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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部分阅读

作品:地海巫师|作者:罗莉泡泡|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6 06:54:39|下载:地海巫师TXT下载
  这些面孔其实己经够友善了;只是,格得清楚知道的真象,这些岛民也感受到了:他与这些人相隔相离,背负着命定的劫数,追随个黑暗的东西。他宛如股冷风,拂过灯火照明的房间,也彷佛只黑鸟,随着暴风雨从异地漂流至此。所以,他少早注着乖舛的命运离开,对这些镇民就愈好。

  格得对客栈主人说:“我有个追寻任务在身,所以只会在这里待两晚。”他的语调苍凉。客栈主人瞥了眼角落的紫杉大手杖,时没表示什么,只在格得杯里注满褐色麦汁,直到流溢出来。

  格得明白,他应该在意斯美待晚就好。这里不欢迎他,别处也是;他必须前往他注定该去的地方,但他厌倦寒冷空虚的大海与无人对谈的寂静。他告诉自己,在意斯美只逗留天,天明即走。

  他很晚才睡,醒来时,正飘着细雪。他闻步穿越镇上小径,观着镇民忙着自己的事。他看见孩童裹着毛制披肩,在雪堡旁堆着雪人玩。他听见对就人家开着门闲话家常,看见铜匠做工,个小孩红着脸,在熔炉边猛力替鼓风炉套筒灌气。白天短,天色暗得快,街上人家的窗户已透出黄红色微弱灯光,他看到屋内的妇人在织布机边忙着,有时转头对孩子和丈夫微笑或讲话。格得从外面独自远观这切景象,内心十分沈重,只是他不肯承认自己在悲伤。夜幕低垂时,他还在街上闲逛,不愿回客栈。这时,他听见男女从上坡街道走下来,经过他身边时,开心地交谈,并朝向镇上广场走去。格得连忙转身,因为他认得那男子的声音。

  他由后面追赶这对男女,走到两人旁边时,朦胧的夜色中只有远处的灯笼微微照亮着。

  女孩后退步,男子注视着他,举起随身携带的木杖横在两人之间,防备威胁或低档恶行。这动作几乎使格得无法忍受,他略微颤抖地说:“费蕖,我以为你会认得我。”

  即使听了这话之后,费蕖仍然迟疑了片刻。

  “我当然认得你,”他说着,放下手杖,拉住格得的手,并展臂拥抱格得。“我当然认得你欢迎你,我的朋友,欢迎我真是失礼,把你当成背后冒出来的幽魂似的。其实我直在等你来,也在找你”

  “这么说,你就是他们吹嘘的意斯美巫师罗我还在想”

  “噢,对啊,我是他们的巫师。不过,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刚才我不认得你。也许是因为我太盼望你的缘故。三天前三天前你就在易飞墟了吗”

  “我昨天来的。”

  “三天前,我在山上个叫括尔村的街道上看到你。也就是说,我看到你的表象,个假扮你的人,或者可能只是长得像你的人。他走在我前面,正要出城。我看见他时,他连忙急转弯。我叫他,他没回答。我赶到转弯处,结果人却不见了,连个足迹也没有,但当时地面是结冰的,这实在是怪事。刚才又看你从阴影中冒出来,我以为我又被骗了。对不起,格得。”他小声叫格得的真名,站在他后面不远处等他的女孩才不会听见。

  格得也小声叫他朋友的真名,说:“没关系,艾司特洛。但这次真的是我,我好高兴见到你”

  费蕖可能也听出,格得的声音不只有高兴而已。他还没有放开格得的肩膀,这时他更用真言说:“格得,你从苦难和黑暗中来,但我真欢喜你到来。”说完,他改用带着陲区口音的赫语说:“来吧,跟我们起回家,我们正要回家呢。天黑了,也该回家了这是我妹妹,我们家最小的孩子,你也看得出来,她比我好看多了,但论聪明可就逊色罗。她名叫雅柔。雅柔,这是雀鹰,我们学院中最出色的位,也是我的朋友。”

  “巫师大人。”女孩欢迎他,除了端庄地行躬身礼之外,还同东陲妇女样,用两手遮住双眼,表示尊敬。女孩不遮眼时,眼睛明亮羞怯而好奇。她大约十四岁,与哥哥样肤色深,但十分轻巧苗条;衣柚上还攀附了只有勇有爪的小龙,大小比她的手还短。

  三人同走下昏暗的街道,格得旁谈道:“在弓忒岛,大家都说弓忒妇女生性勇敢,但我还没见过哪个少女会戴着龙当手镯。”

  雅柔听笑了起来,率直回答说:“这只是只赫瑞蜥而已。你们弓忒岛没有赫瑞蜥吗”说完,觉得不好意思,又用手遮了下眼睛。

  “没有。我们也没有龙。这动物不是龙嘛”

  “算是小型的龙,住在橡树上,吃黄蜂小虫和麻雀蛋,大小就像现在这样,不会再长大了。对了,先生,我哥哥常对我提起你驯养的宠物,野生的瓯塔容你还养着吗”

  “没有,没得养了。”

  费蕖转头看格得,彷然带着疑问,但他忍住没问,直到只剩他们朋友两人单独坐在费蕖家的石造火坑旁时,才又问起。

  费蕖虽然是易飞墟全岛的首席巫师,却定居在他出生的小真意斯美,与小弟妹妹同住。他父亲生前是颇富资产的海上贸易商,所以住家宽阔,屋椽坚固,屋内几个凹架和柜子中,摆设不少朴素的陶器细致织品青铜器和黄铜器。主厅的角搁着座高大的桃尼竖琴,另角摆放雅柔的挂毡织机,高高的织机骨架镶嵌象牙。尽管费蕖朴实沈静,却既是颇有权威的巫师,又是家之主。跟着这房子顺顺利利过日子的是两个老仆人个活泼的弟弟还有雅柔。如小鱼般敏捷安静的雅柔为这两个老友送餐上菜,并与他们同进食,听他们谈话,饭毕才溜回自己的房间。这个家里,切秩序井然安宁稳足,格得坐在火坑边环顾全室,说道:“人就应该这样过活。”说完叹了口气。

  “嗯,这是种不错的方式。”费蕖说:“不过还有别的方式。好了,兄弟,可以的话,告诉我,自从我们两年前话别后,你经历了些什么,也告诉我你这次旅行的目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不会在我们这里待很久。”

  格得五十告诉费蕖,讲完后,费渠沈思良久,才说:“格得,我跟你起去。”

  “不成。”

  “我愿意跟你去。”

  “不成,艾司特洛,这既不是你的任务,也不是你引起的灾祸,我自己走入这条歧途,我就要自己走完。我不希望任何人因此受苦,尤其是你,丈司特洛。因为当年,打开始你就栏着不让我碰触这种恶行”

  “以前,骄傲就是你头脑的主宰,”他朋友微笑说着,宛如正谈着件对彼此都微不足道的事。“可是现在你想想看:这是你的追寻之旅没错,但如果追寻失败,难道就没有别人能向群岛居民提出警告了吗因为那黑影到时候必定会成为股令人害怕的力量。

  还有,如果你击败那东西,难道也没有别人可以在群岛区把这个故事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这种行谊,并加以歌颂吗我晓得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我还是认为我应该跟你去。”

  格得无法拒绝朋友的真诚,但仍说:“我今天不应该待在这里。我明明晓得,却还是留下了。”

  “兄弟,巫师不会不期而遇,”费蕖说:“毕竟,你刚才也说了,你的旅程开始,我就跟你并肩参与了,所以,由我来跟随你到尽头也对。”费蕖在火中加了块新木,两人坐着凝视了火焰会儿。

  “自从柔克圆丘那晚之后,我就没听谁谈起个人的消息了,我也无心向学院打听我是指贾似珀。”

  “他直没有获得周杖。同年夏天,他离开柔克学院,到偶岛的偶托克尼镇担任岛主的御用术士。后来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两人又陷入沈默。他们凝望火光,享受双腿和脸颊上的温暖特别是在这个严寒的夜晚,他们坐在火坑的宽顶盖上,两脚几乎放在炭火中。

  格得终于低声发话:“艾司特洛,我担心件事。如果我走的时候,你跟我走,我会更担心。在手岛,就在海峡的尽头,我转身见到那黑影就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我伸手去抓,想办法要抓到,但是我什么都抓不住。我没办法打败它。它逃,我追。这情况可能会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实在没有凌驾它的力量。恐怕,追寻到末了,没有死亡也没有胜利,无可歌颂,了无完结。我可能还必须终生跨海越洋,跋山涉水,投入个没有结局的徒劳冒险,个追寻黑影的历程。”

  “胡谈”费蕖说着,边挥动左手,那是把提到的霉运拨走的手势。脑子布满阴暗想法的格得,看了不由得露齿笑,因为那只是小孩子避邪的动作,而非巫师的法术。费蕖向如村民般天真,但他也聪敏机灵,常能直指核心。现在他就说了:“那种阴暗的想法,我相信是不正确的。我反而猜想,我见到了开头,就可能看到结局。你定有办法认识它的天性存在本质,而后据以掌握捆绑消灭;不过它的本质是个难题但我担心的是另外点:我不了解它。就他们在肥米墟以及我在易飞墟看到的,那个黑影现在好像是借你的外形走动或至少是个酷似似的外形。但不知它究竟是怎么办到为什么会这样做何以它在群岛区就绝对不会这样”

  “人家说规则逢陲区即变。”

  “嗳,这句俗话倒点儿也不假。我在柔克学院所学的些正统法术,在这里,有些不是无效,就是会扭曲,也有些本地的法术,我不曾在柔克学院学到。每块陆地都有它自己的力量,比较高超的力量由内陆发动,比较普通的力量就得去猜测它有哪些统辖的力量。不过,我认为黑影的变形不仅仅是这个缘故。”

  “我同意。我想,我决定不再闪躲反身过来面对它时,必定是我转身对付它的意志,给了它外形和体态,尽管也正是这个举动让它没办法取走我力量。我所有的行动都在它里面产生回响,它是我的产物。”

  “它在瓯司可岛叫你的名字,就这样冻结你的巫术,让你不能用巫术对抗它。那它在手岛为什么不如法炮制”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可能只有从我的虚弱里,它才能吸取力气说话。它几乎是用我的舌头说话:不然,它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它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自从离开弓忒岛,航行这些海洋时,我就直致尽脑汁思考这问题,却想不出所以然。或许,在它自身的形状或无形之下,它根本就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像尸偶样借舌说话吧。我不晓得。”

  “那你得留神它再用尸偶的外形来和你碰头。”

  “我想,”格得仿佛感觉寒意袭心,两手伸向红炭火,答道:“我想不会再发生那种情况了。现在,它受我限制,就像我受它限制样。它没办法摆脱我,自行去捕捉其他人,再像对史基渥样,把那人的意志和存在都掏空。但是如果我又软弱下来,企图逃避,就会打破我们互相牵制的关系,它就会占有我了。问题是,上回我用尽力气去抓它,它却化为烟雾,从我手边逃开所以它会如法炮制,只不过,它没办法真的逃走,因为我定可以找到它。我现在已经被这卑劣残酷的东西困缚住了,永远困住了除非我能得知那个驾御它的字:它的名字。”

  他朋友沈思问道:“黑暗界的东西有名字吗”

  “耿瑟**师说没有,我师傅欧吉安说有。”

  “法师的争论永无止尽。”费蕖引用这句话时,露出些许严峻的微笑。

  “在瓯司可岛服效太古力的女士发誓,那块太古石会告诉我黑影的名字,我不太相信她的话。有条龙也提议要告诉我黑影的名字,用来交换它自己的名字,以便摆脱我。我想过,龙族可能有智慧,虽然这点法师也各执辞。”

  “龙有智慧,但不怀好意。不过,这是什么龙你还没告诉我,自从上次别后,你曾经跟龙谈过话的事。”

  那天,他们聊得很晚,但总会回到同件苦恼的事:格得的前方究竟是什么。尽管这样,相聚的欢喜仍凌驾初,因为他们之间的友谊坚定不移,不会受时间或机运动摇。次日,格得在朋友家的屋顶下醒来,睡意末消之时,他感到幸福,有如身在个完全摒除邪恶与伤害的地方。那整天,这些许梦幻般的宁谧附着在他思想里,他不把它当成好兆头,而是当成礼物收下。他好像就是认为,离开这房子,便是离开他最后的避难所;那么,只要这短暂的梦境持续,他在梦境中就会幸福。

  离开易飞墟之前,费蕖还有要事待办,便偕同他的少年术士学徒前往岛上另个村庄。

  格得与雅柔雅柔的哥哥慕儿,同留在家中。慕儿的年龄介于雅柔与费蕖之间,但好像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他没有法师的天赋和磨难,至今不曾去过易飞墟托壳猴圃以外的地方,生活过得无忧无虑。格得以惊奇和些许的嫉妒看着慕儿慕儿也是这么看格得。他们在彼此眼中,似乎都是非常奇怪的人,如此不同,却又与自己同龄,都是十九岁。令格得讶异的是,个活了十九岁的人怎么可能那么无挂虑。慕儿那张俊秀快活的面孔让格得羡慕之馀,也让他感到自己实在清瘦严厉,但他猜也猜不到,慕儿连格得脸上的疤痕都嫉妒呢。不但这样,他甚且认为那伤疤是龙爪的抓痕,是如假包换的符文,也是英雄的记号。

  这两个年轻人互相感到有些羞怯。但雅柔很快就扫除对格得的敬畏了,因为她在自己家里,又是女主人。格得对雅柔和颜悦色,雅柔便接连问他许多问题,因为她说费蕖什么事也不告诉她。那两天内,她还忙于制作小麦饼干,好让两个要出门的人带着。她还打包鱼干肉干与其他各种食粮,放在船上,直到格得喊停为止,因为他没打算路直航到皆勒多。

  “偕勒多在哪里”

  “在西陲区很远的地方。在那里,龙和老鼠样平常。”

  “那最好是留在东陲罗,我们的龙与老鼠样小。呐,这些是让你带去的肉,你确定这样够吗有件事我不明白;你和我哥哥都是高强的巫师,你们挥挥手念念咒,事情就成了。既然如此,怎么会肚子饿呢到了海上,用餐时间到,为什么不喊肉饼肉饼就出现了,你就吃肉饼呢”

  “唔,我们也可以这样,但就像人家说的,我们都不太愿意食自己的言。肉饼毕竟只是咒语我们可以让肉饼芬芳美味,甚至饱实,但那依旧只是咒语,会欺骗肚子,无法给饥饿的人力气。”

  “这么说来,巫师都不是厨子罗。”慕儿说道,他正坐在格得对面的炉灶边,雕刻个良木盖子。他是名木工,只不过不太热络。

  “厨子也不是巫师哪。”雅柔正跪着查看炉灶砖上的最后批饼干变成褐色了没有。“可是,雀鹰,我还是不懂。我看过我哥哥,甚至他学徒,他们只念了个字,就可以在黑暗的地方制造光亮,而且那闪耀的光蛮亮的,依我看,那不是字,而是用来照路光啊。”

  “嗳,”格得回答:“光就是种力量,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巨大力量,不靠我们的需要而独立存在。日光与星光就是时间,时间就是光。生命就在日光和岁月中。在黑暗的地方,生命或许会呼唤光明,呼叫它的名宇。但是,通常你看巫师喊名呼唤某样东西,某样物体就会出现的情况,与呼唤光是不样的。因为他不是呼唤大于自己力量的东西,而且出现的东西也只是幻象。召唤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藉由讲出真名来呼唤它,那是高超的巫术,不可以随意使用。不能只因为饥饿就使用。雅柔,你那只小龙偷了块饼干。”

  雅柔很用心听,格得说话时只顾注视着他,所以没看见赫瑞蜥从原本温暖的栖息地壶嘴上,迅速爬经炉子,抓了块比它自己还大的麦饼。雅柔把这只长满鳞片的小动物抓下来放在膝上,剥饼干碎片喂它,边沈思格得刚才告诉她的话。

  “这样说来,你们不会去召唤其正的肉饼,以免扰乱了我哥哥常提到的我忘了那个名称”

  “体至衡。”因为雅柔非常认真,所以格得谨慎地回答。

  “对。不过,你的船触礁时,你驾驶离开那地方的船,大部分是咒语构成的,可是却不渗水,那是幻象吗”

  “嗯,部分是幻象。当时,我看到海水从船上那些大洞流到船里,觉得很不安,所以是基于船的外貌而进行修补。但船只的力量不是幻象,也不是召唤术,而是另种技艺,叫做捆缚咒。木板于是连系成为个整体,个完整的东西,条船。船不就是不渗水的东西吗”

  “但我曾经替渗水的船汲过水。”慕儿说。

  “哦,我的船也会渗水,除非我时时留意咒语。”格得由角落座位弯下腰,从炉砖拿了块饼,放在手中把玩起来。“我也偷了块饼。”

  “那你就烧到手指了。等你在远离岛屿的苍茫大海肚子饿的时候,就会想起这块饼干,说:啊,要是我没偷那块饼干,现在就可以吃了,唉我就吃我哥哥的份好了,这样他才能跟同挨饿”

  “这样,体均衡就保持住了。”格得说道,当时雅柔拿了块热乎乎的半熟饼干啃着,听到这句话,让她咯咯笑地噎着了。但不久她又显出严肃的表情,说:“真希望我能够透彻了解你告诉我的道理,我太笨了。”

  “小妹妹,”格得说:“是我没有解说的技巧,要是我们有多点的时间。”

  “我们会有比较多的时间的,”雅柔说:“等我哥哥回来,你也跟他起回来,至少待阵子,好吗”

  “可以就好了。”他温和地回答。

  沉默了半饷,雅柔看着赫瑞蜥爬回栖所,问道:“如果这不是什么秘密的话,再告诉我这件事就好:除了光以外,还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吗”

  “那倒不是什么秘密。我认为,所有力量的起源与终结都同。岁月与距离,星辰与烛光,水与风与巫术,人类的技艺与树根的智慧,这些都是同产生的。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太阳的真名或是泉水尚未出世的孩子,全都是个源远流长的单字里的音节,藉着闪烁的星光,十分缓慢地讲出来。没有其他力量,也没有其他名字。”

  慕儿握着雕木雕刀,问道:“那死亡呢”

  女孩听着,乌亮的头垂了下去。

  “要讲个字以前,”格得慢慢回答:“必须有寂静。讲之前和之后都要有寂静。”说完,他突然站起来,边说道:“我实在没有权利谈这些事。原本要让我讲的字,我偏偏讲错。所以,我最好保持安静,以后不会再说了。或许,只有黑暗才是其正的力量。”

  他离开炉边及温暖的厨房,取了斗篷,独自外出,踏进飘着冬日细雨的街道。

  “他受了诅咒。”慕儿说着,颇具畏惧地目送格得离开。

  “我猜想,这趟航行引导他走向死亡,”女孩说:“他虽然害怕,却还是继续走下去。”她抬头,彷然在炉火的红色火焰中望见条船,孤独地在冬天横越大海,驭入空茫的水域。话完,她双眼盈满泪水,但未发语。

  费蕖次日返家。他已向意斯美的权贵告假完毕,那些权贵当然百般不愿让他在隆冬冒着生命危险,出海进行趟无关乎己的追寻。但他们虽然可以责备他,却丝毫无法拦阻费蕖。由于听累了老人家的唠叨,费蕖于是说:“论身分习惯以及我对你们负的责任而言,我都是诸位的巫师。不过,各位正好藉此回想下:我虽然是仆人,却不是诸位的仆人。等我完事得以回来时,我自当回来。就此告别了。”

  黎明时,灰色的光在东边的海面上泛出光芒时,两名年轻人在“瞻远”上由意斯美港口出发,迎着北风,升起张强韧的棕褐色船帆。雅柔站在码头相送:与所有站在地海岸边自送男子出海的妻子姊妹样,没有挥手,也没有高喊,只是戴着灰色或新色斗篷的帽兜,静静站着。从船上看过去,海岸越来越小,船与海岸之间的海水却越来越宽。

  第十章 开阔海

  此时港口已没入视线之外,描摹在“瞻远”上的双眼被海浪冲得湿透,定睛注视着愈趋宽阔苍凉的海洋。两天两夜后,这两位伙伴已由易飞墟岛渡海至索德斯岛,百哩的航程尽是恶劣的天气与逆向的海风。他们在索德斯岛的港口稍作停留,只把皮水袋装满水,添购张涂抹焦油的船帆,遮盖保护帆具,以免在这艘没有甲板的船上,受海水和雨水侵蚀。他们没有事先备妥,是因为般而言,巫师会藉咒语照料诸如此类的生活小节,也就是最常见最起码的咒语。的确,只要稍微费点魔法,就能把海水变淡,省去携带淡水的麻烦了。但是,格得好像极不愿意运用法术也不愿意让费蕖运用法术,他说:

  “能不用最好。”他朋友没有多问,也没有争论,因为海风开始注满船帆时,两人都感觉到股寒如冬风的沈重压力。泊口海港宁静安全,这些都在身后,他们已经转身,前往另条路途,每件事情都危险重重,每项行动均具有意义。他们启航前进的这条水路上,即使念持最基本的咒语,都可能改变机运,牵动大量和运数的均衡:因为他们正朝向“均衡”的正中心,前往光明与黑暗的交会处。在这种负担下旅行的人,不会随意念咒。

  由索德斯岛再度出航,绕行岛屿沿岸,白皑的旷野没入雾岚层叠的山陵。格得又把船转为向南,至此,他们已经进入群岛区的大商贾不曾到过的水域,也就是陲区的极外缘。

  费蕖没有询问航线,他知道格得没有选择航线,而是往必要的方向而去。索德斯岛在他们后面逐渐缩小黯淡,海浪在船首底下拍动,船只四周尽是海水,苍波万顷,水天相连。格得问:“这航路前方有什么岛屿”

  “索德斯岛的正南方没有其他陆地。往东南方远航的话,还可以碰到零星的小岛:培拉莫寇内够斯克,以及别称末境的埃斯托威。再往下走,就是开阔海。”

  “西南方尺”

  “罗洛梅尼岛,那也是我们东陲的岛屿之,附近有些小岛,再过去直要到南陲,才有些岛屿:路得突姆,以及没有人会去的耳岛。”

  “我们可能会去。”格得蹙眉道。

  “但愿不要,”费蕖说:“大家都说那里惹人厌恶,岛上全是骨骸和怪物。水手都传说,在耳岛与远叟岛旁边的海上,还可以看见些别处看不到的星星,而且都尚未命名。”

  “嗳,当年带我到柔克岛的那艘船上,就有个水手就提过这件事。他还讲到遥远的南陲有种浮筏人,年只到陆地上次,去砍伐大圆木,修建乘筏,其余的日子,他们就在随着海洋的浪潮漂流,完全看不见陆地。我倒想看看那些浮筏人的群落。”

  “我可不想,”费蕖笑道:“我只要陆地和陆地人:让海睡在它的床上,我睡在我的床上。”

  “我希望我能看遍群岛区所有的城市,”格得手执帆绳,眼观苍茫大海,边说道:“像世界的中心黑弗诺岛神话出生地伊亚岛威岛的喷泉之城虚里丝,所有的城市和大岛屿,外缘陲区小岛的奇异小城,我也想看看。我还想航行到最西边的龙居诸屿,或是北航进入浮冰区,直抵厚坚岛。有人说,单单个厚坚岛就比群岛区全部的岛加起来还大:不过也有人说,那里只是暗礁岩石和浮冰交杂相陈的地方。谁也不知道。我倒很想看看北方大海里的鲸鱼可是我不能去。我得去我该去的地方,背离所有明亮的海岸。以前我太心急,现在才会没有多馀的时间。我把心中盼望的阳光城市遥远的异域,都拿去换丁点力量个黑影还有黑暗了。”于是,格得如天生的法师就,把他的恐惧和憾恨编成首诗歌,那首简短的哀歌,半颁半唱,不仅是为自己而编,连他的朋友也从厄瑞亚拜行谊中摘取字句,做为回应:“噢,愿吾重见明亮炉火黑弗诺白塔”

  他们就这样沿着狭窄的航道,穿越广袤无人的大海。当天所见,大多是群群向南游的银鱼,没有半条海豚跳跃,也没有海鸥大型海雀或燕鸥飞翔划破灰沈沉的天空。东方转暗西人渐红时,费蕖拿出食物平分,并说:“这是最后的麦酒了。我要敬那位想到在寒冷的冬天娌,为两个口渴的男人把酒桶放上船的人:我妹妹雅柔。”

  格得听,马上撇下阴郁的思绪及凝望大海的目光,也诚挚地举酒向雅柔致敬,或许还比费蕖更诚挚。想到雅柔,格得的脑海便感受到她那带着聪颖与童稚气息的甜美。她与他认识的人都不同。格得认识什么少女吗但他完全没想过这点。“她就像小鱼,尾小鲤鱼,在清澈的溪河中游着,”格得说:“看似无防卫,但谁也无法捉住她。”

  费蕖听了,微笑着注视格得,“你真是天生的法师,”他说:“她的真名就叫可丝。”“可丝”在真言里的意思就是“鲤鱼”,格得也知道,所以这件事让他喜上心头。但过了会儿,格得低声说道:“或许你不应该把她的真名告诉我。”

  费蕖倒不是轻率出口的,所以他回答说:“把她的名字告诉你,就像把我的名宇告诉你样安全。再说,我还没讲出来,你就已经知道了”

  西边由红转浅灰,再由灰转黑,海天已片漆黑。格得伸展身体,用羊毛和毛斗篷裹着,在船底睡觉。费蕖手执帆绳,轻声唱着英拉德行谊中的句子。那首诗歌讲述那位世称“纯白”的莫瑞德法师如何驾驭那艘无桨长船,肮抵索利亚岛,在春天的樱桃园邂逅叶芙阮的事迹。故事还没讲到悲惨结局时,格得就睡着了。后来讲的是两人的爱情莫瑞德的死英拉德毁灭巨大严酷的海浪淹没索利亚岛的樱桃园。将近午夜,格得醒来看守,换费蕖睡觉。小船在汹涌的大海上疾驶,避开吹入船帆的强风,迳自航越夜晚。但乌云满布的天空已渐开朗,黎明不到,轮淡月就已在向褐色的云层间,散发着微弱的光。

  “月亮在渐蚀。”费蕖在黎明时醒来,喃喃说道;不会儿,冷风就停了。格得仰望着那白色的半圆,在光线逐渐微弱的东边水面上方,却没说什么。冬至后第次朔月叫做“休月”,与夏季圆月节和长舞节日相反的两极。休月对旅人和病人都不吉利;小孩也不会在这天授与真名;这天不唱颂英雄行谊不动刀剑不磨锋口也不立誓。这是年的暗轴日,诸事不宜。

  驶离索德斯岛三天复,他们跟着海鸟及海上漂流物,路来到了培拉莫岛,培拉莫是个高高隆起于灰茫高浪中的小岛,岛上居民讲赫语,但有他们自己独特的方式,连费蕖听起来都感觉奇怪。两个年轻人从培拉莫上岸找淡水,并脱离海洋稍事休息。起初,他们受到艮好的款待,当中含有惊奇与马蚤乱。这岛屿的首要城镇曾经有个术士,但是他发疯了,只会说有条大蛇正在吃培拉莫岛的地基,因此,岛屿不久就会与各个泊口截断,像船样漂洋,漂流到世界边缘。刚开始,这位术土殷勤接待两个年轻巫师,可是谈到那条大蛇时,他就渐渐怀疑地斜眼看着格得;后来甚至当街奚落他和费蕖,指称他们是间谍,是海蛇的仆人。之后,岛民也开始冷眼恶语相向,毕竟,术士虽已发疯,却终究是他们的术士。所以,格得与费蕖没有久留,天黑以前就动身离开,路向南方与东方行驶。

  航程中,不论日夜,格得都没有谈起黑影,也没有直接提到这趟追寻之旅。至于费蕖所提的问题,最接近的也只是在他们行驶的航线愈来愈远离熟悉的地海诸岛时所问的:“你确定吗”对这问题,格得只回答:“铁能确定磁石在哪里吗”费蕖点点头,两人继续前航,谁也没有多说。不过,他们偶尔倒是会谈起古代法师用过的技巧和策略,因而找出有害力量与存在的隐藏名字:帕恩岛的倪苒格如何偷听龙的闲谈,而得知黑法师的名字;莫瑞德又是如何在英拉德岛的战场上,看到敌人的名字被雨滴写在灰尘中。他们也谈到寻查术召灵术远有那些只有柔克学院的形意师傅才能问的“适当问题”。但格得常在最后低声呢喃:“要聆听,必先静默”这是欧吉安在很久以前的年秋天,在弓忒山上告诉他的话。格得讲完后便陷入沈默和沈思,个钟头接着个钟头凝望航线前方的大梅。有时候,费蕖彷佛觉得他朋友已经跨越未来的海浪哩程和灰暗的日子,见到了他们追寻的东西,也见到了这趟旅程的黑暗尽头。

  他们在恶劣的天候中航经寇内岛与够斯克岛之间,雨雾交加中,他们看不见这两座小岛,第二天才晓得他们已经通过了,因为他们看见前方的小岛上有峭壁,大群海鸥在上方盘旋飞翔,嗷叫声从远方的海上就可以听见。费蕖说:“依外形来看,那定是埃斯托威岛,末境。这座岛在地图上的东边和南边都空无物。”

  “但岛上的人或许知道更远的陆地。”格得回答。

  格得的口气带着不安,费蕖乃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格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仍然犹疑怪异。“不在那里,”他凝视前方的埃斯托威,把那座岛看穿,看透。“不在那里。不在海上。不在海上,在陆上。哪块陆上在开阔海的源泉之前,超越起源,在日光大门之后”

  说完,格得陷入沈默。等他再度开口时,声音才恢复正当,宛如刚摆脱某个咒语或视象,而且已经记不清楚了。

  埃斯托威的港口位在岛屿北岸的处河口,两边是磷峋的高岩。镇上的房舍律面向北方与西方,好像表示这个岛屿虽然地处偏远,但面孔永远转向地海,朝向人类。

  在没有船只敢在附近海面活动的季节,有陌生人抵达埃斯托感,自然引起了马蚤动和惊慌。妇女全待在用枝条搭建的小屋里,窥看门外动静;小孩藏在妇女的裙子背后。两名陌生人由海岸上来时,妇女都害怕得退到小屋的阴暗处。衣衫褴褛,勉强抵挡寒冷的男人,严整地把费蕖与格得团团围住,每个人手里都握着石制短斧或贝制短刀。可是,旦恐惧消退之后,他们便热烈欢迎这两位陌生人,并且问个不停。很少有船只来到他们岛上,连索德斯岛和罗洛梅尼岛的船只也很少来。他们没有东西可以交易青铜或上等器皿,甚至连木材也没有。他们的船只是用芦苇灭成的轻便小舟,要是能够搭乘这种小舟到够斯克或寇内岛,就是勇敢的水手了。他们就在此处孤伶伶地世居在各种地图的边缘上。他们没有女巫也没有术土,而且好像没认出象徵这两位年轻巫师身分的手杖,他们欣羡那两只巫杖,仅因为是以木头这种珍贵的材质制成。他们的首长或岛主非常年老,全岛唯有他见过群岛区出生的人。因此,格得对他们而言是个奇景,那些男人回家把儿子带来瞧瞧这个群岛人,好让他们年老时仍记得他。他们不曾听说弓忒岛,只听过黑弗诺与伊亚,还错把格得当做黑弗诺的领主。格得尽力回答连自己也没见过的白色之城的问题;但是到了傍晚,他开始浮躁不安,等到大冢拥挤地在宿处的火坑四周围坐,用仅有的燃料羊粪和草捆燃烧而产生的熏臭温暖中,他才终于问村民:“你们岛屿的东边是什么”

  大家都沈默,有的人咧嘴而笑,有的人神情凝重。

  老岛主回答:“海洋。”

  “再过去没有陆地”

  “这里是末境,再过去没有别的陆地,只有海水直延伸到世界的尽头。”

  “爸,这两位是智者,”名较年轻的男人说:“他们是水手航行家,说不定他们知道我们不知道的陆地。”

  “这块陆地的东边没有陆地。”老人说道,他久久注视着格得,也没有对他多说。

  两个伙伴当天晚上睡在烟熏而暖和的宿处。天还未亮,格得就摇醒朋友,低声说道:“艾司特洛,起来了。我们不能待下来,得走了。”

  “干嘛这么快走”费蕖睡意浓浓地问。

  “不快,已经晚了。我跟得太慢,它已经找到逃避我的路,而且要藉此致我于死。决不能让它逃走。不管多远,我都定要跟着他。要是我跟丢了,我也会迷失的。”

  “我们到哪里去跟”

  “向东,快。我已经装满水袋了。”

  两人离开宿处时,村民都还没有醒来,只有个婴孩在某间小屋的黑暗中哭了会儿,之后又归复沈寂。两人就着暗淡的星光,寻路往下到溪口,把牢系在岩石石堆中的“瞻远”解开,推进漆黑的水中。于是,他们就在休月的第天日升之前,由埃斯托威岛启程东行,进入开阔海。

  当天天空晴朗无云。冷冽的自然风阵阵由东北方吹来,但格得早已升起法术风,自从离开手岛以后,这是他第次运用法术。他们朝东方疾驶。阳光照耀海浪,船只飞奔造成泼雾巨浪,他们可以感觉船只与拍打的大浪同哆嗦。但这条船不负建造者的承诺,勇猛前行,而且与柔克岛任何艘用法术编构的船只样,能诚实不欺地回应法术风。

  那天早上,格得完全没有说话,只有持咒更新法术风,保持船帆的力道。费蕖则在船尾补眠,虽然睡得不安稳。中午,他们吃东西。格得颇为节省地分配食物,此举含意明显,两人嚼着咸鱼和小麦骈,谁也没说什么。

  整个下午,他们向东破浪前进,完全没有转向或减慢速度。有次,格得打破沈默,说道:“有些人认为外缘陲区以外的世界全是没有陆地的大海。但有些人却想像,在世界的另面还有别的群岛区,或其他尚未发现的广大土地。你赞同哪方”

  “在这个时候,”费蕖说:“我赞同世界只有面;要是航行过远,那个人就会跌出边缘。”

  格得没有笑,他已经完圭失去欢欣了。“谁晓得在那里会碰到什么不会是我们这种直守着自己的海岸和滩头的人。”

  “曾有人想要寻找答案,却还没有回来。也没有船来自于我们不知道的陆地。”

  格得没有回答。

  整天整夜,强大的法术风都载送他们凌越大浪,向东前进。格得由日暮直看守到黎明,因为夜间,那股牵引或驱迫他的力量增强了。他直观看前方,虽然在无月的夜晚,他的眼睛和船首两旁所画的眼睛样,都看不到什么。破晓时,他黝黑的面孔因疲倦而苍白,而且冷得全身缩成团,几乎无法舒展身体休息。他无力地对费蕖说:“艾司特洛,法术风保持由西向东吹送。”讲完便睡了。

  太阳没有升起,不久,雨水由东北方斜打船首。那不是暴风雨,只是冬季漫长寒冷的风雨。不会儿,这条开放的船里,所有的东西都湿透了,纵然有他们买的焦油帆布遮盖也没有用。费蕖觉得自己仿佛也透湿到骨子里;格得则在睡眠中打着哆嗦。狂暴的风挟带着雨不停吹来,费蕖基于对朋友的同情,也可能是同情自己,企图稍微转移风向,但尽管他听从格得的意志,可以保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