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可是却并不等于野利氏老夫人以及野利氏家族接受了没藏绯云成为他们的儿媳妇儿……
另院居住的潜台词便是——别看你进了这个门儿,可是你依然还是陌生人……
听了野利氏老夫人的命令,玉乞便赧着脸低低对绯云说,“没事的,一切有我,我这就去与母亲说说!”
绯云一个没拦住,玉乞已经腾腾腾奔向了内室。客厅之中只剩下了野利青环冷冷地望着没藏绯云。
绯云尽量低下眸子,不去接触野利青环的眸光。她不知道青环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绯云便只当作或许是野利氏家族不满意她的背景,于是便也沉默了下来,没有任何为自己辩解的动机和必要……
可是,绯云不想招惹青环却不等于青环会轻易放过绯云。
绿色裙袂一摆,闯入了绯云垂下头去的视野,青环的嗓音带着淡淡的寒凉,“为什么要来兴庆?为什么要答应嫁给哥哥?你是敦煌人,不是吗?你应该只生活在那片大漠黄沙之中,这里不是你能生活的地方,哥哥更不是你配拥有得起的人!”
绯云低垂着臻首,微微皱眉。她努力压住反唇讥回的冲动,手指暗自扣入掌心。
她忘不了哥哥没藏讹庞的嘱托,她更忘不了没藏氏族人的拜求——他们都想回归大夏,他们都想回到都城兴庆。百年来,他们已经厌倦了敦煌大漠上不断的杀戮,吐蕃人、回鹘人、归义军曹氏,他们之间的纷争战火已经让没藏氏族人付出了太多的鲜血和性命!
所以,绯云只能默默垂首,告诫自己要忍耐。
不光是为了没藏氏族人,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待……
兀卒,那个答应了自己一定会回来找她的人,应该也是生活在都城兴庆吧。他到底为何再未出现,他到底为何给了她一个希冀却又活活地将这个希冀扼杀成用不成真的等待!
只要同在兴庆城中,便终有一日可能在万千人中遇着他。她只要一个答案,她只要一个道歉。
青环显然没料到绯云竟然静静地没有反击,可是她却丝毫没有想轻易放过绯云的意思,绿色裙袂叮当款摆着,清冷的嗓音超乎她实际的年纪,“告诉你,哥哥他根本就不会喜欢你!他只是对你好奇,他过几天就会忘了你!”
落红·荒
野利青环明白的敌意让没藏绯云心下有微微的惊诧,可是她却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就算玉乞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就算玉乞终会对自己厌倦,又能如何呢?
本来自己心里藏着的人就不是玉乞,所以这桩婚姻对于她来说本就不关情爱,所以即便这桩婚姻未来成为一具徒有其表的空壳,其实对于她来说反倒会是一种解脱——这样便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想自己想要想念的人……
青环与绯云之间正暗流涌动之时,玉乞从内室走回,颀长的身子裹在一袭白袍之中,微微多了些许落寞。
看到玉乞回来,青环立即换上了娇美如春花的笑颜,“哥哥,大娘她,怎么说?”
如今主理家政的野利氏夫人乃是玉乞的生身母亲,而青环则是庶出,所以即便青环在野利氏府中娇贵得宛如金枝玉叶,可是她在称呼野利氏夫人的时候,仍要尊称一声“大娘”。
绯云抬眸望玉乞。已经不用问太多,玉乞身上的落寞便已经是最直接的答案。
玉乞越过青环,轻轻拥住绯云的肩头,努力地笑着,“绯云,暂时另院住下吧。这样,才能让我不在新婚之夜到来之前便忍不住要了你……”
绯云被玉乞言中的直白说得满面通红,心下却已经静静涌起淡淡的悲凉。不是因为不能跟玉乞同院居住,而是因为——知道野利氏夫人根本就不能接受自己,自己从此在野利氏府中的一切将寸步难行。
玉乞望着绯云面颊的红晕,早已经痴了眼神,他几乎忘了青环还在身后,情不自禁捞起绯云的手贴上他的唇,细细吮吻,“绯云,我会尽快安排我们的婚礼,到时,就谁都不会拦住我们了。”
纵然野利氏家族不肯接受绯云,但是玉乞毕竟不是普通的世家公子,他是大夏国朝中的栋梁之臣,他私下里与皇太子元昊也是私交甚密,所以纵然野利氏夫人不允,但是只要他向太子或者皇上请一道指婚的圣旨,那么便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眼前一对璧人相拥低语,玉乞更是动情地吮吻着绯云的玉手,没人会注意到站在他们身后的青环,那缠绞着悲凉、失望、痛楚、怨恨的眼神。
厅堂之间微微有风吹过,院子里娇艳的芍药,被吹落了几片花瓣。殷红的花瓣随风而来,静静落在青环面前的地面上。
殷红娇羞,一如面前哥哥怀中的女子容颜。
青环猛地伸出彩靴,狠狠将那殷红的花瓣踩入脚下,用力地碾压而过。
这世间落红总不是无情之物,无情的永远都是人心。
踩碎了脚下的殷红,青环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了起来,她再次抬眸之时,早已经是重复满面春花,“哥哥,既然绯云姐姐暂时没有住处,那就跟我一起住在‘碧风轩’吧!”
玉乞与绯云闻言同时抬头。两个人面上的表情却是截然不同。
玉乞是满面惊喜。他太高兴于妹妹这样地主动示好于绯云,有妹妹照顾绯云,玉乞觉得放心。
而绯云,则是纤手一抖,面颊上之前的红晕全数褪尽。
玉乞与绯云两个人都面向青环,青环自然看清了两根人面上不同的反应。她笑了,笑得很是得意。
翠色的衣袂一摆,青环已经轻快地跑到了绯云的身旁,伸手揽住绯云的臂弯,撒娇一般地说,“绯云姐姐,你就陪我住嘛……青环从小只有自己一个人,家里不是哥哥就是弟弟,青环从小就没有姐妹的陪伴,特别希望有个姐姐呀。这次好不容易等来了绯云姐姐,青环一点都不想将绯云姐姐当做嫂子,绯云姐姐就做青环的姐姐吧,陪青环一起住吧,好不好?”
玉乞微笑,宠溺地揉着青环的头,“好啊,来跟你哥哥我抢绯云了,是不是?不想绯云当我的妻子,只想她当你的姐姐,是不是?”
青环扬眸,朝向玉乞调皮地笑,一双妙目闪亮如天上的晨星,“是啊,就是啊,哈……”
绯云的心淡淡寒凉,望着玉乞开怀的笑容,暗自叹息——青环是不想让她当嫂子的啊,可是原因却并不是玉乞想象的那样吧……
绯云的冷淡,吸引了玉乞的注意力。玉乞微微垂下头,深深望住绯云,“绯云,累了,是吗?我觉得青环的主意不错,府中就你们两个同辈分的女眷,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青环聪明伶俐,有她照应着你,我公务在外的时候也好安心啊……”
绯云抬眸,望着玉乞真诚的眼眸。除了幽幽叹息着缓缓点头,她又能如何向玉乞表达自己心中那玄黑不明的直觉?
就当一切都是自己敏感吧,就当一切敌意明早醒来便会消失……
玉乞郑重地将绯云的手放入青环手中,“青环,还记得小时候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我将来找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还会不会那样喜欢你吗?我记得我那时候的回答是,如果我找到了我最爱的女子,一定会将她托付给你,让你帮我一起照顾她……所以,青环,哥哥今日将绯云托付给你,请你在哥哥不在的时候,代替哥哥,好好照顾绯云,行吗?”
一席话,说得青环和绯云都愣在了当场。
绯云听懂了玉乞在说,她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
而青环则是愣愣地望着玉乞,双眸之中就那样定定地落下泪来。
玉乞一见青环的泪,微微惊讶,“青环,你,怎么了?”
青环连忙伸手拭泪,笑着掩饰道,“没,没……我是被哥哥你给感动得落泪了。真是好深情哦,哥哥的告白让青环落泪了呢。真不知道这个世上,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个男子会为青环这般地告白……”
玉乞爽朗一笑,轻轻拥住妹妹的肩头,“傻青环,一定会有的!我的青环这么美,这么聪明,又这么善良,上天一定早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极为出色、极为优秀的男子等着与青环相遇呢!就像——哥哥我全无准备地带兵去攻打敦煌,却在那血染黄沙之中遇见了绯云啊……只是第一眼,我便已经知道,这个女子,便是我一直在等待着的那个人……”
玉乞的眸光越过青环,柔柔罩向绯云。白衣素裙的绯云立在从厅门倾泻而入的金色阳光中,帷帽上长长垂下的纯白轻纱柔柔披在她的身周,像一层柔晕的光圈,让绯云美得恍若飞仙。
绯云却心中一痛,微微垂下眸子,避过玉乞直白投射而来的凝注眸光。
玉乞的情,她要不起,她更——回报不起……
青环寒凉地望着如堕梦中的玉乞,心下涌起无穷无尽的悲伤。眼前的哥哥,对于她而言,是陌生的。她从来没见过哥哥这般地失态,对着一个女子,只消一个眼神,便是定定地痴迷。
本来心下还曾经侥幸地以为,这不过又是哥哥的一次风流际遇,就算哥哥已经真的打算娶她为妻,更为了她大兴土木将整个宅子修改成了汉地的模样,但是她相信哥哥总有一朝醒来,这个女子在哥哥的心中早晚都会褪色……
可是现在,青环真的不敢自信了。
在这场感情里,就连她都看得出来,居于主导地位的根本已经不是哥哥,而是那眸光如水、笑容淡然的女子!
哥哥已经失去了他的主控权,哥哥已经自愿将他的一颗心尽数奉上!
狠狠摇头,青环想甩掉这些莫名冒起来的想法。不可能,不可能的,哥哥怎么会那么爱一个女子?哥哥怎么会为了她,失了心魂?
跨前一步,青环扯住了绯云的手,巧笑倩兮朝向哥哥,“好了,哥哥,现在绯云姐姐归我了!我要带绯云姐姐去安顿行装,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玉乞俊颜之上微微羞赧,点头答应,“好,帮我好好照顾绯云。”
玉乞说着又转向绯云,“绯云,先去睡一下。有什么需要尽管跟青环说。我等你一起吃晚饭。”
绯云努力撑开一朵微笑,微微福身,“好……”
绯云随着青环静静走出了前厅,直到绕过了大门之外的回廊,背上却依然还能感受得到玉乞定定的凝注。
这般地被一个男子爱着,对于绯云来说更多的不是幸福与快乐,反而是——忐忑与悲凉。
不是不想回报,不是不想努力爱上他,可是这颗心却已经奇怪地宛如冬眠,再也燃不起一丝火花,再也涌不起一线情愫……
从前厅一路走向青环所居住的“碧风轩”,回廊蜿蜒,花木扶疏,金色的阳光一点点从画廊镂空的花纹与花叶之间筛下,斑驳跳动,惹住视线。
一路上,青环都没有跟绯云说过话,只是静静地在前方带路,任由绯云将眸子投注到那些点点跳动的光影之上。
直到,走到了婉约雅致的一处院落门前,青环方才停下了脚步,微微回身。
绯云仰头望向青萝漫垂的碧色院门,知道这定然是青环所居住的“碧风轩”了——如果有风来,这垂满了一墙的青萝随风舞动,便真的恰似碧色流风一般……
青环冷冷的声音忽地扬起,“你,根本不喜欢哥哥。”
清冷的一声落下,青环便已经率先走入了院门,只留下绯云站在原地发愣。
青环她,用的根本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笃定的陈述。
绯云心下晃然一荡,原来就连青环都看出来了……
欢情·薄
昏昏沉沉睡着,绯云耳畔似真似梦地听见玉乞来过,似乎影影绰绰地与青环提及,说是要陪太子远行数日,让青环好好照顾绯云。
醒来,已经是满室昏黄,西斜的夕照将房室之中染上了淡淡的金彩。
榻边放着一叠衣物,都是绣工精致、质料上等,并且从随身的亵衣到鞋袜全都一应俱全。
房中一个轻手利脚的小丫头见绯云醒来,忙绯红着脸颊来到绯云身前福身施礼,“夫人您醒了,小的叫蜜儿,是玉乞少爷专程买来伺候您的!”
隔着低垂的纱帐,绯云看见这是个汉人小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眉眼之间极是伶俐,鹅黄的衫裙透着一股子清爽感觉。
绯云的心里微微一暖。玉乞专程给她买了个汉人的丫头,定然是知道她喜爱汉地文化的缘故。另外,玉乞放着府中这多丫头不用,而要另外给她买个丫头来,便是不希望府中的丫头们会带着野利氏族人的成见,而委屈了绯云……
蜜儿手脚麻利地将床帐撑起,将榻边的衣裙捧到绯云眼前,“夫人,您看,这都是少爷特地给您置办来的。刚刚送来的时候,还一径嘱咐蜜儿,说如果夫人您不喜欢,让蜜儿再去取呢。少爷为了您的到来,准备了满满一个房间的衣饰用具啊,就怕您不喜欢,所以各式各样的都准备了些!
绯云接过那柔软而轻盈的衣料,脑海中第一次有了玉乞的影像。那白衣如玉的男子,那款款情深的眸光,柔柔而来,宛若身旁。
这些隐而不宣的心意,就像脉脉的山泉,静静流入绯云的心田。
蜜儿伶俐地帮着绯云挽起长发,一边仔细地在菱花镜中观察着发型是否合适,一边对绯云说,“您刚才睡着的时候,少爷来过了,除了来送这些衣物用品,还说太子有急事要让少爷陪同出一趟院门。所以少爷嘱咐青环小姐和蜜儿好好照顾夫人,说他尽快回来。”
虽然,玉乞是绯云在野利氏府中唯一的依靠,但是绯云并未因为乍到野利氏府中玉乞便离去而惊慌,反倒有一种莫名的解脱感默默涌起。
这个世间,柔情都是珍贵的丝线,可是如果这柔情并非来自自己所爱的人,那万千丝线只会将人生生捆缚、窒息。
玉乞实在为了她做了太多,让她心中生起太多的负疚。越来越,每当她面对他,不知该如何看向他,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这种感觉,很累……
定定望向菱花镜,镜中清晰地映出了绯云面上的表情。什么都藏不住。
绯云一怔,生怕蜜儿看出一切来,忙出言打岔,“将军他,与太子这般交好吗?”
蜜儿点头,“是的。他们两个人的交好,大夏国中几乎无人不知。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少爷从幼时就在宫中当太子的伴读,他们的武功也是一起学的。”
绯云莫名地心中一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问出口,“太子他,叫什么名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蜜儿掩口一笑,“太子啊,蜜儿也说不好,因为蜜儿毕竟还没见过太子。只是在街坊邻居间听人闲话过,他们都说他,绝非池中之物!”
绯云一愣。须知,此时的大夏国还在大宋治下,只是党项族人自称大夏国,大夏国作为一个国家还未正式成立。而蜜儿这句“并非池中之物”,说的就更是容易引人误会。
非池中之物者,必金鳞也。金鳞冲天,遇雨化龙。这岂不是在说那太子有“真龙”之命?
蜜儿显然没注意到绯云面上的微微变色,自顾自说道,“咱们这位太子名叫元昊。其实他本来不该被立为太子的,因为他并不是西平王的长子。西平王在宋国治下,很是推崇汉制,所以一直想要立长为嫡,但是这次大夏国攻破沙州回鹘,就是太子爷定下的奇谋,又亲自带兵攻溃回鹘,立下了不世的战功,所以西平王才不得不听从了朝臣的劝说,立了元昊当太子呢!”
绯云心中又是重重翻腾!元昊……这名字便也注定了他真的不可能为池中之物啊!
世上万物,以“元”为始,以“元”为首;而“昊”,又正是“如日中天”的说讲。以这两个字为名的男子,怎么可能不称王称帝!
“太子的名讳也是你个小丫头乱嚼舌根子的吗?”一线冷冷的嗓音,穿透傍晚金黄|色的夕阳光晕,寒凉而来。
绯云和蜜儿不由得都是一震。蜜儿更是连忙停了手跪倒在地,“青环小姐,蜜儿错了,还请青环小姐宽恕……”
绯云静静回眸,看着青环翠色的裙袂踏破金黄|色的光晕而来,讶异于这个比自己要小上两岁的女孩子,怎地会拥有这般浑然天成的威仪。
绯云心下不由得微微一跳。如果说那太子元昊命中注定不会只是池中之物,那么这位野利青环便也注定了不会是普通官宦家的妻子……
青环看都没看蜜儿,径直走到绯云身边,映着菱花镜望着绯云,“走吧,去吃晚饭。虽然你也看出来了我并不喜欢你,但是既然哥哥将你托付给我,那么我便要对得起哥哥的嘱托。”
绯云默然起身,静静跟在青环身后。
重重回廊,道道拱门,青环一直坚定地走在前面,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直至来到了前厅门前时,方轻轻说了一声,“大娘和府中的人都不喜欢你,对你充满疑虑。所以你最好乖乖吃饭,什么也别说,什么也不用做。你的婚事最终还要哥哥自己拿主意,所以不用管别人的意见,他们左右不了哥哥。”
绯云抬眸望住眼前翠色的衣裙里挺直的脊背,心下幽然喟叹,这个小女孩的成熟远远超越了她的年龄,而她偏偏又将那份聪明掩饰得很好……
绯云由衷地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青环。”
青环冷冷哼了声,“我不是在帮你,只是帮哥哥罢了。”
微微回身,野利青环隐隐调过眼眸,“我想,应该让你知道的是,其实我这样对你也有你自己的原因。好在你并不喜欢我哥哥,否则我不会让你在野利氏府中呆下去的。记住,如果想在野利氏府中好好地呆下去,如果想让我偶尔也能这么帮你一下,那你就守好你的心,永远别对我哥哥动情,否则……”
青环话未说完,便已经被厅堂内一声慈祥却庄严的老妇人嗓音打断,“环儿,来了怎么还不进来,站在门口干什么?难道她真的那么见不得人吗?”
青环嫣然一笑,顿时换了个人一般地姗姗迈入门槛,“大娘,来了,绯云姐姐正说着要赶紧进来给您行礼呢……”
这顿饭,果然不是一餐容易下咽的饭。
野利氏族中上至玉乞的母亲、玉乞的姨娘婶子们,下至玉乞之前收房的侍妾,以至丫鬟仆妇下人们,无不对绯云冷眼相对。
绯云只是守定了自己的心,静静地吃饭,无声地进退,任凭各种各样的眼神狠狠地刺在自己的身上。
口中的饭早不知是什么滋味,绯云却依然努力含笑将每一粒米都静静咽下。赶紧吃完碗中的饭,对于她,便已经是胜利。
眼见着一碗饭终于就要吃光,突地,野利氏老夫人冷冷地掷过来一句,“告诉你哥哥没藏讹庞,将这些礼物都收了回去吧。可能对你们没藏氏来说,凑这么些个东西已经实属不易,可是放在我们野利氏府中却是根本没人看得上眼的东西,扔在仓库里还占地方……”
屈辱,铺天盖地而来,绯云几乎捧不住手里的碗。
可是野利氏夫人却似乎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另外,回去告诉你哥哥一声儿,别以为他妹子跨进了野利氏的大门,就能仗着我们野利氏的名望作威作福。玉乞的军中不需要他这么个人,没有闲职派给他,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绯云的心,片片倾碎!
哥哥,哥哥……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般谄媚趋附!
自己刚刚来到兴庆,刚刚走进了野利氏的大门,他怎么可以竟然就送了礼来谋职?这只会让野利氏一族更加瞧不起她,更会让他们确定了他们之前对于没藏氏的怀疑与蔑视!
绯云努力挺直脊背,缓缓起身,静静地跪入尘埃。
夕阳从厅门隐隐照来,昏黄的光晕柔柔将绯云的身子笼罩起来,宛如淡淡的愁、氤氲的殇……
“老夫人,绯云替哥哥给老夫人道歉了。那些礼物就请老夫人处置了吧,或者是赏赐了下人,或者是扔掉,绯云只将老夫人的话带回就好……”
厅中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愣,这个看似娇弱的女子,没想到竟然颇有骨气,尽管她的身子都在紧张地瑟瑟发抖,可是她竟然敢于直言回敬野利氏夫人……
野利氏夫人冷冷地望着绯云,良久才寒凉地说,“好,随便你……只希望你在这府中,克尽你的本分,不要想的太多,有些事情不是给你准备的,比如玉乞正室的位子……玉乞多一个暖床的伴儿倒也好,如果真能为我们野利氏添丁进口,我们倒是不会亏待你的……”
未来情节预告:玉乞终于归来,与他一起来到野利氏府中的竟然还有太子元昊……宿命之人,终要碰面……
心事·秘
时光,淡漠如沙。纵然干涸,却也依然按着它自己固有的节奏,缓缓流淌。
一转眼,没藏绯云来到兴庆、跨入野利氏的大门已经有近十天。这十天里,除了第一晚同野利氏一家人同桌共餐了之外,剩下的时日绯云都是跟青环一起在“碧风轩”中用饭。
据说是因为野利氏的族人们认为她“名分未定,又不懂规矩”。绯云心下悲哀,但是却也隐隐觉得解脱。正像青环所说,这一切最终还是要玉乞来决定,纵然是野利氏老夫人也左右不了玉乞的意见。
真正令绯云无法漠视的是,野利氏一家对于没藏氏族人的侮辱!
不收他哥哥没藏讹庞的礼物倒也罢了,没给他哥哥安排个职位也是情有可原,可是当绯云回到家时才发现,野利氏夫人竟然派人将没藏氏一家赶出了玉乞事先安排下的宅院中,让没藏氏一家只能在破庙中寻得庇护!
没藏绯云的娘本就重病在身,这一番颠簸,再加上心中又是羞愤交加,整个人已经躺在床上无法起身了!
哥哥没藏讹庞没有谋得一官半职,没藏氏上下几十号人就靠从敦煌带来的一点变卖了祖产的银两过活,眼看就将坐吃山空……
没藏绯云之所以答应玉乞的婚事,之所以愿意随着玉乞来到兴庆,其实便也是为了自己的家人考虑,为了圆满他们回归党项大家庭的愿望!可是此时,非但没有让他们的生活得到任何的改善,反倒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像狼狈的乞丐一样苟活在这大夏国的都城之中!
放眼兴庆,处处繁华,塞上江南的美景让人流连往返,可是却无一处容纳得下没藏氏家族之地,没一条属于没藏氏家族的活路!
没藏讹庞无奈之下甚至跟绯云偷偷地说,“不如,我带着娘和族人先回敦煌去吧?那边不管怎样还有点土地,虽然早就因了战火而荒了,但是毕竟还能吃上口饭……”
没藏讹庞抬头望了眼绯云,犹豫着说,“等什么时候妹子你真能当上玉乞的正室夫人,能当得了野利氏的家了,我们再回来……”
无穷无尽的屈辱,宛若滔滔洪水奔涌而来。
绯云听得懂哥哥言辞里的意思,她明白族人们在暗自埋怨她没有获得玉乞和野利氏家族的欢心,才让没藏氏一族落到如此田地……明里暗里只有一句话——这都是她的错……
绯云的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明亮的渴望——她想堂堂正正出现在野利氏府中,她想大大方方享有自己的地位,她想明明白白照顾自己的家人!
第一次知道,她自己有多么地自私——紧紧关住自己的心门,决不让一丝情感外流。不论玉乞也好,还是野利氏家人也好,对她好与坏都全然不能攻入她的内心,她就仿佛生活在自己透明的壳里,从没想过争取什么,更没有替家人着想过……
自己的情感倒是可以得到完美的保守,可是却累得家人跟着她一起受罪!这不是高贵而珍重的情感,这分明是一种独善其身的自私!
泪水,是离开了破庙之后才敢肆意流淌而下。
绯云回身对送出来的哥哥没藏讹庞笃定地说,“再忍耐一些日子,我定然会让你们搬回玉乞之前准备好的宅子,我定然会成为野利氏家族新的掌家夫人!”
没藏讹庞的双眸之中流泻出淡淡的哀伤,“妹子,委屈你了……一切要学着委曲求全一些,就算实在跟野利氏一家没法子好好相处,至少你也要紧紧抓住玉乞的心!玉乞的成就绝对不只今天的模样,他与太子元昊那般交好,待得太子登位,他必能位极人臣!到时候,你就是这个大夏国里的一品诰命夫人啦……”
一品诰命夫人?绯云静静仰首,轻轻的眸光淡淡掠过天边浮云——一品诰命夫人又能如何?即便是中宫后位、母仪天下又能如何?女人不过是男人身侧的花边,所有的封号也都是依着男人才能获得。
如果不是皇帝的妻子,怎么会成为皇后?如果没有位极人臣的丈夫,妻子如何能够获得一品诰命的封赐?这些虚浮的封号,与女人自己,又有何干?
望着绯云淡然而去的背影,没藏讹庞微微摇了摇头。
他一早知道跟着这个妹子一定会有大把的前程,奈何这妹子的心就像高高天上的浮云,总是摸不清、看不透。
本来抱着能够在兴庆一步登天的美梦,却没想到如今竟然沦落到了破庙安身的境地——这一切,都是妹子太“傻”了啊……
蜜儿惊讶地发现,绯云从娘家回来后,整个人似乎变了。
虽然绯云淡然依旧,但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她打听起玉乞少爷的爱好喜恶来:喜欢吃什么饭,看什么书,素日里最爱的消遣是什么……
蜜儿虽然是新被买进野利氏府中的丫头,但是她娘也是在其他大户人家府里做过事儿,她前前后后地跟着,也看懂了大户人家里头的不少事儿。绯云此举,蜜儿自然猜到了,夫人这是想讨少爷的欢心了呢……
蜜儿心下便也偷笑。其实蜜儿身在野利氏府中的处境与绯云颇为相似,身为汉人,又是只伺候绯云,所以在野利氏府中的下人圈子里颇受排挤。蜜儿心下自然也窃希望主子能够早日得宠,这样的话她的地位自然便也会随之得到提升……
所以蜜儿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私下里甚至厚着脸皮向旁的丫头打听,回来统统说给绯云听。
其实,蜜儿心下有一个笃定的答案的,那就是绯云早晚会成为这个府中的正宗主子——要知道,绯云还没有正式与玉乞少爷成亲呢,可是玉乞少爷已经郑重其事地要她管绯云叫“夫人”。不是“小姐”,也不是“奶奶”,而是“夫人”……
就在绯云暗自做着功课的时候,这一切却幸运地躲过了野利青环的眼睛。
这几天来野利青环正在参加大夏国中的“女儿节”,这是大夏国中所有名门家族的未婚少女都要集体参加的一项盛会。盛会之上少女们要举行许多的比赛,比如赛马,比如对歌儿,大夏国中所有的名门少女都在想尽办法各尽所能地来展示自己的美丽与聪慧。
因为,盛会之上更会云集大夏国中尚未正式婚配的年轻公子们,上至王子王孙,下至大臣之后。这名义上的“女儿节”不啻为一次“选美大会”,更几乎成了一场公开的“选亲大会”。
几天的比试下来,本年度的“女儿节”中最出风头的姑娘有两位,一位便是野利青环,而另一位则是卫慕氏家族的卫慕宜兰。
卫慕宜兰高挑清丽,气质如兰;野利青环艳丽娇美,风情妖娆。两个女子相貌各具千秋,出身门第亦是不相伯仲。
当今西平王李德明的母亲便是出自野利氏家族,而李德明的皇后便是出自卫慕氏家族。两大家族均为党项豪酋,又都是大夏后族,所以野利青环与卫慕宜兰争斗起来,更是毫不相让。
其实对于她们两个来说,争夺的倒不是哪一位名门公子注目的眼光;因为在她们两个人的眼里,在场的所有男子恐怕都入不得她们的眼睛——她们想要争夺的,不过是“大夏国第一美女”的头衔。
眼见着又到了“姑娘追”的比赛环节。“姑娘追”顾名思义,就是姑娘们各自乘马,彼此追逐,姑娘们比赛的队列中更是加入了许多贵族公子,如果姑娘们对哪个贵族公子有意思,便可执辫子纵马追上那贵族公子,然后挥鞭子抽打在那公子的身上,这便是向所有人昭告她对那公子有意了……“姑娘追”更多地保持了党项族身为草原民族的本性,姑娘们对于自己心爱之人能够通过这样的机会得以清晰表达,而不会像汉地中原一样只能等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姑娘追”开始了!草原之上顿时一片欢腾!
一匹匹骏马之上,娇美的姑娘们个个衣袂翩翩、英姿飒爽,七彩霓裳之间,各自策马,奔跑如草间流风。
姑娘们都一边策马狂奔,一边用眼光细细打量着纵马奔跑在队列中的贵族公子们,挑选着是否有自己中意的人。只有两个人例外,她们只将彼此当做眼中唯一的目标,全然没有将任何贵族公子的身影放在眼里。
卫慕宜兰一甩帷帽之上长长低垂的黑色轻纱,眼光狠狠地瞪视着略落下风的野利青环,心下不由得暗暗发狠。从小就随着叔叔们在马背上长大的她,向来自认为骑术在整个大夏国女子之中无人可出其右。可是今天这个野利氏家族的小姑娘却不知天高地厚地拼命跟她抵死纠缠!
卫慕宜兰一边策马,一边冷冷地望着身后的野利青环,凭她的经验早已经看出来野利青环分明是在以命相搏!她的骑术根本就是一般,现在只是凭着一匹好马和一股狠劲儿,完全不计后果地死命咬住卫慕宜兰,不想屈居下风!
卫慕宜兰冷冷一哼,蔑视地朝向野利青环,“何必呢,元昊注定是我的,大夏国的后位也注定是我的!你争不过我的,别不自量力枉送了性命!”
青衫·艳
马蹄凛冽,衣袂扶风,野利青环虽然辛苦地整个上身都伏在了马背上方,以不致被马匹急行中甩下,可是她面上却无丝毫恐惧之色,转头面对卫慕宜兰之时更是全无认输之意,“不自量力?究竟是我,还是卫慕宜兰你?明明知道自己不过是平庸姿色,却一直不肯放弃争夺,你凭的是什么,难道只凭着这一手马技?女人的骑术再高明,又有什么用?嫁了人,谁还能让你继续骑马?”
卫慕宜兰一手紧紧抓住缰绳,丝毫不放慢自己的速度,一边凛然地望着野利青环在急速的骑行中渐渐憋红了的脸颊,“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元昊吗?是大夏国的后位吗?我告诉你,你别想了,那注定是属于我卫慕宜兰的!”
野利青环嗤然一笑,双腿狠狠夹住马身,殷红的脸颊在急速的骑行中依旧笑靥如花,“元昊?后位?哈哈,哈哈,你卫慕宜兰有兴趣跟全天下的女人分享丈夫,我野利青环却毫不稀罕!那个空虚而悲凉的后位,留给你自己好了,我野利青环不稀罕!”
野利青环断然的一个否认让卫慕宜兰大吃一惊!本以为青环这般与她搏命相争,为的都是那个后位,却没想到野利青环竟然这么轻松地表达出对后位的不屑!
卫慕宜兰的家族仗着当今西平王的王后、元昊的母亲卫慕双羊乃是出自卫慕氏家族,所以从小便教育卫慕宜兰要将下一个后位抢到手,以维持卫慕氏家族无上的荣耀地位。卫慕宜兰的心里也一直将所有适龄的豪族少女全都当做假想中的敌人,尤其是也同样出过王后的野利氏家族的野利青环!
可是却没想到——野利青环根本不屑要那个后位,更是将那个后位所能带来的孤寂与悲凉一语点透!
卫慕宜兰心下不由得一晃。十六年来,她想的只是如何去争取那个后位,却根本没想过那个后位所将代表的孤寂与寒凉……此时乍然听野利青环说来,她心底不禁猛然一空!
马背上的急速飞驰中,心中稍稍的一动,便影响了她与马匹之间的配合,卫慕宜兰身子猛然一震,眼见着翠衣的野利青环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急速的骑行当中,稍微的一个优劣地位的转换,看似不过半个马身的距离,但是若想重新找回自己的优势地位,却已经是势比登天!
饶是卫慕宜兰骑术过人,却拼尽了全力亦无法重新夺回之前的优势地位,勉强只能与野利青环并辔而行!
两匹马各不相让地急速奔行,眼见着已经将众人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眼前是一片蓊郁的胡杨林,出得胡杨林后前方就将是本次“姑娘追”的终点线。卫慕宜兰自信一笑。她已经看出来野利青环此时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恐怕她都坚持不出胡杨林就得疲累得虚弱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最后的胜利者一定是她卫慕宜兰的,她要大?br />
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