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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阅读

作品:月牙蔷薇|作者:乐无边a5ur|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4 14:05:50|下载:月牙蔷薇TXT下载
  力竭地叫着,很努力地爬着,但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移动半步。

  “失火了”人声鼎沸地大嚷着。

  赤红的火,映着珣美汨汨流出的鲜血,也映着季襄惨不忍睹的伤口。模糊及混乱中,珣美意识微弱地想着,他死了吗有人踩过她的头发,有人踏过她的手。藕断了丝还连,藕断丝连如星辰,灿烂如春花,姣美

  然后,季襄,爱丝也要断了季襄还在爬,喊珣美的声音变得哀伤而无力。

  有人走过来,扶起了他。

  “珣美”他费尽心神地说:“救她”

  黄康努力在烟灰中找人,终于看见在戏台旁的她,才要走过去,整片着火的布景倒下,恰恰挡在珣美的面前。

  “珣美”黄康叫着,想闪过火堆,但那温度实在炙人,火舌信信吐着,如人间地狱。

  他正左右扑火,个人跌撞冲来。是季襄,他的伤口扯裂,血大量涌出,嘴巴里疯狂大叫,似乎想跳入火中。

  “季襄,太危险了,你不可以去”杜建荣拦住他说。

  “不珣美还在里面,让我和她在起”季襄使尽全力,狂乱地喊。

  下秒,他因流血过多,失去了意识。

  “走吧再待下去,我们也会葬生火海。”陈若萍颤抖地说,神情十分凝重。

  她及黄康扶住昏迷的季襄,在整座堂屋倾倒之前,速速离开。

  杜建荣直到最后刻,隐约看见焰火吞噬了那绣着蔷薇花的白裙,才绝望地放弃。

  逃出了西纯别墅,坐上史恩驾驶的马车,杜建荣便失声痛哭说:“我希望季襄永远不要醒来”

  史恩红着鼻子,眼泪串串流下,早顾不了马匹走的方向。

  突然,片雪落下,两片三片五片像死亡的哭泣,也像死亡的气息。他们的马车走在寂静的林子中,宛如送灵的挽车,而雪,就是那花形的冥纸

  季襄昏迷了个月,他醒来时,已是制腊八粥,准备过农历年的时候。

  他因为伤得过重,多半时候都是高烧,不省人事。

  “他会痊愈的。”由南方赶来医治他的秦鸿钧说:“季襄这孩子求生能力很强的。”

  “可是醒来之后呢”杜建荣只会重复这句,那片蔷薇花白裙,已成为他午夜的梦魇。

  季襄也有梦。发热的时候,梦是红的,有金色闪光,珣美在里头如精灵般跳着,时而飞转,时而低旋,笑声如清脆的风铃。冷颤的时候,梦则成为白色,水晶般的白,珣美静静走着,神色不似人间,她的唇轻轻启着,什么都听不见,但旁的枝桠摇摆,恍若悲泣。

  哦珣美他总是不断追赶,直到气息将绝。

  气息将绝,幽幽回转,次又次,次又次。

  他醒来那日,刚下过场雪,阳光特别白艳。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铜鼎炉火,深屋脊梁,阴暗角宇,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然后视线落在应该在南方的秦宗天,极端纳闷“你醒了”秦宗天对准了季襄的黑眸子叫道:“天呀他醒了师父,师兄醒啦”

  这喊,把厅院里外的人都招来了。秦鸿钧陈若萍杜建荣都高兴地围在床前,几个药铺伙计也在门外探头。

  “好,比我估计的还快,可见我的药用对了。”秦鸿钧说,边给季襄把脉及翻眼皮。

  季襄毕竟年轻力壮,记性又强,所以很快就想起切。

  他的脸由茫然转为焦虑,抓着人便问:“珣美呢你们救出珣美了没有。”

  秦鸿钧知道最困难的部份来了,他用严肃的声音说:“外头没事的人就去顾店,别堵着碍手碍脚的。”

  “建荣,你救出她没有”季襄像要冲下床。

  “嗯有,她她很好。”杜建荣吓得吐出这些话来。

  秦鸿钧瞪了杜建荣眼,他们当初讲好要实话实说,但看样子,形势由不得人。

  “那么,她在哪里她为什么不在这里”季襄环视周围说。

  “珣美还要上学,她她回学校了。”陈若萍反应极快地说。

  “回学校所以她伤得没有我重”季襄的神情又转为迷惑,接着又说:“快我要到上海去找她”

  “季襄,稍安勿躁。你也知道伤口严重,不好好调养,你哪儿都去不成。”秦鸿钧板着脸孔说。

  “师父,你不晓得,珣美切都是为我,那颗子弹也是为我挨的。”季襄坚持着。

  “我完全明白,但你现在不宜远行,我写信去叫她回来,还比较妥当。”秦鸿钧采拖延战术。

  季襄激动过后,有些疲惫。他喘了几口气,说:“只要她平安都好对了曾世虎死了没有我们的行动有没有成功”

  “死啦曾世虎和曾端民父子都死了。”这是个安全话题,杜建荣有点过度热心说:“上海整个军火走私集团都解散了,不少人额手称庆,连警察厅也睁只眼,闭只眼,只说西纯别墅失火,几乎不提刺客。”

  “那把火烧得莫名其妙,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不是吗”季襄问。

  “我想是有人过于惊慌,撞倒火把,引起火灾的。不过,这倒助了我们臂之力。”若萍说。

  “有没有其它人伤亡呢”季襄又问。

  “呃,有几个奴仆,来不及逃,所以葬生火窟。”陈若萍迟疑会说。

  “这是我们的任务中,第次伤及无辜。”季襄叹口气说。

  “那把火是谁也料不到的,别太自责。反过来想,你们除去了曾世虎,救的可是成千上万的人命呀”秦鸿钧劝着说。

  季襄微微点头,突然想到说:“史恩和黄康呢”

  “史恩有事到香港,还说你清醒,就拍个电报给他。”秦宗天回答说:“黄康回上海结束报社,顺便回老家看老婆孩子了。”

  “黄康总算良心发现了。”季襄笑笑说。

  “师父,您昨天那新处方,我再煎几帖给师兄喝吧”秦宗天请示。

  “好好大家就让季襄休息吧”秦鸿钧说。

  接着两天,季襄很努力吃着药,配合师父的吩咐,想让自己尽快恢复健康,见珣美便是他最大的原动力。但有时他不免怀疑,珣美为什么不守着他呢依她的个性,她应寸步不离才对,怎么会放心去上海呢

  而每个人的表现也都有说不出的怪异,即使在嘻笑的时刻,都弥漫着股化不去的哀伤。

  季襄是个思绪精密的人,但在碰到最大悲剧的可能性时,也有不去面对的天生本能。

  然而,季襄就是季襄,在第三天早晨,就起床穿衣,准备去上海,找他们所说还活得好好的珣美。

  他来到右厢房的大厅,正要出门,恰被端着茶盘的陈若萍撞见。

  她惊呼着:“你要去哪里秦师父说你还不能下床的”

  “我要去上海找珣美,我刻都不能等了,能不能帮我雇辆马车来我不去不行了”他有些粗鲁地说。

  陈若萍下无法应付,左右寻救兵,口里说些不清不楚的搪塞话。

  她的表情泄露太多,季襄猛地抓住她问:“珣美还活着,对不对”

  茶盘落地,“框啷”声,如青天雳霹。壶碎了,杯子碎了,片片畸零,像在诉说个心碎的答案。

  季襄呆了。他看见才刚进门的杜建荣,立刻冲过去问:“珣美还活着吗”

  杜建荣句话都说不出。

  季襄的五脏六腑开始扭转,他的眼睛碰见秦宗天,脚步踉跄,吐出如尖刀的字句∶“她死了吗”

  秦宗天没有避开他,眼中充满悲悯。

  回答的声音由另边传来,秦鸿钧很平静地说:“那天火势太大,没办法救出珣美。她死了。”

  她死了死了死了季襄发出声不似人的哀嚎,彷如腑脏痛到了极限,穿过脑门,成了血淋淋的碎片。

  他疯也似地冲到雪地,那白茫茫的雪无边无际,好像场永不休止的恶梦。

  他不能想像他的月牙蔷薇被大火吞噬,美丽变得焦黑,他无法忍受,无法面对呵

  珣美才二十岁,正是花样年华,人生未开始,理想未实现,只因为他,就香消玉殒。

  她说她不想过紧张危险的生活,他却连累了她,让她涉足在枪口刀锋下,以那么凄惨的方式死去。

  他说他若不能好好活着,她要坚强地活下去,但如今死的却是她,这是什么残忍的玩笑

  不该死的是他,死上千万次,也轮不到她

  珣美你回来,以我的命换你的命,我愿付出切代价,只要你活着天呀他毁了他的月牙蔷薇,她代替他死,他杀死了她,他牺牲了她,不公平不公平呀

  季襄又狂吼长嚎,几只寒鸦惊怯,纷纷弃林而去。

  他冲向林间,赤手猛打着每棵树,拳又拳地发泄着,血溅开飞散,在雪地上形成点点怵目惊心的斑红。

  “师父──”秦宗天陈若萍杜建荣同时叫着。

  “让他去吧”秦鸿钧用手阻止着,“我们先治好他心上的伤口,再治他身上的伤。”

  雪又落了,细细柔柔的。苍天下,四个人呆立,个人疯狂,他们不觉得冷,不觉得暗,风似乎也静止不吹了。

  眼中的泪继续流,心中的痛无止尽,如此人间幽冥,绵绵恨,无绝期

  第九章春天到了,树长新皮,枝发新芽,三月的江南,冰溶湖漫,花开莺啼,处处洋溢着蓬勃的生机。

  但那生机并没有传到季襄的眼里。他身体康复了,但神情总是疲惫及憔悴,再没有慷慨激昂的爱国言论,再没有豪气干云的救国情怀,再没有侃侃而谈的韬略机谋;有的只是沉默及空寂,仿佛对切都不再感兴趣。

  所有的安慰及规劝,如石投大海,个回音都没有。

  “时间会治疗切的。”秦鸿钧很老练地说。

  是的,人停滞,时间仍在走,该是他们离开的时候了。

  “我们初五南下香港,有新的任务在等我们。”秦鸿钧宣布,并再针对季襄说:“工作是最好的疗伤药,你忙,什么伤心苦恼都消失了。”

  “师父,我必须回汾阳趟,我娘说我再不回去,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秦宗天说。

  “我都忘了。你当然要回去,否则我这叔叔也要被赶出秦氏家族了。”秦鸿钧说:“你也顺道到陇村看蕴明,告诉她我们诸事平安。”

  “是。”秦宗天说。

  “师父,我也暂时不和你们南下。”季襄突然说。

  大家眼睛全瞪着他,各有程度不的惊疑及恐慌。

  “我只是想祭拜珣美。”季襄说得极淡,但每字都含着千万的痛,“你们不是说,罗勃牧师已将珣美的遗骨交给她母亲吗我想去富塘镇趟。”

  厅堂内片寂静,静到可以听见屋外微微的细雨声。

  “祭拜也是人之常情。”秦鸿钧最后说:“宗天,反正顺路,你就陪你师兄块儿去吧”

  “我不会做什么傻事的。”季襄不太情愿地说。

  “我知道你不会。”秦鸿钧说;“也就是那么段路。你有你的心意,宗天是代表我们大家去拜珣美的。”

  季襄面无表情,但也不再反对了。

  隔天的黄昏,他们出发,晚上就宿在“格格堂”。

  季襄直不说话,整个人陷在回忆之中。他记起珣美的骄蛮美丽及梦中的泪,那是他第次听到“月牙蔷薇”。

  如今蔷薇已死,剩下只布满伤痕的荷包。他的护身符,却护不住比他还珍贵的人儿。

  他进堂屋里就坐着不动,看着粉红荷包。秦宗天忙进忙出,又搬柴火升火又张罗吃的,等切弄妥,发现季襄根本不碰食物下。

  “我晓得你是在怀念你和珣美在此的“第夜”,但人总要往前看,绝不能让过去的回忆霸占着你。”秦宗天说完,见他没反应,又忍不住叨念说:“难怪师父要说,男人可以娶妻,可以纳妾,就是不能和女人平等谈恋爱,否则他会从里到外地完蛋。”

  季襄不理会,继续看着荷包。

  “那东西是不该留了,看久了都有魔气。”秦宗天说。

  “你不也留着条女人的手帕吗”季襄冷冷地说。

  “我”秦宗天的脸有些暗红。

  “白色的绢中,角落有几朵蓝色的小花。若萍问你,你还说那叫“琉璃草”,洋名叫“勿忘我”,洗破了也不会丢。”季襄说。

  “那只是件纪念品。”秦宗天耸耸肩说。

  “我的“月牙蔷薇”有魔,你的“琉璃草”何尝不是呢”季襄若有所思地说:“师父说的其实不对。爱不会造成伤害,只有天地的无情,才会叫人万念俱灰。”

  “万念俱灰”秦宗天惊觉地说:“师兄,你可答应过师父,不能做傻事,甚至连出家或守坟都不可以呀”

  “不我不会做那么消极的事,但也不会再做那些革命暗杀的工作了。”季襄说。

  “什么”秦宗天跳了起来说:“这可比你自杀出家或守坟还严重。你忘了你誓言为革命统而献身吗那是你生的目标和职志呀”

  “但你看看,革命给了我什么我曾说过,它可以夺走我的家庭幸福生命,但却不能夺走我的珣美。”季襄咬紧牙,声音凄厉,“结果它做了什么它残忍地要我奉上珣美,斩截我的生。生既休,我还在乎什么统中国吗”

  “季襄”秦宗天喊他的名字,却无言以对。

  季襄走出屋外,遁入黑夜之中。星星及明月齐亮着,却照不出点前景的光明。因为他的太阳不再出现,也没有破晓的时刻了。

  富塘镇的街道屋宇依旧,但季襄只见过它秋冬两季的模样,不知道它的花如此繁多,叶如此茂盛。珣美是伴在这些花叶间长大的他和秦宗天先假扮成路过的旅客,在宿舍中打听消息。

  “你找段允昌呀”店里的小二狐疑地打量他们,说:“今年初,他们破了产,卖房卖地的,已经离开了。”

  “离开他们去哪里了”季襄讶异地问。

  “谁知道呢他们和马家全滚蛋,才大快人心呢”店小二说完,端盘便到隔桌。

  季襄有了忧虑,珣美的母亲呢

  他们吃完饭,便迅速赶到西郊的“宝云庵”。野地己无白雪,成荫的树遮去了沼泽和坟墓,让人无法连想到冬季的荒凉。季襄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响应。

  “我们要找位“慧生居土”。”他极有礼地说。

  应门的女尼用十分猜忌的眼光看着两个男人,然后用力闭门。不会儿,她又开门说:“对不起,我们住持师父说,这里没有“慧生”这个人。”

  “砰”声,黑门深锁。季襄呆住,不知该怎么办老天不会连这点心愿,也不成全他吧天涯之大,他有种深深的无力感,是以前意气风发时所没有的。

  秦宗天并不打扰他,只在旁安抚着马匹。他很喜欢这位师弟,总有份情闲气足的潇洒,不似他的急躁孤傲。这样个任侠不拘的男子,会保留条绣帕,也真令人百思不解。

  而他的蔷薇荷包,不也是当初无法想像的吗

  他轻叹口气,打算离去。

  位女尼由林中走出,匆匆对他说:“你是唐季襄,唐公子吗”

  “是”他眼中有了希望。

  “慧生转到南京修道了。”她说完寺庙的名称,就和来时样突然,消失在林荫深处。

  季襄二话不说,跳上马匹,就朝南京的方向奔去,秦宗天的马还在原地转几圈,才跟了上去。

  他们经人指点,才找到那座隐蔽的寺庙。爬了阵坡,迎面而来的是高大苍翠的古松,载着半天的云气和雾气,很有番清寂幽静。面对如此美景,季襄仍是叹气。

  南京,个他不熟悉的地方,却关系着他心中的至痛。

  寺庙分僧尼两部分,他和秦宗天在主殿后的客室等了许久,才见通报的知客僧出来,双手合十说:“我们这里是有位慧生居土,她属于尼庵,也愿意见你,等下有人会带路。”

  季襄望着窗外浓浓绿意,想珣美是否埋骨于这美丽的青山呢他多期盼她还能够笑着嗔着怒着,像朵盛开的月牙蔷薇。

  “阿弥陀佛。”位小尼姑走进客室说:“我是给唐施主带路的,慧生居土只愿见唐施主个人。”

  季襄看看秦宗天。

  “没关系,你尽量谈,我到附近逛逛,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些名贵药草。”秦宗天笑笑说。

  季襄随着女尼走向条曲折小径。午后的阳光极好,适度的烘暖,把花叶香都沉熏出来了。

  他们爬了些阶梯,下了些小径,似乎离寺庙的愈来愈远。跨过几条山泉,逐渐看见竹林及分布的竹屋。

  当他绕过座香火萦绕的鼎炉,就看见如兰在座古雅的竹屋前廊等他。她的样子和年多前比起来,变化不大,只是稍微清瘦些,想必是因为丧女之痛的缘故吧

  如兰见到眼前的季襄,则差点认不出来。他形容憔悴,眼无光彩,瘦了圈的身影,裹在灰袍中,像要飘起来。

  当年那个气质非凡仪表出众的年轻人呢他是珣美口口声声所崇拜的英雄,信里誓言旦旦所爱慕的男人吗

  不点也不像那个男人仿佛已消失,随着心死而散化,只留下幅空荡的躯壳。

  “阿弥陀佛,我等你已经很久了。”如兰微微颔首,声音带着慈悲。

  “对不起,师父,我早该来的。只因为生了场重病,延误至今。”季襄说着,双膝跪下,哀痛地说:“我是前来请罪的。珣美跟着我,直没受到很好的照顾,甚至失去了生命。都是我的错,我愿受永生永世的折磨,来赎我的罪孽。”

  如兰不响应,只低念声,扶起他,轻轻说:“请跟我来。”

  季襄仍在悲怆中,随着她绕过竹廊,进到间小厅堂。

  如兰来到片木珠帘子前,指指外面说:“珣美在那里。”

  珠帘外碧影森林,几丛修竹,几株矮树,再就是片锦绣花园。季襄以为会看到珣美的坟,但他却看到珣美,活生生的个人,穿着她最爱的月牙白衫裤,编条辫子,彷佛又成了仰德学堂中那个既顽皮又慧黠的女学生。

  他太震惊了,连眨几次眼,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久久痴立,久久心颤,怕个动作,切就烟消云散

  “珣美没有死。”如兰在旁说。

  哦如果是在梦里,他愿永远不要醒来

  季襄激动得要拨开帘子,如兰伸手阻止他说:“慢着,在你见珣美之前,有些话我必须和你谈谈。”

  他停了下来,听出如兰的语气中有许多担忧。是的,珣美没有死,他也有许多的话要问。

  “你先坐下吧”如兰说。

  季襄找了个可看见珣美的窗口,她正在种花,还不时和旁的妇人说话,笑声隐约可闻,仿佛很快乐的模样。他眉头皱了起来,她怎么还能这么开心呢她不来探望他,告诉他她并没有死,害他在黑暗的地狱中受苦,她如何忍心呢

  “珣美在去年十二月到达南京时,伤得很重。她花了两个月才慢慢痊愈;但同时也丧失了部分的记忆。”如兰先开口说。

  “丧失记忆”季襄目光转回来,重复地问。

  “是的。”她点点头说:“珣美醒来后,完全不记得离开过富塘镇,更不记得自己去过上海,那整年的事,对她是片空白。”

  “所以她也忘记我唐季襄这个人了”他无法相信地说。

  “不她记得你,但却是那个教美术的唐铭。”如兰说。

  接二连三的意外,让季襄茫然极了。先是珣美没死,再是珣美失去记忆,狂喜狂忧,摆震得他脱离了思考轨道,与现实不能衔接。

  然后,他的神智又慢慢回复,眼睛在转向仍然笑着的珣美。至少她还活着,只要她活着,任何代价他都愿意付,任何情况他都能接受,只要她活生生的痴望着珣美,季襄说:“即使是她心中只有唐铭,我也心满意足了。”

  “你很爱她,对不对”如兰问。

  “超过我的生命。”他毫不犹豫地说。

  “这就是我要知道的。”如兰说:“珣美现在还很危险,如果曾家人晓得她还活着,定不会善罢干休。就连她自己的亲爹,也恨透她,要取她的性命。”

  “我还是不明白,珣美是如何逃过这劫的”他稍稍冷静,开始弄清楚事情始未。

  “珣美要参加曾世虎的生日宴会时,我就有不祥之感,派阿标暗中保护她。那日在火场,情况也非常惊险,阿标是在最后刻,从戏台把珣美拉上来的,两人到了南京,浑身是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治疗好。”如兰简单地说。

  “保护珣美,应该是我的事,却让阿标去做,我好惭愧。”他难过地说。

  “这哪能怪你呢当时人人都是身不由己的。”如兰说:“听说这件事,在上海闹得很凶,所以我们不敢告诉任何人珣美还活着。即使是现在,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这个秘密。老实说,南京也不是安全之地,所以我希望你能带她走。”

  “我会带她走。”他毫不迟疑地说。

  “但是我有个要求,你不可以再置她于险地了。”如兰衷心地说。

  “不会,再也不会了。”这点他更肯定。

  “那我就放心了,相信有你在,珣美定很快可以恢复记忆。”如兰起身,掀开珠帘,微笑地鼓励他说:“我的话说到此,你可以见她了。”

  季襄轻轻地走到花园,仍怕是场梦,眼睛盯着珣美,却不敢张声。

  “珣美,看看是谁来了”如兰在他身后说。

  珣美自月牙蔷薇旁抬起头,先是愣,再缓缓站起来,眼眸直视着他。那种像要确认什么的穿透,他记得,如只细针,曾刺破他的冷傲锐利,到达他的灵魂。

  但她出声时,其热切仅只于欣逢故友的喜悦:“啊是唐老师,我差点认不出你来,你瘦了好多。”

  他多想拥她入怀,但又必须强迫自己,习惯她的客套及疏离,所以只能说:“我病了阵子。听你母亲说,你也病了”

  “是场意外,满严重的,甚至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珣美像个女学生般,天真地说:“怪的是,连外面的世界也都来个大翻转。”

  “怎么说呢”他微笑地问。

  “我爹破产了,抛下我和我娘,离开富塘镇了。还有,仰德学堂解散,吴校长也走了。”她看看他又说:“你还跟着吴校长吗你是不是还教美术”

  “我现在不教书了。我在上海待了段时间,听说你在南京,特地来看你。”他提到上海,还故意停顿顿。

  “很惊讶你还记得我。”珣美有些困惑,“你上课从来不看学生眼,好严肃呀”

  “所有的女学生中,我就记得你。”他逗她说:“我记得,每次走在校园里,就有某个女生,躲在窗子后面偷偷窥视我。她还在背后笑我呆板木讷,只配当戏班里的丑角;

  甚至还帮我画张像,要我看看自己上课的尊容。”

  这些都是珣美后来透露给他的小秘密。但此刻,失忆的她,只张大嘴,两颊绯红,带着尴尬及羞怯的表情说:“你都知道呀”

  “你注意我,我也注意你呀”他的语气含着掩饰不住的热情。

  天呀竟连唐铭都变得幽默风趣,还用这种露骨的表达方式,这世界果真变了。更奇怪的是,她不以为忤,也不觉得唐突,切发生得好自然,而且还有种令人迷惑的似曾相识感。

  “珣美,唐老师来带你回学校念书,你要不要去呀”如兰插嘴说。

  “回学校是去找吴校长吗”珣美问。

  “如果你想找她,我们就去。”季襄立刻说。

  “好哇我还正想着,不能在尼庵待辈子呢”珣美同意地说。

  “如果你要跟我走的话,我得先告诉你件事。”他的眼睛充满笑意,“我不叫唐铭,我的本名是季襄,唐季襄。”

  “唐季襄”珣美个字个字念,似乎听过。

  “你是不是觉得很熟悉”他期盼地问。

  “呃──我只觉得季襄这个名字,比唐铭更适合你”珣美亮着眸子说。

  如兰在旁也笑了,她轻念声佛,留他们小俩口去慢慢说话。

  季襄直贪恋着和珣美说话,他极享受那种彼此重新认识的感觉,没有争吵。没有误解,和眼前的春天样美好。

  他因为太快乐了,完全忘记秦宗天还在前面大殿的客室等他。

  已是掌灯时分,秦宗天早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当季襄进来时,他本以为会看到更萎靡不振的伤心人,没想到面对的是张眉开眼笑喜不自胜的脸孔,仿佛受到某种点化天呀这个人总不会看破红尘,准备出家了吧

  “师兄,到底出了什么事”秦宗天惊嚷着。

  “珣美没有死”季襄忍不住又说:“她还活着”

  “珣美没死还活着”秦宗天愣住,跌坐在椅子上。

  “是的。”季襄开始讲述事情的始未,因为太开心了,还兀自激动不已,整个人像吃了仙丹,回到以往精力充沛的模样。

  “太不可思议了”秦宗天不断重复说:“我行走江湖那么多年,这还是我碰过最神奇的事。”

  “比你的琉璃草还神奇吗”季襄心情大好,便开起玩笑。

  “哎我要说多少遍,那只是纪念品而已。”秦宗天忙转换话题,“好啦现在苍天没有对不起你,革命也没有夺走你的珣美,你是不是要回到我们的行列了”

  “不我永远不离开珣美了。”季襄说:“总之是那句话,救国永远有别种方式。”

  秦宗天看着他,再笑着摇摇头说:“好吧我只有祝福你了。我们是不是就此分道扬镳呢”

  本来季襄也可以和秦宗天路同行,但他想和珣美独处,所以点点头说:“谢谢你陪我段路。对了,暂时别透露珣美目前的情形给任何人,好吗”

  “我明白。”秦宗天允诺。

  那个黄昏,他们师兄弟在两排古松下分手,西方是瑰丽的红霞,东方是银灰的明月,秦宗天向北而行,个人走得潇洒,也走得自在。

  三天后,辆马车停在坡前的大路。四周有浓浓的花香,放眼望去,树树都是奼紫千红,这不是个离别的季节,但要走的,终需走。

  如兰和周嫂站在路旁垂泪。

  珣美满脸的不舍说:“娘,您个人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我正好剪去三千烦恼丝,真正无牵无挂地修行呢”如兰微笑说。

  “师父,我定会好好照顾珣美,不让她再有点闪失或委屈。”季襄再度保证说。

  “阿弥陀佛。”如兰说。

  阿标检查好马车,走过来说:“你们真的不坐我的货车吗”

  “我们想坐,但只怕要去的地方,路都还没开。”季襄拍拍他的肩。“我再次说,谢谢你。”

  “谢什么呢保护珣美,也是我的责任。”阿标很爽快地说。

  珣美坐在车里,含着泪水。季襄扬起马鞭,车子慢慢驶离,走了很远很远,两边的人都还不断挥手。

  如兰突然忆起,前年在宝云庵前,也曾有这么景。不过当时驾马的是珣美,季襄受伤坐在车后;而时节,也由那年的隆冬盛雪,变成今日的柳绿莺啼了。

  在马车的缓缓摇晃中,珣美也有所感。她就这样和季襄走了吗如此轻车简行的,好像是“私奔”慢着,私奔,这个词似乎在某个年月与她相关她努力想着,最后将头探出窗外,见季襄专注驾着车。他那正经的模样,实在非常可爱。

  这时他们到了另个坡顶,可看见横着阡陌的客房,散在美丽的河流中间。再过去,有更高的山,是他们的下个目标。

  “由我来驾车。”珣美突然爬到他身旁说。

  季襄个不留神,缰绳被她抢去。

  “说不定我驾得比你好呢”她给他个极为甜美的笑容。

  季襄尚在惊愕中,她就俐落地扬鞭挥,马儿嘶鸣,快速地往山谷跑去。

  他渐渐露出深思的微笑,眼中的晶亮,如天边的太阳。个转弯,他自己微倾欣赏着她,那娇俏的容颜,那身水白衣裳,就像他时时贴在心口的月牙蔷薇。

  那股特殊的芳馥香气,终于又靠近他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