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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半世浮萍随逝水|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4 17:16:01|下载:半世浮萍随逝水TXT下载
  近得似乎已听见他的呼吸,只好垂下涩涩的眼皮,将视线收回,伸手替怀中的金川捋顺他身上那片早已被自己主仆二人碾得乱糟糟的金黄绒毛。

  周昱昭直到李眠儿收回视线,才悄悄地转眸看向她,一如既往,她的脸色依旧温润,表情恬适,没有恐惧,没有慌乱,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喜,只是淡然地好像她此刻正如覆平地,本非置身悬崖峭壁一般,一脸平和自在地给金川梳理毛发。

  周昱昭微微弯了弯嘴角,蓦地将鞭子单手一提,另一手往下一捞,眨眼间,李眠儿和金川两个已被他搂在怀中,再一个旋身,李眠儿已悄声立于疏影的身侧了。

  二人贴身的那一霎,均不由自主地刻意避开彼此的视线,然而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他的单手搂在她的腰间,那一霎,他的胸膛,她的腰身,皆有如羽毛轻挠一般,酥痒入骨,直到她的双手离开他的胸膛,他的手松开她的腰身。

  一切化险为夷,二人不动声色地分开,李眠儿一落地,疏影扑上就是一顿恸哭。王锡兰转脸看了一眼已经走近的方氏等人,撇撇嘴,然后对着李眠儿主仆道:“既然你们马车坠崖,不若就随我们的车,反正大家邻居,隔得又近!”

  方氏听了,不由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一旁的李天天却是难掩焦燥,提了步子快速走上前,亲昵地挽住李眠儿的胳膊,诚邀道:“九姑母,受惊了,您还是同天儿共乘一车吧,我那辆车子坐得开的!”李天天刻意将“九姑母”咬得格外重,看似尊重,实则只是想借此提醒周昱昭、王锡兰二人李青烟当下的辈份。方才周昱昭救上李青烟,他二人不畏闲言碎言的搂抱一处,李天天瞧见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如若再容他二人同处一车,谁知道还会有什么事发生!

  李眠儿情知李天天别有居心,然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遂而点了点头:“也好!”然后对着周昱昭、王锡兰二人作了个万福,又十分怜惜地看了看金川,便领着疏影朝车队走去。

  疏影刚走了两步,抹干眼泪,重又回过头来,对着周、王二人便是一个蹲身,哽着嗓子谢道:“二位公子的救命之恩,疏影来世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哦,还有金川!你的大恩大德,疏影也不会忘的!”说完,转身追上李眠儿几人。

  王锡兰看了一会前头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叹道:“美人多薄命!”

  周昱昭掉头行向自己的车驾,王锡兰摸摸鼻子,摇头晃脑地说:“你这场英雄救美,颇有几分惊心动魄阿!”他不说也就罢,一提这个,周昱昭立马冷着脸,转头开始兴师问罪:“那马有问题,你早干甚么去了?”

  王锡兰闻言简直无言以对,这人耍起赖来还真是无药可救了:“喂,有你这般过河拆桥的么?若不是我灵机一动,才思敏捷,你的美人现下怕是已经……”话至一半,见周昱昭又摆过来一张冻死人的脸,只得住了口,转而同金川热乎起来:“大师兄,今日你才是真正的救美英雄!实在飒爽有姿!来,说说看,你比较中意哪一个?”

  金川闻言,竟然给他来了一个娇羞不语,可把王锡兰给惊毁了,狠狠拍了下自个儿的脑门,哀道:“世风日下,真是世风日下哪!”

  师兄弟三个相继跃上马车,石洵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只在周昱昭进来车厢时,才睁开眼,双目炯炯地逼视过去,周昱昭心知师傅意指何事,不由微微垂首,然后悄声选了个稍远的位置,盘膝而坐,闭目调息。

  李天天不时地暗下里观察着坐在对面的李青烟,只是李青烟万年不变地没有表情,实在忒急煞人。“真是装充老成,才多大点人,只不过比我大上那么一丁点,她倒一天到晚摆着张臭脸!差些掉下山崖,竟还完好无损,当真算她命大!”李天天腹诽不迭。

  李眠儿和疏影二人兀自相依相偎,疏影是一脸得而复生的庆幸,而李眠儿则是一路低垂着眼,眸中神色难辨,她不作声不作色,但不代表她心里胡里胡涂。

  李眠儿暗自冷笑,无惊无吓地,好好的马怎会突然发起马疯,若是驾夫使诈,又有谁会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定是有其他人对马动过手脚的。刚才自己被救上崖,其他人也就罢了,而一惯最会作态的方氏却对自己不置一言,心虚的神情一目了然,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最后竟会闹到连车带马坠下山崖的局面吧。

  李眠儿轻轻抬眼瞥了瞥李天天,见她满脸的郁忿和不甘,“也许,是时候离开了……只是娘亲她……”李眠儿想至自己的娘亲,心下暗叹一口气,若是叫她知道今日自己差些与她阴阳相隔,真不晓得她以后该会如何地担惊受怕了!还是不要叫她知道的好!

  阖上眼,车身摇曳,不多会,迷迷离离地,眼前忽然一片烟水茫茫,自己正置身一个小艇,极其干净,轻轻荡着桨,兰桨咿哑,白浪沙沙。远远地,望见对面另有一艇游将过来,只那艇稍大一些,艇上荡桨之人,眉目天然,秋水无尘,正朝自己这边凝眸伫望。然后他止住桨,自己也跟着止了桨,一点一点地,两艇越来越靠近,越来越近,终于并齐了肩,他欲言又止……忽然两个小艇不知缘何仍是顺着水流继续前行,可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回首,彼此的小艇在茫茫江流中缓缓化作一片轻羽,随水而逝。他同她还不曾对上只言片语,又一次地擦身而过,他作东流水,而自己则作西流水,再也接不到一处了!

  李眠儿梦里长长一叹……

  这时,车身静止,国公府门吱哑一声被打开,李天天一脸不悦地起身,也不打声招呼,自顾自地先行下了车。李眠儿轻轻一笑,搀着疏影跟在后头相继走下车,见方氏立在府门前正视着自己,李眠儿再次舒尔一笑,来到方氏身边。

  方氏见李青烟平心静气,丝毫未曾因着坠崖之事而乱了分寸,不由私下里大为诧异:这李青烟,还真不能小看去了!这么大祸事,于她就似不曾亲历一般!若不是她当真年纪轻不懂事,那便是她城府极深了!反观她言行举止,眉目神态,若说她不懂事,很难叫人信服……那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想及此,方氏手心里不禁直往外冒汗,可面上神色凄怆,对着几个丫环命令道:“护好你们的主子,扶着周夫人及几位小姐先回各自园子去,我这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哩!唉!”说完,冲着明月的棺柩呶了呶嘴。

  正文 第五十四回 就让洪涛恣汹涌

  李青梧听完方氏将今日在开宝寺的前前后后叙述一遍后,直起脖子盯着方氏,方氏刚才将李眠儿的马车出事一段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这会对上李青梧的眼神,不免心虚,遂上前提起小茶壶,将书案上的茶杯斟满,再递至李青梧的手边。

  李青梧接过茶杯,抿下一口:“明月的后事,就由你全权操持了,以后天灵,你就多照应着点,统共就这么几个孩子!近日事务烦多,我也无暇处理这些。”

  “这个我知,相公你安心办理公务,家里的事,就不必过分担心了!”

  “六弟的亲事,还是等圣上大寿之后再行定夺吧!还有……九妹的,如果有寻亲上门的,暂时也都不要应承!”

  “是!”

  “外面的事也不同你说许多,只记住,近日京都怕是要起风波,府里要多加看管,这方面不如去请教母亲。若是出府,更加要注意言行!”

  “是!”李青梧面色严俊,方氏因此也变得郑重起来。

  “你先回去吧,明晚的事,你小心准备着!”

  “是!”方氏应了一声,便转身出了书房,一路走一路琢磨相公所说的话,再又联系上午的血案,不禁浑身突起鸡皮疙瘩,连腿脚也微微哆嗦起来。

  待方氏一出,烛信便快步走进:“爷,你要先听哪件事?”

  “先拣次要的说吧!”

  “哦……那马和车皆坠崖底了,九小姐则幸得太傅府的王公子和秦公子所救,才未曾受损伤!”

  “哪位秦公子?”

  “就是武郡王世子!”

  “天儿她们目前可能还不知他的身份!”

  “明日也就知晓了……”

  “是何人动的手脚?”

  “这……属下以为,少夫人倒不至于如此,大概是无心所致!”

  “她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偏要和两人什么都没有的可怜人过不去!”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烛信暗下里无声应上一句。

  “另一件呢?”

  “哦……悟言曾是太祖生前的一位得力相师,精通阴阳八卦,后来太祖得天下却主动休仕,出家归入佛门!”

  “石洵此次前去意欲拉拢?”

  “这怕也是上头的想法!”

  “不,上头那位是不会如此打草惊蛇的,怕是有人已经耐不住性子,索性从中横插一杠,打乱棋局再说!”

  “那我们……”

  “我们?我们从来就只一条路可走!不过暂时,还是先作壁上观吧!”

  “娘,您有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李眠儿叮嘱疏影勿要同娘、翠姨她们提及马车坠崖一事,故而穆蕊娘只是知晓上午眠儿一行于寺里遇着了徒匪,除了明月遭遇不测,其余众人皆有惊无险,故而她此刻还能保持一副恬静模样,安心地同女儿说话。

  “离开?到哪儿去!”蕊娘放下手中的针线,转脸看向女儿。

  “没有要您到哪儿去……就是问问!难道您从来都没有想着要出去看看吗?”

  蕊娘想及女儿今日头一次出府,料想她定是玩散了心,不由轻笑出声:“怎么?觉得外头好玩了?不想回来,不想要娘了?”

  “娘——女儿不是这个意思!女儿就是想……要是能同您一块出去就好了!”

  “哦!算你还有良心!”

  “娘?您想不想出去?”

  “不想!”

  “怎么?”

  “眠儿,你还小,你不知道外面世界的凶险!娘虽然在这园子里一呆十几年,但外面的世界,娘比你清楚!”

  外面的凶险我如何不知,今天头一次出门不就碰着了?李眠儿伏下身子,趴在蕊娘的膝头:“娘,相比起来,我比天灵又要幸运许多,因为有您在!”

  蕊娘闻言,心里一阵暖意融融。

  昼刻已尽,今夜的天幕格外漆黑,城南一条遍布酒楼茶馆等消遣之所的朱雀门街道,此时清静无声,却有两条黑影正不断交替着穿梭于街角檐顶,其中一道黑影在经过一家妓馆舍之门时,还悠悠地停下脚步勾头朝内张望,却被另一条身影劈手拖开,继续朝前游走!

  绕过一巡夜的更夫,又一队巡逻的官兵,二人嗖嗖窜入一间外面看来甚为普通的民宅。

  周昱昭沿着墙边滑至墙脚,仔细辨别院内的布置结构,一眼乍看来,并没看出有什么机关玄器,于是冲不远处的王锡兰一挥手示意,二人很默契地兵分两头悄无声息地潜进宅子。

  宅子异常寂静,想原本宅子里的人皆已撤离,就连看守的人都不见人影。

  周昱昭将怀里的金川放出来,金川十分会意,领着他直奔西首的一间甚为宽敞的屋子,没有灯光,亦无月光可助,周昱昭立于门外墙角,凝神屏息,在确认室里并没有人之后,轻轻撬开门锁,猫身钻入,重又将门掩上。

  一进得门来,刚转身,便迎面见着一人端坐桌沿,隐隐约约依稀可见银面具、驼色衣,周昱昭浑身一紧,他竟没有听出室内之人的气息,那其功力很可能在自身之上,周昱昭忙暗中捏了下金川的一只前爪,然后将之扔出门缝,示意他去找来王锡兰。

  金川挠挠耳朵,重新反扑回周昱昭的肩膀,周昱昭着恼,忽地反应过来,于是从身上掏火折子,点燃朝那人一照,原来却是一架空壳子,只是戴了副面具,套了身衣服而已。

  周昱昭近前,发现桌上留有一张纸条,将火凑近,上面狂洒地写着几个字:“周昱昭,后会有期!”

  周昱昭阴脸一沉,揣起纸条,复又仔细在室内搜了个遍,终无甚所获,只好撤出房间,飞身跃上屋檐,寻至屋脊处,蹲身而坐。

  倒也不是一无所获,好歹可以肯定那蒙面人定就是上午刺杀的主谋之人!呵,这一路人马!京都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全都撤光了,看来他们早有准备!”王锡兰一跳上屋檐便扯下黑色的蒙面布条。

  周昱昭将袖子里装着的纸条递过去,王锡兰一见,亦是脸色一沉:“这人的口气真是气焰太多嚣张,不似那老狐狸的风格!”

  “确然!有人要将这错综复杂的、于地里沉伏了好些年的缰绳连根挑起了!”周昱昭拿回纸,最后看了一眼字迹,然后五指紧握,再一张手,那纸片已化作白尘被风吹散飞远,“就让洪涛恣意汹涌罢……”

  王锡兰静默着朝旁一坐,面朝南方那座危耸的大内遥望而去,突然地,他怀念起这么多年在云台山上学艺的日子,尔后又哧声一笑,如果知道那些日子是为着今日所用,或许就不觉得多么自在得意了吧!

  正文 第五十五回 潮本无心落又生

  贞宝一十九年四月辛卯,自太宗即位之后,每年的这一日便被定为千秋节,这一年的这一日,太宗皇帝五十寿诞,举国欢庆,天下大赦,大梁全国诸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并以三日为庆。其间各地禁止民间屠宰,官方禁止斩杀,百姓统一禁止着素色服装,一律鲜衣艳服。

  这一日,京城大街小巷皆装扮得绚丽多姿,到处歌舞升平,而百官则依官制穿官服,入宫上寿,共庆皇上万福。

  李青梧一大早就穿戴齐整,随身携着寿礼,入宫朝贺。

  大庆殿内,太宗皇帝服通天冠、绛纱袍,端坐于龙椅之上,犀利的双眼俯视着堂下百僚和诸客使,很快便在亲王那一列中发现张新面孔,而其立于武郡王身侧,显然就是新近才封的世子了。

  原本太宗对这个世子爷并没有投入许多心思,然开宝寺一案之后,不由对他起了另眼相看之意。这个少年身架承袭了周姓皇族的传统,身材高大颀长,然脸面却集齐了周、王两家的优处而生,倒有几分凤表龙姿的意思。

  文武百官进贡完寿礼之后,依礼亲随皇帝至长庆门外举行典仪赞拜,然后再至城门处与城下百姓同乐。

  午时于殿内摆金龙大宴,太宗皇帝宴请群臣,寿宴未时举行,申时方结束。而这一漫长的午宴才结束,更热闹的晚宴又行将开始。

  申时正牌时分,温国公府已是热闹非凡,方氏一身命妇品级华贵裳服,精致妆容,却要指挥这安排那,不一会儿便香汗淋漓:“素瓶,你快亲自去看看,大小姐那边准备怎么样了,衣服、妆面可都收拾妥了?春梅,你也去趟芭蕉园,瞧瞧那小蹄子,催着点儿!”素瓶二人得令转身各奔东西。

  “小姐,怪道楚王要给你准备这面纱巾!若是你这般出了园子去,只怕人人都走不动路了!”疏影攥着手中的一块黄|色面纱,迟迟不愿给李眠儿围上。

  “还是楚王想得周到,眠儿这副模样,还是罩个面纱为好!影儿,快速速将那面纱给眠儿戴上!”穆蕊娘看着女儿仙儿般的样貌,却是如何也不敢欣喜。

  “是!”疏影不舍地将李眠儿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方才小心地给李眠儿将脸蒙上。

  李眠儿的两边眼角悠悠然一弯:“娘,您不用担心,女儿晓得分寸!”

  蕊娘点点头,走近了,对李眠儿又叮嘱了几句宫里的规矩和礼仪,李眠儿一一称是。

  跟着春梅出了园子,一路上引来艳羡无数,至方氏园外时,恰缝李天天亦装扮停妥,过来会同母亲一道出门。李天天远远地见一通身黄衣女子,那一身黄衣嫩黄得夺目耀眼,衬得那女子素腰如柳,楚楚有姿。

  李天天顿时了悟,那便是楚王亲赐的裳服么,果然极品!哦?还有面纱,是不愿叫别的男子瞧去了?

  李天天哧声冷笑,挺直了脖子,挽着一条及地长的藕荷色披帛,越过李眠儿,进了方氏的屋子。

  不一会儿,母女二人相偎而出,不冷不热地领上李眠儿,直到府外的马车前。

  今日的车比前日的来得要豪华一些,还各配两个护院,方氏母女共乘一车,李眠儿单独一车,对此安排,李眠儿心下不由暗松一口气,无需面对那对母女实在是很称她的意。

  如同上一回,李眠儿悄悄揭开窗帘一角,小意地一路观察着。

  这一条长长的、笔直的、颇有些庄重感的街道,应该就是娘亲所说的御街了吧!

  在经至一座巍峨的楼门时,护院们停下车驾,守门官兵将腰牌等一一检视后,方才放行。

  这座楼大概就是宣德楼了。李眠儿此时应该放下车帘的,只是强烈的好奇心趋使,她仍然偷偷地朝外瞧去。

  周围已经有不少车驾了,却是除了马蹄声及车轮碾过之声,再无他声。

  李眠儿悄声观察着这座皇城,这里曾经是她娘亲差些耗尽全部生命的地方,这里是皇权的至高点,统驭着整个大梁。这里的一草一木皆透着一股森然,纵使满目的喜庆装扮,也无法遮盖住那种令人止不住会为之心悸的未知感。

  李眠儿不知何来的预感,这里的一切似乎会同她产生某种瓜葛,想到这个,她不禁紧张起来,她想离开国公府,却万般得不想从一个牢笼踏入另一个很可能将她生吞活剥的狮笼。

  依着宫人的指示,他们的马车停在一处宽敞之地,其他车驾亦是停放在此处。

  李眠儿在一位宫人的牵引之下步下车辇,鲜艳的衣裳顿时引来众人的注目,却因她蒙了面,无法看清真面目,遂而众人的目光并不为她多作停留。

  倒是李天天下车时,惹来赞叹声连连,方氏面露微笑,见着熟人旧友,便携了李天天和李眠儿上跟前去寒暄。

  确实不少熟面孔,张台夫人钱氏及其孙女张氏姐妹,太傅夫人秦氏及王氏姐妹,程炎夫人孟氏及程氏姐妹等,众人一行也只在初遇时简单招呼几句,在进了北廊之后,都静默下来,依次排了队,然后按着宫人的传唤相继步入殿堂。

  当然,皇亲贵族是最后才进殿的,普通的官员及命妇必须先行入殿,分坐于席,等着三公、亲王相继入殿后,帝后、妃嫔才会进殿。

  方氏领着李眠儿和李天天缓步走至李青梧的坐席边上,刚坐下,就听一旁有人轻声问好:“哟,方夫人,这两位亭亭玉立的可人儿,可是你的女儿啊?长得可真够俊的!”却是沈元茂的夫人陈氏探过身子来。

  方氏闻言稍微的一窘:“陈夫人的一双儿女这不长得也是人中龙凤!我阿,今晚可是只带了一个女儿过来,就是这位,天天,这位却是我们府里的九姑娘!”

  陈夫人一听,忙偏了头瞧向李眠儿,因她蒙了面,却也不好胡乱评点,只得拉过正在给她行礼问安的李天天一劲儿夸上几句。

  过不一会儿,吴简的夫人亦来到,三人妇人平日因为丈夫的原因本来走得就近,因此,三人又彼此问好一番。

  “秦王驾到——秦王妃驾到——秦王世子、世子妃驾到——蓝熙郡主驾到——”这一连串的通传,殿内众人顷刻间皆屏息止声,一致看向殿外。

  仅比太宗皇帝小上四岁的秦王身体健朗,相貌温和,秦王世子亦是如此,看着很是平宜近人,而蓝熙郡主则随了秦王妃,由内向外透着股清冷的气质。至于世子妃已是身怀六甲,一身品服外还另罩了件宽敞的披风,世子爷一直在旁搀着却仍然行动偏缓。

  “楚王驾到——楚王妃驾到——”人们听到这儿时,更加地凝神注目。

  一向温润如玉的楚王,今日即便华衣华冠依旧一脸和煦,一旁的楚王妃端庄秀丽,龙章凤姿的二人携手而进,赢得堂下一片喝彩声。

  楚王领着王妃来至自己坐榻之处,王妃坐下之后,一旁还余有一锦绣坐垫,楚王见了,招来一位宫人,附耳低语一句,那宫人忙点头称是。

  李眠儿在楚王进殿时,格外留心地多看了几眼,一时摸不清头绪,实在不知这楚王对自己究竟意欲何为,忽然一位宫人凑近:“九小姐,楚王请您过去,他已经给您预先备好了座儿!”

  李眠儿闻言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李青梧,李青梧皱眉,转头朝楚王坐处望去,然楚王表情淡然,端茶自饮。

  李青梧顿了一会,看了一眼李眠儿,轻声道:“青烟,既是楚王招唤,你先坐过去,楚王为人谦和,不必惊慌!”

  李眠儿也自知,此时没有别的法子,只有乖乖地坐过去。于是,悄悄地起身,脚下无声无息地缓步踱至楚王的坐席处,侧对着楚王的脸,蹲身行了一礼。

  “九小姐不必多礼!”楚王见李眠儿身着他为她准备的裳服,嘴角含笑,“一会圣上就要驾临,你这面纱预备戴到什么时候?”

  李眠儿闻言,抬眸看了一眼楚王妃,楚王妃始终噙着一抹笑,只是从她的眼中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李眠儿低眉敛目,轻轻摘下面纱,静静地坐下,始终不去探看楚王、楚王妃的表情,因为她不用看也能感觉到楚王眼中所含的痴艳以及楚王妃眼中一闪而逝的寒意。

  正文 第五十六回 无人解语恨难说

  坐于对面席中的秦王一家,自然注意到楚王身边的这位绝色少女,不由暗自揣测纷纷。

  “文宣郡王驾到——文宣王妃驾到——”接下来入殿的王孙好歹又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过去,缓解了李眠儿身上的压力。她微微抬首,不似秦王的健壮,也不同于楚王的谦恭,文宣王面容苍白,又特为瘦削,长袍大袖之下,身子看上去仍然显得十分单薄,同王妃一处走来,倒更像是王妃搀着他要多些。

  文宣王是太祖皇帝的二子,依着座次,他领着王妃往秦王那一边的席位上踱去,然后在与秦王隔了一席的榻上坐下。一安顿好,文宣王妃便端起案上的茶,递至文宣王的嘴边,文宣王眼眸在眼眶中快速一转,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才接过茶盏饮下几口。

  “冀王驾到——益王驾到——”殿外传侍官话音刚落,便走进两个英姿飒爽、活力四射的少年,二人皆尚未弱冠,面上表情轻松自在,走起路来亦是飘飘如风,很是熟稔地在对秦王、文宣王、楚王作揖行礼之后,就在楚王这一列席的末尾处两张榻几上端坐下来。

  “韩王驾到——韩王妃驾到——”韩王、韩王妃二人进殿后对着已到席的秦王及几位皇子挨个见礼,便于冀王左手边的席位盘膝而坐。

  这一连串的连同文宣王在内的四个皇子相继入得殿来,令席间文武臣僚、各家命妇、小姐们直看得眼花瞭乱,应接不暇。

  约摸半柱香过后,传侍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武功郡王驾到——武功郡王妃驾到——武郡王世子驾到——”

  此时,人们对这位新封的世子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消息稍微灵通些的,都已对昨日的开宝寺一案或多或少有所见解,面对突如其来的屠杀,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最后竟然能够全身而退,的确不容小觑!

  武郡王同王妃并排走在前头,身后跟着的便是紫袍裹身,华冠覆额的周昱昭,在他一踏入殿的那一瞬,便有无数双眼睛齐齐地射向他,且众多视线一沾上他的身,皆不愿草草收回。

  他不是该只有十七岁么,何以此般沉着稳重?

  他不是长年在外漂泊么,何以这番蜃华似玉?

  他不是那日的秦度香么,何以摇身变作世子?

  众人不住地端视着,猜测着,腹诽着……而对于这些注视,武郡王一家三口却视若无睹,目不斜视地走向秦王身边的席榻。

  直到三人坐下,这厢的李眠儿才怔怔地低下眼睫,看着缠在指间的黄|色面纱渐渐由顺变皱,她的唇角轻轻扬了一扬,转而自嘲一笑。

  这回终究是尘埃落定了罢,这回算是识得他了罢!

  李眠儿只觉得口内有些苦,故而惯性地伸出手端过几案上的茶盏,本想稍稍地抿上一口去一去嘴里的苦味就好,然而当涩香的茶水一触着舌尖,两滴清泪毫无征兆地、自顾自地从眸中滚出,隐隐地滴入茶水中,于是她不得不一口接一口地将满杯香茗一饮而尽。从杯中抬起头来,眼睛重又清明一片,面上重又淡然一片……

  同李眠儿的伤怀迥异,李天天在见到周昱昭之后,短暂地诧异过后便是窃喜不迭:我就知道凭他那通身气派定是不会生于平凡人家的,如今看来,就算世子爷的身份都觉得有些委屈了他哩!不过这么一来,自己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若是许给他的话,倒也般配得来!

  李天天想至此,再也止不住地一径儿瞧向周昱昭,满面含春,星眼微饧。

  “陈王驾到——陈王妃驾到——”听到传侍官的再次通传,人们的目光渐次从周昱昭身上移开,转向殿门口。

  只是未见着人影,却先闻得一袭香浓酒味,殿内的美酒佳肴皆还未曾入席,那这酒味定是从殿外传来的无疑了。不少熟识陈王为人的官僚不由收起视线,转回头来,而不甚清楚的其余众人,好奇心顿起,皆伸长了脖子朝外看去。

  珊珊来迟,陈王大摇大摆地搂着陈王妃,大步踱进殿内,完全无视在座诸人的目光,径自往楚王身边一席空出的榻位上哗啦一坐。

  正兀自发呆地李眠儿被重重的酒味熏得回过神来,很是冒昧地侧头看向一旁的陈王。

  乍一看,她不由愣了一下,还以为楚王什么时候换至自己右手边了!不过再瞧上一眼之后,便发现,此人并非楚王,虽然五官同楚王极为相似,但二人神情却相距甚远,因为陈王的眼角眉梢尽透着一股恣意,透着一股似是自骨子里渗出的玩劣和不恭。

  “真是想不到,同样的面目,却可以因为神情的不同而给人以如此迥异的感觉。”李眠儿暗下里如是评说。

  但是她的那道在宫人看来颇有些放肆的眼神,即便只是一瞬,还是很快引来陈王的不快。陈王在坐下之后,右手臂依旧潇洒地搭在陈王妃的肩上,不时还挠挠她的脖颈,陈王妃因此在众人的目光下很觉得尴尬,可陈王一向如此,她也只得听之任之了。

  陈王细长的眼睛在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后,斜斜往左一瞥,发现侧影并不似三嫂,楚王妃,既不是王妃,那定是某个姬妾了,不由心内生出些愠怒,于是侧过头来,欲将其轻薄一番,以示惩戒。

  于是陈王挑起眉梢,倪向身旁的佳人,只是一眼,便愣住神,华灯遥映下,佳人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纤纤素手轻抚帕,浅浅秀眉微颦蹙,仙姿侧影如玉琢,如淡月,如露华……

  陈王初以为自己醉眼妖娆作怪,遂用力眨眨眼,醒醒神,再次倪眼过去,然佳人犹在,陈王顿时兴起,勾长了脖子,懒散地悄声询道:“我说三嫂,三兄何时纳得如此美人,如何不声不响的,难不成是怕我们过去要酒吃?”

  楚王妃殷琼闻言转过脸来,巧笑倩兮:“四弟,瞧你说的,我们楚王府何曾短了你一顿酒来?”

  陈王见楚王妃答话里避重就轻,心里有些了然,不过嘴上还是不依不饶:“三嫂,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美人怕是三兄纳的头一位姬妾吧!”

  李眠儿听得他二人对话,通篇围绕她,然言辞间的漠视与轻屑实是刺耳,似是在说一个遥在天边,莫不相干之人。李眠儿埋面一动不动,然却是面如冷霜。

  “四弟,瞧你垂涎欲滴的模样,莫不是也看中我们这位小姐了?”殷琼一边说着,一边低眸觑了下李眠儿。

  另一边的楚王听闻王妃同陈王的对话,不由转过脸来,灿然一笑:“四弟,可是午宴喝多了?怎么不叫人配些解酒药服用?”

  楚王干脆岔开话题去,陈王闻言,唇角一勾:“何用解酒?这酒解了,那还要喝他作甚?”说完目视着楚王,却伸出一指,延至李眠儿的下巴处……

  李眠儿垂眸,盯视着自己下巴处,那根只差毫厘便要碰触过来的修长手指,双手已经紧握成拳,蓦然地,她抬起眼帘,双眸斜视向陈王的脸容,恰恰好对上陈王戏谑的眼神。

  触及她的眼神,陈王的手指一顿,眼中眸色一闪,然而他的指尖忽地又一热,低头看去,却是楚王出手捏住了自己的那根手指的指尖,移开了去。

  见此,陈王面容一恍,不过即刻间又眉飞色舞起来:“三兄,弟弟我难得看到你如此怜香惜玉!诚该可喜可贺,欢迎加入我们俗人族中来——哈哈!”陈王之前的语调极为低沉,语毕忽地扬声大笑,在这肃静的大殿内尤其扎耳,引得众人侧目。

  李眠儿脖颈依旧直直地抻着,眼神回收,回收途中,控制不住地,飘飘忽忽地,她双眼瞟向坐于斜对面的周昱昭,果然,他也发现了自己,发觉了这边的境况……

  李眠儿重又低眉敛目,她轻轻地阖起眼,双颊不由自主地发热,可她深知那不是因为羞,实是因为窘,因为自己不堪的境地。

  又一次地,她悄然自问,却要如何才能摆脱这样的困迫之境?摆脱这任人摆布的命运?

  正文 第五十七回 烛影花光浑似锦

  宽敞雄伟、庄严隆威的长春殿内,群臣或交头接耳,或闭目养神,或品茗静候。

  李眠儿心内却是五味杂陈,其实若是换作别的姑娘家,能得此入宫朝贺的机会定然是欢喜至极的;若还能得到楚王的垂怜,莫不是要烧香拜佛,喟叹真是自己前世苦炼修来的福分。

  为何她却不自知反倒此般左右为难?

  概因她自小便读百家书,识百家经,如今,已是腹内记诵五车书,胸内包藏千古史,故而她的思辩自然异于别家女儿,一心苦苦追求那种更为高深更为悠远的生活,一种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然而自从走出芭蕉园,短短几日时间的所见所闻,就已让深刻她意识到自己是何其得渺小,何其得微薄,甚至在这尘世间举步维艰,想要活出她自己的一片天地,又是何其之难!

  李眠儿困惑了,迷惘了,也许她应该屈服,就像娘亲那样,嫁一个男人,住一所园子,生一个女儿,然后守着一个虚无的梦,孤老而死,至少那样过活的话,可以好好地活着,无需谋划,无需策略,只要安安心心地听从各种各样的安排……

  李眠儿一时被诱惑住了,或许她真的该认从命运的安排,就此罢休!

  不!不!那样的日子实在太过可悲,短暂人生实如白驹过隙,她不想就此以线为食,以针为衣。

  李眠儿一个激灵,重又清醒起来,她不可以屈服,一切都还早,她还有机会,她还有出路。她还想踏足远出去游山玩水,吊古寻幽;她还想一身轻便行囊去历遍人间百态,俗事尘埃;她还想……还想觅一贴心知己,携自己之手,度平凡之日……

  李眠儿思绪繁乱,脑中杂念从生,胸口竟是因此都有些隐隐作痛起来,不得已,李眠儿将头儿轻轻一甩,而殿外的传侍官也很应景地高声宣道:“燕国长公主驾到——”

  这一声通传果然很有效用,李眠儿一听到这个,顿时所有的纷扰都在瞬间隐匿,她偏过头,斜向殿门处望去,这个燕国长公主,她不止一次听娘亲提过,对她的轶事存着许多的好奇。

  长公主年纪已近不惑,却依然容光魅丽,一袭大袖长裙,气质华然,便是只身一人行走殿堂间,也不显单薄。

  李眠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公主,脑中浮想着长公主当年该是多么丰姿透逸……

  “怎么?小娘子对长公主很为仰慕?我瞧着,你对她的兴趣似乎远胜过对在坐的诸位王孙公子啊!”

  突然,脑海里的幻想被身旁那道慵懒又带着嘲讽的声音所打断,李眠儿放松的神情再次紧绷,她知道,对待正人君子,你可以以礼说之服之,然对待悭吝小人,以所谓的礼法制之是行不通的。很多时候,往往是你越礼,他越怂!

  因而李眠儿此刻很是小意地应付着陈王,对于楚王,她很放心,只要不触怒楚王妃,自己就不会被为难。陈王就不同了,他太过随心所欲,很难琢磨出可以对付他的法子。

  陈王的话,李眠儿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应对,索性装作耳聋口哑,凝神看着长公主的脚下,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近。

  陈王某人对自己的问话充耳不闻,倒也不着恼,低头凑嘴对着陈王妃的脖颈就是吧唧一口,声响不大不小,惹得陈王妃真是羞愧万分。

  长公主周玉乔一脸淡静地步至秦王跟武王中间空出的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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