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亲了亲女子的唇,萧殁起身,撩开床幔:“可都准备好了?”
屏风后,青衣回:“万事俱备。”迟疑了片刻,有些欲言又止,“王妃若醒了——”
话未完,被冷冷嗓音截断了:“在我回来之前,定不能让她醒。”沉吟片刻,又道,“点上。”
青衣若有所思了片刻,转身,不发一言地燃上了香炉。
隔着屏风,只窥见风吹起的纱幔摇摇晃晃的,嗓音,轻得好似不敢放开:“十一,我用这迷人散阻你,你可会怪我?你太闹腾,不会安生,不懂心疼自己,你什么都敢拼,敢赌,可是我不敢,即便舍不得,我也不敢让你冒一分险。莫要怨我可好?对你,我没半分法子。”
话音未散,来回轻荡着,还有女子浅浅的呼吸。
萧殁俯身,亲了亲她额头:“十一,好好睡一觉。我便自私这一回好不好,为了我的女人。”手轻轻拂着女子平坦的腹,眉眼柔和极了,低声念着,“我的骨血。”
流苏帐里,唯有他一人的声音,轻喃,好似梦呓。
手似乎不敢用力,他隔着些许的空隙拂着她的腹,似乎有些无奈,语气却宠溺:“为何偏生挑在了这个时候,真像你娘亲,一点都不安生,我回来之前要乖一点,莫要累着你娘亲。”
半天,只有女子的呼吸,平稳的,一下一下的。萧殁失笑,俯身,亲吻了她的唇,留了两个字:“等我。”
转身,走出了流苏,榻上的沉睡的女子,似有若无地皱了皱眉头。
寝殿外,聚了众人,萧殁缓缓系着披风:“你们都留下。”
青衣想也不想:“王爷,不可。”
手上动作未停,敛着眸:“好生护着王妃,若有半丝差池,我断是不会饶。”
语气,微微冰寒,带了不由分说的决然。
青衣俯身,身后,是铁衣卫的所有将领,齐声道:“属下遵命!”
“迷人散便一直燃着,若是她醒了,”手下动作顿了,半响,萧殁才说,“留住她,不论什么办法,至少三天。”
若是留不住……想必又是不会饶。
这弦外之意,不点而明。
“王爷,”楚夜气虚,打颤,“我等,我等留不住啊。”
里面那位主子啊,不说手段千百,就算花花肠子,那也是数不尽啊,留住她?拿什么留?
楚夜深思了,背脊一凉,抬眸,自家主子漫不经心地眸子一扫而过,打了个颤。
“那便用命来留。”
话落,萧殁出了殿,白色衣角撩起了冷风。
楚夜一个哆嗦,缩缩脖子,怎生觉得自个头上的脑袋在摇摇欲坠呢?
人走远了,旁边楚林仰天长叹:“我等的脑袋哟!”
“啾啾啾。”
趴在暖炉上,元帅大人脑袋一磕一磕的,昏昏欲睡。
辰时,天方大亮,喧嚣了一夜的忠亲王府依旧未得安宁,寝殿里,有男子沉沉的喘息,偶尔传出声声闷哼。
“世子,殁王爷来了。”
床榻里不见半分动作,半天丢出来一句:“不见!”
声音很无力,只是底气依旧很足。
“都退下。”
毫无波澜的声音,冷而自制,带了威慑,听着,却是极好听。
这声音……
伏在锦被里的萧凤歌一个鲤鱼打挺,扯着干涩的嗓子喊:“谁让你们退下了,这里是忠亲王府还是椒兰殿?”
刚要抬步的侍从脚下一顿,瞅瞅帐子里那位,瞅瞅外面这位,各自流着冷汗,怵在原地。
外面这位,嗯,唇角微微扬起,扬起一只玉白的手。
下一刻帘子被掀开了。
里面那位……
怔了一下,萧凤歌一把抓过被子捂着脸,那样无力还能那样大喊:“谁让你掀帘子了!”一个冷眼砸出去,“都给本世子滚下去!”
一会儿不让走,一会儿让滚,这……
“退下吧。”
轻缓的语调,还是不见起伏,却似乎带了与生俱来的气度。
几乎条件反射,一干侍从,转身,颠颠地出去了。
萧凤歌咬牙切齿:“这群眼瞎的东西!”
“毒,入了七分。”萧殁将整个帘子撩开,细细睨着,“你倒还有力气。”
一双蓝瞳,乍一看,毫无温度,看不见半分喜怒哀乐。
一张脸嘛……
尼玛,一个男人长成这样,萧凤歌觉得五脏六腑又不舒服了:“看什么看,你不是小九,我可不会对你客气。”语气,确实很不客气,“滚回椒兰殿去,不想抱着你媳妇睡觉大可以让出地,多的是人排队等着。”
这世道,要问萧凤歌看谁最不顺眼,他毫不犹豫:萧殁。
为何?
因为容九看他最顺眼。
所以,怎会有好脸色,他可是那等着排队中的头号。
反观萧殁,倒是不温不火的,一张俊颜,毫无情绪起伏,用萧凤歌的话说,该死的好看,该死的装x。
薄唇轻启,萧殁淡淡语气:“千丝万缕怕是已经缠上了心脉,你应该是没有命排队了。”蓝瞳微转,恍若旁人,“便是耗了你一身内力,也命不过三日。”
命不过三日……
萧凤歌重重一哼,放下手中的锦被,露出满脸狰狞的血丝,眸间,一般颜色:“大早上的不睡觉来讽刺我,真是难为殁王爷了。”
萧殁似笑非笑。
还是该死的好看!
尼玛尼玛!一个男人,要不要比女人美,丢人!
萧凤歌嘴角一扯,阴阳怪气地问:“你这么无聊,小九造吗?”
蓝瞳微微一沉,萧殁轻言,无痕:“千丝万缕,我能解。”
萧凤歌骤然抬眸。
这日,未时,晋文公觐见椒兰殿,申时折返,取令符,于帝都城外,烽火台之上点兵点将,子夜,马蹄缭乱,城外卷起尘土三丈,男子一袭白衣,踏马而去。
子时三更,椒兰殿外格外幽静,稀疏地点了几盏宫灯,殿外,守卫重重,铁衣卫严阵以待。
“都睡这么久了,这样睡下去不会有事吗?”
十三靠着门,瞅着殿中。
十二难得抱了把剑,一脸防贼样。
我去!大晚上的,防谁啊。
“诶。”十三仰着下巴,睃了一眼楚夜,“说话。”
楚夜抬头,拍拍胸脯:“放心!”语气一提,“谁有事我家王爷也舍不得让王妃有事。”
再说了,这么多脑袋都端着呢。这三步十个兵,别说放个人出去,就是一直苍蝇也别想放出去。
十三很不屑:“还敢说,你家王爷是怎么回事?放倒我家小姐做什么?还玩失踪,不会是想做什么对不起我家小姐的事吧。”
楚夜,满头黑线。
这姑娘,嘴上功夫得了王妃几分真传了。
楚夜信誓旦旦:“我敢用人品保证,绝对不可能。”
十三嗤笑一声,好笑:“人品?”挑挑眉看楚夜,“那是啥玩意?值几个钱啊?”
这语气,不止得了几分真传,是好几分啊。
楚夜哑口了:“额?”半天答不上来,眸子一转,正逢巡逻的楚林,他抬步上前,“啊?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啊?”
楚林满头的雾水,楚夜眼角都挑抽了。
十三翻了白眼:“擦!小王八羔子!”拧眉想了想,又骂了一句,“大王八羔子!”
十二抬抬眸。
十三伸手,捂嘴,细声细气地对着寝殿道:“小姐,我用人品保证,我绝对不敢骂你相公。”
人品?那是啥玩意?值几个钱?
嗯,容九教出来的人,可想而知。
“碰!”
殿中忽然一声响,很轻,未惊动殿外的重重守卫,窗下,月光漏进来,翻了暖炉,一双洁白洁白的……爪子,扒着灰,嗅了嗅,眼珠子滴溜溜转,胖身子一滚,滚到了床榻便,挥舞着爪子:“啾啾啾!”
流苏卷起,拂着元帅大人一身白毛,打了个冷战,纵身一跃,跳上了床,小脑袋一钻,往里拱了拱,摇头晃脑:“啾啾啾!”
随即,倒头,大睡。
帐外,暖炉的火星字渐进熄了。
夜半,月上城楼,窗幔中脚步轻缓,昏暗里,一双丹凤眸流转,俯身,拾起暖炉,拂袖,烟灰吹散,毫无痕迹。
转身折回床榻,不多时,帐子里,丢出一团白花花的……球。
“啾啾啾。”
哼哼唧唧声中,似乎夹杂了两个字,细听,像是……
尼玛!
天,方才破晓,一缕微光下,万里裹素,雪域之巅上,玉莲花盛放,花瓣吐了冰凌。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莫过于此。白茫茫的雪里,女子一袭纯黑的一群,长长曳摆铺了雪,她居高而站,望着雪峰之下,唇角扬起,浅浅的笑:“你来了。”
“我来了。”
男子无痕的嗓音,散在雪中,冰凉冰凉的。他高坐白马,白色的披风卷起,容颜美得白雪失了色。
身后,是千军万马。
女子浅浅俯睨着,站在风里,身后,雪山映衬下,她赤色的眸越发妖异,笑着:“带了很多人呢。”
“嗯。”蓝瞳沐了冰雪,他嗓音悠扬,绕在风里,久久不散,“要踏平你雪域千年不暮的冰雪。”
雪,越发汹涌了,这雪域之巅,冰雪千年不暮呢。
然,京都风轻云淡,天放晴。
椒兰殿里,有人絮絮叨叨。
“你说我这张脸是不是没以前俊了?”
某人,躺着椒兰殿的软榻,吃着椒兰殿的点心,拿着椒兰殿的镜子,左照右照。
这人,好不自觉!不请自来,鸠占鹊巢,可不就是萧凤歌,依旧是一身绯色的袍子,虽有几分病容,只是依旧风情万种。
对着镜子,一番对照,萧凤歌蹙眉:“是不是你家男人对我的脸动了什么手脚?”
端着一张脸,反反复复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这才放下,理了理褶皱的锦袍,撩开纱幔。
这人,还能更自觉点?
床榻上,沉睡的人儿,似有若无地蹙眉。
萧凤歌探了半个脑袋过去,一本正经地自言自语:“你一定要一睁眼便看见我的俊脸,然后忘了之前我中毒的模样。”转念一想,“哦,还有两天才醒。”
伸手,又不放心地摸了摸自个的脸,确认没有变样,这才抱着手,懒懒地看床上的人儿:“你倒惬意,躺在这里,两眼一闭两腿一伸,两耳便可不闻窗外事。”
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某人碎念:“这几天,天下要大乱了呢,萧简已经到了雨落,怕是要开始夺权了,云宁止七日后就要登基了,改了朝换了代,这三国也安静太久了,是要动动筋骨了。”话锋一转,“这烽火边上,萧殁竟调走了晋文公府五十万大军,他是不想要这风清了?还是不把云起雨落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放在眼里?”
床榻上,人儿没有又是一皱。
安静了才片刻,萧凤歌冷哼了一声,骂道:“自以为是的家伙!”
话落,忽然,睡着的人儿睫毛一掀,侧眸。
“你这张俊脸还想不想要了?”
萧凤歌傻住,额角一抽,转眸看去,床榻上的人侧着身子,一只手撑着下巴,挑了挑眉:“凤歌儿,我说了我家男人的坏话哦,你说我怎么处罚你?”
“你——你——”半天,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惨白的脸,倒是红得有几分血色。
容浅念继续勾着唇笑着:“要不就罚你两眼一闭,两腿一伸?”
萧凤歌扯开嗓子:“来——”
一个字还未落,容浅念眸子一眯,一掌就拍过去。
萧凤歌身子一软,一头栽倒,扯扯嘴,发不出声。
变态!一根针扎两个|岤位。萧凤歌狠狠瞪容浅念,不要脸!阴险!
容浅念笑得纯粹:“不怪我哦,你自己走进来的。我今早听外面人说你昨日便解了毒,只是——”拍拍萧凤歌酱紫的脸,脸色一变,怒了,“老娘都等你半天了,居然到现在才来,差点没睡瘫老娘。”
老子不养好脸,怎么能让你瞧了去!
萧凤歌眼都瞪抽了,桃花眼一转:等我?作甚?
容浅念坏坏一笑。
萧凤歌眉毛一跳。
“我要干什么?”
萧凤歌眨眨眼。
容浅念很老实:“哦,扒了你!”
萧凤歌眼皮一跳。
容浅念接过话:“为什么要扒了你?”
又眨眼:为什么?
容浅念一脚踩在榻上,拍了拍萧凤歌的俊脸:“哟,脸恢复的很快嘛,我家男人真本事。”笑得灿烂,她又道,“乖,老娘看上你马蚤包的袍子了。”
袍子?
这可是某人最喜欢的,这不脸刚好,就穿来给她看了。
萧凤歌一脸同色,咬牙,抿唇。
容浅念反问:“不要?”
点头,甚是艰难。
容浅念耸耸肩,冷笑:“你这白眼狼!老娘的男人留救了你的命,现在指不准正水深火热,老娘扒你一件袍子怎么了?”小脸一拧,一脚就过去了,“我叫你忘恩负义!我叫你合着我家男人算计我!”换了只脚,又是一记,“我叫你这闷马蚤闷了一天才来!”
被踢的某人,脸黑了,然后红了。前者因为恼了,后者因为……某女踢的是脸。
这天下,大概就也只有容浅念踢了萧凤歌最宝贝的脸蛋不用想后续问题。
一阵拳打脚踢,虽不说多疼,但踢得很阴。
容浅念拍拍手,揉揉手腕,对着萧凤歌冒火的眸子,笑得无赖:“乖乖躺着,不然老娘亵裤都不给你留!”
萧凤歌两眼一瞪。
容浅念笑了:“我是不是女人?”
你是不是女人!
容浅念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我不是,难道你是?”伸手,扯上萧凤歌的腰带,痞痞一笑,“来,给我瞅瞅。”
话落,直接,扒!
萧凤歌闭眼,挺尸!有种你就扒!有种你就一件都别剩!小爷不要亵裤了!
半柱香后,男子一身马蚤包的袍子走出去,掩着面。
“世子这是要回去了。”
“咳咳咳。”这人干咳了一番,嗓子哑了几分,道,“莫不是毒素未清,本世子这脸甚是不爽利。”
楚夜楚林等人瞅了瞅。啥也看不出来,遮得严严实实。
“诶。”叹了一声,“本世子这就回去养脸。”
说完,甩了甩袖摆,施施然走出了殿。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诶。”叹了一声,“本世子这就回去养脸。”
说完,甩了甩袖摆,施施然走出了殿。
半盏茶后……
“啊!”
椒兰殿内一声尖叫,枝头雀儿拍着翅膀乱飞,风轻云淡的天颤了颤。
下一时辰,铁衣卫破门而入。
“何事?”青衣一眼望去,倒不见异常,床榻里,人影安静。
楚家兄弟看看洒了一地的洗脸水,又看看王妃家那惊魂未定的十三丫头。
十二上前:“怎了?”
“男——”十三抹了一把汗,指着床榻里,“男的。”
青衣脸色一变,剑出鞘,挑开流苏,顿时脸色大变。
楚家兄弟探着脑袋往里看,乍入眼球的便是令人喷鼻血的一幕,衣襟半解,香肩全裸,好一身冰肌玉骨,在往上看,一张脸……
楚林脸一变:“世子!”鼻血倒流回去,几欲从喉咙里喷出来,“王妃呢?”
床榻上,四仰八叉的某世子,嘴角抽搐:“小——爷——”
刚挤出两个字……
“完了。”楚夜脑袋一晃,端不稳了,“跑了。”
跑了?
身后三千铁衣卫,都凌乱了。
是滴,苍蝇跑不出去,某人只用了一碟小菜,溜之大吉了。
“铁衣卫听令。”青衣一声令下,“封城!”
“爷——”
某世子嘴角接着抽搐,挤出一个字……
下一刻,一干人等刻不容缓,抄上家伙,作鸟兽散。
笑话,谁敢耽搁,这可是事关项上人头的大事。
床上,某人两眼一翻,一个字一个字嘶磨:“冷——死——老——子——鸟。”
殿中,寂静一片,忽然:“啾啾啾。”
一只白色的爪子从锦被里掏出来,随即,是身子,卷着被子一滚……
“啾啾啾!”
元帅大人裹着锦被,倒头大睡。
某世子一身冰肌玉骨堂而皇之地裸了,风吹来,蹭蹭蹭,全是鸡皮疙瘩。
两腿一伸,蹦出一个字:“擦!”
这叫什么,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叫什么,两眼一翻,两腿一伸,就那样过去了。
此时,夜半,城门。哀嚎生生,闻着大恸。
“老爷,你死的好惨。”
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守城的一干人,瞧了过去,一顶棺材,百来个送葬人,一个哭丧的。
一个?照样哭得地动山摇。
“老爷,你叫奴家怎么活。”
“老爷,你就这么一闭眼过去了,叫奴家怎么办,奴家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我滴老爷啊”
“……”
我滴神哟,心肝颤抖啊。
“你就这么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女子掩面痛哭,一个瘫软,“生生受夫人的折磨。”
哦,原来是小的,上头还有大的,老的死了,少的还在肚子里。
一路哭哭啼啼,这就到了城门。
守城的将领赶紧开门,吆喝着:“真晦气,出去出去,别在这哭丧。”
那女子泪眼汪汪一抬,掩着半张脸:“奴家,奴家……”一甩脸,“不活了!”
女子抬步,正欲跑出城门,身后马蹄哒哒,忽然传来一声:“京都何人?”
那女子回头,怔了一下,随即,脚下生风撒腿就跑。
青衣一见异常,大喊:“快,抓住她!”踏马而去,回头下令,“椒兰殿有令,封城!”
顿时,几百铁衣卫追赶而去,兵荒马乱之时,送葬的队伍已经出了城门。
“砰!”
城门紧闭。
片刻,城外一里,送葬的队伍甚是安静,没有哭声,没有哀乐,脚步急切,赶集似的。
棺材里的人到底得多遭人嫌,死后才这待遇。
左边一人,抬着棺材,问右边的:“刚刚那女人谁啊?哭得跟死了相公似的。”
右边的说:“指不定是老爷生前藏的哪个红颜知己。”
左边的纳闷:“老爷一年前就死了,哭的哪门子丧。”
右边的嗤笑:“谁知道,不过老夫人生前刻薄,正好缺个哭丧的。”
两人抬着棺材,说说笑笑的。
“诶!”
忽然一声轻叹。
右边的脚步一顿:“谁在叹气?你叹气了?”
左边的怵了:“不是我。”
“那是谁?”
百来人,面面相觑,竖起了耳朵。
“诶!”
又一声轻叹,细听,是女子,细听,从棺材里发出来。
顿时,阴风阵阵,百号人背脊生寒,看向棺材。
忽然……
砰!
一声巨响,棺材盖一飞冲天。
下一秒,棺材里,探出来一个人头,还有一句哀怨:“生前三妻四妾给老身添堵也就罢了,死后还不让老身安生。”一双素白的手,探出了棺材,又一句哀怨,“找哪里的姑娘不好,非得上魈魂窟寻花问柳。”
可不是,刚才那位怀了小的,就是魈魂窟的头牌:寻花。
又一只素手出来,接着,是一张脸,很白,很白,像……鬼。
左边那位牙齿哆嗦:“老、老——”
右边那位双腿哆嗦:“老夫人!”
棺材里的人,坐起来,趴在边上,抛了个笑脸:“乖。”随即,抹了一把脸,有些懊恼,“这是什么粉,会不会影响我白嫩嫩的肌肤啊。”
呼呼呼呼——阴风吹过。
人群里,不知道谁,颤着嗓子,说:“鬼——鬼。”
鬼?有这么美的鬼吗?
容浅念扯嘴一笑,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同志们,辛苦了。”
顿时一片缄默,一群乌鸦飞过。
下一秒……
“啊!”
“啊——啊!”
百来号人,撒腿,撒手,跑!
“啊——啊!”
“哎哟。”
一声脆生生的哀嚎,棺材落到地上,砸出一个土坑,棺材里,某人龇牙咧嘴:摸了一把自个下面,哀嚎:“老娘的屁股哟。”
尼玛,还好,着地的不是胸。
人群在狂奔,人群在大喊。
“诈尸啊!”
“诈尸啊!”
“……”
容浅念一个冷眼抬起来:“诈你妹尸,跑什么。”起身,一脚踩在棺材边上,大喊一句,“都给老娘站住。”
一句话砸出,前头屁滚尿流的一干人等生生顿住,转身,扑通一声响,跪下:“夫、夫人饶命。”
“老夫人饶命。”
“……”
这群孙子!
容浅念整了整夫人发髻,端坐,两手交叠,倒是端庄,只是一开口就邪了:“饶命啊,好啊,但是要乖乖听话,不然——”端着抹了厚厚一层粉的下巴,笑嘻嘻,“老身化作厉鬼,找你们秉烛夜游哦。”
秉烛夜游?
百多个人,泪了大半,尿了小半,齐刷刷屁颠颠跑回来,抬棺材的抬棺材,端灵牌的端灵牌,其余的,一起哭丧。
命咋就这么苦呢,缠上了鬼。
女子一声喝:“不许哭!”
顿时,鸦雀无声,抽泣断断续续。
命咋就这么苦呢,缠上了鬼,还是厉鬼!
于是乎,一干人等默默垂泪,微微颤颤抬着棺材走起。
某人坐在棺材里,侧躺,斜靠,趴着,窝着,翻来覆去,一把拆了头上的发髻,散下三千青丝,配上一张粉白的脸,更像鬼了,嘴里骂着:“靠,什么破玩意。”随即,踢了一脚棺材。
话落,棺材忽然一个颠簸,容浅念一脚悬空,屁股结结实实砸到棺材上,再一次龇牙咧嘴。
妈的,居然摔了同一个地方。
幸好,不是胸。
容浅念扯着嗓子怒吼一句:“作死啊!”
左边抬棺材脸白:“老、老夫人。”
“这——这——”右边的脸青,伸手指了指。
容浅念趴在棺材上,抬抬眼皮。
前头,冷面少年一身黑衣,面无表情,身负包袱,立在小路中央。
容浅念笑了,够出手摸了摸左边抬棺材那人的脑袋,哄着:“别怕别怕,这是黑无常。”
一只鬼就算了,还来了个黑无常。
那人手一抖,棺材一颠。
“砰!”
某人屁股着地,一张刷白的脸,脂粉抖了三抖,手颤了,揉着那半边。
尼玛,还是老地方。
幸好,不是胸。
容浅念揉了揉,抬眼,一个冷眼砸过去,气急败坏:“再手抖颠老身,老身就鬼上身你!”
那抬棺材的,手不敢抖了,腿软,心里默念:阎王要亡我。
再于是乎,送葬的队伍继续抬棺材,继续端灵台,继续哭丧,脚抖手抖,唯独,棺材不抖。
棺材摇摇,容浅念晃晃,甚是惬意地躺着,翘着个二郎腿,手里抱着一盘祭祀的瓜果,边吃,边往外扔。
她随口问了句:“等我?”懒懒地,漫不经心地。
走在棺材一侧的少年微微抬眸,轻启唇:“等。”甘冽好听的声音,只是语调毫无起伏。
棺材里又丢出一根香蕉皮。
“逮我?”还是那样随行不羁的慵懒。
少年转眸:“一,”隔了半响,又吐出一个字,“起。”
“一起?”容浅念笑了笑,端着瓜果盘起身,丹凤眼抬起,不再戏谑玩味,问得认真,“你知道我要去哪?知道我要去作何?”
“知。”
一个字,无半分犹豫,那总是无表情的脸,高高地抬着,倒难得露出那个年纪的倔强。
他啊,终究是个孩子。
容浅念扶了一把心口,怎么这么叫人心疼呢。
“她会要你的命。”顿了顿,语气有些沉,她唤他,“离然。”
平日里,她总是五步五步的喊,被他语速恼了的时候,也就喊几句小美人之类的,第一次,她如此正经地喊他的名字,那个快要被人遗忘的名字。
离然……大抵天下无人不知蛊毒教有个离然。
少年眸子怔怔,望着仰面浅笑的女子。
原来,她知道,只是佯装一无所知。是啊,天底下有什么能瞒住她呢,除非她不想知道,除非她不愿揭穿。
张张嘴,少年便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迎着他的视线,问他:“这一去,兴许有去无回,要一起吗?”
这次,少年没有脱口而出,他思索了,道:“一,”
另一个字,还未出口,她便笑着接过话:“只有我有气下来,我一定带你好好回来。”
她会带他回来,即便不会……他也是要去的。
少年唇角,微微扬起,缓缓颔首。
容浅念笑得露出几个大白牙:“五步,”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招招手,“来,和姐姐一起摇棺材。”
左右两位抬棺材的兄弟,手一抖,腿一软,棺材晃了晃。
容浅念一左一右两块梨花糕砸过去:“又作死是吧?”
那两兄弟,脑袋上一坨一坨地掉下来,也不敢擦,咬着牙,抖都不敢抖了。
容浅念这才笑眯眯说:“来,我们坐棺材。”
少年眸子淡淡一扫:“不,”顿了顿,摇头,“坐。”
抬棺材的一干人等,抹了一把虚汗。
“这不听话的猴孩子。”嗔了一句,容浅念塞了个苹果过去。
少年接过,揣着,也没吃,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艰难:“什,么——”
这说话一字一顿的毛病得改了。
容浅念接过去:“什么时候知道的?”
五步少年点点头。
“咔嚓。”容浅念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你来美人苑的第一天。”
五步眸子一凝,微微乱了平静。
容浅念继续啃了几口,直接扔了,又换了个梨,咔嚓又是一口:“我身边,从不会留来历不明的人。”
他拧眉:“为,”
容浅念抬眼:“为何啊?”她一手拿着梨,一手扒着棺材,仰着头,想了想,“刚开始,觉得闲来无事逗逗你这说话不利索的小孩也挺惬意?后来,觉得这么嫩生生的小正太杀了实在可惜。”咬了一口,又想了想,“再后来,我一直在等你动手,那样我就有理由杀了你了。再后来,你若动了手,我应该不会杀了你,可能会让你去魈魂窟接客,让你这生人不得近五步的家伙天天被人压床,谁让你欺骗老娘为数不多的感情。”
她想,杀了他?嗯,下不去手,放了他?嗯,压不下火。接客,不错!也算恶毒吧,抬眼看了看少年,那扬起的唇角……在笑?
这孩子……不是说蛊毒离然是个魔头吗?一群睁眼瞎!
“只是,”扔了梨,她拿手撑着脑袋,“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动手?分明你有很多机会。”
视线相对,少年抿抿唇,侧脸有些僵:“不,”
不?不什么?
一向能读懂少年的容浅念懵了。
半响,一字一顿,继续:“接、客。”
不接客?容浅念眸子一睁,下一秒,大笑:“哈哈哈。”笑得岔了气,她扶着腰喘气,一边说,“不担心,姐姐以后让你当老鸨,传承衣钵,现在,走,姐姐带你踏雪域万里冰封去。”
少年微微蹙眉。
那万里冰封千年不暮,何以踏平。
千年不暮的雪,还在飘着,断断续续延绵不断,暖玉铺了一里长阶,蜿蜒到雪域之巅的大殿之上,高台之上,一朵莲台盛放,女子一袭白衣垂下,洒了一地银光,她微微侧身,眸子半阖,手里擒了一朵雪莲。
“圣主。”沧月拾阶而上,跪在女子脚边。
凤栖微微抬眸,嗓音清冷:“如何了?”
“少主已兵临雪域之巅。”
“哦?”她浅笑,嘴角嗪了一抹浓浓的趣味,“五十万大军是如何越过玉峰山的?”
那玉峰山啊,延绵百里,高耸入云,是登上雪域之巅的唯一途径。
世人多贪欲,雪域盛名在外,千年来死在玉峰山下的能人异士数不尽数。十万大军,要如何一个时辰越过那座死亡蜂?
沧月抬眸,语气沉了沉:“少主十招之内,玉峰山毁。”十招毁了一座冰山,那样的功力,简直深不可测得让人生寒。
凤栖嗪笑:“十招啊。”赤红的眸子微抬,“沧月,若是我,你觉得要几招?”
沧月沉吟,思忖了久久,答:“不下十招。”
凤栖轻笑:“真不诚实。”她起身,缓缓走下莲花高台,长长的裙摆曳地,她道,“是不下百招。”
沧月沉默,不予置否。怕是千百年,再难出现第二个十招毁了玉峰山的人了。
而凤栖……
沧月抬眸,望进女子一双赤红的眸子,怔乱了。
这一双眸,惑人心神。
“我这一双眼,许是能胜千军万马,能乱世间凡俗,却动不得玉峰山一毫一粟。”凤栖似笑,唇角勾着微微寒凉,“他,可比玉峰山还要坚固呢。”
世间,便也只有一个男子,能免凤栖一双赤瞳蛊惑了,如此二人,若是为友,天下皆伏与脚下,若是为敌,烽火硝烟便再难沉。
“玉峰山之冰雪千年不暮,一里之后,莲池百花暮春,圣主,为何不退一步?”微顿,沧月语气沉凝,“本是同宗,何以相残?”
“退?”凤栖一声嗤笑,赤瞳骤然凝成一簇幽光,“我若退一步,定是万丈深渊。”
“何以不能共处?”沧月问。
大殿之外,隐约传来喧嚣,空荡的殿中,唯有女子嗓音:“我踏雪相迎之时,他说,”嘴角,微微凝了,笑意斐然,“要我的命呢。”
那时,马蹄哒哒,他身后,是风清十万大军,雪域的风雪狂舞,竟也未能染他半分纤尘。
“你来了。”
“我来了。”
“带了很多人呢。”
“要踏平你雪域千年不暮的冰雪。”
她站在玉峰山之巅轻笑,睥睨:“她怎么没来?”轻笑一声,“天罗地网竟也网不到那只狐狸。”
隔了玉峰山的风雪,他眸间沐了一层严寒:“我不愿她染了雪域的血腥。”蓝瞳微微抬起,“脏。”
他在山脚,她在巅峰,他仰头望着她。然,他毫无瞻仰之姿,眸间,除却冰寒,毫无起伏。
脏?那个女子,他究竟要将她捧得多高?
赤瞳染了火焰,她却笑得张扬:“花开三瓣,差了一点,昙花一现。千丝万缕,还是不够毒呢。”
他不言,额间灼灼,红得妖娆,昙花将开。
她算尽天下,天罗地网,那女子却独善其身,不是她谋不过那个女子,只是她哪里敌得过这男人如此偏心,如此连命都不要。
嘴角染着浓浓嘲讽,凤栖冷笑:“她知道吗?你用半条命换了萧凤歌一条命?”
那张倾慕天下的容颜,如此吝啬一丝情绪,他只道:“我会告诉她,取你雪域千千万万条命来还我半条命。”微顿,毫无温度的嗓音,“定不亏了去。”
连本带利,不肯吃一点亏,这是那个女子的性子。
凤栖一声冷哼,咄咄逼人的话,荡在玉峰山之巅:“那千千万万条命,这整个雪域寸寸冰封,还有遍布三国的雪域将士。”赤瞳微凝,她俯身,望着山下,问,“抵不过一个容九吗?”
第一次,她对他弯下了腰。只是,萧殁的眸间,没有她的影子,空荡荡的一抹蓝色,寒凉又淡薄,他说:“她不喜欢,毁了倒也干净。”
说起那女子的时候,他温柔了容颜。
“那你的命呢?”她直起腰,拂去肩头雪花,额间,一点莹润的翠绿闪着幽冷的光,“待到你踏平我雪域千里冰封,你额间那朵已开了三瓣的昙花,也该谢了。不过二五的命格该改写了,昙花一现,你一身功力散去,待到明年雪域冰封,你怕是没命踏了。”
他在赌命……为了那个女子。
萧殁缓缓抬眸:“那在此之前,一定要取了你的性命才好。”
眸子,冰火相撞,从此,为敌,狭路相逢。
她笑了,这个男子啊,初见,他不过十岁,她指着雪域千里冰封,道:将来,这都是你的。
将来,终究是走偏了轨迹,这千里冰封,他不要呢,甚至,要毁于一旦。
她转身:“那我在玉峰山后等你。”
曳地的裙摆,拂了一地的冰雪。
玉峰山终归是阻不了他,千军万马已临雪域之巅。
殿外,字字掷地有声:“降,或者,”嗓音,森冷至极,“死。”
赤瞳红似血,凤栖笑了:“他来了呢,带着他的千军万马,来血染我雪域莲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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