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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禅是一支花|作者:堕落后の落寞|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6 08:09:56|下载:禅是一支花TXT下载
  溪路上休登陟。

  然而道不着也罢了。宇宙与人们的日常生活里处处是机,千劫如花随流水,每每做的好事情,亦自己道不着其所以然。而有时道错了反为好。即如这回南泉画圆相,归宗与麻谷,个便于圆相中坐,个作女人拜,完全是幼儿的玩耍排人家。去曹溪路上有了这风光,也已够了,何必定要去礼拜忠国师。雪窦复云:

  曹溪路坦平,为什么休登陟

  回答是像晋朝王子猷乘雪访戴,乘船溯剡溪而上,翌朝已近到得戴安道隐居的村子了,却叫船夫回棹,说回去吧,不见戴也罢了。

  我把这别的解说给哥哥看了,我哥哥道:末后归宗云「是什么心行」句极要紧。南泉的只是禅僧的与诗人的美谈。如我现在,若为访道与学问上的相证而去见人,可说已无此必要。但是还有革命的心行。曾溪可以不去,革命者则不可不去见。今时若有像国父孙先生那样的革命者,则我心驰赴,甘心听其节制,为了共举大事。

  第七十则 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

  举:沩山五峰云岩,同侍立百丈禅师。百丈问沩山: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沩山云:却请和尚道。百丈云:不辞向汝道,恐已后丧我儿孙。

  天无嘴,放天不自言,由人而言。大自然是由万物来说话,来表现。百丈问沩山: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沩山云「却请和尚道」即是天不自言,由人而言之意。弟子做了天。师倒做了人,禅宗就不忌这样的僭越。

  雪窦禅师颂曰:

  却请和尚道,虎头生角出荒草,

  十洲春尽花雕残,珊瑚树林日杲杲。

  虎头句是云破常例,十洲珊瑚句是云浮华尽后言真。但是雪窦亦犹未颂得天由人而言之意。

  往年跟哥哥去日本关西看丰臣秀吉遗迹,日本史上桃山时代的清健繁华有名,但丰臣秀吉他自己只打了天下,却让天下人去做美的东西,自然会出来得美人能歌舞,出来得文人能书画,出来得做茶道的千利休,出来得百工手艺者能建宫室庭园,造器皿与衣裳,皆是桃山文化的美。丰臣秀吉只是做了春天,而让世人去做春水春花。至今丰臣秀吉的遗品,有他出阵时的马前大 毒县,金球辉耀如新,看了还是使人神旺。丰臣秀吉穿著过的阵织与燕私之服,那颜色真是好。他何尝着意,然而只配他穿得。我看了当即想起,中国的汉唐时代远比日本的飞鸟时代白凤时代与桃山时代更大,然而建设文明的原理则样,皆是天不自言,由人而言。现在来再建文物,也是要先有天,而惟革命可以是天启。

  百丈禅师答沩山云:「我不为汝道,恐已后丧我儿孙。」即是怕后来的人只知由人而言,不知有天不自言。

  第七十则 百丈问五峰

  举:百丈禅师复问五峰: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五峰云:和尚也须并却。百丈云:无人处以手搭额望汝。

  五华要百丈禅师也并却咽喉唇吻。前则里,举的伪山不免僭越,是僭越得好;而此则里举的五峰却要师弟二人都是天,或者都是人。雪窦禅师颂曰:

  和尚也并却,龙蛇阵上看谋略。

  令人长忆李将军,万里天边飞鹗。

  是把师父也当作平辈的对手,才可有行谋略的活泼。二人相与游戏于天人之际。

  所以百丈禅师很高兴,说:如今是土旷人稀,我只望你。

  第七十二则 百丈问云岩

  举:百丈禅师又问云岩:并却咽喉唇吻,作么生道云岩云:和尚有也未百丈云:「丧我儿孙。」

  云岩彼时尚未出师,问的话不得明晰。他道:师父也有并却没有呀弟子三人中就只他答得不知其所以然。百丈禅师听了不禁要生气。雪窦的颂里亦说云岩枉负了师父弹指也叫未醒他。

  然而雪窦禅师的颂决不顺理作结,总是又翻出新意来:

  和尚有也未金毛狮子不踞地。

  两两三三旧路行,大雄山下空弹指。

  不但是未悟的云岩,连悟了的沩山及五峰,亦与之作淘。像三只金毛狮子作队行,悟了与未悟皆只是个现实的惺忪境界,大雄山下虽弹指,亦叩不破究极的自然的永远是未知。

  第七十三则 马祖离四句,绝百非

  举:僧问马大师:「离四句,绝百非,请师直指某甲西来意。」马师云:「我今日劳倦,不能为汝说,问取智藏去。」僧问智藏。藏云:「何不问和尚」

  僧云:「和尚教来问。」藏云:「我今日头痛,不能为汝说,问取海兄去。」僧问海兄。海云:「我到这里都不会。」僧举似马大师,师云:「藏头白,海头黑。」

  马祖是说:你要我教会你达摩西来意,我今天做这做那,做了天人都累了,你去问智藏吧。僧去问首席弟子智藏,智藏说的是:我也做了天,头都痛了,你还来问,你去问海兄吧。僧再去问海兄,海兄道:你问达摩西来意是什么

  我还在刚待做。怎能会得是要做起来才会得。马祖听了僧回来报告。说道:哈哈。智藏劳作得头发都白了吗海兄头发黑黑的,原还是小家伙呢

  离四句,绝百非,直指的解答只有是做。例如数学上与物理上,条线你要以理论来判定它是直的即不得,待说它是曲的亦不得。颗素粒子,以理论来判定它是象征的即非,待说它是物质的亦非。但如人不藉理论而直接发明了轮,就不生那些问题。无理数的问题与空与色的问题,皆只是轮的个成就。若成了言语就有四句与百非。但是有四句百非也好。

  太古新石器时代始生文明,有数学与物理学永远惹是生非。同时有轮与音乐是离四句绝百非。又如好文章好书画好器皿如殷铜器的造形皆可是绝对的。而数学与物理学虽非绝对的,亦皆可以是好玩。马祖只是在哲学上明确地提出了后者──作轮作乐等的个「作」字。

  第七十四则 金牛菩萨子吃饭来

  举:马祖的法嗣金牛和尚每至斋时,自将饭桶于僧堂前作舞,呵呵大笑,云:菩萨子吃饭来。雪窦禅师云:虽然如此,金牛不是好心。僧问长庆禅师:古人道菩萨子吃饭来,意旨如何长庆云:大似因斋庆赞。

  古来于食,未有像此僧斋时自将饭桶作舞的好风光。诗经与礼记里有关于祭馔酒燕与家常食事的记载,那好就好在有礼,更在美之上。后世如晋时何曾日食万钱,如明人张岱陶庵梦亿所记乳酪等则涉侈涉细。不如南宋人着东京梦华录中所记汴梁被金兵陷没前市肆食馔,有承平时万民的风光,随园食谱则有烹调而无此风光。金牛和尚的斋时自将饭桶作舞,实在健康,使人想象那天斋时整个寺院的好天气。

  在我的记忆与想象里,总是把诗经及礼记里的食馔之礼,与东京梦华录里市肆饮食的承平繁华与民国以来清贫人家的日三餐的艰难与欢喜,几种形式合在起,而金牛和尚斋时自将饭桶作舞,叫菩萨子吃饭去来,则是通于凡百形式的那健康。他高兴得发笑,惟小孩于饭时能有这样的高兴得发笑。

  但食真是大事。从古至今,人们为它流过多少眼泪,走过多少险着。凡是最好的东西,背后都带有着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的气魄,所以雪窦说:金牛和尚不是好心。可是这里又崄绝处转。僧问长庆:古人道菩萨子吃饭来,意旨如何长庆云:大似因斋庆赞。单是今天斋时的好风光,语把艰难辛苦都忘了。

  所以雪窦禅师又颂:

  白云影里笑呵呵 两手持来付与他

  若是金毛狮子行 三千里外见肴讹

  古来圣贤做的事,都是行偏天下,皎然无疑,而又恍若不对,像那白云影里的明迷。

  第七十五则 乌臼屈棒

  举:僧从定州石藏禅师会里,来到乌臼。乌臼禅师问定州法道如何僧答:不别。乌臼云:若不别,更转彼中去。便打。僧云:棒头有眼,不得草草打人。

  乌臼云:今日打看个也。又打三下。僧便出去。乌臼云:屈棒元来有人吃在。僧转身云:争奈杓柄在和尚手里。乌臼云:汝若要,山僧回与汝。僧近前夺乌臼手中棒,打乌臼三下。乌臼云:屈棒屈棒。僧云:有人吃在。乌臼云:草草打看个漠。僧便礼拜。乌臼云:和尚却恁么去也。僧大笑而出。乌臼云:消得恁么消得恁么

  据你说,既然那边也和这里般,那么你又何必来这里岂不闻西施与王昭君虽般是美人,但是各有个性分别乌臼禅师打那僧便是要打出这分别来。现在无论纽约东京柏林,都是般的市容,没有个性,也要乌臼禅师打打纔好。

  但是那僧原也打算再说下去的,乌臼禅师却不让人家说完就打。那僧差之顷刻,便永远失了这及时说开的机会了。

  那僧被打,心有不服。乌臼禅师道:屈棒原来有人吃在,言点破了那僧。

  原来史上就是成则为王,败则为贼。纵有不服,但是你应知历史之机比是非之实更大,你既失了历史之机,屈棒你亦不必怨。那僧闻言大悟,曰:争奈棒柄在乌臼手里,他夺得棒就倒打乌臼。打罢拜谢乌臼的教诲。

  雪窦禅师颂曰:

  唤即易,遣即难,互换机锋子细看。

  劫石坚来犹可坏,沧溟深处立须干。

  乌臼老,乌臼老,几何般,与他杓柄太无端。

  本来如此,天地亿劫犹可尽,海水万丈亦可干,惟有此机失不可追。乌臼不该把棒柄授人也譬如三国演义里曹爽把兵权交出了,就被司马懿所杀。

  但若把历史之机看做只是在于权柄,那就差了。孙中山先生把大总统让给袁世凯。他是虽然舍了权柄,但是握住了革命之机。惟有革命之机不可以放弃,若把来放弃,就等于放弃了历史。这纔是老子说的「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印度的佛教是没有讲这些道理的,乌臼禅师与那僧的互换机锋乃是从老子的话而来。然而今只在争权柄,**派与邓小平派的互换机锋,其实是他们早已脱离了中国与世界的历史了。

  第七十六则 丹霞吃饭还具眼么

  举:丹霞禅师问僧甚处来僧云:山下来。霞云:吃饭了也未僧云:吃饭了。

  霞云:将饭来与汝吃的人还具眼么僧无语。长庆问保福:将饭与人吃,报恩有分,为什么不具眼福云:施者受者两俱瞎汉。长庆云:尽其机来。还成瞎否保福云:道我瞎得么

  斋僧不分真僧俗僧,结交不分好人坏人,这与识人不识人是另回事。人家将饭布施于来门前托钵之僧,他不知这是真僧俗僧,僧也不知这布施老是好人是坏人,旅者受者,都不看看对方,这是两皆瞎汉么

  阿难至贫里乞食,不至富里,维摩诘就责他不该,告以应平等行乞。个人对人对事物,是有见识与情意的分别,见识是晓得对方,而情意则与对方共此世,春风陌上,对于不识的人亦皆是好意。伍子胥自楚国逃往吴国途中,憩于河边,有浣纱女子见其饥而分便当给他,为敬重对方是个士,是个王孙,那是有的,但对方是这样的大英雄则不见得晓得,历史上的事,便是天亦不能预先晓得,然而这知之未尽,亦已够是历史上绝对的知己了。此外哪里还有像长庆说的「尽其机来,还成瞎否」长庆的是蛇足之谈。

  雪窦禅师颂云:

  尽机不成瞎,按牛头吃草。

  四七二三诸祖师,宝器持来成过咎。

  过咎深,无处寻,天上人间同陆沉。

  丹霞禅师问「将饭来与汝吃的人还具眼否」不是说有过咎无过咎,倒是叫僧去发见那好。保福说「旅者受者两皆瞎汉」,亦是种感兴赞叹。惟有长庆不解。雪窦的颂是笑长庆的笨,而赞诸佛祖师有过咎得好,可惜无人识,世间未免寂寞。

  数年前,辛亥元月二日试笔,我写了句:

  世缘深处仙缘新

  家里人还取笑我。但是后来回想想,几位于我生有关的好人,当初都是瞎交交的朋友所介绍的。

  第七十七则 云门糊饼

  举:僧问云门禅师:如何是超佛越祖之谈云门云:糊饼。

  这犹如老子云: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但是有人道我要更寻求超越自然的道理,他这话便落于言语逻辑的戏论。他就是不知止于至善,云门要以糊饼塞住他的嘴亦不悟。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超谈禅客问偏多 缝罅披离见也么

  糊饼塞来犹不住 至今天下有肴讹

  人可以超越天,先天而天勿违,但是不能超越自然。你写文章可以与李白苏赋的相异,也与红楼梦相异,但是不能说超越了李白的诗,超越了赤壁赋,红楼梦。印度的佛与中国的禅宗祖师,其所到达的皆是绝对的,这先要晓得。

  样东西,凡是到达了无与有之际的,它就是绝对的,不可能被超过。比方块石头,它虽是物质的,但是有息,它就是与银河皆在于无与有之际的。你可以制陶烧磁,但是不能造石头。

  又比方片叶子,你可以把叶画成画,但是不可能造片叶子。你用怎样的科学也不能制造叶绿素。因为叶有生命,是在于大自然的无与有之际。此外无论种理论或文章美术或个人的行事它若是到达了无与有之际的,那它就是绝对的,不可能再被超越;虽然你可以说此外还有相异的。

  其实想要超越的念头就已不好。你若自己有了真的东西,你就不会想要去超越人家。人家有真的东西你也定能欢喜,或者来比较比较,只为高兴,不为想要超越。譬如对于佛教,早先有个时期我曾因其不能把空色造形为礼乐,很有所介意,但是后来我满足于只取其长。佛教是有其无比的长处,有其绝美的个性的。

  又如基督教,我也曾以为宗教于大自然是隔。但是后来我觉得把大自然说成神,是有其名之用。神是对以色列人与西洋人非这样的味严肃不可,若是对于中国人,大约耶和华也可以有时戏笑滑稽的。

  我当然喜爱造化小儿,因为这是汉民族自已把大自然取的名,但是我也能十分感受耶和华的殿堂的雄大与真实。信教的人虽当末世,坚固不动,我见了每每反省自己,我是常常摇动,软弱,因为与时人相亲之故,但也幸而不折不坠。想着中国民族已经五千年都是这样的过来了,亦是要这样才生得出礼乐。如此我乃能与异名的东西无隔,不再去想要超过他们。

  第七十八则 开士忽悟水因

  举:古印度有十六开士,于浴僧时随例入浴,忽悟水因,诸禅德作么生会他道妙触宣明,成佛子住,也须七穿八岤始得。

  「忽悟水因」这四个字好。「妙触宜明」这四个字好。其实有这两句就够人想象不尽了。我向来以为文学是哲学的最好的说明手段,可以表达到十分。但是印度佛经的原文里必要加上理论,云:「既不洗尘,亦不洗体。」那我就也以理论来应酬看看:

  水能净物,以物理化学的溶解与摩擦来说明是不够的。水尚有自己净化的能力,水流三尺,水石皆洁,这都不能单以物理化学的滤过来说明,而是尚有因于有生之物的自我医愈能力。钢铁亦会疲劳,不单是物理上的磨损,而让它休息则能恢复,这恢复亦不单是弹力所为。

  切有情,我们平常说的无生物,其实都有生,而我们平常说的生物,则是有生更有命。正确的称呼法,应当是称呼无机物为生物,而呼有机物为生命物,如水石如钢铁,都是有生机的,凡其物理化学的表象的背后都有息在作用。如跆拳有用张薄薄的报纸砍断粗竹竿的工夫,那就是人通过纸以息触之,而付以息应之。水不洗尘,亦不洗体,而是以息相触,故能自己净化。亦能净物。

  息是无,因于物而有个性,水的个性是妙触宣明。革命的息是风动四方。昆曲牡丹亭游园,杜丽娘唱:

  俺只怕那沉鱼落雁鸟惊喧,闭花羞月花愁颤。

  美好的世界都是这个以息相触。

  雪窦禅师颂曰:

  了事衲僧消个 长连床上展脚卧

  梦中曾说悟圆通 香水洗来蓦面唾

  香水的香撩人,亦不及只是水因的妙触宣明。

  第七十九则 投子切声是佛声

  举:僧问舒州投子山大同禅师:切声是佛声是否投子云:是。僧云:和尚莫撒尿壶作沸碗鸣声。投子便打。又问粗言及细语,皆归第义,是否投子云:是。僧云:唤和尚作头驴得么投子便打。

  虽说切声是佛声,但是不可引小便声来说。又,虽说佛地无粗言细语的分别,你也不该唤和尚为驴。因为非分别,亦非无分别。

  譬如良辰佳节,你还是该说讨彩头的话,不可说触霉头的话。虽然说祸福无二,佛却从来没有说过句不吉祥的话。因为大自然虽然是凡不可逆的亦皆可逆,但没有样不是善的。而且大自然的每飞跃皆是幸运的。所以大自然又必是美的,而人亦不可以说不洁的话。

  又如同句话,有该说与不该说。这里的标准是:出于向上之心的则可,出于怠慢之心的则不可。譬如禅宗说诵经无功德,是要你更向上,而狗肉和尚引此语文饰其不习上进,则是他引的这句话错了。我不喜有些禅居士的旷达,与人说话故犯死忌,故触不洁,那都是不敬。

  禅僧亦说话不避死忌,但那都是激烈的,而非不恭的。禅宗说话又不避不洁,但那是像小孩说便溺,所以无碍。

  于此,雪窦禅师有颂。颂曰:

  投子投子,机轮无阻。

  放得二,同彼同此。

  可怜无限弄潮人,毕竟还落潮中死。

  忽然活,百川倒流闹聒聒涺。

  切声是佛声,是放,而同时尿声与佛声仍要分别,是得二。佛地无粗细是放,但你对长上还是不可用粗言,是得二。顺逆两用,这纔是机轮无阻。可惜许多人不知逻辑皆可逆,都在逻辑的潮中死了。倘若旦得活。即逻辑的百川都可以倒流。

  第八十则 赵州孩子六识

  举:僧问赵州从谂禅师:初生孩子,还具六识也无赵州云:急水上打球子。僧复问投子:急水上打球子,意旨如何子云:念念不停流。

  在电视上我见过兔子在母胎中的成长,是团细胞作涡状开阖旋转,完全可以看出是息在动。虽然此时尚未成形。不是呼吸。那团细胞开阖涡旋成长的激势,完全可以看出生命是息,而息即是识。唐玄奘在五印度立论「万法唯识」,真有宇宙生命的新鲜的感觉。

  如此可知大自然的空色之际是动,所以易经题名为易。易是变动不居。动而节节的成形,皆是止于至善之形,此止即是静。如原子核的内部。原子核的阳子与中性子激急运动,其周围则是云状的中间子群的涡旋奔流,亦与兔子胚胎的团细胞的运动在原理上是共通的。但这激急的看似无秩序的核子之流,亦是节节有止的,所以光子怎样快也有速度。若无止则无速度。但静止并不是终点,而是节节的成形,节节的又飞跃而前。中国古人早知此理,所以惠施言:「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但是老子还更说得明白,他道的是:「功成而不有,为而不居」,虽然有止,但是不居。而赵州禅师譬喻如急水上打球子,则是认取这节节飞跃之机。

  雪窦禅师颂曰:

  六识无功伸问 作家谁共辨来端

  茫茫急水打球子 落处不停谁解看

  生命即识,亦即是息,而六识则但是其末端。赵州不说念念不停流是妄识,而是要认取这里有眨眼即过之机。

  第八十则 药山看箭

  举:僧问澧州药山惟俨禅师:平田浅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麈药山云:看箭僧放身便倒。药山云:侍者拖出这死汉。僧便走。药山云:弄泥团汉,有什么限雪窦拈云:三步虽活,五步须死。

  禅宗有其独自的修行方式,就是应机。剑与围棋,也是修行在个机字,如云棋的妙机在取得先手,而剑的则是电光石火之机,但是围棋有围棋的形式,剑有剑的形式。其它如音乐绘画皆修行在个机字,而各有其形式。禅的形式是问答与拟动作。如僧问如何射麈药山禅师便说看箭,僧放身便倒,亦是机接机。要点是禅师的人完全像小孩,他骂人瞎汉,是他真的发了怒。他说看箭,是完全像小孩玩耍排人家的当真。

  雪窦禅师颂曰:

  麈中麈,君看取。

  下箭,走三步。

  五步若活,成群趁虎。

  正眼从来付猎人。

  雪窦高声云:看箭。

  但是歌舞有曲谱,茶道有格式,便如小孩排人家,下次玩耍时亦还是样的做法,新鲜味惟在于每次的表演者。剑与棋要应于对方的出手,临机变化,不可拘于格式,但也是剑有几个基本的动作步位,棋有套布石与定石,可被应用的。惟禅宗没有谱与格式,虽留有公案,但皆不是可被下次照样再演的。禅师用的拄杖棒拂子以及言语诗句,虽皆是造形的,禅师的拟动作如云:「看箭」亦是行动的造形,但禅宗到底是于造形贫乏。原因是造形依于阴阳,禅宗却仍然信守印度佛教的昧于阴阳,而云因缘妄识。

  老庄看来也像禅宗的没有自己的造形,其实老庄是有其理论的造形的,故可以直接被应用于文明的切造形方面。禅宗是把个机字以行动来造形化了,而没有把来理论的造形化。但禅宗的修行于中国文明真是枝异草奇花;而亦像异草奇花的难留种子。

  第八十二则 智法答非所问

  举:僧问鼎州大龙山智法禅师: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龙云: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

  这是答非所问,且把问题都来否定了。僧问色身败坏,如何是坚固法身智法禅师答的却是:色身何尝败坏即此山花涧水是坚固法身。

  宋太祖赵匡胤将伐南唐,南唐李后主遣徐铉出使于宋,极言南唐无罪,宋不宜加兵,太祖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不给徐铉再说话的余地。历史每每是这样的答非所问。原来大自然有个不连续法则,答非所问乃是飞跃,而亦见把那历史的主题来答了。

  虽然答非所问,但那山花涧水亦果然就是坚固法身。法身是依于空与色之际,而山花涧水的真姿即是生于空色之际的。物的真姿如平剧的嗓子是真嗓子,只平静舒徐的唱,自然可以及远,而就近听的人亦不觉其大声发烦,这种空间的及远与时间的及远可以是同个。真嗓子是依于息的波,比空气的波更能及远,而且它以息与万物相感应,沁入于物心人心,它就是永远在着那里了。颜色与音声都是样,真嗓子与真颜色乃至物体的真造形皆其自己创造出来息的无限空间与无限时间,这不是坚固法身是什么

  智法禅师的答非所问,对于那僧所问的主题是飞跃,但亦是真的把那主题答了。这与西班牙英国共匪的得势时对人答非所问,是蛮不讲理的无明,单会断绝人家,而自己并没有答出历史所问的主题的,两者根本不同。

  但雪窦禅师的颂只说打破问答。且听他颂云:

  问曾不知,答还不会。

  月冷风高,古岩寒桧。

  堪笑路逢达道人,不将语默对。

  手把白玉鞭,驴珠尽击碎。

  不击碎,增瑕类,国有宪章,三千条罪。

  雪窦此颂,单知智法禅师的答非所问是击碎问答,而不知智法禅师的也是真的答了那僧所问的了。印度的佛教以色为幻妄不实,而智法禅师却说山花涧水即是坚固法身。而如唐宋诗人所见的山花涧水亦果然是永生的,有着今天的新鲜。

  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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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三则 云门古佛与露柱相交

  举:云门禅师示聚云:古佛与露柱相交,是第几机自代云:南山起云,北山下雨。

  前则智法禅师答非所问,是纵的不连续,此则举古佛与露柱相交,则是横的不配合。大自然的因果性与非因果性相统的法则,原来是包括纵的与横的。

  人要能与天道样的答非所问,而不泯万古道统,所以中国能有五千年的历史。此是纵的方面。再说横的关系,亦是彼此不相干而有缘,此所以中国能有统的天下。

  印度佛经里说缘无常,幻妄不实。中国人用此缘字,却成了是未可预知的,所以新鲜,而且是肯定的。

  雪窦禅师颂曰:

  南山云,北山雨,四七二三面相睹。注:西天十八祖师与东土六祖师。

  新罗国里曾上堂,大唐国里未打鼓。

  苦中乐,乐中苦,谁道黄金如粪土。

  这都是说的空间上的似有关联,似无关联。依社会关系来说,是配搭得不对,而依心交来说则是当然的配搭。惟禅宗不以「缘」来解说,因其未脱佛教的缘字的观念,否则他还可以说得更好的。

  音乐建立于协和音,而中国音乐善用非协和音,此是在音阶的相互关系上不合,然而音之所以为音是息,非协和音是在音阶的息上相协和。师旷听钟声的和不和,就不是听的音阶的关系上,而是听的音阶的息上。

  大自然的秩序都是依于息的舒卷,物理的关系是跟着生出来的,是结果不是原因。所以中国文章的章法,器皿的造形,音乐的调子,皆不拘于既成的物理的关系,而直接因于息的阴阳变化之机,故有无穷之景,可以逍遥,而其造形上物理的关系的表现,则宁是新生出来的。好的造形,其部分的彼此之间,往往可比庙里的古佛与山门外的露桂打交道,好象是彼此各不相干。

  第八十四则 维摩诘与文殊问答

  举:维摩诘问文殊师利: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文殊曰:如我意者,于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于是文殊师利问维摩诘:我等各自说已,仁者当说何等是菩萨入不二法门雪窦云:维摩道什么复云:勘破了也。

  此则出在维摩诘经,原文底下是:

  时维摩诘默然无言,文殊师利叹曰: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

  但是碧岩录选此,决非只事重复,却是另有新意。雪窦禅师不曰维摩诘默然无言,却曰:「维摩道什么」这就是把经文来了翻。复云:「勘破了也。」且问是勘破了什么

  维摩的勘破了不二法门者,乃是在其将生是非未生是非之际,初机始现。

  所以雪窦禅师颂曰:

  咄这维摩老悲生空懊恼。注:天地将开始未开始,不知如何是好。

  卧疾毗耶离,全身太枯稿。

  七佛祖师来,室且频扫。

  请问不二门,当时便靠倒。

  不靠倒,金毛狮子何处讨

  他在好好的扫地,而你去逗他,问什么不二法门。提起曹操,曹操就到,因你的这问,究极的自然忽然动,跳出了只金毛狮子。这就是天地的初机。

  第八十五则 桐峰作虎声

  举:僧到桐峰处问:「这里忽逢大虫时又作么生」峰便作虎声,僧便作怕势,峰哈哈大笑。僧云:「你这么坏」峰云:「可是你也把我没法呀」僧也只得罢了。他随就走了。

  圜悟着语:这么就罢了,岂不是二俱不了,做了半吊子雪窦颂曰:「见之不取,思之千里。好个斑斑,爪牙未备。君不见大雄山下忽相逢,落落声光皆振地。」而若是桐峰的师临济,他就擒住,与掌,便托开。

  碧岩录第三十二则临济应付定上座问:「如何是佛法」便是这个作法。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大虫当面,舍命擒住,是第机,好雄大好威光与掌是第二机,好俐落便托开是第三机,好洒脱否则你会与大虫相扭住同滚落悬崖。所以雪窦颂云:「断际全机继后踪。」可是现在必要扭住阶级敌人不放,即是不会得托开,而且他扭住的亦不是大虫,却是他自己的孽。

  第八十六则 云门厨库三门

  举:云门禅师垂语云:人人尽有光明在,看时不见暗昏昏。作什么生是诸人光明自代云:厨库三门。又云:好事不如无。

  碧岩录中选入此则,是碰着了禅宗的尽头问题了。数学碰到了无理数的问题,物理学碰到了核子背后的问题,禅宗碰到了文明的造形的问题,都是力所不逮了。

  小时我随诸兄夜渔,星月下的溪山别有种森严,人擎火把在水石中行,脚下火把照着处的流水只觉其活泼亲近,都是有情的。佛寺里的厨库与三门,在暗夜星辰下也是森严的存在。不是知,也不是见,你只森然的感到它的存在。这是你的人有光明,像火把照着处的片存在特别有情吗然而自己又看不见这火把。好事不如无事,看不见自己脚下的光明也罢。因为这里的都不是知见的问题。

  可是雪窦禅师于此心有未甘,颂曰:

  自照列孤明,为君道线。

  花谢树无影,看时谁不见

  见不见,倒骑牛兮入佛殿。

  只要如花谢树无影,应当是清楚可见。你说不见,那是可比倒骑牛入佛殿,故意找暗处。但虽暗处也物我皆在。

  这物我皆在,正是中国禅宗异于印度佛教的地方。印度佛教是以物为幻,以我为妄。佛放光明,可以照见自己并照见他物,但是没有想到人能不能看见自己的光明的问题。中国禅宗纔是提出了人能不能看见自己的光明的问题。

  自然界之物皆是明德的,如水石之有生与息,无有不是美的。而无明是有生有命的东西纔有,如动物与人,在命的遂行中,迷失了原先的生之性了。而文明的民族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