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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雅之堂|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3 03:37:29|下载:大雅之堂TXT下载
  如果羽清有理由那样做,她就更有理由。她心里苦,我知道!”

  “那好,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楚天听闽乔这么说,心中再无顾忌,连忙说道。

  “你要去哪里?!”

  “我认识一个家伙,住这附近,他能开锁,什么锁都能开。我去把他弄来,很快,十分钟,我一定回来,你等着!”楚天说着这话的时候已经往楼下跑去了。

  “楚天,你开车小心,天太黑了,你千万小心。小心开车!为我!”楚天的脚步声都已经听不见了,闽乔关照他的话音还在楼道里回响。老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一切事情一切人一夜之间都被无名之手标记上了危险符号?闽乔只感到双腿发软,怎么站不住,背靠着门蹲到了地上。

  自从得知了羽清出事的消息,她觉得自己是变得比以前神经质了。羽清的死强烈地刺激着她记忆中对死亡对离别的感受和认知,最近总是会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地担心,担心自己的亲人朋友出事故,担心爸爸妈妈,担心楚天,担心羽明,担心赵元玲玲徐影,担心所有和自己有着亲密关系的人。有时候在旅行社还上着班,就会突然打电话给爸爸给妈妈,问他们在哪儿,在做什么,在电话里听听他们温暖亲切的声音,感觉就会放心很多。可是放下电话没一会儿,就又担心起来。她知道,自己最近是有些敏感了,太过担忧恐惧是因为太过珍惜。平安的日子里却满怀忐忑,生怕某一个日子,突然就传来一个噩耗。每每这样担心的时候,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象着羽明乍一听到妹妹自杀的消息时候的样子,而每每那样想象的时候,她自己的感受都有如被惊雷阵裂了肝胆一样。或者是于这样的想象中体验了太多的苦和痛,所以才会越发担心起来。

  闽乔本来就是个孝顺的孩子,对梁渠对李云霜的感情之深,但凡是周围认识他们的人,都能感受到。雨中送伞,雪中送炭,闽乔对爸爸妈妈的关心可谓是细致入微。而梁渠和李云霜如今因为这个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着,都说自己要是能有一个象闽乔这样知冷知热的女儿来生作牛作马都愿意。本来就心细体贴的孩子,如今因为这份紧张更加心细起来。上个月才刚把梁渠和李云霜强行拉去医院做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前儿听说龙口胡同里一个老人突发心脏病去世了,她回家以后便又抓着爸爸妈妈问他们的心脏有没有不舒服,胸口的地方有没有感到憋闷,疼痛什么的。这些日子以来,闽乔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所以今天为徐影的一个电话就反应如此强烈一点儿都不奇怪。此刻她蹲在徐影家的门口,被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笼罩着。

  楚天说的那个能开锁的家伙叫张齐,因为偷窃坐过两年牢,当初刚出狱的时候因为找不到事情做也在秀水练摊儿来着,他的铺位就在楚天和赵元的隔壁,一来二去大家也就混熟了。时间久了,楚天发现他这人其实不赖,当初走上邪路无非是因为交友不慎罢了,本质并不坏,心肠还挺热乎,谁有个大事小情的他都愿意伸把手。但是他在练摊儿这件事上实在是外行,所以秀水的摊子经营得不好,不怎么赚钱,后来不知怎么琢磨的和公安局联手办了一个修锁开锁的服务公司,生意还不错。楚天有好几次丢了这个那个的钥匙,都是去找他给开的锁。

  楚天风风火火到张齐家的时候,这小子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球赛呢。听见敲门声,哼着小曲儿去开门,一见是楚天,当即笑了,“哥们儿,来得正好,一个人喝酒真没劲。快进来,陪我一块儿喝两杯!”

  “你开锁那套东西呢?”楚天问道。

  “那不是!”张齐指了指放在门口鞋架边儿上的一个铁盒子,“你要用啊?”

  楚天也不答话,俯身抓起地上的铁盒子随手从门边的衣服架上抓了一件棉袄往张齐怀里一塞然后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就往门外拖,“快,快跟我走,晚了要出人命了!”

  “去哪儿啊!你别扯我,你丫等我把鞋穿上,我还穿着拖鞋呢。”

  “不用穿了,一会儿就到了,冻不死你!”楚天不由分说把张齐扯出了房门扯下楼一路小跑着扯到摩托车跟前。

  “你别扯我了。你放开我,你小子今天犯什么邪啦?家里没人,我门儿还没锁呢!”

  “丢了东西我赔!”楚天把一边说一边啪地一声把头盔扣到了张齐的脑袋上,又把铁盒子塞给他,自己旋即跨上摩托车,“快上来!你要还跟我这儿磨蹭,出了人命你赔!”楚天发火儿了,张齐赶紧跳上了摩托车,屁股刚挨着座椅,楚天的车就像箭一样飞了出去。张齐一个后仰差点儿没闪了腰,吓得他赶紧伸出右手抱住了楚天,忍不住有些生气,在楚天的背后嘀咕: “我怎么就吃上这行饭了呢!命!就是他妈地命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闽乔终于听见楼下响起了脚步声,赶快从地上站起来,接着就看见楚天扯着一个人上楼气喘吁吁地上楼来了。这个张齐手脚还真麻利,三下两下就把门打开了。门才刚一打开,楚天就知道闽乔的判断是对的。一股强烈的煤气味儿从房间里窜了出来。楚天和闽乔一起捂着口鼻冲了进去,楚天去厨房关煤气,闽乔去开窗子,再然后他们在卧室发现了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躺在床上已经不醒人事了的徐影。

  把徐影送到医院的时候,楚天和闽乔完全没有概念生的几率有多大,还有没有希望,他们不敢想,也没有时间想,只是忙乱成一团,用最短的时间把徐影送到医生的面前,剩下的也只能听天由命。徐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不但开了煤气,还吃了安眠药,为自己踏上黄泉路买了单程票上了双保险。徐影下定了决心要走,可是她的决心还是敌不过有人一定要她留的信念。

  由于发现得及时,抢救措施的得力,徐影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人仍在昏迷当中,还要继续留院治疗和观察。楚天忙着去办理入院手续,而闽乔则在急诊病房里守着徐影。

  病房里很安静,她仿佛都能听见静脉滴液管理药液滴落的声音。清亮的一滴一滴滴落的药液,很像眼泪的样子。闽乔坐在徐影的病床边,望着躺在病床上苍白瘦弱的徐影,她的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地难过起来。她看上去比自己刚认识她的那个时候瘦了很多。此刻,闽乔的脑海里不断地回旋着徐影对自己说过的话,“如今这年月,有谁还去关心别人的悲喜?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在偌大的京城里不过是一只偷生的蝼蚁罢了。闽乔,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第一个朋友,或者说做一个不知道我故事的知己?”她记得她说愿意,然后她成了她的好朋友,一个至今也还不知道她的故事的好朋友。她想她或者有比羽清更强壮的理由和愿望离开这个世界,可是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拼命想把她留下来。尽管她知道活着对徐影来说可能根本已经成了一种痛苦,尽管她也知道,这个世界有时候真的是差强人意,但是她仍然不愿意看见有人不断地离开,彻底地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尤其是一路陪伴过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她就更不想。

  大雅之堂(134)

  徐影终于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了。微弱的曙光透出云层洒入还在沉睡中的京城漏进了病房的窗子,为躺在病床上的人和守在她身边的朋友送来了又一个清晨。下定决心要死的徐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扒在自己的床头打瞌睡的闽乔,看见了那隐约轻浅的黎明,而心情却坠入了万丈深渊。为什么,睁开眼睛,还是这个世界?究竟怎样才能解脱?如何才能抛却那所有的生不如死的痛苦,如何才能洗去那一身的深入骨髓的耻辱?自己渴望的不过是眼里的一湖清水,心中的一池碧波,她盼望着死后的灵魂可以到达那样的境界,只有透彻的干净与清纯,没有这一身洗也洗不去的污垢。那个世界里不会有男人,更不会再有那双把自己踩入地狱的肮脏龌龊的男人的臭脚。

  她虚弱极了,手脚也好像都麻木着,无法支配。她微微侧着头,看着扒在自己枕边的闽乔,是她送自己来医院的,是了,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谁想要挽留自己,那也就还只有她,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在乎的。她一定是在这里守了一夜。她想自己要是真的死了,也并不真的没有牵挂和留恋。她就是她的一份牵挂和留恋,这世间从没有一个人对自己这么真诚地好过。亲生母亲都是那个样子,何况别人?对人和人生她都早已绝望,却意想不到在漂泊的旅途中一次偶然的邂逅,会成就给自己这样一份美好的友情。是这份友情让她对世事人情有了一份和从前不一样的认知,人和人之间原来还有信任,还有真诚,还可以相互依傍。她感激闽乔,从心底里感激,感激她为自己付出的真情,却不是她让自己仍然睁着眼睛躺在这里的结果。她给自己的是一份可贵又美好的友情,可是如此美好的友情她却没有方法珍惜。自己就像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容器,她灌注给她的玉液琼浆她全然盛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流干流净,最后仍然只剩下自己这破钵一般的空壳儿。活着也只是空洞,是残破,是被遗弃,是无地自容的羞愧,是没有尽头的寂寞。

  她开始遗憾,她这样留她,可她依然不想活,不能活,两行热泪顺着徐影的眼角淌下来,一行滴在枕头上,另一行在脸颊上划出一道痕迹汪在鼻侧,她仿佛听见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她很怕闽乔醒来,她希望在她睡着的时候自己能从这里悄悄地离开,并让这离开成为真正的永别。她害怕她醒过来,要面对她,因为这份友情,总要给她一个解释,一个交代,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那些话那些个原因是那么难以启齿。徐影挣扎着想要伸手拔掉输液管,床微微颤动了一下,闽乔就醒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她看见了徐影脸上的泪痕,发现她醒了,她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总算醒了,你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要是…要是…徐影,你让我说什么好?!”

  “闽乔,对不起!”一声对不起一出口,徐影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河水狂泻出来,“真的对不起!”

  “你有心事,我知道。从前,我一直觉得那些是你的隐私,你不愿意说我就不问,因为我觉得那是做为一个朋友该表现的尊重。不过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朋友就应该相互分担心事。徐影,如果承担不了了,痛苦得不能活下去,就不要压着了,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可你宁愿这样,走这样的路,都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从来就没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是不是这样?”

  “闽乔,你不要再说了!”徐影呜咽着说道,“你帮不了我,也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别再管我,让我死,死了我就解脱了。不是我不想活,是我实在活不下去了。”

  “如果你打定主意要走这条路,我还能怎样?”闽乔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落泪了,“我拦了今天,也难挡明天,留了这一次,也难保下一回。你什么也不说,就这样说走就走。让我怎么说,你才能懂。那条路你也不用急着走,要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机会是完全均等的,绝对公平的,就是去那个地方了。不论贫富贵贱,也不分男女老幼,只要愿意,谁都能去。随时随地随便哪里都有通往那儿的列车遍地都是车站,只要抬脚上车就行了。那条路那个机会会一直摆在那里,不会有人跟你争跟你抢,你又急什么?能不能活下去,总要再看一看,再试一试。你都不争取,我……”闽乔说到这里实在说不下去,不得不停顿了一会儿,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多的人能够相遇相识那是多么难得的缘分?就像六岁的我在北京站遇到我爸爸,然后认识了我妈妈,再然后遇到了玲玲,认识了羽明,又认识的楚天和赵元,再后来认识了你,就是这些缘分组成了我的人生,我习惯了每天有它们陪伴着我,我依赖这些缘分,少了任何一份我都会心痛难过。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理由,但是为了缘分,为和人生的还有和我这个算不得朋友的朋友的缘分,想一想,再想一想!”

  听了闽乔的这些话,徐影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抽噎着说道,“闽乔,我告诉你,都告诉你!现在就告诉你!”

  “我这么说,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弱。”

  “不,我要现在讲,我怕过了这个时候,我就再也没有勇气了。”

  “那好 吧,你讲,慢慢讲,累了,就停下歇歇。我就在这儿听着。”

  在这个静悄悄的黎明,这个一天当中北京城最安静的时分,夜晚的喧嚣已远去,白日的热闹还没有降临,这是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休养生息的最好时候。整个世界都好像在沉睡,似乎只有徐影的记忆伴着无尽的伤痛在慢慢苏醒。她给闽乔讲了自己的很多往事,她第一次提到了自己的家人,第一次说出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静静聆听的闽乔已经不是故意要保持安静了,而是在徐影的故事里被震撼了被惊呆了。

  一直以为从小失去了父母,跟爷爷流浪街头,靠乞讨为生,爱上钢琴却断了手指的自己是经历了不幸和磨难的。可是自己的这些所谓的不幸和磨难和徐影的比起来真真的是不算什么了。徐影才真是个苦到家了的苦娃娃,不幸原来还有这样的方式,难得她能撑到今天,可是自己刚刚居然还在怨她怪她。虽然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大恶之人,确实有,但是她对大恶并没有太实质的概念,可是今天这两个字却被徐影的悲惨故事给冠实了,她忍不住愤恨地想恶人原来确实是该被诛杀的!

  “除了死,我不知道还能如何摆脱他。你能了解我的感受吗,你看过墨汁滴入清水时的情形吗?什么样的手能再把水和墨分开,让清白的保持清白,让污浊的自去污浊。没有这样的手,就连死都要带着那样的墨黑。我对他的厌恶和憎恨是死都不能了结的,我希望他下辈子托生成猪狗,不,那样都便宜了他,我希望他下辈子托生成蛆虫,活在粪池里,永不得超生。”徐影说完了用牙齿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滴血渐渐从齿痕里渗了出来。

  “我们要把那个混帐东西送上法庭,送进监狱,那是他应得的。这样的人若不受到惩罚,再无天理。有一个人,他一定能帮得上你。我们去找他,商量一个办法?”始终沉默着的闽乔突然开口说道。

  “谁?”

  “羽明,林羽明!虽然他不是代理刑事案件的律师,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有办法。他认识很多优秀的律师,我们可以让他推荐一个信得过的。”

  “虽然没见过他,但是你说他是很好的人,我就信。但是我却不能去找他,他是律师没错,可他毕竟也是个男人。普天下的男人对这种事的态度看法莫不如此,同情也总有限,鄙视才是真的,我又何必去自取其辱。”

  “不,他不一样,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他不会鄙视你,他一定能想出办法帮忙的!你如何信任我,就可以如何信任他。”

  “闽乔,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对楚天,你都没这么肯定过!你爱他是不是?”

  “现在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徐影,搏一搏好不好?”

  “闽乔,没有用的。这是我的命,我认了,老天不给我活路,我就死。老天再怎么不讲理总不能不让人活还不让人死吧!”

  闽乔低下头,沉默,沉默,还是沉默。良久,仍然低着头,用缓缓的语气轻轻说道,“与其做一只乌鸦披着一身黑衣在绝望中死去,不如做一只凤凰勇敢涅磐,浴火重生。我愿意为你采撷梧桐枝,然后为你点火,只是你要有勇气跳进火里。我相信你会有!”

  “凤凰,浴火重生?!”徐影缓缓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不知道是被闽乔打动了,还是被充满神话色彩的凤凰传说打动了,她不再说要死的话,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那些话当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让我怎么说,我真的说不出口。我还嫌耻辱得不够吗?”

  “你说不出口,我来替你说,只要你点个头,我就约他见面!”闽乔一边说一边用期待的目光企盼地望着徐影。一抹清晨的阳光终于替代了曙光挤进了窗口照进了病房,天已经开始大亮了,在晨光与泪光的交织中闽乔终于看见徐影轻轻地点了点头。

  大雅之堂(135)

  “我们要把那个混帐东西送上法庭,送进监狱,那是他应得的。这样的人若不受到惩罚,再无天理。”

  “与其做一只乌鸦披着一身黑衣在绝望中死去,不如做一只凤凰勇敢涅磐,浴火重生。我愿意为你采撷梧桐枝,然后为你点火,只是你要有勇气跳进火里。我相信你会有!”

  闽乔的话在徐影的心里激起了千层巨浪,唤醒了她潜藏心底多年抗争欲望。要让恶的得到恶报,让善的能有善终,指望老天是不行的,即使真有天意也是要通过人去执行和完成的。刚刚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回到人世,得益于朋友的忠诚和鼓励,受惠于涅磐传说的感动和启迪,使得她终于认清了这一点。也让她终于下决心做这最后的搏杀,她知道在这样的搏杀中她会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女孩儿家的声名是比命还宝贵的东西,但若是连这声名也舍得了,就再不会有所畏惧。如今她真的想明白了,就算凤凰涅磐只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就算浴火之后仍然无法重生,就算自己会落入万劫不复,也再不该让那样的恶棍继续逍遥人世。正如闽乔说的,这样的人若不受到惩罚,再无天理。是的,自己要挣这个天理回来,哪怕为此拼却了这一身的血肉与灵魂。

  从开始的以死逃避,到接下来的彷徨犹疑,再到最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徐影已然踏进了涅磐的苦旅。当闽乔和她约定好一切放心离开医院的时候,徐影的心情竟然出奇的平静下来,她已经记不清到底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心情了或者说她的内心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平静。多少年来,她第一次认清了一个方向,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了一个生存的任务,更有了一个奋争的目标。心中所有的凄惶忽然间飘远了飘散了,拨开这重重迷雾之后,看清了这世界,虽然还是一片狼藉,但自己却已是心清目朗,再无屏障。

  闽乔离开医院的时候是早上七点钟,是守着徐影吃了早饭后才离开的。楚天昨晚离开的时候说早上要来医院接她,可她怕他跑过来太辛苦,昨天晚上他也累坏了,她不忍心再折腾他。于是没等他来,就出门自己叫了辆车,在车上给楚天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已经回家了。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闽乔的心情是百感交集。徐影的声音徐影的故事在耳边脑际萦绕不去,离开医院很远了,她还是能听见徐影在用那种充满了沧桑,苦痛和茫然的声音给自己讲她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以及如今走投无路的状况。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我的母亲是剧团的演员,是整个县城里出了名的美人儿。可母亲的美从来都不是我的骄傲,而是耻辱。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始终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跟着母亲,几乎每天都能看见陌生男人的脸孔从我们家里出出进进。我上学以后,同学们都叫我是野种,说连我妈都不知道她是和谁生的我。我哭着跑回家问她我爸爸到底是谁,他在哪里?她听了以后不但不告诉我,还疯狂地扇我的耳光,说别再跟她提那个男人,要是再提,她就不要我了,把我送到孤儿院去。从那以后,我就再不敢问。

  后来我慢慢长大了,上了初中,我遇到了一个很好的班主任。她是我妈学生时代的好友,非常要好的好友!只是后来因为母亲变成那个样子她们才很少再往来。但是她对我还算好,比起别的那些人,那是要好很多了。上学的时候我叫她老师,学校以外的地方我叫她阿姨。私下里她给我讲了很多我母亲的事儿。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个怎样的人,也才知道我的母亲原本也不是那个样子的。

  母亲变成那个样子完全是因为我的父亲。据说我父亲是个年轻有为的大学生,毕业的那一年分配去了县委工作,偶然的一次机会,认识了我的母亲,就一下子喜欢上了,而我母亲也爱上了他,两个人很快就如胶似漆了。后来我母亲不知怎么的就怀孕了,而恰恰在那个时候我爸爸接到了上海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他二话不说打点了行装去上海了,只留了一句话给我母亲,说等他发达了就回来娶我母亲。可是他这一去就再无音讯,我母亲生下我的第二年,实在等他等得望眼欲穿,再也等不下去了,于是就抱着我千里迢迢跑到上海去找他,好不容易找到那所学校,打听之下才知道他已经出国了。母亲又到处打听他在国外的地址,可是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个国家什么地方。

  母亲回到县城以后就突然变了一个人,突然之间跟很多很多的男人关系亲密起来,每天都有很多男人像苍蝇一样围着她打转。可是所有围着我母亲打转的男人都只想跟她上床,却没人愿意娶她。自从我母亲未婚先孕怀了我,她跟我外公外婆的关系就变得很紧张了,等到后来,外公外婆干脆就忍受不了了,他们以她为耻,几次把她赶出家门,说他们没有像她那样不要脸的女儿。县城里的男人把我的母亲比做公共汽车,还传言随便谁只要买票就能上车。母亲的名节坏了,剧团的领导受不了就把我母亲开除了。我外公外婆因为受不了风言风语,连生气带生病相继去世了。外公外婆死了以后,母亲比从前更加变本加厉,不但经常带陌生男人回家,还天天酗酒无度,经常喝得烂醉如泥。我当初不懂,我现在却明白了,我想她是在发泄她心中的恨吧!

  再后来,我上了高中,我的母亲也已年老色衰。没有什么男人愿意和她来往了。当初的相好也都各守各的老婆孩子回家过安生日子去了,而我们的生活却越来越艰难。没有什么收入,母亲她除了演戏又没有什么别的技能,就算有,她那样的名声也绝对不会有地方要她的。后来经人介绍,母亲就认识了那个男人。他是个建筑工人,因为喜欢喝酒又好赌,四十几岁了还没娶上老婆。那个人到我们家来了几次以后就说他喜欢我母亲,要照顾我们母女的生活。我母亲那个时候生计无着,很痛快地就答应了他,而我的噩梦从此开始了。

  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看中的根本不是我的母亲,而是当时还只有十七岁的我。他搬过来还没几天,就强犦了我。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是就是觉得恶心和羞耻。我跑去找母亲,向她哭嚎,可她却不理我,只顾着一个人拼命地喝酒,喝醉了倒头就睡,好像我根本不是她的女儿一样。那个时候的日子真是太可怕了,他晚上喝醉了酒就折磨我,侮辱我,我反抗,他就打我。我的母亲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我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能怎么办?于是我只好拼了性命用功念书,心里只有一个想头,我要考上大学,离开那个像地狱一样黑暗的家,永远不再回来。为了少受那个禽兽的折磨,我晚上常常不回家,放学的时候趁人不注意藏在老师的讲台后的柜子里,等值日生锁了门走了我才敢出来,然后留在教室里看一夜的书。所以那个时候两天才吃一顿饭是经常的事情,好的时候能从家里偷着带馒头出来,放在书包里,那样第二天就不会挨饿。

  我的努力和心血没有白白付出,高考成绩下来的时候,我的分数是全学年最高的。我考进了北京,可是那个人却不肯拿钱出来,他不让我去上学。他怕我走掉了却把醉鬼妈妈留给他。

  我只好偷偷地去找我初中时的班主任,我叫阿姨的人,我不敢告诉她那些丑事,也没脸告诉,只说自己想去上学,没有钱。恳求她,让她帮我想办法。我说要是不能去上学,我就死。她听了什么都没说,给我买了火车票,还资助了我当年的学费,然后偷偷地送我上了火车。她说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能不能读完大学就看我的造化了,还嘱咐我千万不要对人任何人讲是她帮我买的票送我上的火车,当时我除了拼命点头掉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当我成了首都名牌大学里的一名大学生的时候,我以为我的噩梦结束了。从此,我再也不会和那个县城里的一切有任何瓜葛,我要开始新的生活。因为第二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我只好拼命学习,拿奖学金,想方设法出去找家教做,赚一点生活费,每天省吃俭用,别人吃三顿饭,我只吃一顿或两顿,而且只吃馒头咸菜,喝白开水。学校放假的时候我就出去打工,什么活都干,打扫卫生扫厕所,只要能赚钱,我都干。虽然窘迫,但是我却觉得我是到了天堂了,大学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和我以前过的那种日子真是天差地别。

  我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万万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跑到北京来,到学校来找我。当时幸亏我们的宿舍楼管理的比较严格,他没能进来,只在楼门口托一个同学捎话给我。那个同学就来宿舍叫我,说是我爸来了,在楼门口等我呢。我一听,眼前一黑,差点儿就晕倒了。后来我就跟我的同学说那个人不是我爸,是我的仇人,我不会见他。同学虽然觉得这事情蹊跷,可也不得不如实转告他,让他走。不想,他却不死心,还守在宿舍楼门口不走。我只好从后门逃出了学校,好几天都没敢回去。他等不到人,就只好回去了。

  大概在大学毕业前两个月的时候,那个人写了一封信来,说我母亲发心脏病死了,让我回去看看,给她办理后事。我得知我母亲去世的消息以后一滴眼泪都没掉。母亲应该是一个多么美好和温暖的词汇,可是对我来说这两个字是和痛苦和噩梦联系在一起的。我也不是盼着她死,但是她的死的的确确没让我觉得有一点点的悲哀。收到那封信后没几天我突然接到当初给买火车票的阿姨打来的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对我说她怀疑我母亲不是得心脏病死的,是被那个人打死的。她说就在我母亲死的前几天她去看过她,发现她的身上到处是伤,问她怎么弄得她也不讲。这才没几天的事,人就突然没了。我毫不怀疑是那个恶棍杀死了我的母亲,他又喝又赌,养活他自己都是问题,又怎么能保障我母亲的生活?他早就把我母亲当成累赘了。虽然知道是这样,但是我却没什么反应,跟那个阿姨说那儿的一切如今都和我没有关系了,谁死了谁活着和我也都没有关系。我不在乎,也不会回去。虽然这么说,我心里还是很害怕,害怕那个人再来学校找我,我担惊受怕咬紧牙根总算熬来了毕业。离开学校的那天我便让自己完全彻底地在人海里销声匿迹了,我断绝了和那个县城的一切联系,也断绝了和所有同学熟人的来往,我离开校门,从此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过去没有历史没有记忆的人。以前的一切和我再无关系,我要在北京重新开始我的人生,我要主宰我自己的命运。我就是抱着这样的希望和信念走出大学校门的。

  自从我参加工作以后,我从来不和人谈我的身世背景我的家人,但是我又怕人家怀疑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在大家面前我总是故意做出一副开心幽默活泼开朗的样子,但是我的心却始终快乐不起来。我只依靠我自己,除了我自己,我不相信任何人,更不相信人和人之间还会有什么真诚和信任可言。直到有一天,你带着温暖甜美的笑容出现在我的面前,对我毫不设防,坦诚相待,并友好地向我伸出你的手。我心中对人情对世事的温情因为你的出现而缓缓冰释,我以为我真的可以向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可是还是不能!那个人又像幽灵一样出现我的面前。你相信吗,这个世界上就会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公司制的宣传册,被旅游的人带回去,又无意丢在了商店的椅子上,上面有几张员工的合影照片,只有一张上面有我,而且是站在后排,可是偏偏就落进了那个混账王八蛋的眼睛里。他正潦倒窘迫的过不下去,看见了那本宣传册就抓在手里,按照上面的地址一路追到北京追到我工作的地方。说起来都像是瞎编的,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可是偏偏就有,偏偏又是我中头彩。这一次我不得不彻底相信了宿命,有些东西你越想摆脱的就越是摆脱不掉,那些噩梦拉开了阵势要折磨我一辈子。他到了北京以后就要和我住在一起,说是北京好,他不走了,要是我不同意,他就把我们的事宣扬出去,让我们公司的人都知道,说我从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和他那个了,看我到时候还怎么做人。我实在是走投无路,羞愤以极,我甚至想过要杀了他,或者和他同归于尽。可是不论是杀了他还是同归于尽,我都怕沾染了他的脏血,这样恐怕我下辈子都摆脱不了他的纠缠。昨天晚上,他拿了我的钱出去鬼混了,我就下了决心让一切画上句号,让一切永远结束,这种日子哪怕再持续一分钟,我都要疯了。”

  徐影的这些话字字句句都有如千金巨石砸在闽乔的心上。又是一个因遗弃而引发的悲剧,那个没有人性的恶棍罪不容诛自不必说,那别人呢,徐影的大学生爸爸难道没有责任吗?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轻易承诺,轻易海誓山盟,可到头来却不能信守那个承诺,总是抛弃,总是背叛?这一切究竟是谁的错,是因遗弃者的背信弃义?还是因被遗弃者的怨天尤人自暴自弃?还是两者都有?可是他们这样也罢了,却总有无辜的人牵连其中,受到伤害。像是徐影,她没有期待过自己的出生,是他们非要生下她,却把她抛进那样的深渊不闻不问。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走了,不要自己和爷爷了,那也罢了。后来又要回来找,害得爷爷命归西天。这些年了,让她耿耿于怀的不是爷爷的离世,而是爷爷在那种心情里离世。没有人能长命百岁,可是如果一定要走,也该走得更加幸福安详。然而偏偏不能。有人不但不能为他的生负责任,却还去充当死亡的催化剂,而那人恰恰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至今都无法从心里原谅她,虽然她和徐影的母亲的行为不同,可自私和狭隘的心都是一样。想到这些,她的心里很悲凉,为了自己朋友的悲惨境遇,为了自己曾经的孤苦时光,为了爷爷的郁郁而终,闽乔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在家门口下车的时候,正好看见爸爸妈妈从院子里出来,妈的手上提着一个保温饭盒。看见闽乔从车上下来,于是迎着女儿走过来。

  “爸,妈,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妈早起熬了鸡汤,我们要去医院看看徐影!”梁渠正说着话,看见女儿的脸上有泪痕,“闽乔,你哭了?!徐影她不是已经脱离危险了吗?你不要难过!”

  “是,我不难过了,她已经没事了!”闽乔答道。

  “傻孩子!”李云霜伸出手给闽乔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徐影没有生命危险了,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你应该高兴才对。万一要是晚了一步,那才是只有哭的时候了。你一定是吓着了,昨晚在医院守了一夜,一定累坏了,今天不要去上班了。让楚天他们顶着行了,你在家好好睡一觉,休息一下。我和你爸去医院看看徐影,你不要再担心了。对了,早饭在厨房里,一定趁热吃了再睡,不要空着肚子睡觉。听见没?”

  “妈,您放心,我会吃的。你们走吧!”

  “那好,”李云霜看见刚才送闽乔回来的车还没走,赶紧冲司机摆摆手,“正好,我们就坐这辆车走。”李云霜说完这话,便和梁渠一起上了车。

  一直目送着出租车走远了,闽乔才转身进了家门。

  大雅之堂(136)

  有多久没见到他了?似乎很久了。羽清刚出事的那会儿,她给他打过一个电话,告诉他暂时不要来旅行社这边了。他就真的没来,后来,他和徐晓晓陷入了离婚的风波之中,他在离婚前后不但人没有来过这边,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

  玲玲还特意因为这个问过闽乔,说有一阵子没见着羽明了,还真是挺想他的,又问闽乔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为什么不过来?闽乔只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