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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实在饥渴难耐，在火车上渴了总还有口凉水喝，可现在街道这么宽阔有的只是垃圾桶，没见有水龙头啊他不断看见有人在垃圾桶里排山倒海地翻找着什么。
忽然想起来王波给自己的那瓶矿泉水了，都怪自己作假没要。如果收下的话，来可以解渴，二来仍可以充当下“有身份”的人，想来便有些懊悔了。他拍拍悬在心前的包裹，里面竟有个硬梆梆的东西，伸手摸，喜出望外，那不就是那瓶救命水么想是王波下火车时给他塞在里面的，幸亏昨晚上没发现它。
他迫不及待地拽出来，好胜欣赏了下这个救世主。然后用力扭开了盖子，冲着瓶口口气喝得滴水不剩。喝完又免不得懊悔番：自己太贪了，待会儿如果再渴起来怎么办呢自责番后，他把那空瓶攥在手里继续走路。空瓶的存在使得他觉得自己是个“消费得起”的“身份人”。
忽然老头儿闪在他前面，颇不礼貌地问道：“哎，那瓶儿还要么”
文强正要反驳他的无礼和折杀自己“身份”的请求，蓦然发现，对面这龌龊的老头远比自己有“身份”，他每个手里都提着十几个差不多的空瓶，拎的布袋里也装满了错愕之余他明白了，真正有身份的人总是瓶水喝上口就扔掉的。不过他不明白，这老头为什么会拿这些人丢弃不要的东西。难道家里没有水缸之类可以装水的地方
他把瓶恋恋不舍地递给龌龊老头儿，疑惑地问道：
“大爷，您拣这些空瓶做什么啊”他不知道这些空瓶是可以换钱的，个要毛钱呢
老头诧异地看他眼，继而凝眉大展，回答道:“我们用来做手工艺品。”老头儿看出他是个初来乍到的外地流浪汉，还不知道“捡破烂儿”这永不下岗的工作，生怕他加入自己的行列，抢了自己的买卖，于是给他撒谎。说做手工艺品，那必然是有定技术要求的，不是任何人都随便可以做得来的。他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灭了个几乎要成为的竞争者。接过那瓶后，便得意洋洋奏凯而归了。
文强兀自站在原地，他不明白矿泉水瓶怎么能做成所谓的手工艺品。但这些已经退居次要了，无论如何他要到哪里寻口吃的了。他来时买过车票身上还剩有10来块钱，加上王波馈赠的20元，共三十二块七毛。他算计着到哪里吃顿。
无奈，横过中央路他看见的除了高楼大厦便是＊＊大酒店，单是那种金碧辉煌便把自己拒以万里之外了，哪里还敢近前只好路走过去，希望可以找到个姑且吃饭的地儿，顺便找个便宜的旅店落脚。
沿路前行大约五里路远，他在模范路和虎踞北路的交叉路口停下了。文强是个细心的家伙，对于新奇的事物，他总是主动地去接触它，了解它，熟悉它，他相信终有天它们会被用到。所以，他经过的地方有什么建筑路的名称和方位都记在心里，即便现在没什么用，迷路的时候还可以走回来的。刚才若不是紧急和那老头儿态度的不恭，他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地要问到空瓶做手工艺品的法门的。
他正要决定左拐还是右拐的时候，发现路口有个小饭馆，里面有两个劳工模样的人在边吃边聊。他如获至宝地钻进去。虽然简陋不过还算卫生。每个桌上都平整地铺着洁白发亮的桌布，摆放着碟碗壶勺和装在小塑料袋里面的筷子。
招呼他的是个年近中年但风韵犹存的老板娘。看得出来她早就习惯了招待这些劳工模样的人。平时常来这里光顾的也大都是在附近做工的。她脸上好像永远褪不去的热忱的笑给人种宾至如归的感觉。文强看着也舒心。她想不到异乡还有这样真诚的人。
老板娘帮他卸下包裹，放在屋子的角，边忙着斟茶倒水，边问他道：
“小兄弟是刚来的吧在哪个工地上”来这里吃饭的人几乎和她混成了家人，所以来生人她便知道是新来的。
“我我还没做工。还没找到地方。”文强多少有点支吾和拘谨。
“哈，看你啊就是个没上完学的学生，言行举止都带着学生气。外地来的吧听口音应该是黄河边上的”可不是么，忻州市往北不远就是母亲河了。
文强委实佩服这位老板娘的相术如神，默认地点点头。其实来南京打工的好多来自山西的，就是经常来她这小饭馆的也有不少家就在那块地方。她辈子都没去过山西，怎么会平白无故单凭口音就料知他的生地呢只是耳熟了而已。
老板娘拿了菜单递给文强。文强接过看了看。他并不看菜的名字是什么，单是看后面的价格。次次的心惊胆战之后，他要了盘最便宜的清炒土豆丝和碗干饭本来是要几个馒头来吃的，才想起来南方的米比面便宜，个馒头要到块钱个，他上高中的时候，学校里卖的是毛钱。其实老板娘也早就知道了这法门，有的人不好意思问：你们这里最便宜的菜是什么她便作了几份像样的菜单，既体面又免去了“不好意思”们难以启齿的尴尬。所以所谓菜单的存在，在这样的地方不过是张遮羞布而已。
等文强点完菜，老板娘收了菜谱，笑语盈盈隐进内房。
等菜的这段时间，文强摆弄着那双筷子为什么做筷子的人非要不干脆地把两根筷子切断，反而让其生在起像镊子样看了回别人的用法，他才学会。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次性筷子。
进门便看见的那两个劳工兀自边吃边聊着。
“嗨，现下今天有活明天没活的，月下来也挣不了多少了。”
“就是啊，工期老耽误，包工头急我们的工资还是没着落”
“我看倒不如人家那些个在路边垃圾筒里捡点碎纸和空瓶那样，不怎么出力天就挣个二三十块来得舒服”
“差不多吧听说矿泉水瓶最近还涨价了呢个能卖到毛五天下来怎么也能捡个百十来个的啊再弄点报纸之类的，天怎么说也能净赚二十多还是零成本买卖”
文强大吃惊，翻垃圾也可以换钱么还二十多块这对他来说可不是小数目啊大城市果然遍地是宝，连垃圾也是可以赚钱的他这次倒学了个新鲜。难怪刚才看见那么多人在垃圾桶里翻山倒海少顷才恍然大悟，原来那龌龊老头儿骗了自己，说什么做“手工艺品”，不过是不想让自己抢他买卖罢了。文强艰涩地笑，感觉生活的不易。
正思想着，妇人端了盘子从内屋出来，送来的自然是文强所要的东西。
满满大盘土豆丝，大碗干饭外加个雪白的馒头，这是文强在异乡的第顿饭。可他不曾要过馒头的
“小兄弟，这馒头权当是小店迎接你而送你的，馒头代表着你要告别北方的习惯，而米饭则象征着你也要加入我们南方人的行列喽”妇人笑着，又给他换了次茶水。
文强油然生出几年前受智聪禅师恩惠的感受来。但这次却又比着那时候多了些成人的感动。是啊，只身来到这完全陌生的大城市，生死存亡不过沧海粟，或许只是善意的瞥也会让自己鼓起生活的勇气来。他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岁月的斑驳步步蚕食着她青春的痕迹，年轻时的美丽依旧努力地挣扎在她浅浅的皱纹中。他猛然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文强的母亲郝孟兰在她所生活的那个年代是个受人唾弃的农村妇女。如今已是个年近半百的女性。
她生于四五十年代，正值社会由动荡不安到人心甫定的过渡时期。新中国刚刚成立，但由于封建统治根深蒂固，旧社会的封建流弊仍死死禁锢着老代的人们。女人仍然要谨遵三从四德，夫为妇纲，所谓的女权和男女平等在当时还不过是空花泡影而已。在这些余毒中有个就叫作“童养媳”的说法。郝孟兰自小就被指腹为婚嫁给了当村个自己有着几亩田地的小胡财主的儿子。当时还是地主和佃户的生活方式，有女儿嫁给地主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来自己的孩子不用再受苦，自己也不用再为那每年成石的租子愁煞心了。胡财主气管道生来就有痨病，遇到天气干燥或者天寒地冻便没命地咳嗽，严重的时候据说可以咳出血块来。而他年仅两岁的儿子也“克绍萁裘”地落此顽疾，而且大有“发扬光大”的势头，年龄虽小，可咳嗽起来规模决不让他父亲。父亲知道这种病不会使自己在世上苟延残“喘”多久，于是从长远打算，在生前先找了村里的个最穷户，说好将来如果生的是女儿便嫁于他的公子做媳妇，邂逅是个男孩就捡个便宜，租子不再收，不过他的儿子要照顾他的公子直到入土的那天。郝氏父母如蒙天恩那时候如能不交租子他们做什么都行，何况是伺候人这个他们辈子都离不开的工作二话不说签字画押，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此后便天天跪地求佛，企盼老天能赐给自己个女儿。
皇天不负有心人，佛祖果然大发“慈悲”，赐给他们个女孩。许是预感到自己的悲惨遭遇，郝孟兰从出生就大哭不止，这哭直哭了三天。原本清脆的嗓子也变得有点沙哑起来。不过人还算是俊俏。后来算命先生说，这样的哭孩儿注定要是个宅门逆子，早晚要做对不起家里人的事。郝氏父母不禁忧心忡忡起来，他们怕算命大仙的话变成真的，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非但减不了自己的租子，违了契约人家可要告到官府的啊那简直无异于天塌地陷的灾难。于是防患未然，老两口打小就对郝孟兰管制极严，不经允许，自己是不能随便出门的。当然婚事的事也不急告诉她，要等到她长到十多岁的时候，对儿女之事有所了解了才行。
上天果真有好生之德，胡财主的儿子竟然也挣扎着活到了十来岁虽然此时天地已经大变，农村合作社也渐渐成长起来，但那毕竟是“全国大部分地区”，像这样的小部分地区还是没有解放，依旧阴云密布。旧社会的制度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年方十岁的郝孟兰秀丽端庄，已经具有了古代女性的阴柔妩媚，出拔成个难得的美女坯子。村里的人都摇头叹息，这么好的孩子将遭遇这样的厄运。她这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旧时农村的孩子没什么娱乐，哪里如果有场公开的大戏，那便是他们的天堂了戏还没开场，台子下面早就云集了周边四里八村的孩子们。有次邻村便举行了这样的场大戏，郝孟兰的父母都是戏迷，离戏开场还有好几个时辰他们就出发了，走之前千叮万嘱不让孟兰出去。可童心高涨的郝孟兰哪里会坐得住父母刚走没多久，她就悄悄尾随着去了。
她今生还是第次见到这样的场面：这么多的人，这么闹的气氛，锣鼓声更是震天价响，那份喜庆劲儿似乎要将整个村子蒸发到天上去。从小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此时如同只脱缰的野马，在人群中和其他男孩子样来往穿梭，嬉闹追逐。虽然彼此不知道姓名，但儿时的快乐是从不生分的，即便不知道姓名也能玩在起。孟兰就这样跑着钻着，不小心撞到了棵大树上。鲜血立马涌了出来，她想哭，但怎么也哭不出来了。众人热闹得起劲，没人注意到她。就在这个时候，个很安静的男孩子向她走过来，二话没说，撕下自己上衣的截在她的头上围着伤口缠了几圈，随后拉着她走出了人群。
这个安静的男孩就是陈文强的父亲陈福贵。
福贵的父亲是个土医生，对跌打损伤的治疗颇有些法门，般的磕碰流血到他手里忽儿功夫便血止痛消。福贵常在河边走，耳濡目染地学了不少。他把孟兰带到自己的家里，取开血布他几乎惊呆了万没想到自己救的竟是个这么俊俏的人儿孟兰还瑟缩着，显然是痛不可当。迟疑了几秒，福贵急忙翻箱倒箧地找药这对他是驾轻就熟的，因为他父亲忙起来总是支使他拿这些东西，就像现代手术台上的那些助手样用温水洗清她的伤口后，稍加热敷，轻轻上了药，又找到块洁净的布重新给她缠上。缠之前还忍不住盯了两眼。她的眼睛会说话
孟兰十分感激面前这个从开始到现在也没说句话的男孩。还以为他是个哑巴。
“你没事吧”过了许久，福贵小心地问道。在他眼里，孟兰似乎是个富家子弟，他从她的气质和穿戴上推断出来的。其实，自打孟兰出世，胡财主家就把她当儿媳妇待了，送给他家许多新穿戴，吃的也送去不少，所以孟兰自小就没受过同侪那样的苦。跟他们比起来她的确更像个小姐，尤其是她的美貌。
“没，好多了，谢谢你的药。真灵”她开朗地笑道。
福贵打了热水和条稍微干净点的擦脸布送到孟兰的跟前，让她洗净脸颊的血迹。孟兰对面前这个老实巴交的男孩子顿生好感，于是故意装出自己很难弯腰的表情，示意让福贵帮自己擦擦。福贵先是迭出了身冷汗，定定原神之后，瑟瑟索索地捏起那毛巾在热水里轻轻揉了揉，又拧干，铺展开来后却怎么也不敢往她的玉面上贴。毛巾的热气不断在他们脸前蒸腾，彼此的面颊也在对方面前逐渐清晰。福贵如堕五里雾中，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该做什么，时之间竟安静得木讷了。
神志渐醒的时候，他发现孟兰正拿着自己的手在她脸上来回擦，当然是有毛巾隔着的。好不容易归位的神志下子又魂飞天外倒不是吓得，是醉了福贵年幼的心第次受到如此大的震撼这年他十二岁，孟兰十岁。
“你叫什么名字”孟兰擦完脸后问他。
“陈福贵。”
“福贵又福又贵，以后谁嫁了你当媳妇啊，那才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呢”她故意开个玩笑，驱散他的拘谨。可他依旧没有说话，本来应该礼尚往来地问句“你呢”，可心里敢说，嘴里却是蹦不出来。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孟兰替他问了。
他摇摇头。
“我叫你福贵哥行么”
他点点头。
“我以后来找你玩可以么”
他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你是怕你爸妈打你吧”孟兰料想所有的小孩摇头都是爸妈管制的严格才这样的。
他点点头。孟兰开心地笑起来。不过内心里却对这个“哑巴”油然升起几丝眷恋，他们的相遇或者仅仅是次相遇而已。
“这样吧，每个月的初十五我们约好在那棵大树下见面好么”孟兰指的当然是那棵撞她头的树。
他犹豫地点点头。眼睛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
“我叫郝孟兰，咱说好的，死约会，不见不散”孟兰最后对他说了句，然后撒腿跑了。
孟兰走后好阵子，福贵还没回过神来，以为是场梦，可盆子毛巾血布都好端端地在，掐下自己还是疼的
此后几天，福贵的日子过得飘忽忽的，以至于认为个月就有两天：初和十五。
月复月，他们的约会秘密而安全地进行着。最初他们只是孩子般的友情，在起互相讲着各自的故事和家事。福贵家里很是清贫，孟兰总是从家里偷出些胡财主送去的点心给福贵吃。他们天真烂漫地快乐着。福贵渐渐也变得开朗起来了，不再像当初那般拘谨和隔阂，他把孟兰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孟兰也把她看成是自己的哥哥。那时的他们就对天起誓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忘记对方，不管谁遇到危难，哪怕是付出生命也要解救对方。
直到两年后的天，孟兰绝望地哭着来赴约。不管福贵怎么问，她都不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那样直哭着，就像她出生时那样长久而激烈。直哭倒在福贵的怀里。福贵搂着她，为她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还拿手指沾了放在舌尖上，咸咸的苦苦的。孟兰放声哭喊了声“福贵哥”，便紧紧抱住了他。并且疯狂地吻他，刻也不停息地吻他。福贵像触了电般地安静下来虽然他之前也很安静，但这次却像回到了两年前他们初始相识的那次。片刻之后，他也紧紧抱住了她。那刻，两年来积郁的兄妹之情顿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终于意识到抱在自己怀里的是个女人。
那天晚上，他们都没有回去，而且就在那棵大树下，孟兰不顾切地把身体托付给了他
天要亮的时候，孟兰对福贵说出了真相：她要被逼迫着嫁给村里的那个痨病鬼
这个消息对老实巴交的福贵来说简直是个晴天霹雳他做了什么啊偷了人家的老婆那还得了，是要遭天谴的
福贵向是个本分并守旧的孩子，虽然孟兰对他的做法使他冲破了男女授受不亲的戒条，但他不能接受的是他竟然把别人的老婆给虽然对指腹为婚他也颇为腹诽，可实际上老婆就是人家的啊他颓废地屁股扎在土墩上再起不来，像是丢了魂的狗样，等待厄运的来临。
天就在这时候下起大雨来。
绝望的两个人依偎着，任凭雨打在身上，凉凉的，痛痛的他们手足无措了，准备听从老天的发落，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起
许久，孟兰如梦方醒地抱住福贵：“咱们私奔吧”
福贵再次被震动了。可这也是他们生而不死唯的道路了。这样回家，父亲是不会放过自己的，而孟兰更是无法做人她将受到怎么样的苦啊他宁肯死也不会让她掉进那火坑
他们终于决定私奔。为了不让家人找到，他们背井离乡来到了这寨里村。在好心队长的帮助下，他们在寨里村安家落户了。当然开始他们是以兄妹身份来的，因为年龄尚小，还不到法定的结婚年龄。
身无长物的陈福贵白手起家，在合作社卖力工作，每每挣得很高的工分，得到村里人的肯定。但由于是吃大锅饭，他们的光景并不比其他人好。更由于他的外族扎根，日子自然比本地人还清苦些。
没有了胡财主的供给，孟兰再得不到好穿戴，好吃食，也就日渐消瘦下来。20岁结婚的那年，她已经和其他贫苦的农妇那样柳去花残人老珠黄了。
文强的这顿饭也不知道吃了多久，好像从自己的回忆中继承了父亲的安静和木讷，老板娘给他换过好几次茶水，他都毫无知觉地端起来喝了。老板娘就直微笑着看着他，但那笑里少了些对劳工似的调侃，多了些纯真和质朴。她说不出的对面前这个傻痴痴的青年喜欢，种亲切的喜欢。好像遗失已久的心爱之物失而复得的感觉。
他扒完饭，习惯性的把碗筷摞在起，几乎要起身去刷洗了。忽然想到这里是饭馆，自己是没这义务的，于是又坐下来，准备喝点水后继续赶路。
“谢谢您了，老板娘，您招待的真好。”他憨厚地夸奖她。
“哈哈，别这么叫，怪不自在的，又是老板娘，又是您的，多见外啊既然来了就是家人。我叫都凤英，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叫我声都姐。”
文强暗自欢喜，他看了这么多书，里面的主人公姓什么的都有，但姓都的还是第次听到。正想间听得吃饭的个劳工打趣说：
“都姐的咪咪就是肥嘟嘟得惹人”饭馆里阵熟悉的笑声。
“去你的，又胡说”都姐边呵斥说话的男人边满怀歉意地对文强笑笑。
她俯身捡碗筷的时候，文强无意间瞥，视线正看到她的胸脯，里面可不是两个肥嘟嘟文强羞赧地低下头，心里却想着，她怎么也不穿内衣呢
忽儿，都姐又从内屋闪出来，却是换了件干净利落的上衣。行走间略显出几分少女的婀娜。更显眼的是那“肥嘟嘟”也陡然高耸起来，俨然平坦的草原上突兀起来的两座小丘。文强不敢多看，低了头从包裹里取钱。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都姐和蔼地问，真像个大姐姐关心弟弟样。看这架势，她是准备和文强唠阵的。
她的变化倒使文强突然拘谨起来。
“我叫陈文强。”他边回答边捻了两张块的票子外加张五毛的地送到都姐的手里。都姐笑了笑，接过钱，但并没有揣在口袋里而是顺手搁在桌子角上，拿个茶杯压住了。
她撩了下显然是梳整过的刘海，转过身去帮文强拾行李。
“都姐，你知道近处有没有便宜点的住宿我得在天黑之前找个住的地方。”文强为难地问。人生天地间吃住为本，吃算是刚刚解决了，可是这住的地方委实作难了。
“住宿这里的旅店最便宜的还得15元每夜。”都姐轻描淡写地回答。
文强几乎吓傻了眼。他本打算找个5元钱的旅店住个三四天，找到工作后就有住的地方了，可这样来，15元就意味着自己不吃不喝也挨不过两天。
都姐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把原本提在手里的包裹又放回原地，转回身对文强说：“文强，我看不如这样，我这里呢，最近也缺人手，你如果不嫌弃可以先在我这里做着，吃住自然就不成问题了，平日里也没什么事，不过是买买菜，搭搭手，闲暇时间你去忙你的就行。你看怎么样工资虽然不高，但我会照付的。”都姐狡黠地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文强这个“弟弟”。
文强几乎不敢相信天下间竟有这样的好事他本想礼貌地拒绝，但想到自己出了这小饭馆的门之后又将流落街头，食宿无着，别说工作找不到，身子也会拖垮。进而又想到，他这身行头去找工作，难保不会有单位把他当作可疑人员送到派出所或者公安局呆两天的。最后还是确定暂且领了都姐的好意，等得自己稳定下来，稍微缓解下手头拮据，环境也熟悉了再作进步打算。身在异乡欠人人情是在所难免的，自己记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就是了。在家里时经常听妈妈唠叨“分钱难倒英雄汉”，他原本就想做回徒手英雄的，可现在还是免不了要在这“分钱”面前低头。都姐显然是番好意，虽说只是让自己搭搭手帮个忙，可以去找别的工作，但他自己万万是不能那样想的。要做就做好它，对得起都姐的恩惠也对得住自己的良心。等到有了定的基础再提出要独立去闯闯，那样会更好。
他感激地看着都姐，默许地点点头。现下便端起了他吃剩下的碗和那连个劳工的齐送到内房去了。
都姐连忙止住他，让他别忙。她退还了文强塞给她的两块五毛钱，提了他行李，放到内房。嘱咐文强转转，熟悉下“工作环境”。文强如释重负，俨然个正式的雇工，喜滋滋地看起来。
这个原本不大的地方原来被分成了四个大小不等的房间。前厅就是刚才文强和劳工起吃饭的地方。里面排放着两排桌子，每排6张，虽显狭小但也不缺别致，极合劳工们的胃口。房间头摆放着台海信的彩电，文强还是第次见到实物，之前只在书本上见过它。知道它是用作接收节目的，据说可以看新闻和些电影电视。他忍不住摸了摸。虽然是个死物，但对它还是敬畏了几分。他在高中学过电路的，知道这东西内部结构十分复杂，他憧憬着有天自己也研制台这样先进的东西出来。电视机旁边放了个有按键的类似计算器的物件，他不识得那就是遥控器，但他猜出来这东西是用来控制电视的。每张桌子上分别摆着几件东西：管牙签，筒筷子，方佐料盒，两个烟灰缸，四张小碟。有客人来了就补上把茶壶。靠着桌子的墙上挂着几本杂志那是给些曾上过学的劳工消遣用的。文强看过去，那多是些诸如人之初民间艳史新聊斋之类，内容他虽然未曾看过，但看到封面和他所接触的劳工的表现来看，那多半是些情成分较大的书。劳工们年到头在外奔命，加上他们大多是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对男女之事虽不比年轻时迫切，可时间久了还是尘念难休，总想办法缓解下的。这些方式中最多的就是对女人的调侃和看这些书册。都姐深知他们的苦衷，所以对他们的胡说也就不十分在意，可些过分的劳工要对她动手动脚时，她也声色俱厉地呵斥住了，所以长此以来他们彼此相处较为融洽，相安无事。文强在靠电视的桌子上，发现了份参考消息，这份报纸他却是看过的。上高中的时候，他的个老师据说来自城市，他有看这个的癖好，文强也跟他看过不少，上面讲些很实在的东西。他不禁纳闷这里还有人喜欢看这个他稍微拾掇了下这个钟点已经是过了吃饭的时候，外面不远的工地上已经响起了机器的马达和监工的呵斥转向内屋。
内屋分成了两大部分：间稍大的作为厨房和堆放些必要的杂物；另间分成两间，没有墙，只用面木质的布满格子的壁板隔着，那格子上摆放着些居家用品。也都是些不足道的东西，但有样却吸引住了文强部收音机。
先看到的这间被褥很整洁地叠放在床上，床头方小桌上放着盏台灯，台灯上扣着个颇精致的罩子，颜色柔和质地也很细腻，料想灯光从这里透射出来是十分和谐而温暖的。灯的旁边竖着面镜子，明亮皎洁，文强从里面看出了自己的模样他几乎吓了跳，那便是自己么蓬头垢面，瘦骨嶙峋全无精彩，双眼睛忽闪着，像埋在泥淖里的两枚微微发亮的灯泡，上嘴唇上面也出现明显的道黑色，脖子缩着像给人打丧了的狗儿。原来自己竟是这么龌龊的个家伙，亏得刚才自己还把人家那个捡空瓶的老乞丐在心里诋毁了番，到头来原是乌鸦飞到了猪身上了他再不敢多看眼镜中那个狰狞的他，只是想着，自己这么个德行，温柔漂亮的秀怎么会看上自己真是难为秀了这更加坚定了他奋发图强的决心。镜子下面是个镂了多个槽的桃木盒，里面放的是些脂粉唇红描笔之类，这便是都姐的妆奁了吧文强想起来妈妈也曾有过这么个妆奁盒子的，那还是胡财主慷慨赠予的，只是自打到了寨里村，妈妈再也没有动过。他想着如果当初妈妈也拿这样的东西驻颜的话，现在也会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瞬间的胡思乱想使得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像个小孩子样，走到那盒子的近前，拿了瓶“大宝蜜”，挤出点缓缓敷在自己皴裂的手背上，顿然感觉到阵凉酥，犹如夏天里吃了块冰样的舒服。之后又凑到鼻孔边嗅嗅，香气冲得他竟喜上眉梢。俄而又严肃起来自己怎么能乱动别人的东西呢靠近西墙角是个布厨，中间有道拉链用来开关。料想里面是都姐和他丈夫的衣物。他忽然又顽皮地想起来里面是否有内衣他曾看见都姐不穿内衣的想到这里，他突然记起老和尚智聪曾给自己讲的句话来：饱而思滛。刚才自己的确是吃了顿饱饭的，现下岂不正在思滛他不禁为古代人的冰雪聪慧暗暗纳罕。房间小得除了上面说的几样东西外，就只能再容纳面前这条凳子了。
里面间就简单多了，只有张床，上面也叠放了两床被子，却全然不如都姐的那两床鲜艳。而且其中床是床军被，薄薄的被身，青青的被面，像八路军的绑腿那样干练，给人种踏实的感觉。床头也有方小桌，上面放着盏台灯普通的台灯，下面其实是个厨子，门开着，里面却空无物。个角门通向外面，不远处有简易的小屋，那是厕所。原来这间屋其实是个过厅。当屋扯着条晾衣绳儿，上面挂着的可不就是都姐的胸罩么文强羞红了脸走出来。这小间虽然简陋但不乏古朴，全无萧条陈旧感。他琢磨着这可能是给以前的打工妹准备的吧。自己多半也是将要住在这里面的。
他“参观”的当儿，都姐已经给他打好了水，让他梳洗下，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给他找出来身相当得体的衣服叠放在她的床上。
“文强，地方狭小，千万别见怪啊。你梳洗下，然后换上这件工作服，以后你就成为我都市水饺馆名正式员工了。”文强知道，那并不是简单的身工作服。都姐是不想让自己太觉得亏情才这么说的。
文强才知道，原来这饭馆叫“都市水饺馆”。不过他灵机动突然觉得，改名叫“都氏水饺馆”效果会更好。他把想法给都姐说了，都姐也觉得这个名字新颖，也能招人，于是欣然接受，张罗着择日便改名。她直夸文强聪明，该去学广告设计或是报考文学系考大学。文强何尝不是这样想呢可他这生或许注定与大学无缘了。入学通知书还在他的包袱里搁着。正如秀说的，自己不是没有上大学之才，只是造化弄人，考得起，上不起。他要靠自己的能力，闯出片天地来，大学不过是次助力，生活这次长跑余下的路还长着呢有了这次助力，或许些人能遥遥领先，但注定耐力有限的人照样会搁浅在这块险滩中。文强看着它的终点线，刻也不敢放松。他相信，等他再也看不到别人的后脑勺时，天，就要亮了。
梳洗完毕后，文强换上了那身衣服。想不到竟然大小正合适他的身材还算不错，穿起来更显得格外潇洒。都姐在旁啧啧赞叹。说你这样进大学门准保不少女生会扭着脖子看。文强又跑到镜子前面打量了下，还不错。他又像都姐借了身朴素的衣服，作为工作时的穿戴。身上的这身就当是充门面的吧，出门时才穿上。都姐自然欣然应允。
内间的床铺都姐已经为他整理好了，坐上去就挺舒服。他把自己的包裹提进内屋，打开来整理。他如数家珍的件件取出，除过床被子和几件破旧的衣服，就只剩下书了。本毕加索传他在火车上看过的，还有红楼梦基督山伯爵人间词话中西古典文化较议围城了不起的盖茨比叔本华哲学论这本书的英文部分他也基本不用查字典就能看懂了理想国还有本厚厚的激流三部曲，此外还有本就是他心爱的笔记本，这可比任何东西都珍贵。他取过，展开，又看见了笑语盈盈的秀。心驰神往了番，轻轻放在枕头底下了。
把几本最近要看的放在桌子上的台灯下面，其他的连同衣物块放在下面的厨子里了。
忙完这阵，他坐在床上，长舒了口气，终于有个落脚的地儿了都姐给他说，让他休息会儿，然后带他去经常进菜的地方转悠圈，熟悉下“工作环境”。他更是欢天喜地，在大城市里转悠即使无所事事也是很惬意很舒心的件事，何况在这六朝古都的南京呢想到几个小时之前他还对个乞丐毕恭毕敬的情景，他竟吃吃地笑起来
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他禁不住想起了家里的爸妈，想起了智聪老禅师，想起了亲爱的秀，想起了那间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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