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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良辰|作者:颜歌|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3 13:59:49|下载:良辰TXT下载
  是山了,发出雷鸣般的吼叫,生长出来的山峦,面带宽容和沧桑,凝望这些细小的建筑。

  我是在走进招待所的第一眼看见招梅的,她坐在门口,靠着贴满了陈年报纸的墙壁,很专心地打一件桃红色的毛衣,然后抬起头和我打招呼,问我说,要住吗。

  她的头发长到肩膀,略带拳曲,柔软的质地,眼睛不大却很黑,皮肤白得像患有某种绝症,一笑之间是那样迷人,问我说,你是要住吗。

  在经过无数的农民工和沿途买小吃的中老年农妇的折磨之后,我带着哥伦布的愉悦看见了招梅,她问我说你要住下来吗,我一愣,然后点头,我说,是啊。

  漩口镇就是从我在第四招待所住下来的那天晚上开始下雨的。

  第四招待所有一个全世界最为像传说中那种神秘温暖甬道的走廊,开裂和充满潮湿痕迹的墙壁用报纸层层遮盖起来,可是黑色却透出层层报纸,在昏黄的灯光下展现在我的面前,好像没有尽头的潮黑,越往里,越黑,越温暖。

  我住在二楼,一楼有一群来历不明的男人在打麻将,招梅拿着钥匙带我上楼,她对我笑,说,楼上安静一些。

  她埋头给我铺床,床单是大红色的,发出阳光和洗衣粉的气息让我略略安心,是一张巨大的双人床,而地板是木头的,走上去,它就发出一声潮湿的,撒娇的呻吟,一步一唤。她收拾好房间,把窗户给我打开,钥匙给我,然后关门走了。

  我躺在床上,抬头看天花板上各种不明的痕迹,并且猜测它们的来历,平息晕车过后未尽的昏眩,半个小时以后,开始下雨了。

  楼下隐隐传来打麻将的声音,一个男人大叫说,和了和了我和了!

  然后我的小腹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我弯着腰下去找招梅,我说,这附近有什么医生吗,我肚子痛。她端来凳子给我坐下来,又拿热水给我喝,手忙脚乱,碰翻了一个空花瓶,她说,你等一下你等一下。

  我想她一定被我苍白的脸色以及满脸的泪水吓到了,所以她白得不像话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莫名的红色。她说,我去给你找人。

  不要让病人单独留在房间里。这是我能给所有人最后的忠告。在招梅离开的时间里,剧烈的疼痛像蛇一样随着雨声起舞,从我的小腹一路蔓延到大脑,而我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不远处欢乐的麻将声像打雷一样震动着我脆弱的神经,然后门终于被推开了。

  比太阳更早升起的(2)

  一个男人走进来,用他略带冰凉湿润的手指抬起我的脸,他说,你怎么了?

  平生第一次,我如此无助地仰望一个像山峦般生长起来的陌生男人,眼神模糊,甚至脑子也是模糊的。

  他浑身带着湿润的气息,因为在下雨,头发像煤炭一样黑得奇怪,他蹲下来近乎粗暴地按我的腹部,说,是这里痛?还是这里?

  我的皮肤感受到他的温度,神经质地颤抖起来,因为满脸泪水,我看起来一定糟糕透了,我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依然皱着眉毛看我,他说,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个男人就是顾良城。

  漩口镇独一无二而孤独的兽医,俊朗沉默的少年,顾良城。

  几个月以后,在一个雨后的黄昏,我躺在顾良城破烂房子的宽大木床上,看见斜上方的墙角上有一只黑色的蜘蛛在辛劳地结出一个猪尾巴形状的网,我就对他讲到我们的初次相识,他却说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想象。

  根本就没有这件事情。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埋头在床对面的一张破桌子上写着什么,停了一下,他说,把衣服穿好回招待所去吧,今天晚上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于是沉默地起身穿衣服,把一件桃红色的高领毛衣给穿反了,但我毫不在意,套上棕色的灯心绒外套,对他说,我走了。

  他头也不回,依然埋头在那小破桌子上,点头说,嗯。

  从顾良城的兽医诊所到第四招待所大概有五分钟的路程,我是在第三分钟来到的时候哭出来的,漩口镇那重达两吨的空气压得我喘不过气,和着所有的暧昧的液体气味,好像硫酸那样刺激着我的嗅觉和视觉,让我的泪水滚滚而下。这时候我看见招梅顺着路从招待所方向面带桃花地走来了,白色的皮肤上有粉红的印迹,她穿一条白色的裤子,桃红色长毛衣,看见我,对我笑着打招呼,她说你回招待所吗,帮我看着点,我今天晚上有事情,不回去了。

  她对我的眼泪熟视无睹,在漩口镇,所有的人都变得对我的眼泪熟视无睹,他们习惯了此地平原和山峦间那暧昧的,催泪瓦斯一样的空气,再也不会哭泣,也对我的眼泪表示出极大的习惯,就好像每天都需要小便那样。

  那天晚上我和第四招待所一楼的那几个男人打麻将,手气极佳,连着和了十二次,我对面的男人脸色很难看,可能两边的也一样。他肤色黝黑,鼻子上面毛孔极大,鼻孔略略上翻,他说你很厉害啊看不出来。

  我一言不发,把麻将一张张撞得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