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叨纳矸荩丶薷首樱羌蛑蓖?做侧?即使做侧室,那也得有过得去的娘家长期支撑着,否则,做上了侧室也保不长久。
其实方氏也是想到这层了,先不提楚王来真来假,就算来真的,当真娶了这丫头回去做侧室,那也要她有这个命做下去阿!再者,这两天的时间虽说短,不还是有二十几个时辰的么,在段时间里,却是可以发生许多意料不到的事的!
在一般人看来,方氏带来的消息是多么难得,多么可贵,又多么荣幸!可从这园子里几个人的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的喜悦,于是方氏更加得意,甩袖一侧身,示意素瓶将帖子以及礼盒一并递过来,嘴里说道:“九妹,来,接过去!这是楚王特意给你准备的一身新衣裳,记得后日晚间赴宫参加圣上的寿宴时换上!”
李眠儿小心接过怀里抱着,心内十分为难!华服,宫宴,这些事物原本离她就很遥远,突然的接近,简直有些一厢情愿,他们可曾试探过自己的心意,可知自己丝毫不以此为意?
可是形势摆在眼前,由不得她做选择,她可以做的只有被动接受!这一霎那,李眠儿觉着了一种无力感,一种渺小感,自己是何其得微不足道,命运之把柄始终为他人所握!
真的就这样由着别人摆弄?她不甘!她不甘!所谓“君子不器”,自己身为女子,难道就该为器了?这种身不由己的日子实在叫人厌烦得狠,宫宴是吧?自己还就赴这场宴了!楚王是吗?难不成他还能有三头六臂!新衣裳么?大活人都不畏怯,倒惧起这没心没眼的死物了?
李眠儿深呼一口气,清澈的眼眸直视立于身前的方氏,五岁那年在绮霞阁的那段记忆突然再次浮现,左面颊似乎还在隐隐作痛,想到娘亲,想到疏影,还有翠姨,还有年迈的吴妈,还有……还有吴妈的闺女,那个无法谋面,却替自己挡了一碗虎狼之药的绿影,这些人,突然间……李眠儿突然间意识到,原来这些人所护所佑的一直从来都是自己。
方氏被一双灿如星辰的珠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不由悄悄往后挪了一挪,她迎着看过去,只是自已年长了近两旬,却看不透这丫头眸中的涵意。方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一眨眼睛,再次看过去,却见那丫头已经垂下首,低眉敛目。
方氏释然地重挺了脊背,再次换上招牌式的假笑容,对着李眠儿交待道:“九妹,这两日你可有的忙了!得学规矩、学礼仪,还得抽空去寺里给祖上进柱香!不过放心吧,这些事都交由我安排,到时,我会派人过来传授规矩的!至于进香的事,回头给你递个准信儿!”
李眠儿抬眉,谢道:“给兄嫂添麻烦了!”
方氏咧嘴笑道:“九妹,说哪里去了,这原也是我份内的事!”说完,拍拍李眠儿的肩膀,又对着蕊娘示意一声,便转身领着众人出了园子。
一出了园子,方氏再不缓步轻移,快步赶回北院,回来的路上便已开始在腹内打起算盘。
正文 第四十五回 无须问情何所似
李眠儿打开礼盒,将衣服交由疏影,便拆开纸签,只见闲雅的纸片上书了几行俊秀的字:九小姐,本无他意,皆因圣上素来不喜白裳,遂为尔另备裳服!
李眠儿看了,原本波动起伏不安的心绪,反因这几行字变得平稳起来,这位楚王倒也不似之前所想的那般气焰逼人!然而也不可就此定论,倘他故弄玄虚也不无可能!
李眠儿甩甩头,将纸签放置一边,坐至书案旁,拿过已抄了一大半的《道德经》接着抄写,一边抄一边默念:“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疏影原还想再多瞧瞧楚王送来的新衣裳,那真叫一个奢华,衣裳还可以做得恁般精致唯美么!那色彩,啧啧,小姐还从来没有穿过那般亮眼的颜色来!只是……小姐似乎对那衣裳不甚有心阿,这会儿瞧也不瞧衣裳,更别提试试大小合不合身,却专心抄起书来,自己少不得放下手中的衣裳,走至书案旁,帮着一边添水研磨了。
蕊娘立在门外,透过门帘间隙,看到女儿淡然沉着的侧脸,便止住脚步,没有走进,只是远远地看着,或许该是时候了,女儿总也不能一辈子收在这隅小园子里,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也许她有她自己的造化!
蕊娘退出屋子,重坐回园中,拿起绣筐,挑出绣了一半的鞋样,有心没心地接着绣起来。
方氏一回到北院,便安排起明日去开宝寺进香的事,由于临时起意,故而有很多事要交待下去,忙活了整个下午,到了晚间,专程去了李青梧的书房,将楚王的帖子及礼盒大致说了一下,见李青梧听闻后久不作反应,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老爷,你说后日寿宴,我们天天也能接到帖子吧?”
李青梧听后,抬起头,看了一眼方氏,然后伸手从书案右上角一垒文书下面抽出几张描金红帖,方氏一见,双眼放光,喜笑颜开。小意接过帖子,捧在手里,仔细研读帖子上的每一个字,在得知自己也可以陪同赴宴时,心内的雀跃差些按纳不住,在相公面前失了分寸。
方氏收起帖子,又想起李青烟的事,对李青梧道:“九妹,这么大还没出过府,我预备明日先带她去开宝寺去进进香,愿祖宗保佑!既然天儿也有这个荣幸,不若明日我一并带去?”
李青梧听了方氏的提议,心里稍稍觉得不妥,可自己又说不出什么不妥来,便顺着方氏的意思点点头,心想,这样也好,只当出府适应适应,这么些年……
方氏得了肯定,更加喜出望外,忙道声辞,出了书房找李天天去。
李青梧端了杯茶,在房内踱来踱去,揣测楚王的用意,如今的情势,越来越复杂,每一步都必须走得谨慎,一步走错,也许便没有了回头路。
九畹轩内,王锡兰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忽然睁开眼,同时口里问道:“表弟,后日的寿礼可准备妥了?”
周昱昭点了点头,翘着的二郎腿,其中上面那条腿一晃一晃地,手上则不停地在一张大地图上指划。
王锡兰身子依旧躺着,为了看着周昱昭说话,不得不勾起脖子问道:“是什么?字画?玉器?”
周昱昭手上动作依旧,缓声应道:“你又不是不知,他不喜好这些!”
王锡兰恍然了悟:“这倒是,差些忘了!那你备了什么?”
“宴上不就知道了!”
“非得等到宴上?”
“嗯,不然没法看到!”
王锡兰撇撇嘴,只得随他。然顿了一会,忽又坐起身,戏声问道:“那日问你的事,你当真没有打算?就没有一点打算?”
周昱昭闻言,手下稍作一滞,然一滞过后,又接着在地图上游走丈量,嘴上同时说道:“没有!”
“我只当会有一场好戏的来!看来只是一场空了!不过,有些可惜,光瞧着长相吧,倒是蛮般配的!就你这样的,想找个人搭配,还真没那么容易!”王锡兰状似无奈地摇摇头,好一副惋惜的表情,却不愿将话题就此打住:“按说,如果你没有准备什么打算的话,那日宴上缘何非要见她一面,宴后,在花园里,缘何又饶她一命?”
对于王锡兰打破砂锅的盘问,周昱昭习以为常,每次都用简短几个字应付了事,这一回照旧:“觉得她可怜!”
王锡兰听了这个应答,惊诧万分:“真心还是假话?你何时何处变来的一颗爱心?用着可还顺心?我说你还是速速送回原处吧,看着不太适合你阿!”
见周昱昭不予理睬,咂咂嘴,重往榻上一躺,双手交握脑后,也翘起了二郎腿,随口说了一句:“我得知,后日的寿宴,到时她也是会在的!”说完,斜倪向前方那正伏案苦读的人。
果然,这一次,周昱昭偏首看过来了,王锡兰轻声一笑:“还说没有?”
发现周昱昭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只好续了一句:“是楚王所邀!”
周昱昭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粘在王锡兰的身上,直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收回,将镇纸挪一挪,重又专注于平铺在案上的大梁地舆全图。
王锡兰心下暗叹一声,整一整脸色,沉声说道:“今晨,接师傅信,明日他便到达京都!”
“只他一人,还是?”周昱昭问及。
“信上没提及,不过只身来京怕是不会了,别忘了金川!”
“呵,那只金猴!”
“师傅最偏心他了!”王锡兰羡嫉恨道。
“你也就这点志向,整日介同只猴子争宠!”
“那是只猴子么?除了长了一副猴样,就没觉着他哪处还像猴子了!”
“长有一副猴样儿还不够么?”
“……”王锡兰语塞。
“你这图上不少的官署、街道、书院、水道和桥梁还是依着旧制所绘而来,得着人重新修整!”周昱昭看了半天,最后作了这么一句总结。
王锡兰腹诽:“着人重修?既是看出哪处不对,何不现时就给修正过来,何必再费时费力地找别人呢?”
周昱昭半日没听到回复,走近了,抬脚朝榻上的王锡兰踢了一踢,王锡兰忙回过神,坐起身子,装模作样地掸了掸将才被踢中的下摆,十分无辜地道:“世子爷,这可是我娘亲手给我制的!你怎么忍心的……我可怎么向朝交代?你既有心可怜别人,就没心可怜我?”
周昱昭唇角微绽,轻笑一声,然后拍了一下王锡兰的肩膀:“起来,随我出门一趟!”
“现在?这大晚上的?”
“嗯……”
“去哪儿?”
“梅府!”
王锡兰一听梅府,嗖地起身,“是不是上次的事有了眉目?”
“那日的毒因在体内浸得十分少,故而紫菀雪莲丸能很快解了,若是再多浸一分,虽不至死,却神仙再难救……那毒乍看就似普通的鸩毒,而我当初也是以抑制鸩毒的功法护住各脉!只是后来苍鹰查探后,回来告知针器上所淬的毒根本就是兑制而成,且世所罕见!”
王锡兰凝神皱眉:“可那针器却只是一般针器,再普通不过,你怎知同梅府有关?”
“我不知是否同梅府有关,但我被袭的那一瞬却是因梅笑寒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所致!”
“哦?之前怎么未曾听你提过?”
“……”周昱昭一时支吾,不过马上便流利地接道:“原以为苍鹰会很快查实,不想以他的能耐却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因最关键的线索似乎被切断,在京都这个圈子里怕是难再续不上了!”
“于是你就盯上了梅府?就因梅笑寒那个纨绔小子?”王锡兰不敢苟同,更不愿冒无谓之险。
“去梅府不只这一件事!你……你走还是不走?”周昱昭说了这么几句话,便觉得口干,似有几分不耐烦。
“走!我说不走了么?这不是正同你谋划着了么?你不晓得三思而后行啊!”
周昱昭直接将他的牵强附会忽略,脱下锦缎长袍外套,露出里面的一身黑色夜行衣。
王锡兰见了,摇摇头,讥道:“从来只会用我打幌子!
若是王爷怪罪下来,老爷子定也饶不了我!”嘀咕完,迅速换上夜行衣,和周昱昭跃出窗外,悄无声息地遁入夜色之中。
正文 第四十六回 开宝寺波澜再起(上)
芭蕉园内,李眠儿身心俱疲,她自己向来不爱活动,平日里能躺着百~万\小!说,就不愿坐着看,能坐着百~万\小!说,就不愿站着看,便是这么多的舞练过来亦没需她如何地用功,只缘于她娘亲的亲身传授,得以走了许多捷径,不过殊途同归,效果当然是不差的。
然轮到方氏出手,李眠儿再没有捷径可选了,因为可供她走的空剩弯弯绕绕的羊肠曲道。
原以为方氏不过口头上浮说两句,不想她走后不到两个时辰里,便差了两个打扮考究的老妈妈过来芭蕉园,二话不废,闲话不讲,就开始为李眠儿教授出入宫廷的规矩礼仪。
面对简单枯燥的规矩,李眠儿实在觉得困乏得狠,只好耐下性子认真学。她原想着将该学的快些掌握了,好打发两个老妈子早点回去,自己也能多清静一会。不料两个老妈子却想慢工出细活,只顾按着自己的心意来,仗着精力过人,于是对李眠儿是不依又不饶,即使有些规矩她已经做得很到位很优美了,可两老妈子仍令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来过。
直到天透黑,饭时早已过,戌正左右时分,两个老妈子才珊珊离去。从来没出过劳力的李眠儿哪经得住如此折腾,这会卧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愿动,浑身酸痛,累得胃口全无,连吃饭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叫园子里的众人好一通怜惜。
最后好容易在疏影的软磨硬磨之下,李眠儿才勉强愿意吃了一些,那还是疏影一口一口喂出来的。
李眠儿躺在床上,困顿无力,闭着眼睛,只想沉沉睡上一觉,刚要迷迷糊糊之际,疏影又急急地跑进来,扒在床头,很是无奈地说道:“小姐,明日您得早起!将才大少夫人派人传个信来,说是明日一大早,就要带您去开宝寺进香,因离得远,遂要我们早些准备好,卯时就出发!”
李眠儿闻言,唯有苦笑,方氏这又唱得哪一出!当真那么好心,容得自己麻雀变凤凰?看来这两日不折腾够自己,她是不会罢休的了!只是自己这副弱质之躯实在有些难堪!
一旁的疏影望着自家已近虚弱的小姐,自已又做不了什么,急也不是,不急也不是,于是弱弱地问上一句:“小姐,要不我替你揉揉胳膊,揉揉腿,保不定这样睡着舒服些!”
李眠儿无力地摆摆手,轻声道:“不用,你早点歇息去,明日也好多些精神,替我看着点儿!我这晚能睡得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哎!那我这就去洗漱了!”疏影听小姐这般吩咐,忙收拾一下,跑床上睡去了。
李眠儿情知明日不会一帆风顺的,却也无力多做思索,只备下一条主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然后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日天还没亮,疏影捧了块热毛巾,轻轻走至李眠儿床前,小心唤了两声:“小姐!小姐?时辰到了,实在困的话,先用热毛巾湿湿脸,就能快些清醒了!”说着,将热毛巾慢慢覆在李眠儿的脸上。
果然,不一会儿李眠儿就坐起身,疏影忙帮着穿戴好。蕊娘、翠灵等人亦都先起来,备好了饭菜,服侍二人简单吃了一些,刚放下碗筷,园外就来人催了。
到了府门口,就见四五辆马车一字排开,李眠儿今日仍一身素白衣裳,未施粉黛,娇立国公府门前,在这个淡雾缭绕的清晨,真皎如玉树风前,宛似素梨月下,惹得府内一众马夫、护院一时忘记了手头正忙碌的事,就连早起忙碌的路人也纷纷驻足。
李天天愤然甩下车帘,头仰得老高,恨声道:“神气什么?这还没进了楚王府呢!”一旁伺候着的丫环暮紫忙跟着附和:“可不是么!这还在哪儿呀!”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替李天天将裙摆抚平整了。
方氏亦早坐在最前一辆的马车中,见李青烟被人领进最后一辆马车后,示意素瓶可以启程了。
李眠儿一进马车,便找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阖目而眠。疏影则是谨记昨夜小姐的吩咐,眼睛睁得溜圆,时不时地揭开帘子,看看车前车后,生怕出什么漏子。
马车之外,晨曦随着车厢一颠一簸地溢出地平线,再渐渐撒满大街小巷,最后透过车幔一丝一丝撒进车厢里来。李眠儿缓缓睁开惺忪睡眼,揭起一角车帘,马车外已是人来人往,且个个鲜衣彩服,路边的宅院则是不分大小尽皆悬挂大红灯笼,满目的喜庆吉祥。
疏影顺着帘子被揭开的缝隙,抻着脖子不住朝外瞧,眼睛眨也不眨,件件看来都是稀奇不已。
外面的路越来越僻静,逐渐远离人群闹市,看来开宝寺就要到了。李眠儿没有放下帘子,仍是悄悄地看着沿路的景致,只是心中却有些惴惴的。
巨大的双赤马车驾正悠哉游哉漫蹄在山道上,两高头大马皆覆铜面,驾上紫罗画帷,青罗画云龙夹幔,驾两边各设壁纱窗,车内锦褥漆榻,香匮、香案、香炉。此时榻上卧一人,案边坐一人,案上之人,正手执砂壶,将壶中所剩茶水淋漓于茶盘中一只由紫砂烧制而成的金蟾身上,这只茶宠内部中空,一被浇上热水,不但温润可人、茶香四溢,还会吐泡喷水。
“嗌——做回贵公子的感觉还真是爽哉!如若再有温香软玉在怀,便一切完美了!”王锡兰看着金蟾吐泡,撅着鼻子嗅一嗅缱绻茶香,好生逍遥自在,“跟着你受了这么些年罪,这会总算有回报了!世子爷果然是世子爷啊!”
周昱昭一身锦袍,头上未冠,只用根墨玉簪绾住头顶的头发,下面部分齐整地披至肩背,显得英姿勃勃,此刻斜倚在可容双人并卧的榻上,看上去竟也十分纨绔,贵气逼人。
这时后方传来得得得得马蹄之声,王锡兰开窗朝后望去,紧接着“咦”了一声,待看清后,嘀咕道:“温国公府的马车!看来也是往开宝寺的!”
正文 第四十七回 开宝寺波澜再起(中)
方氏坐在车中,双眼微阖,晨光照耀之下,如果仔细瞧去,可见她一双眼睑之下,一对眼珠正不停地转动。
开宝寺越来越近,所经的山路也越来越陡,越来越仄了。忽然坐在车前的驾夫轻叩几下车壁,素瓶倾身上前,揭开前壁的帘子,侧过耳朵。片刻过后,素瓶正回身,向方氏禀道:“大少夫人,前头有辆马车,却是没有标明哪个府上的,不过看车饰,怕也是有头有脸人家的,我们是跟在后头还是超过前去?”
方氏闻言,凑近侧壁上的车窗,一旁的春梅忙伸手揭起帘子,方氏拿帕子捂着口鼻,伸头朝车前方看去,不错,这般大气的马车,仅有的一条山道被那宽阔的车架几乎给占去了一大半,方氏亦有些心下为难。
因看那车饰,不像是为后宅家眷所用,既是如此,如自己冒然出面怕是不好,但这么慢慢地跟在后头,虽说开宝寺就在不远处的前头,可看这日头,用不了多会儿,这里便要人来人往,那时候,她这一家子家眷上下车、出入寺就不那么方便了。
方氏正犹疑间,前头那辆马车却自行朝左边紧靠过去,恰好留足可供她这边一辆马车行过的宽度,于是方氏连忙令素瓶传话过去,要众车夫领着车队一径超过去。
王锡兰自认清后面的马车后,便伸手将窗框上的帘子扯下,只遮挡住一半,见路彻底让开了,又见一连行过两辆马车,这才彻底放下手中的帘子,转身时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合起虎嘴,然后悠悠地对周昱昭说道:“这么一大早的,这都喝了两杯茶水也没见提个神!师傅也真是……”
发觉外面马蹄声实在太吵,而他又懒得提高声调,干脆将后半句话直接吞进肚里了。耳听着又踏过两辆马车,还有最后一辆得得而来,这辆似乎落得有些远,王锡兰重又揭开帘子,不怎么耐烦地勾头朝外看去……
李眠儿两根青葱样的嫩指,一直夹着车帘的一角,透过轻轻揭开的一道细缝,任一路的春光从眼下溜走,弯曲的山道渐行渐远,参天的大树渐行渐微。
她们的马车路遇过道中的另一辆马车时,两车四马,狭路相缝,瞬间引起一阵横风,将李眠儿手中的车帘整块吹起,于是露出一个绝代花容来。恰被另一车内的二人瞥个正着,擦肩而过的那一霎,李眠儿的视线惯性地斜落在对面车中那个卧榻人的身上,一转眸间,四目劈面而视,只是尚来不及看清彼此面上的表情,二人的视线已刹地被疾驰而过的车壁硬生生断开,各自风驰电掣地离远了!
待周边清静得只剩下自家马蹄声时,王锡兰怔怔地扭头看向周昱昭:“那不是……李家再不打算把她关府里了?”
周昱昭在看到李青烟时,上半身不由自主地撑起,在听到王锡兰的声音时,又缓缓躺回去。将才那一眼,他似是从她的眸中看到了自己,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眼中看清过自己,看到的永远只是一双淡漠的眼睛同一颗尘封的心。
王锡兰发现面前的人又在游神,轻叹一口气:“表弟,你才十七岁,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凄沉!你不若试着甩却包袱,彻底地放纵一回!又能有何妨?”
周昱昭斜眼盯着王锡兰,声音磁如玉石厮磨一般:“你当世间万般事皆如植花种树么,栽得不好,了不得的,通通拔掉重新来过?”
王锡兰一如既往,没两句便被堵噎:“……”
周昱昭视线绕过王锡兰,落在摇曳生姿的车帘之上,“很多事,一旦尝试,便再无回头之日!”
原本语塞的王锡兰一听这话,气急,于是嗖地一下子堵塞被激通:“你这都是从哪得来的歪理邪说!什么叫一旦尝试就再无回头之日?难不成你旦旦如此,夜夜如是,就有出头之日了?”王锡兰说着,欺身来到榻上,接着口沫横飞:“我知你心中抱负,也知你心中不愤,然这七情六欲,古之圣人皆习以为性,你又何必死不开窍呢!”
周昱昭瞅着王锡兰满脸义愤填膺地在自己耳边聒絮,喷了自己一脸的唾沫星子他还不自知,只得懒懒地抬手,拿帕子轻轻抹了一把脸,继续觑着王锡兰。
王锡兰见周昱昭拿帕子抹脸,才发现自己离得确实过近了些,忙往后撤上一撤,又捋了把袖子,就要接着喷口水,不料才启口,嘴就便被一团绢布给严严堵住,垂下眼一看,正是将才那方被周昱昭用来抹脸的帕子。
王锡兰闷闷地拔出帕团,端起香案上的茶盏猛地一口灌下肚,咽下茶水,恨恨地说道:“我偏不信你的邪,偏要任自己的性子,我倒要看看,怎生个永无回头日了!”
周昱昭稳稳地躺在榻上,回了一句:“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王锡兰乍听还以为某人被自己一激将,幡然醒悟,回了自己的话,喜得一转身,正面周昱昭,然当他下意识地重头一回味所听到的,立刻一脸的黑线,哼哼两声,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案上一缸盛了明前碧螺春的茶缸提了,又把将才自己一路瞎捣腾的一块红木茶船托于臂弯中,茶海上摆满整套茶具,连同那只还在兀自吐泡的肥金蟾。
王锡兰跳下车,嘴里还不忘悄声怨道:“师傅也真是,既然昨夜到了,又一个人在这破寺里呆了一整夜,今日由我们一早接过府去多好,偏还要再呆上一天,还关照定要给他捎一副上好的茶具一并好茶叶,说要与那悟言大师论茶道?他这不明摆着嫌弃人家悟言大师没有招待好么!亏得悟言大师诚是得道高憎……”
他二人下车后,驾夫便驾着车往后院找马槽喂马去了。此时,山门内走出一个沙弥,双手合十,道:“两位施主,石施主已在揽胜阁后的小轩内等候多时了,贫僧这就领二位施主过去!”
周昱昭点了点头,然后侧首看了一眼王锡兰,王锡兰吐了一下舌头,师傅还真有雅兴,起这么大早,只为品个茶么!
二人随着沙弥绕过弥勒殿、大雄宝殿、菩萨殿、法堂、藏经楼,再又揽胜阁,方才步入一间精致简洁的小轩内。
才踏进门,呼地一声,一团毛绒绒就扑面而来,周昭及时闪身,那团毛绒绒嗖地便在空中转向王锡兰,王锡兰因臂弯中托着茶海,分散掉一些心神,于是躲避不及,被扑个正着。
突如其来的飞速撞击,王锡兰被震得立时失却平衡,身子后仰,双臂高抬,茶海中的一系茶具因此通通挪位,一件件弹出茶海去,惊得王锡兰慌忙扯开附身的肉团,随即往左一个旋身,再一弯腰,用手中的茶海将飞出的茶壶、茶杯、茶盏、茶针、茶匙等一一托住……
王锡兰见茶海上重新摆满,微微送了口气,扫了一眼茶盘,突然发现茶宠不见了,脑子一乱,再又一个旋身,只是这回什么也没有接到。直起身,就要找始作俑者——那只金猴子算账,却见金川坐在门沿上,将肥金蟾放在两只爪子上,睁大眼睛瞪着肥金蟾。
见此,王锡兰垂下头,暗暗地迫使自己镇定,劝诫自己不要跟猴子一般见识,保持风度要紧。然后抬起头,堆了一脸笑,托着茶海,走进轩内。
先行进轩的周昱昭此时已经立在石洵身后了,抬眉见进来的王锡兰难掩一身狼狈,不由勾唇一声轻笑。他的讥笑,王锡兰权当没看见,只是恭谨地将茶器摆在师傅和悟言大师之间的案几上,又将茶缸开了口,然后往周昱昭身边一退,眼观鼻,鼻观心。
李眠儿随众人殿前、殿后拈香礼拜过后,此时正静静地团坐在禅堂中,同方氏等人一道做功德诵经。因开宝寺本就是京都大寺,且通常专接达官贵人,故而,禅堂中并无闲杂之辈。
李眠儿沉下心,跟着僧人一句一句诵经,她真的投入进去了,因她急需这样一份宁静,需要这份宁静去趋走内心莫名的惊慌。她确实有些慌了,纵使她已然决定豁出所有,去同命运抗争,誓将命运最终掌控在自己手中。
可世事难料,当她想着以静制动,来即战之时,那对眼睛竟然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再次搅乱她的步调,想到那人也许正在这座寺庙的某处角落,她的心就抑制不住地纷乱。
她握住脖间的玉佩,认真地,一遍一遍地诵着:“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素昧平生,不曾有过只言片语,自己又凭什么容得自己的一颗心为他而作乱呢!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
方氏转头看了一眼闭目诵经的李青烟,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嫡女天儿,悄悄起身,领了素瓶、春梅二人出了禅堂。
正文 第四十八回 开宝寺波澜再起(下)
这日一道过来的还有李青梧的妾室宝珠、明月,二人携了各自的女儿李天娇和李天灵,这会亦盘坐在禅堂内闭目诵经。在方氏起身离座时,宝珠抬头看了一眼,心存疑惑,盯着方氏的背影呆了半晌。
最靠近讲经僧人而坐的是周夫人,这堂里也就只她一人是虔心为礼佛而来的,其余众人皆各怀心思。此时,周氏听得身后的动静,隐隐地嘴角为之讥诮一笑。
李天天见母亲离开,无声无息地挪至李眠儿身边,疏影见到,轻轻捏了捏李眠儿的右臂。李眠儿睁开眼,见李天天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说不清那眼中究竟是不屑还是嘲讽。
李天天从来自恃才貌出类拔萃,一向很少正眼瞧人,只是这一刻她却一径儿地,目不转睛地,仔细地,非要将李青烟看清咯,试图从她脸上挖出些瘕疵,掘出些不妥来。
“也不就是长了副大眼睛,俏鼻子,红嘴唇罢了,也没甚可稀罕的!”李天天凑近了,低低地对李眠儿评头论足,“九姑母,楚王府的大门可不是好进的!”
李眠儿侧眸紧紧迎视着李天天的目光,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直过了好一会儿,眼睛开始酸涩,李眠儿启唇轻声:“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
“哈?”李天天一愣,没听明白李青烟回的什么,怔怔地脱口再问!
而李眠儿对李天天的问话置若惘闻,只是念了一句“当舍于懈怠,远离诸愦闹;寂静常知足,是人当解脱”,然后再缓缓地收起视线,重又阖目而诵。
李天天觉得一粉拳打在棉花上,心内着实恼火,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如此漠视过,真是恨不能上前狠狠扇她两耳刮子,又想到自己一向知书达礼,懂进退,又何苦同她一般见识。遂而正过身子,盘膝端坐,也一心诵起经来。
石洵年近七十,仍然矍铄健强,白髯飘飘却红光满面,一袭灰色长衫印得整个人如世外高人一般,不过话说回来,称他世外高人倒也诚不为过,至少在许多人眼中,他就是一位深居野山却胸怀大略的高人。
他此次下山来京,人不知鬼不觉地首站歇在开宝寺,乍然看,是冲着德行满野、宿世古佛的悟言大师面上而来的,想他二人定是神交已久,情谊深厚。然这轩内四人皆肚知,石洵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
悟言大师呷了一口茶,捋把美髯,低头看向案上的棋局,一子十步,脆声落下一颗白子。
王锡兰单手握了个空拳紧贴唇边,双眼紧盯着棋局,一旁的周昱昭亦是专注凝神于棋盘,身体有些微僵直,而额间竟已隐隐渗出汗滴。
石洵挑眉看了一眼悟言,没有急着应对落子,而是泰然地端起茶盏,轻轻对着浮出的淡淡茶烟吹上一吹,勾头啜饮一口,慢咽,咂舌,回味,忽地伸出两指,拈起一颗黑子,“啪”地一声,切断悟言预算的后十步子。
这黑子一落,看棋的周、王二人同时瞅向悟言大师,眼中精光迸发,悟言抬眼扫过他二人,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捋着下巴上的长髯,似是低吟似是沉思,过有半柱香的时间,他才悠悠挑了颗白子,稳稳置在棋枰之上。
石洵一见,直是挤眉瞪眼,手上却是顿也不顿,干脆利索地,“啪”,应声再落一黑子,待那颗黑子一落枰,这回连同石洵,室内的师徒三人目光整齐划一、齐刷刷地同时射向坐于棋枰对面的悟言。
悟言不发一语,手端茶盏,定定地看着枰上的棋局,好一会儿过后,抬起头,又定定地看着周昱昭。
周昱昭负手而立,神情紧绷,面对悟言探视的目光,毫不退缩地迎视回去。
面对眼前这个年未弱冠,严格意义上说尚还是个孩子的武郡王世子,太祖之唯一嫡孙,悟言内心五味杂陈。石洵个老家伙,这一趟下山,竟然一入京就直奔自己而来,美其名曰探望故友,实则他那算盘打得什么主意自己满肚子数。
果不其然,今日一大早就忽悠两个爱徒前来,还不就是为显摆自己教的好徒弟,然后借以说服自己么!
悟言放下茶盏,提了茶壶,又给自己斟满一杯,有几粒细渣穿过壶内过滤网,一并倒在杯中,随着荡动的茶水不停旋转,再又随着茶水的静止最终凫游于水面。悟言端起茶杯,杯中茶水顺势漾起,趁着那几粒细渣贴近杯壁时,一口悉数饮进,因而这一口茶来得更涩却也更有味儿!
悟言最后看了一眼棋局,重又看了一眼周昱昭,然后朝空中“嗖”地掷出一颗白子,白子一离手,其余三人便同时看向棋枰中的一处空白,个个皆吐了一口气,面露悦色,待他们舒展结束之后,上头的那颗白子才稳稳当当地打入棋枰上的那个空白处。
石洵仰天几声大笑,“悟言,你果然还是当年的你啊!老夫没有看错人!”
悟言弯眉憨笑,沉声回道:“石老施主亲自出马,由不得老衲不应允啊!”
“你惬意了这么些年,一身老骨头也该酸了吧,不若随老夫一道舒展舒展精骨!”
“若有所需之处,老衲赴汤蹈火便是!”
悟言大师此言一出,周昱昭和王锡兰躬身对着悟言就是一个长揖。
石洵再次哈哈哈大笑三声,拍拍两徒弟肩膀,示意二人起身,“昭儿,锡儿,多了悟言大师的一臂之助,你们如虎添翼……”话至一半,石洵面色突变,外间的金川亦同时嘶嘶吼叫起来,室内四人纷纷跃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各自寻找有利地形占据,摆出最佳的防御姿势。
除了他四人一猴,还有周昱昭的随身护卫七煞,正在无声无息地布阵。周昱昭闭目竖耳,滤掉杂音,然后睁眼对着众人做了个“一十五”的手势。
悟言面色铁青,来人目的很明显,却不知是哪路人马,手段会是如何,是暗还是明。若是暗,那好,大家神不知鬼不觉地较量一场;若是明,寺中众多无辜,却该如何安置,一寺之主,对此又岂能坐视!
再又想到,石洵看得当真精准,形势已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局面了,那边已然是再容不得太祖这一脉了,原先的冠冕堂皇就要原形毕露了。
周昱昭和王锡兰时不时地面面相视,他二人其实隐约想至一块了,悟言所担心的也正是他们所担心的,这寺里还有许多人……
正文 第四十九回 雾雨随风催惊雷
很快,那十五个人便纵跃进山门,从各个方向逼近,听动静他们应是绕过了前殿,直奔轩内几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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