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很快赶上了先于自己四年开始学琴的林羽清,而且渐渐地超越了她。每次当林羽清看到梁渠投向闽乔的那种充满着欣赏和赞叹的目光时,心情都遭透了。就在两年多以前闽乔还像是自己走路时不小心踢到的一个小石子,虽然看上去碍眼,让人不舒服,但是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威胁和伤害。可是如今的闽乔却俨然成了一颗巨大而坚硬的芒刺,深深地刺在了她的脊背里,让她感到钻心地疼。
也许是心理在作怪吧,每次和闽乔说话的时候,林羽清的表情都是怪怪的。嘴角上翘,明明是在笑,可是眼神却不经意地横出一道道冷漠,把嘴角的笑意挡在阴影里,给人的感觉有些阴阳怪气的。
而闽乔呢,也再也找不回那个冬天第一次在大门外看见林羽清时展现给她的那个温暖和灿烂的笑容了,尽管她也想再对林羽清那样笑,可是她的心却坚定地把那样的笑容藏了起来,不允许它再出现在那个面对林羽清的小小的窗口。闽乔每次面对林羽清想那样笑却笑不出来的时候,她就会很怀念那个笑容。其实与其说是怀念那个笑容,不如说她是在怀念刚认识林羽清时心中尚无嫌隙的感觉。
如今面对羽清时她已经再也无法找回那时的笑容和心境了。虽然她还只是一个孩子,只有1o岁而已,对世事人情本不该有如此深的牵挂和顾虑。可是恰恰就是在这样的年纪,和林羽清的关系就已经成了打在闽乔心里的一个死结了。闽乔常常会想,如果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她也会努力去争取羽清对自己的好感。可是她的心告诉她,她们根本不可能成为朋友。她们之间总仿佛隔着什么,虽然看不见也摸不着,可是它就在那里,横亘在她们中间。闽乔觉得自己这一生恐怕都无法走进羽清的心里去了。每每想到这些,她就会很遗憾,遗憾并不是因为交不到羽清这样身份高贵的朋友,而是因为她对世人本就怀着一颗友好的心,不论是流浪的岁月还是寄人篱下的时光抑或是所谓的时来运转以后,她一向如此,在这本就多灾多难的尘寰里不愿意伤害别人也不愿意受伤罢了。
玲玲还如以前一样每天总要往这边院子里跑好几趟,难免也要经常和羽清碰面。如今大家经常在一个院子里共处,三个女孩子表面上看起来还算和睦。每天见面都相互打招呼,语气也还热情。然而闽乔和玲玲都知道,她们和羽清的关系其实没有看上去那么亲近。
玲玲和闽乔的关系却真是越来越近了,好得如亲姐妹一般,连梁渠和李云霜都常常开玩笑说,“玲玲,你干脆也给我们做女儿得了,那样你们两个就可以天天粘在一起了。”
玲玲听了,总是呵呵笑着不说话。
梁渠最近再也没收新的学生,尽管前来拜师的学生和家长们络绎不绝,要把门槛踏破了,可是都被梁渠一一拒绝了。他想他应该把自己全部的精神和力量都集中在闽乔的身上,好好培养她。在音乐的路上徜徉了这几十年,他以为自己的艺术之路会这样一直波澜不惊地走下去。然而闽乔的出现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兴奋,就好像一直在辛辛苦苦打井的人发现了石油,开矿者挖到了金子,大约就是那样的心情吧。
可是梁渠不想再收学生这件事终究还是不能够做到。
那日梁渠下班回来,阴沉着脸进了套间的门,把皮包往椅子上一扔,脱了外套挂在衣服架上,然后转身进了卧室一屁股坐在床上用两只手撑住床沿也不说话。李云霜只扫了他一眼,就知道有事了。于是问道:“怎么了?”
“——”梁渠并没有立即答话。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说嘛!”李云霜有些急了。
“嗨!”梁渠深深叹了口气,“还不是老孟吗,今天把我找去,非要给我介绍个学生。我说我现在不收学生,他说别人可以不收,但是这个学生是他弟弟的孩子,他的亲侄子,所以无论如何要我帮这个忙。还说她妈妈做访问学者出国去了两年,才回国一年多。他爸爸工作又忙,没人管孩子,所以这孩子这两年的琴一直都没有进步,想要找个好老师教教。”
“他原来不也是学钢琴的吗?那是他的亲侄子,他自己为什么不教?反而推给你?”李云霜用极其不满的口气说道。
“我也是这么说的,说你可以亲自教吗。那样更好,可是他说他的社会活动太多,应酬不过来。实在是挤不出来时间来教孩子弹琴!”
李云霜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什么社会活动多,还不是摆他领导的臭架子。他不是一向都对你心怀芥蒂敬而远之的吗?这会儿用得着了,又来套近乎?他就不怕你诚心不好好教,耽误了他的侄子!”
“他早把我看透了,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怎么就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回偏要做一回那样的人给他看!他自己不就是那样的人吗?我就是看不惯他,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出来进去的,谱摆得比院长都大。”
“他那可不是什么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俗话说县官儿不如现管儿,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的权力可是比院长还要大呀。我是怕万一,万一将来闽乔考试的时候他会使绊子,咱们又不是不了解他。尽管那都是7年8年以后的事了,到时候谁怎么样还都很难说。可是这关系到闽乔的一生,我不想冒险!你是知道我的,孤傲了一辈子清高了一辈子,没在权贵面前低过半寸头。可是这一回我实在是有些怕了,我怕因为我一时用气,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影响了闽乔的前程,到时候追悔莫及啊。闽乔这孩子是为钢琴而生的,要是进不了音乐学院,实在是太可惜了。我想了,为了孩子,就低这一回头吧!所以我已经答应他了,不过看来得另外给他安排时间了。”
李云霜听了不再发牢马蚤,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他几岁了!”
“谁?”
“老孟他侄子。”
“十四了!”在附中读书呢,也想考音乐学院的钢琴系,我估计没有什么问题,琴弹得怎么样先不说,老孟你又不是不知道,很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还不是偷鸡摸狗见不得天日!”
“闽乔呢?”梁渠突然问道。
“章老伯今天歇班,在中院房里陪她爷爷聊天呢!”
“哦!”梁渠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行了,别想了,越想就越憋气。洗洗手,准备吃饭吧,我去中院儿叫他们爷俩儿去。”李云霜说完转身出去了,梁渠却将身体往后一仰躺在了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发愣。
大雅之堂(33)
(33)
就在梁渠为不得不收下孟文的侄子做学生的这件事心情感到无比郁闷的时候,孟奇接到了他哥哥孟文打来的电话。
孟文在电话里得意地告诉孟奇说关于侄子远皓学琴的事他已经跟梁渠谈过了,他也答应了。让孟奇尽快带着远皓去梁家登门拜师,还特别嘱咐说一定要带份厚礼过去。
孟奇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大喜过望,忍不住在电话里大声称赞道:“哥,你真行啊!都说梁渠不好求,他要是不想收的话,天皇老子也拿他没办法!”
“哎,别人不行,远皓不是别人,是我孟文的侄子。这点面子他还是会给的!”
“太好了,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快被怡宁给逼疯了。哥,都说梁渠教的学生个保个?他真有那么厉害?”
“老梁一是挑学生挑的严,不是那根苗子他是决计不会教的。另外他在教学上是有两下子,这个我和他可不能比,不然我也不会从政了不是?”
“他的口碑倒是很好的,可是我听说他收费不高啊,和别的普通老师没什么差别!如果他真那么厉害的话,怎么只收那么点钱啊!”
“他那个人啊,就是这样,和人两路。别说你了,我和他认识多少年了,跟你说吧,我们两那是根本合不到一块儿去。他的想法那叫一个怪,我刚听说他领养了一个女儿,连那孩子的爷爷也一块儿放家里养着,你说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不是有毛病是什么?哎呀,也不知道他是装傻还是真傻。你说他装傻吧谁能装到那个份儿上,孩子也罢了,还弄个半死不活的老头子放家里养着,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你说他真傻吧,他的课还讲得好呢,学生都认他!这个老梁,我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反正他就是这么一个怪人,你知道就行了。学费你就照常给吧,只是第一次去拜师总要有个见面礼,那个一定要重些厚些。我是知道你的,平时把钱把得紧着呢。仔细些没什么不对,可是也要分时候,这会儿别太小家子气了,为了孩子,该花的地方就得花。”
“哥,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明天我们就带远皓去拜师!”
“好吧,那就这样吧,有事再给我打电话!”
“好好好,再见!”一放下电话,孟奇立刻冲去了厨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正在厨房做饭的妻子赵怡宁。
“怡宁,哥刚才来电话了,说梁渠答应了收远皓作学生了!”
“真的?”赵怡宁正在炒菜,一听这话,忍不住高兴地一挥手里的锅铲,“太好了。”不想甩了孟奇一脸的油点子。
“哎哎哎,你看你,这锅铲也是乱挥的。”
“快去卫生间擦擦,你看看我,高兴过头了!”
“好了,好了,我去洗洗行了。那个什么,我想明天晚上就带远皓过去拜师,省得夜长梦多。你想想,咱们带什么东西过去好。”
“你就放心吧,我会准备好的!”
“也不用准备太多,还不知道他到底教的怎么样呢?要是不好,到时候东西也拿不回来了不是?”
“哎呀,我知道了,你别罗嗦了。快去洗你的脸吧!”赵怡宁一边说着一边离开灶台用胳膊肘把丈夫顶出了厨房。
第二天刚吃过晚饭,孟奇和赵怡宁便带着儿子孟远皓来梁家拜师了。他们一家人进来的时候,章老伯闽乔梁渠还有云霜刚吃过晚饭正坐在一起看电视。北京有线电视台正在重播《红楼梦》呢,其实年初的时候中央电视台已经播过了,可是李云霜没看够。受李云霜的影响,全家人都成了红楼谜,就连闽乔也谜上了《红楼梦》。
见来了客人,梁渠和李云霜最先起身招呼,而章老伯随即也站起身来想带着闽乔回中院去,不想梁渠却叫住了他。
“老伯,您和闽乔继续看吧!我们在那边谈,不妨碍的!”梁渠说着转头笑着指着屋子里靠墙放着的两把红木椅子对客人说道:“请这边坐吧!”说着又从墙边拿了两把折叠椅出来。一把递给了孟远皓,另一把打开以后放在了红木椅子的对面,坐下了。
孟远皓把椅子接过去,却没打开,而是又放回墙边立好,自己就却只在父亲的旁边垂手而立。
“不看了,有客人,你们好好说话吧,我带珍珠先回中院了。”章老伯对着梁渠说道。
“这两位是——”孟奇从一进门开始就看着闽乔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会儿忍不住犹豫着问道。
“哦,她是我女儿闽乔,||乳|名叫珍珠。这位章老伯是闽乔的爷爷,是福建闽南人。来北京有几个年头了。”
“哦,”孟奇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心想这大概就是哥哥昨天说的那个老头子了,于是勉强挤出一线笑容来,“听说过,听说过!幸会幸会!那个你们继续看吧,不碍事的,我们都不是外人!”
“不看了,我们也还有事,你们说话吧!”章老汉说完连忙拉着闽乔出去了。李云霜也跟着出来给客人泡茶去了。
出了套间的门,章老汉在前面先走了,闽乔却停住了脚步,见李云霜随手把房门带上了,便转过身拉住李云霜的衣襟小声说道:“妈,这个人我认识!”
“你怎么会认识他?”李云霜诧异地问道。
“我给他擦过皮鞋!我就是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我怕爸——”闽乔说到这里没有说下去,而是低下了头。闽乔的话虽然没说完,但是云霜却明白她的心思,她一定是在担心自己在街上给人擦皮鞋的事会让梁渠在人前丢了脸面。
“闽乔,别怕,擦皮鞋怎么了,那也是靠自己的劳动赚钱。不偷不抢也不骗,没什么可丢人的。”
“真的吗?爸不会生气?”
“放心吧,爸爸怎么会为这样的事生气。不过你要是不用心读书不好好弹琴他可真要生气了。你的作业写完了吗?写完了就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呢!”
“嗯,早写完了!”
“那快跟爷爷回房间吧,我去给他们沏茶去!”
“嗯!”闽乔答应着走了,可是声音听上去并不轻快。李云霜看着闽乔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情竟也是沉甸甸的。
说起来这还是闽乔第一次见到孟奇
大雅之堂(34)
说起来这还是闽乔第一次见到孟奇的儿子孟远皓,而第一次见面,十四岁的远皓并没有给闽乔留下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因为闽乔的注意力都被孟奇给分散了去,加上又是一走一过之间,只是那高高挑挑的个子和眉目间的一股子英气留下了一个浅淡的影像,却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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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梁渠家出来以后回去的路上,孟奇终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了闽乔。
“我想起来了!”孟奇突然一拍自己的脑门子,“原来是个擦皮鞋的!”
“想起什么啦?”赵怡宁忍不住问道。
“梁渠领养的那个丫头,她原来就在大街上摆摊给人擦皮鞋,那老爷子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不过那丫头,对,我想起来,就是她,没错!”
“不会吧?梁教授怎么会要一个擦皮鞋的丫头做女儿。一定是你认错人了吧?”赵怡宁用怀疑的口气问道。
“错不了,我还让她给我擦过鞋呢?那个小姑娘特别会说话,大概是把梁渠夫妇给哄高兴了。不过,再高兴,也不该乱认女儿。梁渠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不怕人家笑话?就算是领养也该领个好的!”
“那丫头长得倒是满讨人喜欢的!”赵怡宁说道。
“我也正想说呢!长得是很好看!”一直在一边听爸爸妈妈说话的远皓开了口,“我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小姑娘呢,她的眼睛怎么那么亮啊!”
“可惜啊!”孟奇摇了摇头。
“可惜啥?”远皓忍不住问道
“可惜是个擦皮鞋的。你看他爷爷,一看就是个没有文化的人,连句像样的话都不会说。他孙女能好到哪里去?”
“梁渠授和李老师会教她的!听说李老师是师范大学中文系的老师呢,他们既然收养了她,还会不教她?”
“教?有些东西能教,有些东西是教不了的,教也没用。”
“不懂!”远皓低声嘟哝了一句。
“有些东西是要靠基因和遗传的,不是光靠学习就行的。为什么自古以来的皇室和贵族们那么重视血统?血统这个东西可是马虎不得的。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话糙理不糙。这一个人的出身是非常重要的。乞丐的后代就算不再乞讨了,那也还是乞丐的后代,身体里流着乞丐的血液,这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没听过那句话吗?培养一个贵族要三代人,那也是对好的家庭出身的人来说的。像他们这种这辈子还在给人擦皮鞋的人,不知道要到几辈子才有机会做贵族了,几乎就没有可能!这样的出身就注定了他们一辈子都登不了大雅之堂。儿子,千万不要相信那些什么不分贫富贵贱尊卑人人平等的鬼话,人和人怎么能够平等?那是永远不可能平等的。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妈要在对你的教育上不惜血本,咱们的出身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也是书香门第。我和你妈就是要把你培养成|人上人,一个声名显赫的有贵族气的人!”
“是成为梁教授那样的人吗?”远皓问道。
“梁教授?不是不是!跟梁教授学钢琴可以,却不能跟他学做人!”
“为什么?”
“梁教授虽然有才,出身也很好,也有了一定的社会地位,可是却胸无大志,政治上毫无建树!都已经人到中年了,还没给自己捞到个一官半职。”
“他是教钢琴的,钢琴弹的好就行了。为什么要当官儿呢!不当官儿不是也过得挺好的吗?”
“儿子,这你就不懂了。不管你是干什么的,画画的,教书的,学音乐的,学建筑的,学好自己的专业然后在那个领域里出类拔萃。这些都是为了自己的仕途铺路,不管你干什么,记住喽,最后你都一定要当官。要是当不了官你一辈子了大不起是个酸文假醋的知识分子,只有当了官,有了权力,你才算是真正有了地位。也才能成为真正的人上人。所以你现在要好好练琴,年轻的时候在专业上有所建树,等到成年以后要再致力仕途上的发展,这是你老爸给你设计好了的。”
“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有这样的等级观念?要是我们老师知道了,一定得说你们还活在封建社会呢!”
“儿子,你要好好听着,你爸爸的话很有道理!”赵怡宁拍了拍儿子的背,用严肃的口气说道。
“你们老师就没有等级观念的?儿子,你还小,等你到了爸爸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等级观念人人都有,只不过他们不说!”
“既然想让我去当官,干嘛还让我学钢琴?”
“你有这方面的天分,学这个更容易超越别人。你自己说说,别的,你什么地方比别人强?”
“钢琴弹的好的人多了去了!”
“所以才让你努力嘛!我和你妈才这样不惜血本给你找最好的老师教你!”
“你们送的东西人家梁教授不是没要?”远皓忍不住低声咕哝道。
“没要是没要,他要是教得好,我和你妈是不会让他白忙的!总而言之,条件都给你准备好了,你一定要下功夫学!你学的比别人好,将来才有机会出人头地,才有机会做大官。学钢琴也可以作官,你大伯不是很好的例子吗?你看看人家现在多风光,你爸爸我可是差得远去了!梁教授那就更没办法比了,我好歹还有一官半职,他可是什么都不是!”
远皓听了不再说话,只是觉得胸口的地方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有些闷闷的。一抬头突然看见斜刺里有一条小街,好像都是卖小吃的,锅灶就支在露天里,冒着热腾腾的白烟,温暖着这夜凉如水的深秋的街道,也温暖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每个小吃摊的前面都聚集了不少来吃小吃的人,小吃摊的摊主们一边忙碌着一边不停地招呼客人吆喝生意。远皓顿觉饥肠辘辘起来,于是转身对赵怡宁说道:“妈,咱们也去吃小吃吧!我饿了!”
“回家让你妈给做宵夜吃,你见过哪个有身份的音乐家在街上的路边摊上吃东西的?这都是小市民的坏习惯,一旦养成了,将来想改都难!回家吃!”孟奇说完头也不回地在前面走了。
孟远皓有些不高兴,站在那里不动。这个时候他真想跑到那些摊子前,吃上它一碗卤煮火烧,再来几串烤肉串,他和同学一起吃过,别提多好吃了。妈做的饭虽说也不差,可是天天吃都吃腻了。
“走吧,儿子,你想吃啥,回家妈给你做!”赵怡宁见儿子站着不动,只好过来拉他,孟远皓没有办法,只好怏怏地跟着母亲走了。
大雅之堂(35)
闽乔再次见到孟远皓,是在几天后的周末,林羽清和闽乔上完了钢琴课有一阵子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上海轿车没有准时出现在梁渠家的门口,林羽清出去看了好几次,都失望而归。最后一次在门口遇到了远皓。
远皓是来上钢琴课的。
“梁教授刚刚出去了,不过他出门前留话了,说如果你来了他还没没回来就先让你在琴房里等着,想自己先练琴也可以,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林羽清对站在门口的远皓说道。
“那琴房在哪儿?”远皓问道。
“你跟着我吧,我带你去!”林羽清穿了一件白色的毛衣,一条暗红色的条绒裤子,一双黑色的圆口拉带皮鞋,白色的袜子。头发是散着的,并没有编辫子,只在额角的地方别了一个发卡,颜色和条绒裤子是一样的。头发顺滑地贴合着她精巧细致有棱角的脸庞,眼睛不大但是很有精神,脸上没有什么笑容,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可是一股高贵清新典雅之气却一阵阵的迎面袭来,而她还不过是个年仅十岁的小姑娘而已,远皓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梁渠出门前的确是留了话的,不过是对闽乔说的,羽清当时刚好在旁边听到了而已。按理说她也懒得去管这些事,像传个话儿跑个腿儿给客人带路这样的事林羽清是从来不屑于去做的,在她自己的家里,这些从来都是保姆的事情。可是今天因为恰好在门口遇到远皓,虽说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可这远皓偏巧就入了她的法眼,难得地就顺便接待了。
林羽清带着远皓穿过外院直奔琴房,跨进中院,远皓一眼看见了正托着一把大扫帚在扫院子的闽乔,闽乔也看见了他。他看了看她却没打招呼也没说话,她便冲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和她第一次见到羽清时的笑容是一样的。或者是被那样的笑容感染了,他便也冲着她笑了笑,笑容也还算得上温暖。
就在这个时候玲玲一路连跑带跳的串进了院子,一看这么多人,笑着说:“哈哈,真热闹啊!羽清,你们家车来了,在门口呢,司机让我跟你说一声。”
“是吗,刚刚出去还没来呢。”羽清一边说一边又转向了远皓,“你跟我来吧,琴房在这儿呢!”说着转身先进了琴房,远皓也跟着进去了。
“不是说不收学生了吗?怎么又来了一个?”玲玲瞪着眼睛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孟远皓!”闽乔压低声音说道,“玲玲,你记不记得有一年的夏天,你去擦鞋摊儿上找我,还买了冰棍儿?那天我不是给一个男的擦皮鞋了,他给钱的时候说不用找了,可是我还是找他钱了。你当时还问我为什么非要找钱给他?”
“啊,好像是的,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你说这个干什么呀?”
“这个孟远皓就是那个人的儿子!”
“啊?!真的啊?”玲玲忍不住叫道。
“嘘——”闽乔吓了一跳,赶紧把一根手指压在嘴唇上冲着玲玲直嘘嘘,“小点声,他能听见!”
“噢!”玲玲会意地点点头,压低声音噢了一声。
过了没多一会儿,羽清抱着自己的琴谱出来了。一边往大门外走一边朝着闽乔和玲玲站着的方向胡乱招了招手,头也没回地说了一句:“闽乔,玲玲,我走了!”
“好啊,羽清再见!”两个丫头异口同声地应道。
林羽清刚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身后的琴房里传来激昂流畅的乐曲声,林羽清被那声音吸引住了不自觉地停住脚步转回身来,发现闽乔和玲玲也都在盯着琴房的门侧而倾听着。琴房里自然倾泻出来的音符中,宣告春神降临的松雪草正歌咏着大地回春的信息。姑娘们忍不住听得入了神。就在这个时候梁渠回来了,见三个丫头都像木雕泥塑一样的盯着琴房的门,忍不住笑着说道:“羽清,车在门口等着呢,你怎么还在这里呀!”
“哦,我这就走了,梁教授再见!”林羽清说完朝着大门的方向跑过去了。
梁渠没有立即走进琴房,而是和闽乔玲玲一起又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这才推开琴房的门走了进去。
“闽乔,还有扫把吗,我帮你一块儿扫。”见梁渠进了琴房,玲玲转向闽乔说道。
“嗯,在里院儿呢,这个给你,我去拿那把!”闽乔把手里的扫把递给了玲玲,自己转身跑去里院了,不多一会儿,手上又拖着一把扫把回来了。
“爷爷今天上班?”玲玲又问。
“嗯,晚上也不会来了,要替另外一个爷爷值夜班!”
“那今晚我和你一起住吧!”
“真的?!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嗯!我们家又打架了,我大伯母都把花盆儿碗啊什么的砸了一院子,还扔着呢,也没人收拾!今天我不想回去了!”
“好啊好啊,晚饭也在我们家吃,然后咱们一块儿写作业。”
“闽乔,你真好,要是没有你活着都没什么劲了!”玲玲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耸拉着头一边东一头西一头的扫着院子。
闽乔刚要说话,琴房里传来梁渠的说话的声音,虽然隔着一道门,可还是听得很清楚。
“这是一首多层次的乐曲,是俄国作曲家柴科夫斯基四季中的一首。俄罗斯乐派的重要特点是歌唱性。其中需要练习的地方很多,首先要处理好旋律与伴奏的关系,声部练习中如旋律在右手时,要弹奏的非常歌唱,左手声部要注意伴奏的角色,力度上要轻些,而旋律如果在中声部,要着重在音乐表现上抓住旋律声部,突出伴奏声部起衬托作用的音韵、其次声音上要求歌唱,要把手臂力量沉下去,充分的放松,通过手腕传递到手指上,这样的弹奏就能表里如一,声音听起来不至于浮躁,要合理运用踏板。而这里要求声音上的控制,踏板的控制以及手臂力量等演奏技法,都必须符合浪漫派的歌唱性特点。最后速度上有伸缩性,要求弹奏得风格是稍自由的、流动的小快板,但自由的尺度分寸必须掌握好。”
“天哪,我一辈子都不要学这个,这也太难了。你爸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跟听天书似的。”玲玲停止了挥动她手里的扫把,站直了身子望着琴房的门感慨地说道。
闽乔听了这话看着玲玲咯咯地笑起来,“那你要学什么呢?”
“嗨,我是学什么都不成啊,上学也就是瞎混,原来还想着好好学习,将来考大学,离开北京,去别的城市读书,离这个破家远远的。结果你看看,每次考试都不及格,怎么考大学啊!所以干脆我也不想了,爱怎地怎地吧!”
“玲玲,哪地方不会的你拿来我帮你,要是我也不会,还可以问我爸我妈么!”
“我要是知道哪儿不会就好了,我呀,根本就是一脑子浆糊,什么什么都不知道,上课总是溜号,就是听不见老师讲什么。我也没办法!”
两个丫头正在聊天,就见李云霜手里提着个塑料袋子从月亮门里出来。
“哟,玲玲也在啊,那正好,你们两个一起去给爷爷送点儿热乎的饭菜去,我刚做的,爷爷晚上要值班。这钱拿着,坐公共汽车去,快去快回!”
“哦,好嘞!”闽乔痛快地答应着接过袋子和玲玲一起转身走掉了,出了大门口以后,闽乔把手里的袋子交给玲玲,说道,“玲玲,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说完转身又跑了进去。
李云霜刚要进屋,就听见闽乔在身后喊道“妈,今晚爷爷不回来,我留玲玲在我们家吃晚饭,然后和我一起住行吗?”
“行,怎么不行,不过一定要和她爸爸妈妈说一声,她爸爸妈妈同意了才行!”
“嗯,知道了!”闽乔听了嘻嘻笑了,“妈,那我走了!”
“快去快回啊,省得让妈惦记!”
“嗯,知道了!”闽乔一边应着一边高高兴兴地跑掉了。
大雅之堂(36)
远皓的音乐天分很好,可是终究没能像闽乔那样带给梁渠震撼与惊喜。不过因为有了梁渠的调教,远皓的琴艺的确进步了很多,而随着琴艺的进步,跟着梁渠的按部就班的导引,远皓才算开始慢慢地爱上了钢琴。
远皓从5岁开始就跟着伯父学弹钢琴。但是弹琴却并不是他的愿望,而是孟奇和赵怡宁逼着他弹的。刚开始学琴的时候,他还太小,什么都还不懂,只是觉得不讨厌弹琴,爸爸妈妈又非让自己学,那就学吧。可是近1o年来,爸爸妈妈天天都在逼着自己练琴,让他渐渐对钢琴开始觉得厌烦,他不知道自己厌烦的是钢琴本身还是爸爸妈妈没完没了的唠叨,反正也没什么分别,因为爸爸妈妈用他们那些“宏伟”的人生哲学和道理对自己进行的所谓苦口婆心的教育每次都是从该死的钢琴慢慢展开去的。
从小到大,教自己的钢琴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他甚至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他们的长相,唯一记得的是他们那些僵化的枯燥的乏味的讲解让自己受尽了煎熬和折磨。在这种煎熬和折磨中他心中对音乐本来就不甚清晰和强烈的热情在一天天地减退和冷却,曾经有一段日子,他一直装病不肯练琴,那个时候他只盼望着那样日子能到头,能有结束的一天。
可是自打跟着梁渠学琴以来,这样的心情慢慢地改变了。远皓开始觉得钢琴和音乐离自己越来越近了,而那些总是围绕钢琴而展开的话题也是爸爸妈妈天天挂在嘴上的东西:什么地位,什么身份,什么当官,什么出人头地,这些东西却似乎在渐渐远离。
其实远皓自己也说不清楚梁渠和那些老师到底有什么不同,都是在教自己钢琴,教的也都是那些个曲子,也都是差不多的弹奏技巧,可是梁渠就是让远皓感觉很特别。他看上去很和蔼很亲切,那么有名的教授,远皓却没有觉得他高高在上,他是他的师长,却从不以教训的口吻和自己说话。他传授知识的方法也很特别,不是单方面的给与和施加,而是双向的沟通,他总是会问他,他是怎么想的,他的感觉是什么,对这支或者那支曲子他是怎样理解的,然后再说说他自己是怎么想的,怎么感觉的,怎么理解的。他不怎么爱说什么东西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总是不断地给你以想像的空间和判断的机会。
父亲是自己的长辈,他也算是自己的长辈,父亲说人永远都是有等级的,活着有等级,死了一样会有等级。阳世有等级,阴间有等级。天堂有等级,地狱也有等级,人类的等级观念无处不在。可是教授却说在音乐面前人人平等,没有贫富贵贱没有长幼尊卑,因为在音乐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只有一种身份,那就是信徒,忠实于音乐的虔诚的信徒。
以为已经濒临绝境的远皓的心情,突然因为梁渠而柳暗花明了。只是梁渠自己却并不知道,他给一个14岁的少年带去的不是音乐的专业知识不是钢琴演奏技巧,而是一种这位少年从未见识过的人生形态。这种形态让这位少年似乎在学习钢琴上暂时走出了逆境,然而却也让他不知不觉地在走进了另一个人生的困惑。一边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看重权势和血统的父亲,一边是和蔼可亲温和厚重不在乎门第无意仕途的梁渠,他们当中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人生的楷模?
远皓本就是个不太有顽强主张的人,想法很容易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左右。尽管有时候他也表现得像是很有主见的样子,也会和父母顶嘴,说是这个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不是我想学的。可是他终究还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想学什么,因为他非常容易就会改变想法动摇决心。
远皓的父亲在一心一意为儿子谋划一条成为贵族的道路。对于父母为自己的人生做出的种种安排,他虽然不愉快,有时候也会做出反抗叛逆的样子,可是最后他却往往能够说服自己去听从。对父母的那些话,尽管反感,然而一听再听听得多了,他便也以为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虽然不开心,但是他也就这样安度着他的青少年时光。他对自己的生活虽然不满意,可是他却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么样。
如果他没有遇到梁渠,如果他没有见识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一种人,可以这样生活着,他或者就不会走进另一种困惑了。
虽然困惑,可是梁渠的家还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了远皓最喜欢的地方,每个星期天,梁渠给闽乔和羽清上一个小时的课,然后休息一段时间,再给远皓上课。可是每到了星期天远皓总是早早地就来了,经常是他到了羽清都还没到呢。
日子久了远皓和羽清和闽乔甚至和玲玲都渐渐地熟络起来。
大雅之堂(37)
眨眼又是一年多的时间,1988年的冬天悄然来临了。
“远皓哥说下个星期下了课要带羽清去北海滑冰呢!说那里有什么活动,反正有热闹看,我们也一起去好不好?”有一天玲玲这样问闽乔。
“真的吗?他说的吗?”闽乔睁大了眼睛问道。
“嗯,他们在大门口说话,我听到了!羽清还说要他哥哥陪她一起去呢!也不知道羽清的哥哥长什么样儿,总听她说,就是从来没见过。”
“可是远皓哥也没叫我们呀,硬要跟着去好像不太好。”闽乔犹豫着说道。
“那我们自己去,北海又不是他们家的,他们能去,我们就能去!”玲玲又说。
“那我们换一天,好不好?”
“为什么,人多才热闹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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