吸了口气,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大雅之堂(15)
(15)
这龙口胡同里,有一户姓钱的人家,就住在梁渠家的斜对面。钱老爷子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剩下一个老太太和三个儿子三个儿媳住在一座院子里。老太太素日里偏心,只对小儿子好。吃的穿的用的无一不是先紧着小儿子,孩子们没结婚以前这日子倒也安生。可是自打三个儿子都娶了媳妇以后,情形就不一样了。老太太过分的偏爱小儿子,而小儿子呢,因为自小就被母亲疼爱,因而养成了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习惯,也没有个正经的工作,整日里无所事事,只知道混吃混喝。他越是不做事,越是没钱,老太太就越偏疼些照顾些。这引起了其它两个儿媳的强烈的不满,矛盾日深,兄弟妯娌婆媳之间自是不能和睦相处。一天到晚的打仗,闹得是家无宁日邻里不安!这钱老爷子本就有病,日子又过得不舒心,若是两天不生气,三天必是早早的。所以身体每况愈下,最终撒手人寰。
孩子们住的房子本来都是老人名下的,钱老爷子临终前唯恐老太太不能公平分配房产,日后引起更大的纠纷,因此死前除了自己和老太太住的那间房,剩下的几间平均地分给了三个儿子。房子是分了,但是积蓄都在老太太一个人手里握着呢,加上每个月老太太还领退休金,虽然算不上是财神爷,可还是能支应一些大事的。老太太一个人又能花多少,少不得贴补一些给孩子。
虽说都是自己的儿子儿媳,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但是俗话说得好,十个手指头还不一般齐呢。自打钱老爷子去世以后,老太太对小儿子的偏袒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因为老爷子不在了无人约束而愈演愈烈。兄弟妯娌婆媳之间的矛盾也就越发激化了。
这钱家的二儿子和二儿媳有一个女儿和珍珠同岁,叫钱玲,和珍珠很合得来。钱玲儿长得不好看,单眼皮肿眼泡塌鼻梁儿,鼻尖儿的两侧还长了几颗雀斑。可是珍珠却喜欢。珍珠住进梁家不过半年的时间,两个人就已经十分交好了。每次只要家里一吵架,钱玲一准儿会跑出来找珍珠。若是珍珠不在家,她就会直接跑去珍珠和爷爷摆摊擦鞋的地方。坐在旁边一边看珍珠给人擦皮鞋一边和珍珠闲聊。钱玲每次都会一直坐到爷爷和珍珠收工的时候,帮他们收拾好摊子,背上家什,然后一起回家。
两个丫头一路手牵着手哼着小曲在前面走,爷爷远远地跟在后面。一路上可以欣赏后海的美丽风光,特别到了初夏时节,夕阳晚霞中的后海,景色宜人,风姿曼妙。岸边垂柳依依,水面上是盛开的荷花,远远的就能看见古色古香的银锭桥,更有庵观寺庙里传来的钟声和鸣,余音缭绕。
回家的路上不但可以欣赏美景,还可以饱闻藏匿在后海大大小小的胡同里的传统小吃的香味,穿梭往来于古旧的街巷之中,到处散发着爆肚卤煮的味道,流窜着诱人的豆汁酸。
每天的这个时候,珍珠的心里都觉得暖暖的。被一种浓浓的生活的气息包裹着,于是常常会暗暗的庆幸自己和爷爷能够来到北京,也会在心里暗暗地感谢梁渠夫妇留自己和爷爷住在了什刹海这么美丽的地方。虽然钢琴上流淌出来的美妙旋律仍然会时常在她的脑海里回荡,弄得她心头痒痒的,会难受上一阵子。但是珍珠仍然感到非常的幸福和满足。
每天收工回到家里以后,趁爷爷煮饭的时间,珍珠常常会跑到后院去,主动帮梁渠和李云霜做些事情,扫扫院子浇浇花什么的。尤其是梁渠夫妇的皮鞋,珍珠每天都会给擦得亮亮的。梁渠夫妇呢,对珍珠的感情也日渐深厚起来,若是一天没见,就觉得身边少了什么,空落落的。对面钱家一院子的骨肉亲人整天是没完没了的吵,吵得厉害的时候动手打架也是有的。亲兄弟亲母子之间倒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而这边院子里的梁渠夫妇和素昧平生的祖孙俩相处的却像是一家人,亲亲热热的一团和气,很是让人羡慕。不说别人,就说钱玲儿吧,特别喜欢到这个院子里来,总是对珍珠说,“你们家真好,你爷爷好,梁伯伯梁伯母也好,你可真有福气能和他们住在一起。我真是羡慕你,我们家可没意思呢,成天的吵架,我真是不愿意呆在那个家里,烦也烦死了,要是我也能和你们住在一起就好了。”
两个丫头在一起的时候,珍珠会对钱玲说一些以前在小渔村时候的往事,有些是她记得的,有些是她当时太小不记得了听爷爷讲给自己听的,但是不管是自己的记忆还是爷爷讲给她的,她都会讲得绘声绘色,非常的生动。钱玲总是听得津津有味的,听完了还觉得意犹未尽,总要再追问一些什么才肯罢休。关于珍珠的身世背景和她的一些心思除了珍珠自己,那就属钱玲知道的多了。甚至比爷爷以及梁渠夫妇知道的还要多,很多话珍珠都只对钱玲一个人说过,因为那些话是只能对钱玲这样的知心朋友才能讲的。
珍珠十分看重和钱玲的友谊,自从钱玲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珍珠感到快乐了很多。有了这样一个可以无话不说的小伙伴,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孤独了,夜里睡觉的时候也睡得更加安稳,心里也更加踏实了。
大雅之堂(16)
(16)
转眼又是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那是六月中旬的一天,天气很热,正是晌午的时候,街上的行人本就很少,更别说擦鞋的客人了。珍珠和爷爷坐在擦鞋摊儿的后面吃了些自带的馒头咸菜,又喝了点水。吃完了以后爷爷说去周围转转,让珍珠看好摊子。爷爷刚走了一会儿,珍珠远远的就看见钱玲儿朝这边跑过来,钱玲儿的手里好像还举着什么东西,一边跑一边冲着珍珠挥动着。这么热的天气,毒日头底下,整个世界都被晒得懒洋洋的。也只有钱玲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能活蹦乱跳的。等到钱玲儿跑到近前,珍珠才看清楚她手里擎着的原来是两根冰棒。
“珍珠,给,吃吧。我妈刚给的零花钱,我买了两根,你一根儿我一根儿。这么热的天就要吃这个才解暑呢!”
“你今天不是有事吗?怎么又跑过来了?”珍珠接过冰棍舔了一口,“哇,真甜哪,好凉快!”
“甜吧!”钱玲也在自己的冰棍上舔了一口,“以后我天天来陪你!九月一号我就要上学了,我怕到时候就来不了这儿和你聊天儿了!珍珠,要不你跟爷爷说说,你也上学吧,咱们上一所小学,那多好呢!”
“我又不是北京人,有哪个学校会要我?再说我们也没有上学的钱啊!”
“要不去跟梁伯伯梁伯母说说,他们认识的人多,又都在大学里教书,一定有办法!”
“我们现在白住在梁伯伯梁伯母的家里,他们不要我和爷爷交房租,还总是帮我们。爷爷早就教过我,做人要懂礼数,要知道报恩。可是我现在还小,也不能为他们做什么,这也算了。总不该连这样的事情也要麻烦他们。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每天擦鞋也能赚不少钱呢。你上你的学好了,不用管我,放学了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玩儿!”
“那倒也是!”钱玲的声音略微有些失望,可是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继续低头吃冰棍儿了。
“梁伯伯两伯母买了一台新电视,彩色的。昨晚我在他们屋子里看了一会儿,可好看了!”
“本来,我妈说也要买一台的。可是我爸不同意,说是要攒钱买房子,早晚搬出那个院子,过清静日子去!”
“玲玲,你真的要搬走吗?”珍珠一把扯住玲玲的袖子紧张地问道。
“嗨,我爸也就那么一说。还买房子那?就凭我爸那个破厂?我妈说了,就我爸挣的那几个大子儿,买扇好门买把好所都未准儿能够,还买房子呢,她跟本就不指望。我妈都不指望,我就更不指望了!”
“玲玲,你要是搬走了,我就没有朋友了!”尽管玲玲说得肯定,可是珍珠还是感到有些沮丧。
“其实,要不是那个院子里老是吵架,住在这儿也挺好的,可是他们成天没完没了的吵,还骂人。烦死人了,我大伯家我哥和三叔家我弟总是往自个儿姥姥家跑。我姥姥就是不在北京,要是在北京啊,我也往姥姥家跑!”
“他们为什么总是吵架?”珍珠忍不住问道。
“还不是钱闹的,嫌我奶奶偏心眼儿,就对我三叔儿一家儿好。”
“你奶奶是那样的吗?”
“就是,那老太婆忒那个,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从来不到她屋里去,她总是偷偷地给我三叔儿家的特特买好吃的,哼,我才不稀罕呢。”
“你奶奶怎么会那样?”
“嗨,不说她了,烦死人了。幸亏我还可以去你们家,要不我非疯了不可。所以,我还挺愿意上学的,不用成天呆在那个破院子里了。要是你能跟我一起上学就更好了!”
大雅之堂(17)
(17)
两个丫头就这样坐在擦鞋摊的后面乘着大树的阴凉一边吃着冰棍一边聊天。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衬衫黑色长裤和一双三接头的皮鞋的中年男子打鞋摊儿前面走过。
“伯伯,擦擦鞋吧!很便宜的,三毛钱,保证给您擦得锃亮锃亮的,不亮不收钱!”珍珠用清脆的嗓音冲着那男子喊道。
那男子本来都已经走过了擦鞋摊儿,听珍珠这么一喊,回头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想了想,转身来到鞋摊前面坐下。
“下午正好要去开会,擦擦就擦擦吧!”中年男子说道
“哎!”珍珠响亮地答应一声把手里没吃完的冰棍儿递给了玲玲,麻利地打开工具箱,然后除尘,上油,抛光,打蜡,动作那叫一个娴熟,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看得那个男人眼都直了。
擦好皮鞋以后,中年男子的站起身来,仔细端详了一下亮得都能当镜子的皮鞋,说道“小姑娘,你挺会做生意的嘛!我——”
“哎,老孟,怎么是你啊?在这儿干吗呢?”中年男子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听见有人热情地跟自己打招呼。扭头一看,原来是自己单位的同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身后。
“哟,老张啊!我下午要去部里开个会,时间还早,在这儿擦擦鞋。”
“我下午也要去部里办事,正好,搭个伴儿,叫一辆车走吧!”
“好啊,好啊,你稍等我一下,我付了钱就走。”中年男子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钱包来,正要打开,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身后的老张说到:“老张,要不你也擦擦?我一起付了!”
“不用不用,别客气了,早上我老婆给我擦过了!”
“咳,还是老婆在身边幸福啊。”
“你太太去美国做访问学者有一年多了吧?是不是快回来了!”
“快了快了,就这一两个月的事儿!”老孟一边答话一边把自己的钱包里的钞票一张张地翻过去又翻回来,却没抽出一张钱来,而是又去翻自己裤子和衬衫的口袋。
“我这儿有零钱!”老张一边说一边去掏自己的钱包。
“不用不用,我这里有我这里有!”老孟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打开钱包抽出一张五毛的崭新的人民币来,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用力捻了捻,这才把钱交给珍珠,珍珠接过去的时候,那男子犹豫了一下,说道:“算了吧,不用找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人却站在原地没动。
珍珠笑了笑,“伯伯,说好了三毛钱就三毛钱,一分钱我也不多收的。”珍珠一边说一边找了二毛钱递给那个中年男子。
“嗬,还挺讲原则,不错!”中年男子笑着把钱接了过去。
“伯伯,您慢走,下次再来!”
“鞋擦得不错,以后我还会再来的。”中年男子说完便扭头跟那个姓张的人一起走掉了。
“快接着,再不吃都化没了。”那男的一走,玲玲赶紧把手里已经化得稀里哗啦的冰棍递回给珍珠,“你真傻,他都说不用找了,你怎么非要找给他!”
“要是多收了人家的钱,下次很可能人家就不来擦鞋了。擦鞋的到处都有,不一定非要到我这里擦。可是如果我擦得好,又不多收钱,他们就还会来的。”珍珠一边接过冰棍儿一边说道。
“又不是你要多收钱,是他主动给的!”
“有些人并不是真的想多给钱,只是做做样子的,其实还是希望你能找给他们。如果你收了,他们会不高兴的。”
“你又不是他们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玲玲惊讶地问道。
“我就是知道!要是他真想多给钱,就不会说完了还站着不动了。翻了那么久,就是在找正好的零钱,找不到没办法才拿五毛钱出来,又有认识的人在一边看着,就客气一下,为的是面子上好看。如果我真的不找钱给他,他下次一定不会再到我这儿来擦鞋了,我何苦为了这二毛钱丢了长远的客人。”珍珠一边说着一边紧着吃快要化掉了的冰棍儿。
“奇怪!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玲玲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大雅之堂(18)
(18)
其实梁渠和李云霜这几日也正为珍珠上学的事情烦恼。珍珠没有北京市的户口,祖孙俩个又只能靠给人擦皮鞋为生,照这样的情形看,上学就真是妄想了。可是就这样看着和她同龄的孩子都背起书包上学去了,而珍珠却整天出去给人擦皮鞋,李云霜这心里先就不好受了。尽管这祖孙俩也不是自己的什么亲人,可是这两年来,珍珠这孩子对自己和梁渠那是一心一意的好。虽说是个小孩子家,可眼里有的心里放的不知道要比同龄的孩子多了多少,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地跑腿干活不算,什么眉眼高低轻重缓急的那是分得清清楚楚,还特别的能知会人的心思,这孩子就跟一件贴心的小棉袄似的,让人觉得贴心贴肺地暖和舒服。凭你是个铁石心肠冰雪做的人也早就被这块小火炭儿给捂热了捂化了。
“我还是觉得应该想办法让珍珠上学去,这是影响孩子一辈子的大事。现在想想办法,将来的命运都不一样了。要是就这么由着去了,好好的一个孩子可就真的耽误了。”吃过晚饭以后李云霜坐在一张老式摇椅里一边织毛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电视一边对梁渠说道。
“那天我和章老伯提了提,刚说了几句老爷子就直摇头,唉声叹气地说不是不想让珍珠上学,实在是上不起。就算上得起,没有北京市户口,哪个学校会收啊!我一听这话,就没再说什么。章老伯说得有理,钱的事情倒好说,我们周济些就是了,可是入学怎么办呢?”
“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怕章老伯会有想法。”李云霜放下了手里的毛衣,站起身去把电视关掉了,认真地对梁渠说道。
“什么办法?”
“我们认珍珠过做闺女就是了,办一个领养的手续,她的户口就可以落了,其它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我只怕章老伯想不开不愿意。其实不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珍珠可以不用改姓,也照样和爷爷住在一起。这样不知道行不行,要不你把章老伯叫过来,我们跟他先说说,听听他的意思。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就踏实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梁渠本来斜倚在床上一边看报纸一边和李云霜说话。听了李云霜刚刚说的办法,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报纸,坐了起来,“我看这办法行,不管怎么说读书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好歹也要试试!我这就去把张老伯请过来,咱们商量商量。”梁渠说完便立刻起身出门直奔中院去了。
大雅之堂(19)
(19)
章老汉和珍珠刚刚吃过晚饭,老爷子在里屋用抹布在擦炕,珍珠正在厨房里洗碗。因为天气很热,厨房的门没有关,只挂着一道竹帘子。梁渠走到门口,隔着竹帘子叫道:“张老伯,珍珠你们在家吗?”。珍珠一听是梁渠的声音便立刻放下手里的碗,甩了甩手上的水跑到门口掀起竹帘子笑着叫道:“梁伯伯!”
“唉!珍珠,吃过晚饭了吗?”
“吃过了!伯伯吃了么,要是没吃,我现在就给您做去!”
“伯伯吃过了!”梁渠笑眯眯地望着珍珠,“爷爷在吗?”
“在屋里呢,您快进来吧!”
“不了,我找爷爷有点事,你跟爷爷说一声,等他忙完了手头上的事到我们屋里——”
“是梁教授来了吗?快进来坐吧!”没等梁渠说完,章老伯已闻声从屋里出来了。
“章老伯,不是跟您说了吗,别总是教授教授的叫,我听着别扭。感觉还怪生分的,您老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还是叫梁教授好,我叫习惯了,直接叫名字我叫不出口。”
“哈哈,那您就随意吧!不过呀,您这普通话可是越说越好了。”
“嗨,哪里,还是一口闽南腔调,怕是这辈子难改了。”章老汉遭到表扬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真是比刚来北京的时候好多了,那个时候您老说话我还不大听得懂呢?现在完全不同了。”
“呵呵”爷爷听了忍不住笑了,“这个呀还多亏了珍珠了!”
“是啊,咱们珍珠的普通话说的那是要多标准有多标准,都能给我和云霜当老师了。”
“可不能这么说,她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个啥?”爷爷慌忙谦虚地说道,“梁教授,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请进屋坐吧!”
“不了,您老要是有空能不能到我们屋里坐会儿,我和云霜有事想和您商量商量。”
一听这话,章老汉和始终站在一边用手掀着竹帘子的珍珠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心想莫不是梁渠和李云霜改了主意,不让他们继续在梁家住了。不然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还要请到里院自己的房里去说呢?如此的郑重其事,除了是让祖孙二人离开这里,还会是什么事情?想到这一层,爷爷和珍珠的心便开始一直一直的往下沉,脑子里一阵阵的发空。尤其是珍珠,脸都红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站在一边不出声看着爷爷。
“哦,有空有空。现在就去吗?”章老汉说话的时候明显的有些魂不守舍。
“是啊,那您老就请跟我过来吧!”梁渠说完转身在前面先走了,爷爷看了看珍珠,然后又局促不安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襟,这才迈步出了房门。
珍珠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梁渠和爷爷消失在视线里,她放下手里的竹门帘子,没有继续回去洗碗,身体斜倚着门框慢慢地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出神。
大雅之堂(2o)
(2o)
李云霜见梁渠把章老伯请了来,立刻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热情地把章老汉迎进屋里。章老汉落座以后,李云霜又去倒了一杯凉茶来,把茶给章老伯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便又坐回了那张老式摇椅里。梁渠则在章老汉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章老伯,”梁渠把云霜刚放在桌上的茶杯又往章老伯的面前推了推,“天气热,喝点凉茶解解暑气!”
“哎!”章老汉精神恍惚地一边答应着一边伸手去拿茶杯,不想衣袖先刮在了杯子把儿上,章老汉却还不知道,再挥手去抓被子的时候哗啦一声把一整杯的凉茶掀到地上去了,杯把儿在杯子落地的一瞬间被磕碎了,水溅得满地都是。而杯身则滚了几个个儿最后终于悄无声息地躺在了梁渠脚下。梁渠刚想弯腰去捡,不想章老汉慌忙站起身来,连连说道:“我来,我来!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喝杯茶都喝不对。”
“老伯,你别动,当心扎了手。我去拿扫把扫扫就行了,您坐着,待会儿我再给您倒一杯就是了。”李云霜说话便转身去了厨房去拿扫把了。
李云霜把地上清理干净以后,又重新给章老汉倒了杯茶了,可是章老汉却没再去碰茶杯。
“这时间过得可真够快的,您老和珍珠是83年秋天住进我家的吧,您看看,说话85年的秋天可就到了。一晃儿快两年了,就好像一眨眼似的。”梁渠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温暖的笑容,说话的口气也还是那么温和。
虽说梁渠的态度语气都是好的,可是听了这几句话,章老汉抑制不住的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加上天气又热,立时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尽管章老汉心神散乱,但是又不能不接梁渠的话,于是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好不容易挤出些笑容来,“可不是吗?说话就到两年了。这两年真是给你们添了很多的麻烦,我——”章老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不停地在大腿上来回地摩挲着。
“您老说这话可就见外了,今天把您请来,是有件大事要和您商量商量。”
“梁教授,有什么事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珍珠都8岁了吧?”
“是8岁”
“珍珠这孩子聪明,如果读了书识了字将来一定会有个好前程的。如果不能上学,可真的要把孩子的人生给耽搁了。我和云霜商量了一个法子,就是不知道您老是什么想法!”
“哦,是这件事啊!”章老汉立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我也知道让孩子读书识字是正经事,只是连孩子上学这样的事都要麻烦你们,我这心里头真是过意不去。”
“章老伯,跟我们两个您就别客气啦。跟您说句实在话,珍珠这孩子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李云霜把话接了过去,“我们是想给珍珠办一个领养的手续,这样就可以给她落户口了,上学就不是问题了。您老放心,我们可不是要抢您的孙女儿,她还是和您老吃住在一个院子里,照样姓章,也还是称呼我们伯父伯母不用改口。我们主要是为了让珍珠能够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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