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念叹了一声,苦恼的模样:“只是本王妃不知道,本王妃的脸这么风行,一个两个都顶着这张脸。”眉头一凝,僵冷了容颜,嘴角一抹淡淡的冷笑,“怎么?觉得满大街都是瞎子?还是觉得本王妃脾气好?”
淡淡嗓音,温雅的容颜,嗪笑的眸子。容浅念要杀人之前,便是这般模样。
顿时,便杀气腾腾。
地上的女子浑身一怵,叩首:“王、王妃饶命。”牙关颤得厉害,吐字都无法伶俐。
容浅念嘴角扯了个大大的笑:“饶命啊。”拍拍女子冷汗淋漓的脸,眸子弯弯的,倒是和善的样子,“那就看你乖不乖喽。”
女子浑身颤得厉害,终归不敢抬头,伏在地上哆嗦:“是一位姑娘让我戴着这面具,不止我,好些个姑娘都戴了,她说,戴到明日便可,到时——”顿了顿,稍稍抬眸,撞见女子含笑的丹凤眼,一怵,立马俯首,更哆嗦了,“到时会给我们一笔银子,让我后生无忧。”
“人在哪?”
盛光下,邪邪挑起的眼,越发阴冷了。
“不、不知道。”女子身子一软,额上全是冷汗,浸白了那张像了七八分的脸。
“这就没了?”容浅念蹙着眉,却是笑了笑,温水般的嗓音,直叫人毛骨悚然。
这萧索里,没有硝烟,没有血腥,这是这冷森越发肆意。
“王妃饶命,王妃饶命。”衣衫褴褛的女子趴在地上,不断叩首,额间微微有些血丝,“王妃饶命。”
“饶命啊。”容浅念端着下巴思索着,斜睨着地上的女子,道,“好啊。”眸中漾开涟漪,不辨喜怒,伸手拍了拍女子的背,“放心,本王妃不是很喜欢杀人。”
嗯,这倒是事实。容九啊,一般不直接杀了,只是这折磨人的法子嘛,倒是层出不穷。
话音一转:“不过——”
果然,有后话。
地上的姑娘脸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了,僵硬得完全半死状态。
容浅念缓缓接着话,温水细语的调子:“本王妃很不喜欢有人顶着本王妃的脸呢,尤其今晚,本王妃心头就好像堵着什么似的,你说,你是不是该替本王妃排解排解?若是,这心火消不去,没准本王妃就想杀人了呢。”
排解排解?
如何排解?
身后,一干容妖孽寨子里的人,见惯了各种手段的她们都有些毛骨悚然。
容浅念对着女子的眼,随意轻松的调子:“扒了吧。”
冷冷的气息吐在女子刷白的脸上,女子缓缓抬起手,微微颤颤的。
忽然,凉凉指尖抓住女子的手。
容浅念浅浅一勾唇角:“哦,不是人皮面具,”手指一指,轻缓的两个字,毫无起伏,“是脸。”
女子一个虚软,趴在了地上,浑身动不了,一双眸子惊恐在放大。
“求、求求王妃,不要,不要!”
这破旧的城隍里,女子嘶喊,大叫,火光下,女子端着丹凤眼,冷冷看着,眸子一挑,身后,十二颔首,上前,走向女子。
“不要!”
女子大叫,挣扎,自始至终,十二面无表情,掏出药,打开瓶塞,冷冷睃着女子,不过一眼。
“不,啊——”
容浅念按着女子扭动的肩,安抚的语气,轻轻地:“别怕,不疼的,你就眨一下眼,这脸皮自己就掉下来了。”
这含笑的话语刚落,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伴随着皮肤腐蚀的嘶嘶抽声。
女子身子一软,昏死过去,血丝,这才一点一点渗出,那张皮相,缓缓脱落,掉在地上。
容浅念俯身,素白的手指拾起,竟未沾丁点血腥,她对着光,细细看着:“魈魂窟正好缺了一张人皮仕女图。”
这便是容九,她啊,不喜欢杀人呢,她啊,叫人生不如死之时,会浅笑着。那一双素手,即便不沾血腥,也能拿捏人生死,或者不生不死。
身后,几双眼,缓缓都沉了。
多久,这个女子没有如此叫人生寒了。
起身,她理了理红色的衣襟,侧脸,隐在兜帽下,她轻声道:“一个,都不要漏了。”
话后,踩着优雅的步子,走进了黑暗。
今夜,京都大抵要血色弥漫了。
这世间,这样的女子一个足矣,多一张面皮,那也是杀戮。
已是子夜,椒兰殿外,三更声响,殿外,女子踩着月光缓缓走来,白色的衣衫,缓缓地摇摆。
“十一。”
白衣翩翩,门口,男子沐了月光,站得笔直,兴许等了多时,衣襟染了些风尘。
女子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眸子莹润的,温婉极了,她缓缓走近。
“我回来了。”
月光下,一张娟秀的脸,五官精致,丹凤眼太温柔,少了几分棱角。
萧殁唇角微微一沉,绝色的容颜却美得华丽。
他道:“我一直在等你。”
一步一步,女子走进了殿中,殿外的月光,照着椒兰殿的门匾,有些冷幽。
三更过后,
宫门口,马蹄哒哒,有些急促。
守城的侍卫大喝一声:“何人!”
马车缓下速度,昏昏暗暗的光,看不见驾车之人,道:“椒兰殿。”
是个女子。
守卫微微怔了一个晃神的功夫,提着剑上前询问:“可有腰牌?”
“哦,你确定?”十三嘴角一拉,笑得皓齿森冷,“你这里坐得可是殁王妃。”
这带笑的话,总带着那么几分威胁,几分慑人。守卫男子背脊发凉,声音有些发紧:“属、属下奉、奉命行事。”
十三懒得迂回,大喊一句:“让开,我家王妃累了。”哼笑一句,冷森森的,“拦路的,找死吗?”
那守卫男子怵了,愣在那里,额头冒汗,手脚打颤。
这时,森然静默里传出女子清脆灵动的嗓音:“十三。”
车帘拉开,露出一角,车外只能窥见一双素白的绣鞋,还有一方大红的衣襟。
这空气,倒是冷了又冷。
“小姐好生坐着,我来便可以。”
这个彪悍的丫头。
“怎生如此粗鲁,吓坏了守城的大哥可就不好了。”马车里,女子似笑非笑着,邪气的嗓音倒听不出一丝渗人,又道,“叫人听到了还以为本王妃的椒兰殿里全是些野蛮子呢,本王妃素来仁义,着实不喜被指着骂作妖妃。”
十三嘴角一抽,默了。
守卫男子一听,额角汗毛都竖起来了,不敢再耽搁,对着城门喊着:“快开城门。”
马车里女子似乎轻笑了一声,马蹄踏起。
“王、王妃慢走。”守卫抱剑伏地,连额上的汗都没工夫擦。
然,细细的风拂过,车帘骤然全部撩开,露出一张嗪笑的脸,眼角溢出了满满的笑,嘴角一扯,大大的弧度勾起的全是戏谑。
“哦,刚才你说奉命行事,以后可别忘了,”容浅念眯了眯眸子,“这在风清皇宫,是谁说了算,要奉谁的命。”
这宫中谁说了算?
嗯,椒兰殿,殁王妃。
守卫男子脚下一颤,伏地低了好几分,头沉沉埋着:“属、属下谨记王妃教诲。”
宫灯下,女子笑靥好看,眨眨眼:“乖乖哒。”
乖乖哒?
守卫男子心头冒冷汗,娘哟,太渗人了。
马车,这才缓缓进了宫门。
身后,一群守卫伏地:“恭送王妃大架!”
这菩萨,可算是送走了,就差三跪九叩了,守城的那位老兄半天起不来,伏在地方。
身边的兄弟道了一声:“人都走远了。”
男人腿软,抹了一把冷汗:“快,扶我一把。”双腿打着颤,扶着人这才站起来,长嘘一口气,“吓死老子了。”
“以后识相点,椒兰殿的马车你也敢拦,找死不成。”那兄弟掩着嘴,低声道,“皇上能惹,这妖妃能招吗?”
整个风清,就这位主子最招不得了。
男人白着张脸,半天才惊魂普定:“刚才那位真是殁王妃?”
身侧人捅了一胳膊肘:“吓傻了吧你。整个风清,除了椒兰殿的殁王妃,哪个有那一身妖气?往哪一摆,那一开嗓子,不杀死你,也能渗死你。”眉毛跳了跳,“邪气滴哟,足足是像极了妖妃。”
一干人,各自打了个寒颤。
守城门的男人拍拍脑袋:“那之前那个呢?”
“什么之前那个?”
男人脸一惨:“完了!”身子一软,冷汗淋漓,口齿打结,“有两、两个殁王妃。”
“什么两个殁王妃!”
“之前,进去过一个,长得,”男人打怵,“一、一模一样。”
月色洒了一地,椒兰殿外,风吹着宫灯,人影轻晃。石子路上,女子提着红色的衣摆,猫着步子,眼眸儿灵动地转着。
这模样,真真像极了偷儿。
风吹的静默里,忽然声响:“十一。”
妈呀,逮了个正着!
猫步一顿,容浅念拂了拂裙摆,抬头,嘿嘿一笑:“你是守着这里逮我吗?”眉眼儿转啊转,甚是狡邪。
隔着曲折的石子路,萧殁依着殿前的假山,灯下,浅浅地笑:“嗯,逮你这个不安生的女人。”
“相公。”她站在原地不动,张开手,软软的声音,“我累了。”
她极少如此撒娇,却是次次手到擒来。
踏着满地的月色,他缓缓走来,将她揽入怀里,她轻笑出声,蹭着他心口不安生。
“别动。”呼吸浅浅,凉凉地喷在女子耳际,萧殁轻言细语,“让我抱一会儿。”
容浅念乖乖不动,抬头,月色融在眼里。
“什么时候醒的?”
“没有抱着你,一直没睡着。”
他嗓音沉闷,竟似有些孩子气,惹得她笑出了声,踮着脚凑上去亲了亲他的耳垂,问:“那你怎么不拦我?”
耳垂痒痒的,怀里的女子甚是挠人,竟是闹得他心猿意马的,抬眸,有些怔然:“因为那迷人散是你下的。”他似笑,牵着她踩着石子路,“我这身子能抵得过那迷人散,只是我哪里敌不过你。”
这醉人的话,若是平日里,容浅念怕是定要借着醉意,好好撒一通酒疯,眼下,她却怔怔看着萧殁,敛了笑,语气少了几分玩味,她问:“敌不过我?”刻意地扬起头,凑近脸,“还是我这张脸?”
凑得进了,她在他微蓝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满满都是她。
嗯,是她的脸。
随即,她蹙起了眉。
这姑娘,竟也玩起了庸人自扰。
萧殁微微笑着,指尖落在她眉间,轻揉着:“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你。”他微微俯身,细细看着她的脸,道,“我也只容许一张这样的脸。”
嗯,世间男儿多看脸,不过她容浅念的男人嘛,自然只看她,不止脸,要、要……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看!
容浅念这才笑了,乖乖张开手,任萧殁解了她的披风,然后是外裳。
“乖,睡会儿,折腾了一夜。”
亲了亲她的唇,他将她放进锦被里,掖了掖被角,俯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拂着她垂下床沿的发。
大抵真是倦了,睫毛扑扇了几下就合上了,不大一会儿,她忽然睁开眼,扎进枕头里,嗅了嗅,抬头:“逸遥,我闻到了。”
“嗯?”
容浅念侧身,对着萧殁,抽了抽鼻子,一本正经地说:“这张床榻上,有别的女人的气息。”
嗯,是脂粉味,容姑娘甚是不喜的玩意。
萧殁捧着她的下巴,倒是笑着看她:“还有呢?”
她用鼻子拱了拱萧殁的手,用了嗅了嗅,眉头一皱:“血的味道。”
很淡很淡的血色气息,大抵是刻意抹去过,弥留着若有若无的腥味。
她啊,对血,太敏感。
“被子换过了,大抵是流苏帐的缘故。”指尖拂着她鼻尖,他低头,亲了亲,“鼻子真灵。”
能不灵吗?闻了那么多。
容浅念蹭了蹭痒痒的鼻子,伸出手指凑到萧殁跟前:“闻闻,我的手也沾了这个味道,洗都洗不掉。”
语气,有淡淡的抱怨,些许委屈,露了几分小女儿的姿态。
她啊,没有质问,没有怀疑,没有任何的胡思乱想,倒和他论起了着血腥的味道。
这个女子,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总能在不经意地挠在人的心坎上,拿捏住嘴软的那一处。
萧殁失笑,握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一根一根亲着,有淡淡血腥。
“整整十六张。”
她不问,他也只是听着她轻声的碎碎念。
“逸遥,今夜,我剥了十六个女子的脸,完完整整的十六张,大抵能够做成一张百凤朝凰的仕女图了。”
生生剥人皮相,世间有几个女子敢,她如何能如此风轻云淡,好似家常。
到底,要沾染多少次,才能对血腥如此灵敏,到底要多心狠手辣,才能习以为常。
她一定有一段记忆,里面的一幕一幕,他都是空白的。这只猫儿啊,挠着他的心,又麻又痒,却挠不到那一处柔软,生生叫他疼了又疼。
她抬头:“还差一个。”笑了笑,她用力嗅了嗅了那淡淡脂粉中的血腥。
还差一个啊,那个最该被剥皮抽筋的了,敢在她容浅念的床榻上留下脂粉,敢让她容浅念的男人染了血腥。
“那张脸与你太像了。”他抬手,一寸一寸拂过她的脸,“叫我如何下得去手。”
她笑了笑。
那便她来下手吧……
“真像呢。”
一声似笑的戏谑,回音荡开。
灯火照不进的昏暗里,阴凉得叫人毛骨悚然,唯有凹凸的墙壁上,悬了一盏微弱的油灯,照着铁链森冷。
叮——
铁链摩擦出刺响,铁锈染了红,缠缠绕绕着,穿进了琵琶骨,卷着女子衣襟,鲜红得瞧不出一点原来的痕迹。
一点幽光下,女子结痂的睫毛颤动,缓缓掀开,血色的衣,纸白的脸,涣散的眸子猝然凝成灼光。
干裂的唇张合着,女子嗓音干哑:“容九。”
“可惜。”她着了一身白裙,不染纤尘,绣鞋踩了一地铁链,那阴冷的墙壁,那悬挂的刑具,那般森人,却恍然成了她的背景,幽暗的烛光,她眸子竟灼灼发亮,挑着淡淡笑意,缓缓走近了,唇角轻谩,道,“可惜了,一睁开眼,糟蹋了老娘的花容月貌。”
她端着一双邪魅的丹凤眼,细细瞧着。
嗯,这张脸,倒是像极了,若是闭上眼,大抵能以假乱真了。
“不像吗?”被穿了琵琶骨,女子扯扯唇,疼得龇牙咧嘴,嗓音越发像从喉间嘶磨出来的,“我学了很久呢,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你笑时,嘴角要上扬三分,眼角拉长,弯弯的挑起,怒时,会眯着眸,勾着唇角,语调就会越发轻扬。”
容浅念听了,浅浅笑了。
诚如善水所说,嘴角要上扬三分,眼角拉长,弯弯地挑起。
敛了敛笑意,她才开口:“那个老妖婆倒是教得仔细。”抱着手,她仰着下巴,倒像玩笑,“来,给爷笑一个,看你学了个几分像。”
钉在墙上的女子微微动作,疼得眉头紧皱,拉扯着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笑?被穿了琵琶骨,被铁链钉进墙壁,如何笑?
椒兰殿的地牢,那是地狱呢。
“子夜三更。”一开口,阴阳怪调的,女子脸很僵,笑着,扯得脸上肌肉有些诡异,“我穿着你绣鞋,进了椒兰殿,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字一字在这密不透风的阴暗里回荡,越发鬼魅得森冷。
倒是那一盏烛火下的女子言笑晏晏:“善水美人想说什么呢?”唇角一拉,“三更半夜孤男寡女,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眯了眯眸子,勾着唇角。
如此模样,她曾学了多时,这啊,是恼了呢。善水扬起唇,无动于衷一般,唯有那拽着铁链的指尖越发掐进皮肉:“你觉得呢?”
哟,挑拨离间?反间计啊!诶,椒兰殿的刑具还是不够狠啊。
“发生了什么啊?”容浅念一声浅浅的笑溢出唇角,眉间淌着徐徐流光,微微一凝,睃着满身沐血的女子,她含笑,“你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还是太看不起我容九了?”
嗤笑一声,她一脚踢了铁链。
善水龇牙咧嘴,容浅念笑了有笑。
善水咬着牙,干裂的唇抿出丝丝血迹:“你信他?”
对面女子漫不经心着,踩着脚下的铁链玩,随口回着:“我信我容九挑男人的眼光。”她抬了抬眸子,环抱着双手,端着一双戏谑的眼斜睨着,似有若无地点头,“嗯,更相信本王妃绝代风华,举世无双,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学得来的。”
“你来讽刺我?”一双丹凤眼,死死睃着光影里的女子,猝成两道火光。
“啧啧啧。”容浅念摇摇头,“老妖婆教你都忘了?本王妃生气的时候有这么丑吗?”
那相似了几分的脸扭曲了一般,纸白纸白的。
容浅念撇了一眼那张脸,着实碍眼,转了转眸子:“讽刺你?”她耸耸肩,眼角一挑,语调上扬,“本王妃有那么无聊吗?我来告诉你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好让你瞑目。”
骤然,善水抬起了丹凤眼。
火光下,几乎一模一样的眼,一双猝火,一双含笑,一个狰狞,一个慵懒。
九分像的脸,也不是那么相似了。
“你说,为何你学了这么久,却未能骗得他一眼?”容浅念下巴扬起,吐气如兰,“知道错在哪吗?”
究竟错在哪……
那狰狞脸孔下的丹凤眼融成一团死寂。
子夜时,她学着那女子的模样,自以为天衣无缝。
“我回来了。”
隔着半近不近的距离,因着背着光,她看不见殿门前那人的脸,唯有声音沉沉的:“我一直在等你。”
提着白色的裙摆,毫无半分闺秀气的脚步,她还是学得入木三分,走到男子视线里,软软地问:“等我做什么?”
沐着暗光的脸抬起,侧脸僵冷。
他的蓝瞳,不若他看着那个女子,竟无半分温柔,心,微微怵了一下,
萧殁道:“等你归还不属于你的东西。”他的瞳子,古墨一般,黑沉得毫无倒影,视线,这才缓缓落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你怎么要的起。”
丝丝寒意从四面八方而来,全是杀气,是沐了冰霜的寒。
她失笑:“我猜到骗不了久时,只是猜不到竟一眼都没能骗过你。”
这张雕琢了那么久的脸,一刀一针,鬼斧神工,何以不像?何以不能惑他一眼?
她抬起脸:“这张脸不像吗?”
片刻沉默,萧殁凝着她的脸,似乎晃神了。
还是像的吧。
久久,萧殁启唇,淡淡无痕:“若剥了你这张脸,太像了,我许是下不去手。若是留着,她该生气了。”
还是那个女子,他眼里,便只有一个容九,即便在相似的脸,却不能乱他一丝一毫。
“为何一眼都不行?”她艰涩的开口,已然忘却了善水的声音,嗓子干哑的疼,断断是不像的吧。
他怎么回的?
他扬起手,袖摆缭乱,笼了一身内力,淡淡光华,竟是绝美,
落手,只一招,懒于迂回,翻了屏风,裂了流苏,她重重跌在床榻上,一口血染红了白色锦帐。
血色弥漫里,他一袭白衣背着窗外的月,绝美容颜竟也阴鸷极了,唇启:“这世间,只有一个容九。”丝毫不染纤尘的眸,冰凉冰凉,“你不是她。”
为何?不能骗得一眼……
铁链纠缠,善水挣扎,撕扯,她死死看着眼前含笑的女子,嘶喊:“到底错在哪里?”
“错在,你不是容九。”
容浅念笑了,音容笑貌,都是那般熟悉,她学了千百遍。
他们,是同样的答案呢。原来,假,真的不能乱真。
容九说话时,眉飞色舞,就像现在,她恣意得每一个表情都是张扬的:“气息,眼神,音容笑貌,就算一根头发丝,也学不来我。你能学我勾唇,能学我挑眉,能学我喜怒,能学我看萧殁的眼神吗?”哦,原来容浅念谈起萧殁,眉毛是弯的,眸子是亮的,毫无半分痴缠,却干净澈亮,嗓音清幽,如此不羁,“这世间大抵只有我容九一人,看他时不带一分痴迷,因为那是我的男人,我的所属,我不需要痴迷,我可抱,可以亲,可以做一切我为所欲为的事,我从来不用仰望他,因为他只有在看我时会低头。”
他只有再看我时会低头……
是啊,她为武林第一美女,仰望了他三年,他从未俯下头,甚至是眸子也不曾。
容浅念笑着,如此洋洋得意:“这样的容九,你学的来吗?”
没有情深,没有相许,她怎么学得来这个女子的自信、她的肆意恣狂?
善水惨笑凄楚,无声。
“哦。”她眸子一溜,灵气极了,笑意鲜活了她一汪眼眸,“还错在,我家男人,独独偏爱我这样一个容九。”
是啊,世间万千女子,千姿百态、千娇百媚比比皆是,偏偏唯有容九得了上容公子钟情。
她如此本事,谁学得来。
“呵。”善水惨笑一声,“原来这剔骨剜肉之苦,我白受了。”敛了眸子,无力耷拉着,入目了一身的血色,她微微动作,撕扯得疼痛,扯扯唇,笑得牵强,“不过也好,他终究是喜欢这张脸的,我一身伤,无一寸完好,独独这张脸,没有一点伤痕,至少上容他舍不得这张脸。”
容浅念眸子骤然一凝,抬眼,将女子融在一汪冷冰里。眸间女子穿了琵琶骨,钉了肩胛,染了一身的血污,一身累累伤痕无一处完好,独独那张似极了的脸,毫无一点折损。
她家男人,对着她的脸,下不去手呢。
罢了!容浅念扬起手,借着烛火细细看着,莹白无垢,不知道沾了血又会如何。
抬眸,她道:“所以,我就更容不得了,我家男人对着我的脸下不去刀子,我可是不手软哦。”她端着眼,细细凝着女子的脸,“嗯,这得挨多少刀才能雕出我容九的脸。”踩着缓缓的步子,她走近,睨得越发仔细,“现在又要多少刀,我才能把你的脸皮一点一点片下来。”
如此音容笑貌,却如此杀气森然。
这才是容九,含笑的狠辣,谁都学不来。
“你要干什么?”退无可退,她拉扯着铁链后倾,四肢百骸里都渗进一股寒意。
她未言,端着眼,细细看着挂在墙上的刑具,似乎思考。
半响,她转眸,还是含笑的眼:“我要让你尝尝五脏六腑溃烂的痛楚。”
瞳孔放大,铁链撕扯着刺耳的声响,然,钉在墙上的女子,退无可退。
素手擒了一把森白的匕首,一步一步,走得极缓:“我啊,要你将我家凤歌儿受过的苦,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刀光一闪,夺目,顿时,血色妖娆。
“啊!”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大抵传出了椒兰殿,荡在整个风清皇宫。
“砰!”
铁门撞开,昏暗的地牢里,漏进缕缕火光。
容浅念骤然回眸,望进了一双蓝瞳,极美的眸子,不再淡泊无痕,乱得那样惊人。
“十一。”他眸光怔了,望着烛火下的女子,她一身白裙,染了斑斑点点的红色,血,顺着指尖,一滴一滴淌着,眸中,是染血的红,冷得好似千年不暮的雪,她直直站着,伸手墙壁上,是血肉模糊的一团,整张脸,面目全非,汩汩而流的血,淌了一地。
她笑着,眸子渐进褪去了红:“你不乖,我说了不让你进来的。”
眼前忽然有些恍惚,她揉揉眉间,身子一轻,便撞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鼻尖,是熟悉的气息:“你若不想留她,便是凌迟,我也能一刀一刀帮你剜。”凉凉的手拂过她的脸,细细擦着她脸上的血渍,又牵起她的手,一遍一遍擦着,不然责怨,语气终归是软得不像话,“怎么不听话呢,这手如何洗得干净?”
容浅念眨眨眼:“我不是怕你对我的脸手软吗?”睫毛忽闪忽闪,颤了颤,她眉头紧蹙,“逸遥,是她的血太腥了吗?”
萧殁脸色微微一凝,细细看着怀里的女子。
容浅念揉揉眉:“我晕。”
两个字落,身子一软,倒在了萧殁怀里,耳边,隐约的喊声:“十一!”
------题外话------
今天多更点,补偿昨天的,妞,猜猜,为毛小九会晕啊
第一百四十章
容浅念揉揉眉:“我晕。”
两个字落,身子一软,倒在了萧殁怀里,耳边,隐约的喊声:“十一!”
喊声,如此慌张,大抵二十多载,从未有过如此,好似天崩地裂。慌乱得抱不紧她,几次都握不住她的脉络,瓷白的指尖,颤抖得厉害。
蓝瞳深沉未见一丝起伏,半天,缓缓褪去深色,蹙起的眉,渐进疏开,柔了冷峻的侧脸,唇角缓缓扬起,他俯身,凑近她耳边。
他说:你吓死我了。
他说:还好……
他转身,不染尘灰的袖摆轻拂,岩石台上的刑具落了一地,俯身,抱起昏睡的女子,放在青釉色的岩石之上,解了披风,细细替她系好。
“乖乖睡一会儿”萧殁伸手,拂着她微凉的脸侧,“你想做的,我来替你。”
俯身,亲吻她的唇,抬眸,骤然阴鸷,望着墙壁那一处血肉模糊,启唇,极轻缓的语调:“为什么要让她难过?我都舍不得她,你怎么敢?”
钉在墙壁里的女子,意识早已涣散,唯有一双瞳孔,放大着,融了满眼的血丝,张张嘴,脸上,嘴里,都是汩汩而流的血,那张脸,左边纵横交错,一刀一刀,血肉翻涌,然,右边完好。
要多少刀呢?一刀一刀片下女子的脸。
哦,便是差了右边的十三刀。
他俯身,拾起那女子握过的匕首,用未染污垢的袖摆,一遍一遍擦着匕首,缓缓抬眸,一汪冰寒的蓝色,如此慑人:“雪域有种刑法你可知道?一刀一刀剜肉剔骨,不伤及命脉,可以活三天,无一处致命,活活痛死。”
他唇角微扬,似在笑。
女子扯扯唇,苦笑,左脸,血流不止。
原来,这两人那么相似,他们真真相配,狠辣时,都会微微含笑,好似随意。
一步一步,他缓缓走来,白色的袖摆染了血迹,烛光下,晕染成一朵妖娆的花,匕首对着女子的脸,细细端详:“便先从脸开始吧。”
瞳孔铮铮,女子张张唇,语不成调,挣扎,然退无可退,眸中,男子的脸如此魅惑。
这个男子啊,原来狠辣时,竟也能如此绝美。
“啊!”
血染了白袍,嘶喊尖叫响彻了整个皇宫,这夜,冷得彻骨。
到底,这剔骨剜肉之疼,比之五脏六腑溃烂,哪个更疼,谁知?
天翻了鱼肚白,这夜的喧嚣,才缓缓落了幕,冬日的阳,微光,浅浅洒下,笼着这座城,好似从未阴寒。
芙蓉帐里,男子撑着脸,凝着女子的脸出神,染了微蓝的重瞳,如玉温柔。
冬日的阳啊,挥挥洒洒的,细细碎碎的,染着女子长睫,微微灰白的色,颤了颤,才掀开,朦朦胧胧的一片水光。
“醒了。”他指尖,拂着女子的脸。
睫毛又颤了颤,惺忪着,似睡非睡的模样。
如此慵懒,倒像极了猫儿。
萧殁俯身,啄了啄女子忽闪忽闪的眸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容浅念揉揉眼,伸手抱着萧殁的脖子:“我怎么了?”似乎还未睡醒,声音微哑。
蓝瞳有些沉凝,望不见眼底的颜色,他拂了拂她的发,沉吟了片刻:“许是太累了。”
累了?
容浅念甚是怀疑:“我这么娇贵?”
萧殁未答,亲了亲她的发。
“靠!”
很有分量的一个字,萧殁微微怔了一下,眸间,女子嘴角一抽一抽的,眸子一挑一挑的,道:“太伤我自尊心了。”
语气,有点痛心疾首。
这姑娘啊,为了女儿家的娇贵,说出如此毫无女儿姿态的话。
他萧殁的女人啊,到底不似世间那些柔弱的女子,做不来半分娇作,似笑,却无奈:“我倒愿你娇贵些,省了我时时忧心,怕你磕着了,伤着了。”
磕着伤着?怎么可能!
容浅念一个翻身,趴在萧殁身上,撑着手道:“谁磕着我,元帅大人咬他!谁伤着我,你灭了他!”唇角凑上去,重重亲了一口,笑嘻嘻道,“谁敢不是?不忧心不忧心,来,娘子给揉揉。”说着,两只小手对着萧殁心口一顿揉搓。
瞧瞧,这女子,真是一刻也不得安生,哪怕是躺在床上,你也要……也要压人不是?
萧殁轻叹,握着她胡乱动着的手,哄她:“乖,不乱动,好好躺着。”抱着身上的女子,轻轻翻身,将她放下,探了探她额头,“还晕吗?”
容浅念眨巴着大大的眸子,眉头一皱:“嗯,有点。”揉揉眉心,似乎有些苦恼,垮着娟秀的小脸,“一定是最近过得太安逸了,没有松松筋骨,嗯,这手啊脚啊的,都得多练练,不然这么快歇菜了,简直有损我两世英明。”
松松筋骨?
说到此处,萧殁抿了唇。
多练练?
此处,萧殁皱了眉。
歇菜?
眼下,萧殁的脸有些沉,语气一僵:“不许这么折腾。”
容浅念怔了一下。
哟,她家男人有脾气啊。
眼前,女子眉眼挑啊挑的,萧殁哭笑不得,语气缓了缓:“十一,乖乖听话好不好,手脚也好,筋骨也好,都好好养着,不要乱跑,不要打打杀杀,好好休息,你想做什么,我都替你去做。”
语气有些像哄,也像骗,更像蛊惑。
容浅念晕乎了一阵,眸子转悠一圈。
她家男人这是怎么了?不让她松筋动骨,不让她打打杀杀,是要她羽化修仙不成?
她是这样的人吗?容浅念摇头,抬头看着萧殁:“逸遥,你娶的是容九。”
语气微顿,萧殁深深看着她。
他娶的是容九,是这世间最不得安宁的女子。
容浅念接着道:“世间最难安宁的女子。”
嗯,很有自知之明,当然,也很义正言辞。
她啊,在天下烽火未熄,在纷乱尘世未停,她断断是不能安生。
萧殁拂了拂她微微皱起的眉,有些倔强:“你要闹,你要打杀,要覆了这天下苍生,我舍不得牵绊你,舍不得将你捆绑在椒兰殿这一方天地里。”俯身,深深望进她眼底,“只是十一,我想知道,可有什么,能让你不顾一切地抛开所有纷争,若是将有一时,我要阻你,你会如何?”
“除了这次,我都听你的。”
她没有犹豫,几乎脱口而出。
眸子深邃,他似是迟疑,“若是,若是……”
若是孩子呢?
竟如此难以启齿,他啊,终归是不愿牵绊她。
“若是什么?”
容浅念如是问了,久久,萧殁沉默着,将她抱紧,手落在她腹上,拂着,如此轻缓,他问:“雪域,非去不可吗?”
非去不可!
眸子转了转,容浅念换了个婉转的回答:“绝对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顿了顿,仰头,强调,“绝对!”
语气如此……绝对,倒是毫不留余地。
萧殁沉默了,深深看着她。
“逸遥。”她闷着头蹭萧殁,有点撒娇,带点娇嗔,“不知道为什么,那个老妖婆让我不安极了,我不能就这样让你一个人去,我怕她打你主意。”说完,又立刻摇头,上一刻还软软的语气,这会儿,有些咬牙切齿,“不对,她就是在打你主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自投罗网,我怎么能让她得逞了去。”
不能让他人得逞了去,他便要让她得逞了去。
这个女子啊,狡猾着,他啊,终归是不愿她左右抉择。
萧殁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俯身,亲了亲:“怎生这么倔强。”
容浅念用鼻子拱了拱萧殁的脸,笑眯眯地问:“不喜欢吗?不喜欢吗?”眉头一皱,她眸子盈盈,嘴角一撇,“相公,你开始嫌弃我了。”
萧殁失笑,果然啊,某些时期的女子,轻易感伤。
亲了亲她,他无奈:“说什么傻话。”
容浅念一听,立马眉开眼笑:“那就是喜欢了。”伸手,扑过去,蹭着萧殁一直闹,“相公果然是自家的好。”
某些时期的女子,善变情绪。
萧殁揽着她的腰,不让她乱动:“乖,不闹了,再睡会儿。”
“遵命,夫君大人。”
她笑得眉眼弯弯,对着萧殁的脸亲了一脸口水,这才偎进萧殁怀里,蹭了半天,才缓缓合上眸子。
片刻静默之后,萧殁轻唤着:“十一。”
怀里,呼吸沉沉,长睫安静地合着。
大抵真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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