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志军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下了半个月还在下,天天都是鹅毛飘洒。草原片沉寂,看不到牛羊和马影,也看不到帐房和人群,人世间的切仿佛都死了。野兽们格外活跃起来,肆虐代替了切,到处都是在饥饿中寻找猎物的狼群豹群和猞猁群。使命催动着藏獒勇敢而忠诚的天性,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群在獒王冈日森格的率领下,扑向了大雪灾中所有的狼群所有的危难。
大黑獒那日终于闭上了眼睛。
出发的时候,大黑獒那日就已经不行了,腰腹塌陷着,眼里的光亮比平时黯淡了许多,急促的喘息让胸脯的起伏显得沉重而无力,舌头外露着,已经由粉色变成黑色了。
冈日森格已经知道大黑獒那日不行了,这是陪妻子走过的最后段路,它尽量克制着自己恨不得即刻杀退入侵之狼的情绪,慢慢地走啊,不断温情脉脉地舔着妻子,大黑獒那日停下了,接着就趴下了,躺倒了,眼巴巴地望着丈夫,泪水浪浪地涌出来,眼睛就是不肯闭实了。冈日森格趴在了那日身边,想舔干妻子的眼泪,自己的眼泪却哗啦啦落了下来。
大黑獒那日死了,它死在前往狼道峡阻击犯境之敌的途中。獒王冈日森格泪汪汪地站起来,就在那日身边用四条腿轮番刨着,刨下去了米多深,刨出了冻硬的草地,然后点点把那日拱了下去。掩埋是仔细的,比平时在雪中土里掩埋必须储存的食物仔细多了,埋平了地面还不甘心,又用嘴拱起了个明显的雪包,然后在雪包边撒了脬尿,在四周形成了个无形的具有巨大慑服力的屏障。
切都是猝不及防的,大黑獒那日走得这么仓促,这么不是时候,都没有给它个从从容容伤心落泪的机会,它只能在心里呜呜地叫。
獒王冈日森格不知疲倦地奔跑着,紧跟在獒王身后的,是只名叫江秋帮穷的大灰獒,它身形矫健,雄姿勃勃,下来是徒钦甲保,只黑色的钢铸铁浇般的藏獒,大力王神的化身,离徒钦甲保不远,是它的妻子黑雪莲穆穆,穆穆的身后,紧跟着它们的孩子出生只有三个月的小公獒摄命霹雳王。
这个多雪的冬天里,第场獒对狼的应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帐房里躺着十二个孩子,十二个孩子是十二条人命,其中条人命已经昏迷不醒了,昏迷不醒的孩子叫达娃。
匹额头上有红斑的公狼咬了口达娃。多吉来吧把达娃驮回到了帐房,达娃躺下了,躺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是惊吓,二是饥饿,更重要的是红额斑公狼牙齿有毒,达娃中毒了,伤口肿起来,接着就是发烧,就是昏迷。
父亲要走了,他必须在今天天黑以前见到西结古寺的藏医喇嘛尕宇陀。如果他不出去求援,谁也不知道寄宿学校已经三天没吃的了。
多吉来吧侧过身子去,边警惕地观察着帐房四周的动静,边依依不舍地望着父亲,直望到父亲消失在弥漫的雪雾里,望到狼群的气息从帐房那边随风而来。它的耳朵惊然抖,阴鸷的三角吊眼朝那边横,跳起来沿着它刨出的雪道跑向了帐房。多吉来吧知道周围有狼,三天前围住达娃的那群饥饿的狼,那匹咬伤了达娃的红额斑公狼,直埋伏在离帐房不远的雪梁后面,时刻盯梢着帐房内外的动静。但是它没想到狼群会出现得这么快,汉扎西刚刚离开,狼群就以为吃人充饥的机会来到了。
它看到三匹老狼已经抢先来到帐房门口,便愤怒地抖动火红如燃的胸毛和拴在鬣毛上的黄色经幡,瓮瓮瓮地叫着冲向了它们。
多吉来吧在冲跑的途中噗的个停顿,然后又飞腾而起,朝着站在雪道上的那匹老公狼扑了过去。它的眼睛瞪着老公狼,身子却猛地斜,朝着右首那匹老母狼砉然蹬出了前爪。多吉来吧的只前爪快速而准确地蹬在老母狼的眼睛上。老母狼歪倒在地,刚来得及惨叫声,多吉来吧就扭头扑向了还在雪道上发愣的老公狼,这次是牙刀相向,只刀就扎住了对方的脖子,接着便是奋力咬合。多吉来吧口咬断了老公狼的喉管,也咬断了它的凄叫,然后扑向了左首那匹老母狼。
寒风正在送来父亲和狼群的气息:父亲危险了,三匹老狼就是为了用三条衰朽的生命羁绊住它,使它无法跑过去给父亲解围。
多吉来吧狂跑着,带着鬣毛上的那条黄色经幡,跑向了狼群靠近父亲的地方。
帐房里,十二孩子依然躺在毡铺上。
狼群迅速而有秩序地围住了帐房,三天前咬伤了达娃的红额斑公狼突然跳出了狼群,迅速走到帐房门口,小心用鼻子掀开门帘,悄悄地望了会儿,幽灵样溜了进去。红额斑公狼首先来到了热烘烘迷沉沉的达娃身边,闻了闻,认出他就是那个被自己咬伤的人,它觉得股烧烫的气息扑面而来,赶紧躲开了。它个个闻了过去,最后来到了平措赤烈跟前,忍不住贪馋地伸出舌头,滴沥着口水,嘴巴迟疑地凑近了平措赤烈的脖子。
敞开的狼道峡南边是来自多猕草原的狼群,北边是来自上阿妈草原的狼群,它们井水不犯河水,冷静地互相保持着足够的距离,现在是大敌当前藏獒来了,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群来了。
多猕头狼研究着狼阵,又看了看飞驰而来的西结古草原的领地狗群,走动了几下,便尖锐地嗥叫起来,向自己的狼群发出了准备战斗的信号。
所有的多猕狼都竖起耳朵扬起了头,多猕头狼继续嗥叫着,似乎是为了引起领地狗的注意,它把自己的叫声变成了响亮的狗叫,叫声未落,席卷而来的领地狗群就哗的下停住了。
冈日森格朝前走去,走到个雪丘前,把前腿搭上去,扬头望了望上阿妈狼群的布阵。獒王冈日森格明白,如果自己带着领地狗群从正面或南面扑向上阿妈狼群,上阿妈狼群的部分狼定会快速移动起来,方面是躲闪,方面是周旋,就在领地狗追来追去撕咬扑打的时候,狼阵北缘密集的狼群就会在上阿妈头狼的带领下乘机向北逃窜,这时候领地狗群肯定分不出兵力去奔逐追打,北窜的狼群会很快隐没在地形复杂的西结古北部草原。不,这是绝对不可以的,北部草原牛多羊多牧家多,决不能让外来的狼群流窜到那里去。
獒王冈日森格晃了晃硕大的獒头,沉思片刻,转身朝前走去,走着走着就跑起来。
领地狗群跑向了上阿妈狼群,跑向了狼道峡口的北边,越跑越快,以狼群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拦截在了狼阵北缘狼影密集的地方。
獒王冈日森格停下来,目光如电的眼光突然停在了匹大狼身上,那是匹身形魁伟毛色青苍眼光如刀的狼,岁月的血光和生存的残酷把它刻划成了个满脸伤痕的丑八怪,它的蛮恶邪由此而来,狼威兽仪也由此而来。
冈日森格跳了起来,刨扬着积雪,直扑那个它认定的隐而不蔽的头狼。
父亲吃力地行走着,有时候他只能在雪地上爬,或者顺着雪坡往前滚,跟踪他的狼群已经分成两拨,拨继续跟在后面,截断了他的退路,拨则悄没声地绕到前面,堵住了他的去路。
父亲浑然不知,在心念的经声陪伴下,终于爬上了雪梁。他跪在雪梁之上,眯着眼睛朝下望去,不禁倒吸口冷气:狼群朝他走来,就像军队进攻时的散兵线,二十多匹狼错落成了两条弧线,交叉着走上了雪梁,匹显然是头狼的黑耳朵大狼走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不时地吐出长长的舌头,在空中卷卷的。黑耳朵头狼挺立在最前面,用贪馋阴恶的眼光盯着父亲,似乎在研究个大活人应该从哪里下口。父亲屁股坐到积雪中,低头哆嗦着,什么也不想,就等着狼群扑过来把他撕个粉碎。
阵尖锐的狗叫凌空而起。父亲猛地抬起了头,惊喜得眼泪都出来了,沿着拐来拐去的硬地面扑向狼群和跑向他的,是只出生肯定超不过三个月的小藏獒。小藏獒是铁包金的,黑背红胸金子腿,奔跑在雪地上就像滚动着团深色的风。
小藏獒是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的孩子,是个女孩,名叫卓嘎。卓嘎个人跑来了,出生不到三个月的小母獒卓嘎胆大妄为地跑向了二十多匹狼的散兵线。
逼近着父亲的狼群停了下来,转头同样吃惊地望着小母獒卓嘎,黑耳朵头狼用爪子刨了几下积雪,似乎是种指挥,狼群的散兵线顿时分开了,五匹大狼迎着小母獒跑了过去。
父亲大喊声:“卓嘎快过来。”喊着就站了起来,就跑了过去。
狼是多疑的,它们觉得在人和小母獒的大胆后面定隐藏着深深的诡计许多藏獒和许多人定会紧跟着他们夹击而来,而避免中计的惟办法就是赶快躲开。
黑耳朵头狼首先躲开了,接着二十多匹饥饿的狼争先恐后地躲开了,速度之快是小母獒卓嘎追不上的。小母獒停了下来,朝着父亲摇摇晃晃走来。父亲已经不滚了,坐在雪坡上朝下溜着,直溜到了小母獒卓嘎跟前,张开双臂满怀抱住了它,猜测到了个严峻的事实:野驴河边没有别的藏獒,领地狗们都走了,獒王冈日森格不会来迎接他了。
狼群快速而无声地靠近着,三十步开外,二十步开外,转眼之间,离他们最近的黑耳朵头狼和另外三匹大狼已经只有五步之遥了。小母獒扑扬着地上的积雪,做出俯冲的样子,朝着狼群无知无畏地吠鸣了几声,转身就跑,跑了几步,就把头伸进高岸下的积雪使劲拱起来,拱着拱着又把整个身子埋了进去,然后就不见了,如同消失了样,连翘起的小尾巴也看不到了。
父亲朝着高岸挪了挪,用身子挡住了小卓嘎消失的地方,瞪着狼群死僵僵地立着。
在重重疑虑之中,狼群犹豫着。父亲万分惊讶地看到,消失了的小母獒卓嘎会突然从掩埋了它的积雪中蹿出来,无所畏惧地吠鸣了几声后,口咬住了父亲的裤脚,使劲朝后拽着。这是跟它走的意思,父亲僵硬地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黑耳朵头狼和另外三匹大狼跟了过来,始终保持在扑就能咬住父亲喉咙的那个距离上。垂涎着人獒两堆活肉的整个狼群随之动荡了下,就像静止不动的片黑树林在大雪的推动下猛可地移动起来。
接着就是静止。狼群静止着,它们盯死的活肉我的父亲静止着,连小母獒卓嘎也哑然静止了。静止的末端是声哗变,覆满高岸的积雪突然崩溃了,哗啦啦啦。雪崩的同时,出现了个棕褐色的庞然大物,嗷嗷地吼叫着,又出现了个庞然大物,也是嗷嗷地吼叫着。
上阿妈头狼看到领地狗群在只金黄色狮头公獒的带领下奔扑而来,立刻意识到獒王来了。
冈日森格低下头颅,蹭着地面猛烈地撞了过去。
上阿妈头狼噌地跳了起来,凶恶的神情和尖利的牙齿都好像是扑上前去撕咬对方的样子,柔韧的狼腰却明智而弹性地弯过去,忽地下掉转了身子,等冈日森格的牙刀飞刺而来时,它的喉咙已经安然无恙地离开了獒王攻击的锋芒。这时匹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疯跑过来挡住了獒王扑跳的线路,上阿妈头狼蹭着母狼的身子跳起来,头扎进了前面密集的狼群,只让冈日森格锋利的牙刀飞在了它的大腿上。
很快就是狼尸遍地了,准备北窜的上阿妈狼群这个时候不得不在头狼的带领下朝南跑去,没跑多远就碰到了多猕狼群的狼阵。多猕狼群和上阿妈狼群打起来了。
上阿妈头狼嗥叫起来,告诉闯入多猕狼阵的部众赶快出来,上阿妈狼群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多猕头狼的注意,它不停息地嗥叫着,指挥自己的狼群坚守阵地,咬死切闯入狼阵的野兽。
哗的声响,就像浪潮奔涌,多猕狼群整齐划地丢下了闯入狼阵没有来得及咬死的上阿妈狼,逃跑了,去和上阿妈狼群比赛亡命的速度了。疯狂的逃跑后面,是藏獒以及所有领地狗更加疯狂的追撵。
獒王冈日森格把追兵分成了三路,路由大灰獒江秋帮穷率领,追撵上阿妈狼群,路由大力王徒钦甲保率领,追撵多猕狼群,另路由獒王自己率领,处在两条平行线的中间,作为两路追兵的接应。
领地狗群的扑咬开始了,大灰獒江秋帮穷连扑倒了三匹殿后的狼,又大吼声,吓得匹母狼和匹幼狼栽倒在地,浑身颤抖着再也站不起来了。
就在部众纷纷倒下的时候,上阿妈头狼采取了个引敌向邻的办法,它带着自己的狼群迅速向多猕狼群靠拢,好像这样就能把追兵全部甩给多猕狼群。
冈日森格没费多少工夫就追上了上阿妈头狼和它身边的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只差步就可以咬住头狼的喉咙了,上阿妈头狼毙命的时刻已经来到了。
小母獒卓嘎带着父亲来到了河边的高岸前,又钻进公母两只藏马熊起冬眠的洞岤,用吃奶的力气咬它们的肉,撕它们的皮,看到它们惊醒后怒然而起,便赶紧跑出来,机敏地把父亲拽离了洞口。
两只藏马熊前后冲出了洞岤,它们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息,以为咬醒它们的肯定就是这伙马蚤动不宁的家伙,便扬起四肢冲撞而去。黑耳朵头狼首先后退了,接着所有的狼都四散而去,等它们摆脱两只藏马熊的追撵,重新聚拢到起,寻找猎逐了大半天的父亲和小母獒卓嘎时,发现他们早已离开被狼群追逐的危险之地,走到碉房山上去了。
西结古寺马上就要到了。父亲发现,狼已经不叫了,狼群去了哪里不会是去了寄宿学校吧父亲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他所担忧的,也正是跟踪围堵他的狼群急切想做到的。狼群迅速回到寄宿学校去了,在吃掉父亲的希望破灭之后,它们把更大的希望寄托在了十二个孩子身上。
寄宿学校的帐房里,躺在毡铺上的平措赤烈刚喊了声“狼”,用根细硬的狼须触醒了他的红额斑公狼就跑出了帐房,断尾头狼正要向自己的狼群发出扑进帐房的信号,对面不远处,那匹像极了寺院里泥塑的命主敌鬼的头狼,没有任何过渡地跃而起,直扑帐房,直环侍在命主敌鬼身后的属于它的狼群哗的下动荡起来,向着帐房包围而去。
转眼之间,两匹头狼扭打在起了,它们身后的两群狼也对撞过去。难分难解的打斗还
在继续,突然从天上传来个金属般坚硬的声音:出现藏獒了,只藏獒朝这里跑来了。
就在獒王追上上阿妈头狼,准备立刻咬死的时候,蓦然股黄风吹来,那匹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身子歪,楔进獒王和上阿妈头狼之间,凄厉地叫了声,唰地停下,横挡在了冈日森格面前。獒王冈日森格头撞过去,把母狼撞翻在地上,张口就咬。但是它没有咬住对方的喉咙,而是咬在了对方的肩膀上獒王手下留情了。
獒王冈日森格用两只前爪死死地踩住母狼,不让它跑掉,它觉得母狼的丈夫那匹上阿妈头狼定会来救它的妻子,就故意用爪子揉动着母狼的胸脯,让它发出了阵阵凄厉的叫声。上阿妈头狼居然逃跑得更快,任凭救了它的命的妻子如何惨叫,它都没有丝毫试图返回来营救妻子的意思,甚至连回头看眼的举动也没有,只顾自己活命去了。
身材臃肿的尖嘴母狼在獒王冈日森格强劲有力的爪子下面拼命挣扎着,冈日森格张开了嘴,很讲究姿势地摆动着脖子咬了下去,动作不仅点也不凶猛,反而显得十分的优雅大方。就是这优雅大方的动作,给了母狼个被救的机会。道闪电出现了,匹大狼出现了,次营救出现了。那匹大狼肯定是蹭着厚实的积雪悄悄地匍匐而来的,等它出现的时候,机敏如獒王冈日森格者,也大吃惊:都这样近了,自己居然没看见。
冈日森格本能地护住猎物,甩头就咬,大狼似乎只想营救母狼而没有考虑自己的安危,并不躲闪,龇出狼牙接住了对方的犬牙,只听咔吧声响,电光石火喷溅,大狼身子歪倒了下去,这样的硬拼再健壮的狼都不是藏獒的对手。獒王张嘴再咬,不禁哎哟声,飞出的牙刀倏然收回了。它眨了眨眼睛,瞪着大狼呆愣着,甚至让跳起来的大狼在它肩膀上咬了口,它还是呆愣着:前来营救的居然是多猕头狼。
惨烈的战伐之中,死亡的血泊之上,震怒的獒王厮杀成性的冈日森格,厚道地放跑了匹怀孕的母狼。
母狼跑了。跑离的瞬间,它好像非常留意地看了眼多猕头狼,眼里的充满了感激。
獒王冈日森格看到了母狼的眼泪,它绕过母狼,在狼群中杀出条血路,直奔上阿妈头狼。紧随身后的大灰獒江秋帮穷和大力王徒钦甲保以及别的领地狗立刻意识到,獒王是要放过这匹母狼的,也都从母狼身边纷纷闪过,扑向了另外的目标。
上阿妈头狼朝着雪岗跑去,獒王追撵着,前后,它们跑上了雪岗。这时它听到了獒王的吼叫,那吼叫滚雷似的运动着,让奔驰在雪野里的所有狼所有领地狗都听到了。
狼们依然在逃命,领地狗群却纷纷停下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力王徒钦甲保和獒王样轰隆隆地叫着,大灰獒江秋帮穷二话不说,朝着雪岗那边的獒王跑了过去。徒钦甲保犹豫了下,跳起来跟了过去,领地狗们也都纷纷跟了过去,獒王冈日森格看到自己的部众个个跑来,便把吼叫变成了悲郁哀痛的哭声。领地狗们听也哭起来。苍茫无际的雪原上,藏獒以及藏狗们的哭声就像远处昂拉雪山的造型,绵绵地陡峻着。漫天的雪花纷纷把纯洁的问候落向它们:獒王怎么了领地狗群怎么了
还是那只硕大的黑红色魔怪多吉来吧,口气咬死了两匹老狼咬伤了匹老狼,然后就去追撵它的主人我的父亲,父亲危险了,狼就要把他吃掉了。追着追着它突然又停了下来,穿过蜂拥在寄宿学校四周的狼群,跑向了学生住宿的帐房。
狼影快速移动着,很快以东南两个半月状的队形,围住了帐房,东边是断尾头狼的狼群,南边是命主敌鬼的狼群,多吉来吧朝着南边狼群的月牙阵厮杀而去,南边狼群的头狼是命主敌鬼,多吉来吧直冲过来,眼睛的寒光刺着它,出鞘的牙刀指着它。命主敌鬼本能地缩了下身子,想回身躲开,意识到自己已是躲无可躲,便惊叫声,趴伏在地,蹭着积雪像条大蟒样溜了过去。
多吉来吧已经凌空而起了,只听嘎吧声响,命主敌鬼的屁股烂了,胯骨裂了,整个身子噗嗒声卧在了地上。命主敌鬼头狼,利用放松的缝隙,在屁股流血,胯骨断裂的时候,竟然还能奔跃而起。就是这玩命的跃,让它逃脱了在狼群看来已经死定了的命运。
命主敌鬼头狼重伤加身而权威犹在,它蹲踞在地上,用红亮的眼睛狠毒地盯视着多吉来吧,也盯视自己的同伴,不时地发出几声痛苦而焦急的嗥叫。聚拢过来狼群迅速调整着队形,由原来四层的布局,变成了两层,靠近多吉来吧的层是老狼和壮狼,外面的层是青年狼和幼狼以及正处在孕期或哺乳期的母狼。
多吉来吧从胸腔里发出阵低沉的呼噜声,警告似的朝前走了两步,看到狼的阵线居然
点也不慌乱,便朝后蹲,狂躁地扑了过去。**匹狼就从前后左右哄而上。当多吉来吧用牙刀和前爪对付几匹老狼的时候,两侧和后面的壮狼也正好可以飞出自己的牙刀来对付多吉来吧。
多吉来吧受伤了,好几匹狼的牙刀同时扎在了它的屁股大腿和腰腹之间,鲜血在周身滴沥,都能听到下雨样的响声了。它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悲愤地吠叫着,毫不怜惜自己地开始了新轮的进攻。
狼又变了,第三拨狼代替了第二拨狼,**匹狼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围绕着多吉来吧,准确地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但这次多吉来吧并没有首先理睬跑到嘴边来送死的老狼,而是不停地旋转着,让围住它的狼搞不明白它到底要扑向谁。于是狼们也开始旋转,狼们始终想让老狼对准多吉来吧的利牙就随着它的旋转而旋转。只见它眼睛放电似的闪烁着,以快如流星的速度左扑右杀,漆黑如墨的脊影连成了条线,火红如燃的胸脯连成了另条线,矫健有力的四腿连成了第三条线,三条线并行着,就在黑压压片狼群之间忽东忽西,时南时北,不时有狼的惨叫,不时有皮肉撕裂和鲜血迸溅的声音,不时有狼的倒下,倒下就起不来了,就只能死了。
头狼命主敌鬼叫起来,戛然而止,所有的狼都站着不动了,都用阴鸷的眼光盯着多吉来吧。狼动了,所有的狼都动起来了,所有的狼都扑向了多吉来吧。
多吉来吧咆哮了声,它奋力反击着,牙刀和前爪依然能够让靠近它的狼遭受重创,但它自己也是受伤,受伤,再地受伤。甚至有两匹狼把牙刀插在它身上后,就不再离开,切割着,韧性地切割着,任它东甩西甩怎么也甩不掉。
狼们嗥叫着,个个扬起脖子,指着雪花飘飘的天空,呜哦呜哦地宣告着死亡后的胜利。
多吉来吧觉得孩子们已经死了,它没有尽到责任致使主人的学生个个都成了狼的食物,它也就没有必要活下去了。它看到两匹健壮的公狼抢先朝着它的喉咙龇出了钢牙,便把眼睛闭,静静地等待着,那种让它顷刻丧命的狼牙的切割。
藏獒死了。
当大灰獒江秋帮穷和大力王徒钦甲保带着领地狗群蜂拥而来时,獒王已经把积雪的坟墓刨开了,死去的藏獒赫然裸露,獒王和领地狗们看就认出来了,只是大牧狗新狮子萨杰森格,只是曾经做过看家狗现在也是大牧狗的瘸腿阿妈。它们的四周是片高低不平的积雪,积雪下面埋葬着饿死冻死的羊群,有百多只,或者二百多只。
獒王冈日森格甩了甩头,甩掉了糊满眼眶的泪水,闷闷地叫了声,掉转身子,示意大家该走了,情势危机,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哭泣,而是战斗。
多猕狼群和上阿妈狼群都以为领地狗群已经放弃了追击,便不再狂奔,渐渐停下来,两匹凶悍的头狼你嘴我嘴的撕咬着。
就在这时,獒王来了,领地狗群来了,等狼群发现的时候,已经离得很近很近了。两匹头狼的打斗倏然停止。上阿妈头狼长嗥声,转身就跑。它的狼群迅速跟上了它,哗的下,狼影鼠窜而去。
又场疯狂的逃命和追逐开始了,逃命和追逐的双方都抱定了不进入昂拉雪山不罢休的目的。从西北方向吹来的风有了远方的信息,那就是血腥的味道好几股本地狼群的味道仿佛依稀还有多吉来吧和孩子们的味道。獒王冈日森格打了个愣怔:寄宿学校很可能出事了。
獒王冈日森格惊叫了声,奔逐的脚步没有停下,身子却倾斜着拐了个弯,朝着和狼群的逃逸大相径庭的方向跑去。身后的领地狗群远远近近地跟了过去,那些藏獒是知道獒王为什么改变方向的,它们也闻到了西北风送来的消息。
只有只藏獒没有跟着领地狗群改变方向往回跑,那就是小公獒摄命霹雳王。它仍然追撵着狼群,獒王立刻由它自己的吠叫做了回答:它们要兵分两路了。
分工瞬间完成:獒王冈日森格带着大力王徒钦甲保等二十多只奔跑和打斗俱佳的藏獒,继续追杀多猕狼群和上阿妈狼群,直到把它们赶进昂拉雪山;大灰獒江秋帮群则带领大部分领地狗,去救援寄宿学校。
有群野兽正在朝这边跑来,转眼就近了,都可以看到它们沿着膨胀起来的硬地面扭曲奔跑的姿影了。它们是黑耳朵头狼率领的狼群。它们来就直奔帐房,闻出十二个孩子还在里面,就把帐房挤挤蹭蹭地围住了。断尾头狼叫着,率领自己的狼群扑了过去。
帐房南面的狼群里,命主敌鬼烂了屁股,裂了胯骨,疼痛得都走不成路了,却还在那里用嗥叫指挥着它的狼群。围绕多吉来吧的所有狼都朝着帐房跑去。
多吉来吧睁开了眼睛,骨碌转,看到身边没有匹狼,便站了起来。它张着大嘴,龇着虎牙,喷吐着由杀性分泌而出的野兽的黏液,奓着鲜血的重量压不倒的头毛鬃毛和身毛,旁若无狼地走了过去。这时候它并不主动出击,只是用它的磅礴气势它的熊姿虎威震慑着群狼,它高昂着大头,微闭了眼睛,似乎根本就不屑于瞅狼群眼,只用身惊心动魄的创伤和依然滴沥不止的鲜血蔑视着狼群,健步走了过去。狼群让开了,按照多吉来吧的意志给它让开了条通往帐房门口的路。
多吉来吧跑进了帐房,卧在了饿得没有点热量和力气的平措赤烈身边。
狼群趴在帐房上,用利牙撕咬着牛毛擀制的帐壁帐顶,撕咬着支撑帐房的几根木杆。
帐房烂了,接着就塌了,密密麻麻的狼影乌云般覆盖过去。
小母獒卓嘎带着父亲躲闪着虚浮陷人的雪坑雪洼,顺利来到了碉房山最高处的西结古寺。父亲来到照壁似的嘛呢石经墙前,聆听着从片参差错落的寺院殿堂上面传来的胜乐吉祥铃的声音,赶紧趴倒在匀净的积雪中,连磕了好几个等身长头。
父亲磕了头,绕过嘛呢石经墙,来到自己曾经住过的僧舍前,推开门看到里面没有人,便走向了经幡猎猎的大经堂。大经堂里还是没有人,也没有盏点亮的酥油灯,黑乎乎地空旷着,似乎连沿墙周的七世佛五方佛八大菩萨都灭灯走人了。
寺里的佛爷喇嘛们包括藏医尕宇陀和铁棒喇嘛藏扎西七天前就分散到草原上救苦救难去了,为了在大雪原上找到受困的牧民,他们带走了所有的寺院狗,也带走了大部分吃的和烧的,只给留守寺院的几个佛爷喇嘛留下了三天的食物。如今三天的食物已经吃干喝光,可是预期中早就应该走开的雪灾不仅不走,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父亲抱着小母獒卓嘎匆匆离去。
丹增活佛这个时候跪了下来,用种谁也没有听到过的声腔,悲切忧戚地喊起来,喊着,他哭起来,个早已超越了俗世情感的佛爷,个以护渡众生灵魂为己任的高僧,在大雪灾的日子里,面对他就要把火烧掉的明王圣殿和那些木质的明王神像,失声痛哭。
还是小母獒卓嘎在前面带路,他们沿着来时的方向,朝山下走去。突然父亲摔到了,小母獒卓嘎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从后面口咬住了他的衣服,蹬直了四条腿,使劲往后拽着。
幸好碉房山的路是“之”字形的,父亲滑到下面的路上就停住了。
前面是座碉房,碉房的白墙上原来糊满了黑牛粪,现在牛粪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了几面和雪色样干净的白墙,但在父亲的语言里,它仍然是西结古工作委员会的牛粪碉房。
父亲知道,西工委的班玛多吉主任和两个工作人员半个月前就离开西结古草原去了州府。
小母獒卓嘎经过牛粪碉房下面的马圈,沿着石阶走到了人居前,冲着厚实的门,又是用头顶,又是用爪子抠。父亲用手拨拉着石阶上的积雪,几乎是爬着走了上去,发现门是上了锁的,父亲先是用手掰,冻僵了的手使不出力气来,只好用脚踹,冬天的铜是松脆的,踹着踹着锁齿就断了。小母獒卓嘎抢先跑了进去,径直扑向了灶火旁边装着糌粑的木头匣子,然后激动地回过头来,冲着父亲“汪汪汪”地呼唤着。父亲用同样激动的声音问道:“真的有吃的呀”扑过去,哗的下打开了木头匣子。
糌粑啊,香喷喷的糌粑,居然还有半匣子。父亲和小母獒卓嘎都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都有种把头埋进木头匣子里猛舔阵的欲望。但是谁也没有这样做,他知道这糌粑自己是不能全部带走的。他又把木头匣子放下,到处翻了翻,找出个装酥油的羊皮口袋,用只埋在糌粑里的木碗把糌粑分开了,羊皮口袋里是多的,木头匣子里是少的,少的自己带走,多的送给西结古寺,父亲蹲下来,搂着小母獒卓嘎,羊皮口袋放到它面前,指了指山上面,山上面什么也看不见,整个寺院都处在雪罩雾锁之中。小卓嘎好像懂了,口叼起了羊皮口袋。父亲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它,直到它消失在雪雾中,才毅然回身,抱着装糌粑的木头匣子,踏雪而去。
父亲没走多远就离开了路,他想顺着雪坡滑下去,滑下去就是野驴河边,比走路快多了。他坐在地上,朝下轻轻移动了几米,然后就飞快地滑起来。突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改变了滑翔的路线,来到面前的不是野驴河边平整的滩头,而是个巨大的看不见底的雪坑。他来不及刹住自己,“哎哟”声,便头栽了下去。
已经晚了,来不及援救了,獒王冈日森格带着领地狗群风驰而来,刻不停,几乎累死
在路上,但还是晚了,帐房已经坍塌,死亡已经发生,狼影已经散去。
多吉来吧还活着,它活着是因为狼群还没有来得及咬死它,獒王冈日森格和领地狗群就奔腾而来了。狼群仓皇而逃,它们咬死了十个孩子,来不及吃掉,就夺路而去了。它们没有咬死达娃,达娃正在发烧,而它们是不吃发烧的人和动物的,但不知为什么,狼群也没有咬死平措赤烈,平措赤烈是惟个没有发烧而毫发未损的人。
平措赤烈坐在血泊中瑟瑟发抖,他被疯狂的狼群咬死同伴的情形吓傻了,到处都是帐房的碎片,被咬死的十个孩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獒王冈日森格个个地看着死去的孩子,不断地抽搐着。
多吉来吧知道自己还活着,也知道獒王带着领地狗群来到了这里。但它就是不睁开眼睛,它觉得自己是该死的,那么多孩子被狼咬死了,自己还活着干什么。它闭着眼睛,直闭着在血水里浸泡着的眼睛。
獒王冈日森格甩着眼泪,四处走动着,好像是在视察战场,清点狼尸,多吉来吧竟然杀死了这么多狼,十五匹,二十匹,那边还有五六匹。它边数边走,渐渐离开了寄宿学校,沿着狼群逃遁的路线,咬牙切齿地走了过去。
狼群知道,有仇必报的獒王必然会带着领地狗群追撵而来,就把逃跑的路线引向了野驴河以南的烟障挂,那儿是雪线描绘四季的地方,是雪豹群居的王国,那儿有条迷宫似的屋脊宝瓶沟,狼群惟能够逃脱复仇的办法,就是自己藏进沟里,而让雪豹出面迎战领地狗群。
烟障挂已是遥遥在望,狼群放慢了移动的速度,渐渐停了下来。
獒王冈日森格和它的领地狗群已经看到烟障挂了。烟气让冈日森格蓦然明白,它们已经进入了个危机四伏的地方。獒王抖了抖浑身金黄色的獒毛,威武雄壮地朝前走去。它要行动了,要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让雪豹代替领地狗群去为西结古草原死去的孩子报仇雪恨了。
领地狗群转眼离去了,平措赤烈依然枯坐在血泊中,他已经不再发抖,傻呆呆的脸上渐渐有了表情,那是悲戚,是喷涌的眼泪糊在脸上的痛苦和惊悸。狼崽这时睁开了眼睛,发现搂着它的那双手已经离开它,正在把把地揩着眼泪,便悄悄地挺起身子,小心翼翼地爬出了平措赤烈的怀抱,又爬到了他身后,飞快地跑了。
狼崽口气跑出去了两百米,发现不远处的雪丘上突然冒出了双眼睛正在牢牢地盯着它,那是双狼眼,狼崽浑身阵哆嗦,惊怕地转身就走。
雪丘动荡着,银装纷纷散落,狼站了起来,用种喑哑短促的声音叫住了狼崽。狼崽这才看清楚,它就是那匹名叫命主敌鬼的头狼,也是匹分餐了它的义母独眼母狼的狼,它吓得连连后退,朝着野驴河上游的方向走去,命主敌鬼跟上了它。它们前后慢腾腾地走着。狼崽虽然害怕跟它在起,但又觉得自己个人走路也会害怕害怕孤独,更害怕别的野兽,就不时地停下来,等着瘸拐的命主敌鬼。命主敌鬼对它很客气,每次看它停下来等自己,就殷勤地点点头,全然没有了头狼那种悍然霸道的样子,这让幼稚的狼崽感到舒服,心里的害怕慢慢消散了。
狼崽是食物,而且是惟的食物。命主敌鬼知道自己伤势很重,已经失去了捕猎的能力,如果不能想办法把食物骗到自己嘴边,就只能饿死了。
它们继续互相靠近着,距离只剩下微不足道的几寸了。狼崽还不知道,自己在命主敌鬼眼里早就不是匹狼崽,而是堆嫩生生的鲜肉了。
小母獒卓嘎其实已经很累很累了,离开父亲的视线它就放下了羊皮口袋。它坐在地上喘息着,直到力气重新回来,才又叼起羊皮口袋朝碉房山上走去。
到达西结古寺了。这时候,它已经累得挺不起腰来,趴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息着,似乎再也起不来了。就要黑下去的天色里,老喇嘛顿嘎蹲下身子爱怜地摸了摸它,又捧起羊皮口袋闻了闻,惊叫声:“糌粑。”起身走向了丹增活佛。
丹增活佛直在念经,他看了眼老喇嘛顿嘎捧在手里的羊皮口袋,又回头看了看肚皮贴着地面趴展在地上的小母獒卓嘎,马上意识到是父亲把牛粪碉房里西工委的食物送来了,指了指明王殿的后面,挥了挥手。
牧民们涌出了洞口,每个人只是撮了点点,放在嘴里塞了塞牙缝,就把剩余的糌粑送回来了。丹增活佛撮撮地抓出糌粑,均匀地分给了所有的牧民,也分给了五个老喇嘛。
分到最后,羊皮口袋里还剩差不多把糌粑,丹增活佛拿着它走向了趴卧在明王殿门口的小母獒卓嘎。
牧民贡巴饶赛揪住羊皮口袋要去祭祀山神以及地狱饿鬼食童大哭和护狼神瓦恰的,带着羊皮口袋里差不多只有把的糌粑,匆匆离开了那里。
小母獒卓嘎望着贡巴饶赛,先是有点惊讶,接着就很失望。它年纪太小,还不能完全理解人的行为,心想你们所有人都吃到了糌粑,为什么就不能给我吃口呢小母獒卓嘎委屈地哭了,呜呜呜地哭了。
股寒烈的风呼呼地吹来。丹增活佛生怕沾在手上的糌粑被风吹掉,举到嘴边,伸出舌头仔仔细细舔着,舔着舔着就僵住了,就像尊泥佛那样被塑造在那里动不动了,而且脖子是歪着的,耳朵是斜着的,眼睛是朝上翻着的,副想抽筋又抽不起来的样子。
着火了,明王殿里着火了。
火焰忽忽地升腾着,高了,高了。丹增活佛退出了明王殿,张开双臂拦住了扑过来要去救火的牧民和喇嘛:“走开,走开,小心烧坏了你们。”
顿嘎扑通声跪下说:“可是佛爷,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丹增活佛说:“地上没有火,天上看不到,白茫茫片的草原,哪儿有人有牲畜啊我们没有牛粪,没有柴草,没有燔烟,也没有点灯的酥油,我们拿什么点火呢”老喇嘛顿嘎说:“就是非要点火,也不能点着明王殿哪。”丹增活佛说:“我们只能点着明王殿,明王殿是离西结古寺建筑群最远的个殿。”
碉房山上片火红,笼罩大地的无边夜色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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