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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沧浪之水(经典官场小说)|作者:爱谁谁|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4 17:16:09|下载:沧浪之水(经典官场小说)TXT下载
  我也弄不清真假。”提到尹玉娥的丈夫马厅长引起了注意,偏过头来说:“有那么多小道消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我咬了咬牙说:“大好形势在他们看来总是这里那里有毛病。”马厅长说:“有什么毛病说不定真的有毛病,我们自己看不到。”我就把尹玉娥平时说的那些阴阳怪气的话讲了些。马厅长说:“有些话也有定的道理啊”没想到马厅长这么说,我真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我想起晏老师的话,人对自己是有偏见的,大人物也不例外,难道马厅长他竟是个例外不成这样想了我说:“我觉得她不但是鸡蛋里挑骨头,简直是空气里挑骨头,有些话我真的好气愤的,个人说话总要实事求是,不能按自己的情绪去说。”沈姨说:“她丈夫就是有情绪。”马厅长望她眼,她就住了口。马厅长说:“个国家干部,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实事求是,这是我们党的基本原则。把情绪当作事实,那样是会犯错误的。”他这么说我就放了心,我说的与他平时的感觉是吻合的。果然大人物也不例外,有人说他的怪话他还高兴,那可能吗马厅长说:“厅里的工作要改进的地方很多,要靠大家努力,但不是在那些方面。”我抓住这个机会说:“我觉得厅里还可以把自己的声势造大些,理直气壮我们太谦虚了,别人不谦虚,那些没下功夫扎实工作的人反而浮到上面去了。还有我们厅里实在有必要设立个展览厅,个小型的博物馆,把厅里的发展道路作为历史记载下来,让后面的人看看创业的艰难。”马厅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做声。我觉得可以走了,但马上就走,就好像是来说这几句话的。于是又跟沈姨说起渺渺,说起小孩子的不同性格。董柳说着说着忘了情,个劲说波怎么好。沈姨说了渺渺件趣事,她马上说波件趣事。我几次把舌头卷了上去舔舔嘴唇,她才感觉到了,让沈姨多说。

  回家的路董柳说:“本来我是真心真意来感谢他们的,怎么来你舌子卷下,我舌子卷下,真的都变成假的了,我心里很对不起沈姨的。”我说:“只能这样,不这样又还能怎么样呢。”她说:“好像效果还是可以的。”我说:“说真心真意就不能带点功利性,你要讲效果这两个字,那就没有办法真心真意,那是表演。好在马厅长他们也习惯了,他当厅长那么多年,他不知道周围的人都在表演问题是他需要这种表演。那么长年累月演着,假的也变成真的了,比起来我们多少还是有部分真心真意吧,个人不拢那个边则已,拢了边又拒绝表演,那怎么可能你跟大家都真心真意实话实说吧,卖了你你还不知道怎么被卖了被谁卖了。”她说:“你今天就把别人卖掉了”她这样说我心中不舒服,可也是这么回事。我说:“总算我没造谣吧,也没添油加醋,话都是从尹玉娥自己口里吐出来的。”她说:“你自己以后说话小心点,你总是诚实诚实,克制不住要诚实。你诚实你跟胡兵诚实去,别在这院子里诚什么实。那是诚实缺氧呢”我说:“是的,是的,我就是有这么个脾气。我现在也不是个没想法的人了,再也不能嘴上没遮没挡的了。圈子里没有什么个性呀脾气呀那套的,谁有个性脾气也要磨光滑了服从大局,不然机器转动起来,你就被甩了出了局。”我觉得自己确实还需要修炼,要把自己当作敌人来博斗,扭不过来那也得扭啊扭啊

  56妙不可言

  第二天早上我在办公楼碰见马厅长,就叫了声。他像平时那样点点头就过去了,并没有点特别的表情。这叫我好生疑惑,厅长的表情绝对不是没有意味的。我原想着在昨晚有了默契之后,马厅长至少会用种神态对这种默契予以肯定,比如个微笑,或者种眼神。想来想去,想着他可能还是记着我几年前的错误。当时我真是昏了头,不知山高水深啊。个人既要在圈子里求生存,又要对圈子里的人和事说三道四,那怎么可能这么想,个冷颤,背上线凉意电般闪,传到了脚跟,全身布满了鸡皮疙瘩。我觉得自己下掉进了深渊,那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耸立着冰柱,泛着点幽微的光,寒气袭人。我双手向前伸着,摸索前进,触手之处皆是寒冰,却不知道哪里才是光亮所在。我又回过头去揣想马厅长的表情,也许自己的判断不那么真切,也许与平时还是有点点不同,不那么公事公办,只是与自己的期望还有距离罢了。这样想着我又宽心了点,打算下午下班时等在门口碰碰马厅长,把那种表情再体会准确点。说来说去,只怪自己察颜观色的素质还不到火候。这样想着我上了楼,尹玉娥说:“小池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说:“我们贫下中农的脸色再不难看,那还有谁的脸色难看地主富农吃饱了撑着会难看”她连连点头说:“大为还是屈了才呢。”她这么说提醒了我,我这个话好听吗也属于阴阳怪气之类喜怒形于色,这是大忌,还是修炼不到火候啊她说:“有病到医务室去看看。”她的话使我感到了温暖,看着这个在我对面坐了这几年,四十岁了还作妹妹打扮的人,心里挺抱歉的。共事这么几年了,她嘴巴是碎了点,但人总算还不坏吧,这年头不害人的人就是好人,就不容易了。她知道自己被卖掉了吗这样想起来,是不是有人也叫我吃了亏,我却浑然不觉呢我在这张椅子上清闲了几年,难道是被谁卖了我这么冷坐着,肯定有人是高兴的。我马上想到了丁小槐,我被他卖过没有那张脸浮现在眼前,我恨不得就这么拳砸过去。又想到卖个人也不是没有前提的,大人物对那个人并无芥蒂,你也卖不了他,不会有回应的。怪只怪我自己让领导有了芥蒂,别人顺溜着就把我卖了。我跟尹玉娥扯着家常,比平时亲热点。她说到自己上初中的女儿,我由衷地赞叹了几声,她的情绪马上被调动起来,兴奋得克制不住。这个人不坏,可也不是当个人物的材料。她没得到提拔,肚子牢马蚤,痛心疾首,实在是没有自知之明。像这样把喜怒都写在脸上,辈子都不会有出息。这样想了我又去想象自己的表情,调整着微笑的分寸,把自己的脸放在心上欣赏。欣赏会又醒了似的,狗屁你你还有表演表情的机会还不如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痛痛快快做个人算了。可是,无所有的人能痛快起来尹玉娥说得兴奋,忽然住了口,望着我显出欲言欲止的神态。我望着她,她又低头看报去了。我到外面溜了趟回来,听见她正在给谁打电话,听了句“还是你说好,你说管用”,就挂了机。我坐下来,看到她眼眼地瞟着电话。好像接到了她的指示似的,电话铃响了。她并不像平时抢着去接,而是对我努努嘴。我接了是中医研究院舒少华打来的,约我晚上去他家。他原是研究院的院长,全国有名的骨科专家。放下电话我觉得奇怪,舒少华找我干什么我去看尹玉娥,她低头看报,用种反常的沉默掩饰着什么。晚上我去了舒少华家,刚敲门,门就开了,好像他站在门后等着似的。他很热情地跟我握手,我说:“舒教授找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我可以效点犬马之劳的”他说:“坐下说,慢慢说。”亲自给我倒了茶。他说:“小池哪年分到厅里来的”我说:“八五年。”他感叹说:“唉呀呀,个抗战都快打完了。还是研究生分来的吧。”我点点头,他说:“你还发了不少文章吧”想不到他对我这么了解,难道想要我跟他块做什么课题我说:“也发了那么几篇。”他很有兴趣地问我都写了些什么,答应下次有文章了由他推荐,那是灵的。我疑惑着,难道无缘无故有人会送个好处给我世上哪有这样的事他话题转说:“人才啊,小池你可惜我们厅里不重视人才,只看谁跟得紧。”我说:“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想法总不同点,人家有人家的标准。”他说:“这就是问题,严重的问题中央说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我们厅表现在哪里空炮倒是放了不少轰隆隆震得山响,还是个空炮你看小池你研究生毕业都这么多年了,还被放在这么个位子上,那些提上去的都是什么人”这话倒撞在我心上了,我含糊地点点头。他说:“水利厅的事你听说没有”我说:“听尹玉娥讲了几句,不太清楚。”他说:“大家齐心协力,硬是把吴厅长掰倒了,开创出番新局面。”他把水利厅的情况说了番,暗示着那些参与的人都得到了回报。他说:“我们卫生厅是不是也要来这么下子现在什么年代了,讲民主**制的年代,还搞言堂,搞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那套卫生厅不是谁的家天下。”我点着头,心里想着:“我怎么相信你舒少华上台了不搞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呢你儿子是怎么评的职称得的奖也看不出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见我点头,就从公文包中拿出封打印好的信给我看。信是写给省委的,列了马厅长七罪状,第条是**独裁言堂,第二条是好大喜功,第三条是以权谋私任人唯亲,共七条。舒少华说:“条条都有杀伤力的,说第条吧,谁有不同意见都要被整下去,我就是被整下来的,你也算个,上台七年多,弄下去的副厅长是五六个。说第二条,这几年盖了不少住院大楼,外面漂亮了,亏空是多少这是个火药桶,早晚有天要爆炸的。第三条,以权谋私,省人民医院那么多医生,偏偏是他儿子出国省卫生系统那么多专家,偏偏是他自己得了何利何梁奖金五万港币呢。我有点不同的看法,就把我撤了。”我看了这封信背上出了汗,共七条,条条都不虚。我把信还给他,他说:“没造谣吧。”我说:“是那么回事,那么回事。”他说:“我们找你有两个目的,是请你说说中医学会这几年评奖的背景,再就是看你愿不愿意在信上签个名,人多力量大嘛。”他又拿出张纸,上面有五十多个人的签名,好几个都是大名鼎鼎的专家,舒少华是第名。还有尹玉娥丈夫的名字。我心跳得很快,不知道该往哪边倒才好。犹豫着我瞥见研究院人事科郑科长的名字,早几个月我想调进来竟碰了那样的壁,那时舒少华还是院长呢。瞬间我就决定了不跟他们走,我说:“评奖的事,我只管收论文,怎么评的,我也不太清楚。舒教授您是评委,比我清楚。”评奖当然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是次利益分配,但他自己是评委,也从来没亏待过自己。他说:“清楚我当然清楚,可全盘的情况我不太了解。”我说:“大概您是怎么回事,其它评委也是怎么回事。”他点点头说:“如果你有勇气站在公正这边,我们欢迎你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到时候我们会考虑这点的。”我说:“大家都知道我胆子小,我还要回去跟老婆商量下,不然她会骂我的。”他笑了说:“怕老婆,你尽快吧,最迟明天下午打个电话给我,就可以了,我们等你。”我马上就点头答应了。

  告辞出来我浑身都汗湿了,冷风吹,我头脑清楚了。我现在夹在中间算个什么政变成功了,我不是主力,也讨不着好。没成功我就有罪了,我这就算参与了我急就顾不上要省钱,叫了的士回到大院,把事情跟晏老师说了。晏老师听了,微闭着眼,头悠悠晃了几下说:“好事,好事。”我说:“那我应该签个名”他笑说:“凭这几条罪状,想倒掉个厅长今天倒得了马厅长,明天就倒得了龙厅长,接下来还有羊厅长,后面还有牛省长侯部长,那还有个完圈子里的人,天然就是条战线的,高度默契。没有重磅炸弹,不要想炸翻个人这些人只知道给人看病,不懂政治”我说:“列上的这七条,条条都有那么点意思。”他冷笑声说:“**独裁,那是元化领导。张三李四都要插进来放屁,那还能干事好大喜功,那是敢想敢干有魄力,钱是欠下了,但房子盖在那里,二甲三甲上去了,哪个厅级单位不亏下几千万至于以权谋私,权在手中,自己的儿子都不照顾下,那合人性他舒少华那几年谋的私比谁少吗告到省里,省长的儿子就没出过国如今政治问题不是问题,没那么傻的官,作风问题也不是问题,那是个人的事情,工作问题更不是问题,怎么干都是可以讨论的,抓不住。唯的问题就是经济问题,七条里没这条,炸不翻谁说起来马垂章还不简单呢,他忍得住他要发大财也发了,口气的事,他忍得住不容易啊这样的官你还想打倒他,你准备打倒多少中国的官上去不容易,下来更不容易。能上能下能官能民,那是报纸上说的,哪里有那样的事”我说:“这么说起来马厅长没事”他微微笑了说:“话是活的,换句话七大罪状是七大功绩就看谁来说这个话了。上面的人想换他,顺势就掰倒了,不想呢,开个表彰会那是理直气壮的。话语权决定切,就看在谁手里。”我连连点头说:“这个东西真妙啊妙啊妙啊,真是妙不可言啊。”他说:“个人飞黄腾达或潦倒生,就看上面的人愿意怎么说你,说你反正怎么说都是可以的。”我说:“我辈子就是别人句话,想起来心里发冷。我还以为自己是谁呢,还把骨气吊得高高的呢。古希腊格言说,认识你自己。我想这算什么格言,谁还能不认识自己吗现在才知道,认识你自己,不容易我认了这么多年,头破血流才认清楚了点,以前太狂妄了,真不知天高地厚山高水险。”他说:“舒少华就是典型的不认识自己,自恃在医学界名气大,自己是人物,对马垂章也敢唱反调。今天你是个人物,明天说你什么都不是,你就什么都不是,你的学术地位是需要权威人物来说的,说你有就有,说你无就无,他不明白这个说有多厉害。”

  我想想自己也是被人任意说的,这个说是中国文化的精髓。我叹气说:“我今天真的不该去的,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等于是上了贼船了。”晏老师把手往下砍说:“不,这个信息是笔财富,你要好好利用。你马上打电话向马厅长汇报。”我本能地推辞说:“那太那个了吧,我从舒教授那里出来,还答应了他定保密呢。”他说:“你今天不汇报,明天最迟后天就来不及了,你就是乱党贼子了,你说你怎么办吧。”我听头脑中嗡嗡地响,那样我就太委屈太太委屈了。真的这就是政治吗你进入了就没有骑墙的余地,没进入沾了边也不行我说:“今天太晚了,都十点多钟了。”他说:“今天太晚了还不晚,也许明天早就太晚了。”我急得直甩脑袋说:“啊呀呀呀呀呀呀我真的做不出,这算不算出卖呢”他说:“你自己想想吧。今晚不下决心,我可以说你家董柳调动都完了,不是手续还没办好吗给你找个理由让你完蛋那是给你面子,其实理由都不必找个,别以为你家董柳真是什么人才,那是别人说的句话,随时可取消的。你讲良心,别人到时候不定是这样想,在这些事情上,没有比讲良心更坏事的了。”我搭拉着脑袋,痛苦不堪。我这时非常清醒,晏老师是对的而自己的本能指引的方向总是错误的。晏老师上厕所去了,我想董柳她可经不起这个打击忽然出乎自己意料地,我身子往前窜,双手就撑在地上了。我四肢着地爬了几步,昂着头把牙齿龇了出来磕得直响,又舌子伸出来垂着,在心里“汪汪”地叫了几声,听见厕所门栓响,猛地跳起来,坐回沙发上。我说:“我到办公室打电话去。”

  57也是讲功利的

  到办公室我没有开灯,把摸到电话,不让自己有犹豫的机会,就借着外面的亮光拨了马厅长家的电话,说:“马厅长我晚上了解到件事,气愤得睡不着觉,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打电话给您,恐怕太打搅您了。”就把事情简单说了。马厅长说:“你马上过来。”我放下电话,冲出大院,就打的过去了。

  沈姨对我努努嘴,示意马厅长在书房里,她把我带到卧室,把门带关了,我就在床沿坐了。会我听见书房门开了,有人在说话,声音似乎有点熟,却想不起是谁。那人去了,沈姨叫我出来,看见马厅长坐在沙发上。我过去说:“我在床上气得实在睡不着,也顾不上马厅长您要休息了,就打电话了。”把事情详细说了。他说:“我有七条罪状,你怎么看”我说:“欲加之罪什么叫言堂全省卫生系统需不需要个核心,需不需要元化领导什么叫好大喜功,改革开放的年代就不能用常规思维常规速度以权谋私就更可笑了,省里这么多厅级单位,像卫生厅这样经济上点辫子都抓不到的,又有几个舒少华他不是针对哪个人的,是想搞垮我们的事业,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马厅长微微点头说:“狼子野心四个字就把他的轮廓画出来了。个人私欲膨涨了,对事物就会失去正确的判断。”我说:“我想厅里的意思,是看他业务上还过得去,让他从行政事务中解脱出来,心意搞业务,没想到他他他他恩将仇报”马厅长从皮包里拿出张纸说:“是不是这封信”我看目瞪口呆,就是两小时前在舒少华家中看到的那封。我心中阵失望,有人抢在我前面了我把信还给他说:“我真的看不下去,看了我眼睛冒火,把信都会烧掉的。”沈姨说:“我说老马你那样没日没夜地干图了什么,趁这次机会辞掉算了,养养身体。”马厅长说:“是啊,是啊,我干了这么多年了,也该写份报告了,别挡了别人的路”我马上说:“沈姨您这样劝马厅长我就有意见了,还不是点意见,意见比太平洋还大些马厅长真的让给那些人,我都服不了这口气那不是葬送了我们的事业吗”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沈姨走到门边问:“谁”外面的人说:“我和老彭。”这不是尹玉娥吗马厅长示意下,我就跑到书房里,把门关上。尹玉娥和她丈夫进来了,在说那封信的事。我把耳朵贴在门边听,听不清。就爬在地上,翘起屁股,耳朵贴近门缝听。老彭说完了,尹玉娥说:“我证明我家老彭是学孙悟空,钻到铁扇公主的肚子里去,就签了名,看看舒少华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鬼名堂”老彭说:“本来早几天就想向您汇报,想想等他们表演充分了,再向组织上作个全面汇报。”马厅长说:“现在说也不晚,不说吧,也没关系。”老彭急得要命说:“汇报我是早就铁了心要汇报的。”尹玉娥说:“老彭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早好几天就要来汇报。我要他干脆把情况了解全面了,次性汇报。”老彭说:“等我把情况了解全面了,就在今晚打电话过去,要舒少华把我的名字抹掉。他说今天下午就寄到省里去了,这真是流氓手段原来说好要凑齐八十个人签名的,谁知群众的眼睛雪亮,看穿了他的阴谋,他看不行了,这提前行动了,把我的计划也打乱了。我真的是想潜伏在里面摸情况的。”马厅长说:“我知道,我心里还是明白的。不过那封信起草是哪几个人凑的那几条呢”老彭声音都发抖了,说:“我,我”尹玉娥说:“我家老彭为了潜伏得更深些,也去参加了那个会。可能也说了几句话,那是为了引蛇出洞。”老彭说:“正是,正是,把毒蛇从蛇洞中引出来。”马厅长说:“好,好。”沈阿姨说:“老马你几天没休息了,你不要命了。”尹玉娥夫妇就告辞了。沈姨把门关得“砰”地响,我想象着尹玉娥和老彭在门外像掉进了深渊,半天都抬不起脚来。我赶紧跳起来,沈姨开了门说:“大为,你过来。”我说:“刚才是彭处长吧,我听见尹玉娥的声音了。”沈姨说:“这两个王八旦,我把他们撕了生吃也吃下去。”马厅长说:“大为,你过来。”拍拍沙发,我就坐到他身边去。他说:“这封信你今晚找个地方复印十来份,明天上午声不响放到阅报室去,就可以了。我就这么份,你可千万别丢了。我说:“除非我的命也丢了。”他说:“明天你什么时候到办公室来趟。”

  我拿了信,跑出研究院,叫了的士全城到处跑,找了十多家打字复印社,都关门了,拍也拍不开。终于在南小街找到家,卷闸门已放下来半。我弯了腰对里面的人说:“有份紧急材料,麻烦你们复印几份吧。”里面的人说:“几张纸我还懒得开机呢,还要预热。”我说:“份抵三份,总可以吧”就印了十五份,给了三倍的钱。回到大院我又敲开晏老师的门,把事情说了。他说:“人家才是搞政治的呢。私下散发材料,那不是破坏安定团结吗这是非组织活动,上面最反感的就是这套。舒少华跳到黄河也别想洗清了。”我说:“我在马厅长家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了点”他说:“点也不。他当然明白你的情绪夸张了点,有表演性,这不要紧,问题是你跟他站在起了,这才是要紧之处。有了这点其它都无所谓了。大人物看问题只看实质,忽略细节。你给他送点人参什么的有什么用,他少了什么关键就是政治上站在起,这是大问题,其它都不是问题。在圈子里,谈不上永恒的朋友,也谈不上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政治上的同盟关系是最真实可靠的,也是最稳定的,除非有天利害关系变了。他交给你这个任务,就是相信你,把你看成自己人。这样的机会辈子只有次,但有次也就够了。大人物是讲人情的,更是讲功利的,你支持了他,他必定会给你回报,这也是游戏规则,否则游戏就玩不下去了,以后谁还会跟他走不只是市场上才讲交换原则。”我说:“那群人就被我害死了,我于心不忍。”他说:“那你讲良心去吧。”又说:“别以为你有那么重要他们的命是注定了的,以为自己是学术权威,不知山高水深”他这么说我安心了点,那些人注定要倒霉,我怎么样他们都是逃不了要倒血霉的。

  第二天大早我去阅报室,在门口瞟见里面没有人,就走开了。快十点钟时,里面出出进进了好些人,我就走了进去,拿张报纸来看,把那叠信放在报纸下面,又看了会报纸,就走了。过会我到马厅长办公室去,他在看什么文件,并不抬头说:“小池来了”我说:“好了。”他说:“坐吧。”我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去,他说:“坐这边来。”我就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扶着桌子边,慢慢坐下了。他说:“有些事早就该跟你说了,忙着就拖到了今天。”我说:“有什么事马厅长您只管布置下来,我哪怕上刀”他指头点打断我的话说:“你在老地方住了好几年了吧”我说:“快七年了。”他说:“过了这几天你去找申科长,看看他那里还能不能挤出套房子你的那些文章我都找来翻了下,很不错的。厅机关正经能搞业务的就那么几个人,都是人才,我们应该有特别的政策,你都委屈这么些年了。”我很感动说:“马厅长,这个时候您还想着这些小事”他说:“还有点,你是否考虑过自己的学历还跟不上时代发展形势发展很快,要求也提高了。人要有鸿鹄之志,首先得把自己的硬件准备好。我们这些人,迟早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我心中打了个炸雷,身子猛地前倾,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我掩饰着说:“马厅长您怎么这么说,您永远永远”他又手指点点打断我的话,说:“是不是想去读个博士”我说:“我总觉得厅里的工作”他说:“两边挂着,两不误吧。我本来想自己亲自带你,但我们的点今年明年不知能不能批下来。时间很紧,你就到中医学院去读,今年就去,你准备下外语,别的我会安排好的。”我心里热乎乎的说:“马厅长,你,你看,我,我”我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滚,声音哽咽,“我真不知道怎么才我以前”这时电话铃响了,他抓起话筒:“哦,是丁小槐,什么,你再说遍,封信谁写的什么内容知道了。”马上又给省委组织部四处打电话:“钟处长吧,我马垂章。忙你们总是忙的,年到头辛辛苦苦。这么回事,我们厅里发现了封联名告我的信,到处散发,厅里都传遍了,你们还没收到暂时还不叫它非组织活动吧,也许就代表了群众意见呢我要求省里派人下来,收集群众意见,七条罪状呢。经济方面他们倒没敢捏造,想捏也捏不出来。放心条罪状就把我整扒下了,何况七条哈哈。”他打这个电话并不回避我,使我感到更亲近,他已经把我划到那个最核心的圈子里去了。

  58说与被说

  晚上十点多钟我悄悄去了晏老师家,把这天的情况告诉了他,但没说“鸿鹄之志”那段。他说:“总算上路了。”我说:“您昨天说了会有回报,我想可能也是的,就是没想到有这么快,又有这么高。”他说:“好戏才开锣呢。”我说:“来得太快了都有点交易的意味了,怪不好意思的,好像我是为了得到点什么”他嘿嘿笑了说:“那你不是为了得到点什么或者心里想得到点什么又要别人看不出来”我说:“怪不好意思的,好像自己都被别人看透了。”他说:“马垂章他连你都看不透他坐在那个地方看透了不要紧,要生存二要发展,这谁也样,你池大为个人这么想吗大人物早把人性摸透了,反正是这么回事,也就不计较这个了,只看实质,是不是盟友要计较这个**还上得去在圈子里有回报这是规矩,没规矩就没方圆,没方圆游戏就玩不下去。只是你有你的回报,舒少华有他的回报,有回报是规矩。”我这时才体会到,个人走运是需要另个的倒霉来作代价的,他不倒霉,你的运又从何来晏老师说:“奇怪倒有点奇怪,按说回报是相对应的,怎么可能对你特别照顾是不是他相中了你你很有可能是匹黑马。”我激动差点把“鸿鹄之志”那些话说了出来,还是忍住了。又佩服晏老师他那惊人的敏感,如此有悟性的人,辈子只当了个办事员,完全是被自己那点清高那点倔犟毁掉了呀他说:“你这几天不要去行政科,过了这段再说,不然很可能得罪批人,别人也是很敏感的,几年都忍了,就忍不了这几个星期”

  事情的结局很富于戏剧性。从当天下午开始,在信上签名的人就纷纷找到马厅长那里去表示忏悔,申明自己受了骗,或是想潜伏下来看看舒少华的花招。舒少华组织起来的阵线很快就崩溃了。过几天省委组织部的调查组下来时,这些人以最坚定的口气表示马垂章是怎么的好,而舒少华怎么不是东西,简直就是阴谋家。找我个别谈话时,我说得很平静,但句句话都在关节之处,连调查组的人都不住地点头。有马厅长在才有我池大为的活路,这种结盟是如此地坚固,又是如此地默契,圈子里就是这样,也只能这样。调查组回去后不久,省委组织部就下了文件,空缺了近年的厅党组书记由马垂章同志兼任。舒少华打了报告要求提前退休,以为自己是全国著名专家,有影响,又是那个专业报博士点的领衔人物,定会得到挽留。他失算了,他的报告第二天就批了,他气得哭了几天,病了卧床不起。舒少华的结局出乎我的意外,但想想也只能如此。他以为自己是谁,他耍知识分子的脾气,他不明白自己的依附性,因此怎么说他都是可以的,也是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就像块用旧了的抹布。说到底他学问再高也不是什么标杆,他以为何利何梁奖应该是自己的,没得到就跳了起来,结果就是如此。世界上有两种人,说人的人与被说的人,说的人掌握别人的命运,被说的人命运被别人掌握。说与被说,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境界。归根到底,舒少华只是个被说的人。当然我也是个被说的人,但有不同的说法。转机是在不经意中产生的,但意义非同小可。如果渺渺不病那么场,又如果尹玉娥不向舒少华推荐我,我这辈子也许就没有出头之日了。春节前几天董柳调到省人民医院去了。尹玉娥本能地觉得不对劝,但也不好说什么,总是用探究的眼光打量我,我只作浑然不觉。这天上午电话铃响了,尹玉娥抢着接了说:“贾处长。”把话筒递给我,眼光带着狐疑。我说:“哪个贾处长”我时想不起来。她很明显地“哼”了声,表示着不相信,我才想起是人事处贾处长。放下电话我说:“叫我去趟。”她神色马上紧张起来说:“有什么事”我说:“天知道。”她说:“是来神了吧”我说:“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到哪里去来神不会有什么事的。”她说“那不见得。”我心中憋了口气走了出去,心想:“就算老子来神了,你也犯不着这样紧张吧。她这么明显,她敢”进了人事处,办事员小顾声不响出去了,贾处长说:“小池你到我们厅里有好几年了吧”我说:“到明年打完个抗战。”他说:“你是经得起磨练的,很多人经不起这个磨练,个人主义的尾巴就露出来了。”我笑笑说:“我们这些人没什么志向。”他说:“这个我就不同意了,该上进的还是要争上进,太放松自己也不好。”我连忙点头称是,心想:“有要求是经不起磨练,没要求又是放松自己,怎么道理就像泥娃娃,由着些人捏呢”他说:“厅里办公会议作了决定,要加强中医学会的工作,中医的地位提高了嘛,组织上想要你把这副担子挑起来,你有什么想法”我心里想着,这也算副担子口里说:“我的能力是有限的,经验也不足,如果组织上决定了,我就试试。”他说:“为了方便工作,厅里还是想明确下,厅里会下个文,明确下。”我说:“如果组织上定了,我就不推了。”

  出了门我觉得太阳很好,想不到冬天也有这么好的太阳。我望望天,怎么冬天也有这么好的太阳我觉得身上很爽,有种飘的感觉。马上又提醒自己,可别轻狂,三十多岁才弄到个科长的帽子戴着,好意思飘说起来吧,别说科长,也别说处长,就是厅长也那么回事,大气泡与小气泡吧,早晚都要破的。可看清楚了这切又怎么样我眼界高了这么多年,大小气泡都看不起,又怎么样人不到那个份上,什么东西也轮不到手中来。跳出去想,个省长也是个气泡,只蚂蚁,轮到自己,个科长也非同小可啊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你心境再高,也要回到这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来。说到底人不可能跳出去想,跳出去想个人什么都不是,连颗尘埃都不是。人就是这么可怜,这么无可奈何。

  回到办公室尹玉娥用十分明显的眼光询问我,我浑然无觉地抓了报纸来看,挡住了她的视线。过会她终于沉不住气说:“有了好消息吧”我听就在心里提醒自己,被她看出了什么吗修养不到家啊。我放下报纸说:“什么好消息,你告诉我。”她似乎放了心,可坐会又走了出去,回来说:“池大为你连我都保密,都要下文了。”我说:“我研究生毕业都七年了,封了这么小小的粒绿豆官,”我掐着小指比划下,“还算好消息你知道我的同学在部里都到什么份上了”她说:“你有个贤内助呢。”我心中的火往上窜。她敢,她居然敢我这几天对她还有点内疚,现在这种心情烟消云散了。哪天你吃了苦果子,那是你自己找的你个中专生,还要来跟我比。人的自恋真是不可理喻,明白了这点就明白了人,明白了人就明白了世界。看她研究似地望着我,我忽然想到应该让她这么想,我是靠董柳才有了机会的,最好把这种想法传到那些人那里去,于是我跟舒少华的倒霉就脱了关系了。我宽容地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又想到现在说话再不能信口开河,不然无意中就给别人提供了射击自己的子弹。刚才说“小小的粒绿豆官”,这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话,把组织的信任当成了什么以前觉得为了小小的粒官不自由,戴着面具又戴着紧箍咒,把自己身子扭成别人需要的状态,实在太不值得。现在可不敢这么想了,不敢了啊

  过了两天厅里就下了文。几年来类似的文件我不知道看了多少,今天看着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那感觉硬是不同。个人眼前能有多少东西他在世界上活着,这就是个最重要的依据了。有没有这点依据,那感觉硬是不同。我心里感激着马厅长,觉得不用多说,默契已经达成,以后的任务就是紧跟马厅长干革命了。如果舒少华上了台,那我就要人头落地了,我能答应吗拼了命也不能答应啊。以后我碰到马厅长,也还是那么叫声,可这声和以前的声不同,语感不同。马厅长叫声“小池”那也不同,那点不同很难表达,可就是不同,不是当事人根本听不出来,可却有着根本性的差异。

  我觉得自己就这么上了路。既然上了路,我得想想前面有什么障碍,不想不行啊我把有过交往的人挨个想过去,想着想着就急得心痛,自己以前跟同事说话太随便了,太真诚了,漏洞不少啊这些漏洞都翻出来,差不多可以用说舒少华的方式来说我了。自己以前没什么想法,说几句怪话别人也不当回事,反正你对他没有威胁。现在可不同了,那些怪话都是要命的子弹,放下去没四两,提起来有千斤,杀伤力可不小这么想着我身上的汗炸就出来了。

  第步我得把尹玉娥安顿下来。厅里已经下了文,她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丈夫暂时平安无事,她倒也不怀疑我。我跟着董柳商量了,观察了几次,瞅准了她女儿的身材,买了件外套送给她。买的时候董柳舍不得说:“我自己还没件这么好的外套呢。”我说:“你忍忍,也不用忍多久了。”她说:“还要加上利息。”我说:“绝对的”跟营业员说好了,万不合适还要退的。第二天我对尹玉娥说到了这件外套,我说:“那是董柳的妹妹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董柳穿着艳了点,做了妈妈了穿不出去,给你女儿穿最好。”她说:“我家小青很刁的,她也知道爱漂亮了。”我说:“试试吧。”拿去试了后尹玉娥说:“怎么就像特意给她买的,她穿上身就喜欢了。”

  还有江主任,我想找个机会请他吃饭,沟通感情。我搞抽样调查时怪话说得太多了,得把他的口给贴上胶布。我观察到了他的活动规律,这天就在传达室门口等着,快七点钟他从活动室打台球出来,我扶了单车走过去,猛地抬头说:“江主任,刚回去”他说:“池科长,还没祝贺你呢,新科状元”我说:“这么晚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