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轻轻一笑,“不说这个了,我突然有个想法。”
楚忽闪大眼,表示兴趣很浓。
“志林投资富宁,我一向没有过问。昨晚去了一次,突然觉得有点意思。心情不好的时候,那里未必不是个好去处,”他收回深沉的眼,象会议着什么似的说,“不过,富宁的规模还是太小了,我只觉得不够尽兴。跑了一圈,就仿佛到了马场的尽头,很不过瘾……”
这个,楚希雯有同感。她曾在香港的沙田马场打过工,那里环境优雅,设施完善,世界知名。赛道上有一个全球最大的电视屏幕,可以集中精神研究马匹,又可参考各项赔率变化。
富宁小小的投资,当然与它有天壤之别。她亦曾感慨一国之都,为什么,却没有一个堪与世界知名马场比肩的国粹呢?
“什么生意,要么做大,要么宁肯不做,”唐站起身,如深谋远虑过般思维纯熟,“政府总有一天会开放马彩,我们现在还等什么呢?趁着这几年还可以圈地,有机会就应该扩大规模、搞好基础建设。政府一松口,我们立马全面开放。志林这小子,做事从来小打小闹,不过他好歹起了个头。”
他带着一丝浅笑看着楚希雯,“我有心要增扩富宁俱乐部规模,并且将它发展成北京马会的会所。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八十 满局凄暗9
护士一轮一轮地在换班,天龙始终不停地在输液。我很累了,想眯一会眼,又怕错过换输液管。没有时间请护工,这里至今为止来陪护的人,只有我一个。
没有请假,给陈琳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在这里,让她帮忙照应公事。
也没有给他打电话,我觉得我一开口,一定会换来他的怒责或怨愤。
想想他昨晚那张,几乎崩溃、即将要咆哮的脸;想想那能令我情不自禁、遍体寒凉的冷冷一瞥;我怕了,也累了。
他用那么可怕的、要震慑我、要揉碎我的语气,问我、爱的是谁。
和睦相处了好久,已没有再想过这个问题;他一问,真的就问住了我。
在那一瞬间,我脑海一片空白。我说“我不知道”,是真的。
我对着面前昏迷不醒的天龙,很难让自己对另一个人、再将“我爱你”这三个字说出口;因为我知道:即使动手杀他的人,不是‘他’,亦绝对与‘他’背后的势力有关。
我亦明白,这飞来横祸追根溯源,那源头,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这样明目张胆的守护举动,是否代表我内心深处与‘他’的某种决裂,正象烘烤过的甲骨上、皴皱的龟裂一般,悄然苏醒。缝隙越来越大,只需再有一点儿不经意的外力,就能将它由完整触成分离。
知道内情的人一定会说我疯了,比如岳惠就用冷静的语气警告我。
“想想你现在是谁的老婆!你这样不吃不睡地陪着白天龙,‘他’会怎么想?!”
他会怎么想?昨晚他满脸怒意、扬长而去,就已经让我失魂落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天龙,亦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每一个人,都口口声声地说爱我,每一个,亦非要爱到我不可。
可是,我又是谁?
我不过是一个俗世的小女人,一样会为看不清的方向、无法选择的甜与苦迷惘。看不清的时候,就凭天意的指引,加上一厢情愿的判断;那个时候,我的任何选择,都是不计较对错的,只听从心的安排……
可是,我宁愿自己是一直鸟,自由地、毫无羁绊地,在蓝天白云间飞来飞去,永远不要在两个同样爱的、无法分辨爱得深或浅的人、肩头上落脚;广阔的天空,给我没有锁链、没有牢笼的自由,我快乐地飞着,直到兴冲冲地撞进捕鸟人的网里,睁着懵懂的目,傻傻地问自己:我的天空呢?它怎么就在我视野里,不见了……
人一生,真的就要被爱情的牢笼困住?……
有人知道我拥有这样的爱情,都从心底里羡慕我;或者,会从骨子里厌恶我;善良的人会衷心地理解、祝福;传统道德的卫士们却是两种态度:一部分迂腐的人,恨不能将我竖成这清平世道、有伤风化的典型;而那些看上去相对开明的人,会骂我清高,说我贪得无厌,仿佛这样被两个男人爱着、却还犹豫不决、举棋不定,是暴殄天物,亦是一种罪过……
是的,这让人痛恨的根源在于:他们每一个人,都深深的爱着我,但是,我,却不能只爱他们其中一个。
从我遇到唐,就没有得到过梦想中的平安;他做的事,在我想象中,汇聚成了噩梦的河,每一处小小的清澈水花,都会在梦境里激出暗流汹涌的大浪,我太懂他得到这一切的手段和方法,那背后的血腥,我不用所谓的小聪明,也能参悟得透……
这浮华的世界,太多人的眼光只盯着最后的结果,荣华富贵、金袍加身,随意主宰他人命运,掌握小人物的生死;仿佛就是成功最顶级的诠释;如同拥有了这个结果,那过程的血腥和罪恶就可以忽略;可是这种担忧和唯恐得失变幻于朝夕的惊恐,不身在其中,不惊秫于朝朝暮暮,又有谁能体会到?
我没想过——这爱的结局,是斗得如此你死我活;一个,会鲜血淋漓地进入生死一线,另一个,还在疯狂忘情、毫无理智地,不肯宽容原谅、不愿善罢甘休……
我不过是一个女人,这世上的男人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不爱、不能不爱么……
岳惠舍不得我,上午早早地料理了生意上的事,赶来医院陪我。给我带了些吃的,可是,我根本就吃不下。
真的没有胃口。
岳惠摇摇头,“要不,我也让医生给你输点葡萄糖,”她狠狠地盯着我苍白的脸,“看你这憔悴的样子,我要是唐博丰,见了,还不得气疯!”
她一来,明显做事比我风风火火,请来个看上去利落的护工,帮着整理。又催促我去睡一会儿,我执拗地摇摇头。
我就是想这样呆呆地看着、静静地等着,慢慢地想啊、想啊;什么都不做……虽然她气得牙直痒痒,语气里满是威胁,“要是让唐博丰看见了,就死定了……”
八十 满局凄暗1o
这一日生死未卜的等待,是非常难熬的。但整整一日,病床前、来了三拨人马,还是让我形同朽木的等待中,有了些活着的气息。
下午,从西安坐飞机、匆匆赶来的天龙父母,出现在这间重症监护病房的门口。
“儿子!——”放下行李,我曾经的婆婆秦素娥,看见这幅凄惨景象,立时泣不成声。她颤抖着手走近这张床,眼睛里只有那昏迷不醒,嘴唇倔强地紧闭着的儿子。手在洁白的床单上空,却一丁点儿都不敢向下,对他身侧的所有管线,连碰都不敢碰。
天龙的父亲白永康,脸色阴沉沉地,苍老的容颜上带着难掩的脆弱,却远远站在一旁,没有靠近病床。我不用看他,也感知到他心底里、这一辈子、都没有轻易流过的眼泪。
两位老人均是迟暮之年,资质优秀的独子、突遇此飞来横祸,眼见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
他们都知道我们离婚了,却一定不知道原因。天龙把我的名誉看得很重,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也不会和着血啐出来一口。但老人的心里,一定没少犯嘀咕,现场这场景就能让我看出些内容:虽然明明知道我在,婆婆却依旧似泥塑般地、坐在我搬来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儿子,看都不看我。
毕竟,我们太生疏了。
除了婚礼见过面,两三年间也就是回过一两次渭城。每次,也匆匆地以几天假期为限。天龙,这个从小就离家去美国求学的儿子,回国后就无奈地、保持着和父母的距离;我这个儿媳妇,与公婆的接触,更多地局限于电话里的嘘寒问暖——这是现代都市里婆媳的通病,身处同一座城市的、尚不相亲相爱,更何况,我们的居住地远隔万水千山……
我真的很累了,也没顾得上去安慰老人家“节哀顺变”,本来,我就觉得这样的话,离我内心苦苦坚持的信念,太遥远……
我们居然在床的两侧坐着,谁都不开口说话。婆婆的眼睛里,只有她那可怜又孤独的儿子……
有人敲门,我惊醒般地答应。推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警服大衣的警察。
介绍自己身份后,探询的目光瞥向病床,然后问我,“他还没醒?”
“医生说今天很关键,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今天。”不知他的来意,我没往下多说。
警察紧了紧手里的厚皮笔记本,“哦,这样啊,我本来呢,是想来询问些当时现场的情况,了解点线索、录点口供,他要没醒就算了,明天如果有好转,你再跟我联系……”
婆婆如梦初醒般地站起来,“同志,你说什么?什么线索?”
浑浊的目光看向我,“冰然,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什么都没跟我们说?”
我该怎么说?我能怎么说?我心里的苦,把自己都劈头盖脑裹住,都来不及,我怎么会多说一个字?
我苦笑、看看婆婆,“这场车祸、不是意外,警察正在调查。”
“怎么回事?”一旁的公公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上前走近那警察,无神的眼,陡然变得矍铄,“同志,把情况跟我们说一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深呼了一口气,走出门外。靠在病房外走廊的墙壁上,觉得四肢无力、六神无主。
这是天龙的父母,是生他、养他、爱他、疼他,永远不会背叛他、抛弃他、远离他的血缘至亲。父母不是妻子,他们生来就永远存在,并是子女终身、精神与爱的支柱,永远都在,春蚕到死丝方尽!儿子若有冤屈、死不瞑目,他们就会直挺起苍老的脊梁,也要为他讨回公道!
果然,我在外面没有呆几秒钟,就听见病房内婆婆大声哭泣的声音:
“天龙!儿子!是谁?!是谁害的你?!”
我无力地转身,站在病房门口,忧伤的目光看着那泪眼婆娑、神情悲痛欲绝的老人。一日为母,终身为母,天龙,你要我怎么面对他们,继续撒谎,说我对你所遭受的一切、毫不知情?!
公公紧紧拉着警察的手,老迈的身影下,目光中有着无比的坚强,那内蕴的坚定与天龙某一日的气度,竟有神似。
“同志!我请你们用心查、花大力气查!这社会邪不压正,我支持你们!如果真的有人害我儿子,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我的心怵然一惊。
公公说这话相当有底气。
在渭城,他们经商多年,自己的公司企业亦小有起色,在当地交际广、路子宽,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因为天龙对自家生意没什么兴趣,又坚持白手起家。老两口左右拗不过爱子,所以才随他在北京去。如今家难当头,公公危困之际拿出的这几分家长派头,的确令我震惊。
我还没细想,从走廊外走进来一行几人,我看一眼觉得有些面熟——
那不就是林可汗?
第九卷 飞出沧海意田园
八十一 朝秦暮楚1
林可汗身后,是三位天龙在金盛的同僚。基本上是中方、与他较有交情的副总。
他深邃的浅蓝眼眸,有着毫不掩饰的严肃;表情比我最后一次见到的,要镇静、肃穆地多。看到门口的我,他礼貌地颔首向我致意,而后进病房。
看见两位老人,这中国通没有一丝犹豫,带着得体的沉痛表情,上前握住公公的手。
“伯父伯母,我是天龙的同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眼里的悲哀如此真实,“发生这样不幸的事,我很难过。”
警察见来的人多,对我们笑笑告别。公公满脸期冀地送他到门口,我看得出,老人脸上志在必得的渴望——正是这一点,让我的心,陡然揪到了嗓子眼。
林可汗是代表金盛同事,来看望天龙的。带来了果篮和鲜花,趁他们寒暄的功夫,我默默地将东西摆放妥当。仿佛现在,婆婆的目光才看到了我,她张着嘴,似乎要开口问我什么,林可汗从座位上突然起身。
“他需要清净,我们这就走了,”深邃的蓝色眼眸转向我,不知为何,那抹蓝色里荡漾着浅浅的忧伤、似有若无的疑惑,令我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只听见他说,“icis,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闻言,我立即跟他走出了病房。
医院外的西餐厅,我们要了两杯咖啡对座。
真的心虚,仿佛能猜到他要谈什么,镇定着神色,压制住内心浅浅的不安,不说话只等他先开口。他亦有些沉闷,如同在心里矛盾纠葛着,而后终于能鼓起勇气来开口。
“icis,今天上午,安立东向我递交辞职报告了。”
哦?这个,我真的没猜到。
所以——
我抬起头,满脸不解,“为什么?”又加一句,“他不是刚刚晋升,而且做得很好?”
“正因为我不知道原因,”他淡淡地说着,“所以才求助你帮我分析,”他放下咖啡杯,语气显得深沉,“风险管控部成立不到一年,两届部门经理相继辞职,中间,”他停顿一下,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视我,“还曾发现多件大宗档案缺失,”
“icis,你说,你能告诉我一些什么……”
话已经说得如此直白,我若还装糊涂,只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我冷静一霎,“你怀疑,这些档案缺失与我有关?”
他定定地看着我,坚定地吐出,“不是与你,是与你-们有关。”
我倒抽一口凉气,瞬间心底里升起天旋地转般的无奈感。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我查过相关记录,丢失的档案,都是与几家大企业相关的,而这些企业,都隶属于巨丰集团。也就是,你现在入主的双水,背后的母公司。”
他忽略掉我脸色陡现的苍白,继续说道,“并且,我怀疑白天龙的车祸,也与调查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一定是我们的调查,惹到了某一些人的利益,当然,我现在可以非常肯定地说,一定是巨丰!”
他斩钉截铁地说出这句话,而后,却是冷静一霎,笑着问我,“ecis,我们曾经是朋友,我一点都不想让你远离、我所知道的真相,我亦不惧怕将这些,与你分享。”
“但是,你知道这一切会怎么做?你会对我说——‘如果我继续下去,下一个躺在这里的人,就是我’吗?”
“可汗!”我抑不住齿间一声惊呼,脸色煞白。
他表情平静地看着我。
“我和白天龙相识在华尔街,我们从最基本的银行职员做起,互相鼓励、齐头并进。他刻苦、敬业、勤奋,那时候是一个很沉闷的boy,却是很年轻的中国帅哥。我银行的女朋友曾经跟我分手,说要去追白天龙,他那种沉静含蓄、东方味十足的男人,真的在热情奔放的美国女郎眼里、相当有魅力……”
“他才华横溢,业绩突出,金盛就是看中了他未来的前途,才破格将他重用。如果他不回国,我告诉你他会得到什么——几倍于现在的年薪,奋斗几年就可以入住豪华别墅、跻身美国上流社会生活;我那时不明白回国对他来说,可以得到什么;直到我参加你们的婚礼,看到他脸上、我从来没见过的那种满足笑容;我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祝福你,祝福他用等待而后执着换来的感情,就像松树一样常青;”
“可是,今天的事,让我很伤感,也很伤心……”他闭上眼紧紧地皱着眉,“我们两个人是真正的情投意合、在金盛所有的经营理念和管理思路,几乎是相近也是类似的;金融业、银行业那些黑暗的潜规则,让我们很痛心,我们在尽其所能,希望能改变一些什么;也寄希望于中国淳朴的国情,金盛不沾惹那些可怕的、丑恶的东西,或者能在这个清新的环境里,被潜移默化地洗涤干净;可是,我却发现:不管在哪里,现实都是一样的……”
八十一 朝秦暮楚2
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深沉,“我从报上见到你入主双水的新闻,那段话很标新立异。”
我的目光一凛,注视着他。
他面对我,轻轻叹息着、摇摇头,“这正大光明的宣誓,如果背后支撑它的、是让人难以接受的黑幕,公众的心里会怎么想?你比我更了解中国古往今来的历史,没有什么事,会成为千古不破的谜,而对与错,终会有一天水落石出……”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天龙出事,让我感觉现有的环境很不安全。我已将档案丢失、人员变动等异常的相关情况,报告了总部调查部门,等待他们决策定夺。届时,金盛内部人事亦会发生一场大变革,再不会有暗箱操作,亦不会有背后不知名的力量,来阻止我们正常的管控,”
他真的善于抓问题的关键——金盛的问题,就在于内部的毒瘤。不然,以安立东小小经理的职位,怎可如此翻云覆雨?我丝毫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反而,看他的眼神里暗含几丝赞许。
他却忽略那神情中的仰慕不见,自如淡定,“icis,我了解你,了解你就像了解白天龙。我相信你的人品、性格、理智,是值得他那样认真去爱的。所以,我对你毫不隐瞒,把所有的一切都对你合盘托出;虽然我知道,现在正站在你身后的,也许就是我可怕的对手,”他的高鼻凹眼,凝聚出塑像般的坚毅,“我不希望最后伤害你,为了白天龙,也为了我们曾经的友谊。”
“如果真有我们彼此、不得不以对立的立场,站在经济法庭的那一天,我想,我是会拼尽全力,也要为我所热爱的事业,去与你论个对错、争个输赢!”他将身子重重抵向靠背,说出的这句话相当有力,震得我的心一抖。
“可是你要知道:icis,如果你不想看到那一幕,现在你做些努力,还来得及……”
他闪烁着亮眸,难掩内心的期冀,那种渴求真理、欲挖掘真相的心态,昭然若揭。这是一个真正的朋友,他坦露所有,让我对他真诚内心一览无余。但是,我却不能,不能说哪怕一个字。
他希望我说出口的,是两个问题的答案,所揭露的秘密——
是谁有可能、对白天龙下手?
档案的相关内幕?
也许,这两个秘密,我不用费尽心力地组织语言,就按部就班、一句话一句话地把我知道的,说出口,就够了;简短的几个字,就省了他们大费周章的调查,若能再提供点证据的蛛丝马迹,就更踏破铁鞋无觅处了。
可是,我不能说。
我还没有胆大妄为、绝情无义到,可以将自己与‘他’的立场,用一把刀狠狠割裂的地步……我是他的妻子,是他苦爱十年的女人……他口口声声说巨丰奋斗到今天,都是为了我……
你让我怎么能?
我做不出。
卷发发梢垂在脸颊,遮住沉默不言的脸。两瓣唇无奈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金属的小勺因为我一个失神,‘铛’地一声敲上瓷杯,惊碎了宁静的杯中咖啡,亦震醒了这沉默的空气。我淡淡看他一眼,站起身来。
“很高兴你还把我当朋友,可汗,”卷发抛向脑后,露出一张苍白、隐忍着内心无助的脸,“如果真有、我们相互对立的那个时候,我会为我犯的错误,心甘情愿受惩罚。”
“但是现在,我不会说,一个字都不会说。”
林可汗的眉尖微微蹙起,凝出了一丝犹豫,脸上淡荡着,飘过一丝惋惜,表情陡然发紧,却依旧对我和颜悦色,“icis,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
芝加哥。
盘踞风城、根基固若城汤的irac1e家族,自新年伊始,就走了霉运。
三世的大弟弟尼德奥,新近惹上了商业官司,这个号称家族内最象创业的老祖父的后代,聪明头顶,才智无敌,颇具商人气质。原本做正经的船舶出口生意,好端端地却和哥哥的公司发生某些‘交叉’业务,赶尽杀绝、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令竞争对手不堪受辱,状告有门,对irac1e家族背景饱含兴趣的政府有关人士,立即兴师动众地、为这番争议开设了专用的经济法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独有偶,三世的母亲green,被指控凭自己名义开办了一家公司,骗取政府特殊赞助,而实际上公司却由三世自己经营。公司涉嫌账目不明,利润来历不明,且极有违法乱纪的嫌疑。
又是irac1e。号称芝加哥的第一家族,接连两件大事,让某些有心人抓住了把柄,这下fbi的敏锐嗅觉突然警醒,暗中的调查纷至沓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三世的二弟被酒店联盟除名,有人告发他长期领薪并与黑社会有染;随着调查深入,更大更多的问题浮出水面,所谓树大招风,二弟不仅为人招摇,亦喜好与人结怨;他的公司冒充由少数民族经营,以骗取政府对某些合同的照顾,多年来的业务均涉嫌偷税漏税,这是政府最痛恨的行为,显然,在新年来临的经济整顿中,被抓了个典型。
三世没想到这是凶年犯太岁,家族内部生意频频出乱子,外界的麻烦也不少。
父辈在墨西哥边境主宰了将近三十年的毒品生意,新近却出了让人心惊肉怵的大事件——
负责毒品交易的一位得力手下,在警方缉毒行动中被活捉,临阵倒戈,供出了一些让三世食不能咽、夜不安寝的大秘密……
八十一 朝秦暮楚3
从凌晨开始到夜幕已降临,这冬日的12个小时过去了,天龙还没醒。
再枯坐下去,不是我觉得不妥,连两位老人都觉得有些别扭了。
他们心里都明白——我已不再是他们的儿媳。在他们眼里,我这样苦苦的、真诚的守候,又能改变什么呢……
婆婆凝视天龙的眼,有时会不经意地在我的身影上探询,多次欲言又止,我猜她是想问我们为什么离婚。但终归她是个相对来说傲气的女人,她觉得,她无须问。
这么优秀的儿子,好端端地离了婚,现在成了这幅样子,连孙子都没留下。她心里的苦,谁不能理解呢……
但我失去了伶牙俐齿的活分,我觉得这场合下再浅笑为老人宽心,亦是哗众取宠的小丑行径。在这肃穆又死寂的气氛里,只适合安安静静。
连护工都受不了这种沉默,没事的时候,去外面站着透气。我看看窗外,夜已经很黑了,我坐了一天,目不转睛地盯着,骨架都僵直得快散了。
“爸,妈,”我站起来,“你们大老远来的,今晚,还是歇歇吧。那个小李人还不错,他应该能照应这里,你们年纪大了,在这里熬一宿怎么受得了?”
“锦绣人家的房子,离这里还比较近,我先送你们回去,好不好?”
那房子离婚时天龙坚持给我,但我一直没住。突然间一想,连钥匙、都不知放哪里了。
公公礼貌地笑着,“小廖啊,难为你……”打算去扶起婆婆,婆婆却轻轻推开他的手,幽幽地叹道,“我不走,儿子在这里,生死不明……我还做什么去……我哪也不去,就守在这里……”
言语中凄凉的伤感与无奈,让公公陡然落下泪来。
“好,好,你不去,我也不去,”他心疼地看着婆婆,“咱们一起……陪着儿子……”
我愣愣地看着他们,突然觉得好揪心,一种强烈的酸楚泛出鼻腔,忍不住落下泪来——
原来,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即使我们身遭劫难,但我们一家人,也要永远在一起……
开车之间,打电话给陈琳,让她帮忙翻翻我以前书房的抽屉,有钥匙没。
她找了,说没有,忽而又象想起来什么似地,“是不是、那次被唐志林拿走了?”
我心头一阵烦乱。
我绝不忍心让一对老人这样住病房的,条件简陋,他们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这身子骨要是再有闪失,我……
不假思索地给唐志林打电话。
他显然对我没好声气,爱答不理地招呼着。我压了好一阵子心头的怒气,和颜悦色地对他。虽然我身心俱疲,很想骂人。
“志林,我不跟你开玩笑。你仔细想想,是不是动了我那个抽屉,抽屉的东西都放哪儿了?在阳明山?还是在贡院?”
“你为什么不问我哥?”他沉默半晌,却来了这么一句。
我有些噎火,我不想问他,也知道跟那个人接触有多危险。我彻日不上班,到现在都不回家,他会对今天的事做什么反应,我根本想象不出。
“算我求你。那里面有串钥匙,我有急用,你想起来没?”
“我把东西拿到阳明山,接下来、曲丛生有没有动过,我就不知道了。”他终于开始一本正经地答复我。
这么说,我还要再去问曲丛生?
天哪,折腾死我算了。
我在路边停了车,心烦意乱地思忖良久,才终于决定还是别饶这么多弯子,我干脆回去找他,告诉他我要做什么。
o8年初的韦伯经典音乐剧《猫》在北展剧场上演,散幕后,观众络绎不绝地从北展剧场走出,有人还在兴奋地、谈论着刚才令人目不暇给的演出。在百老汇与伦敦停演《猫》之后,这个澳洲驻场演出团,代表了音乐剧《猫》的最高水平。
楚希雯就是那人群中、不太肯安静下来的兴奋者之一。
今天,她完全感受到了唐博丰、这一贯气质沉稳男人的另一面。
虽然,她从他得体温和的笑容里,总能见证某些未知的、令人心绪迷惘的深沉和危险,但面对她单纯的笑容室,她看得出,他是轻松的。
他和那个‘宝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整天,他那亦浅亦沉的眼眸里,总是荡漾着飘忽的忧伤,但是,却被楚偶尔一句有意为之的话语,又逗弄得开怀大笑起来。忽明忽暗、阴沉不定的脸,在某一刻,真的散了些阴霾……
八十一 朝秦暮楚4
唐开着车,余光感受着坐在副驾上的楚希雯,那激动起伏、兴奋不已,在寒风中依然不减热度的脸,内心深处竟然飘过一丝茫然。
那是关于‘她’的。
‘她’,究竟什么地方让自己这么着迷?
回想到十年以前,他第一次遇见她;玲珑瘦削的身材,穿着一件在他眼里、根本就不起眼的裙装;不堪受那小太妹侮辱,她拼了命地凶狠还击,打架,几乎打到忘了自己;
那懵然一刻,他动了心。
是什么,最后让这种飘无定根的萌动,变成十年相思无计的坚定?
也许因为同病相怜,也许是血腥的江湖太孤寂,他渴望一个懂自己、爱自己的红颜知己;他在意了她,注视着她,观察着她,表现了浓重的、超乎寻常的兴趣;少年的他为她堕落轻浮生气,又暗怒她广袖长舒、沉迷风月;他恨不能将他囚禁,锁住她无依无靠的灵魂……
但是,她的骨子里,是那么冷傲的。
不屈从任何伤害,亦不依赖任何温暖。
这种冷傲、来自于灵魂。
他压制她,管控她,希望她软在他掌心里,结果,一切目的完美的计划,都落了空。
反而是他,表现着与自己内心深处强硬残酷的人性、截然不同的软弱,在她的脚下臣服。
他愿意深深地爱着她,爱到把生命都肯裸地、交到她手里;那种强烈感情的顶点,是不顾一切,即使死,也要坚守‘和她在一起’的信念。
喜悦奔跑的途中,他震惊地失落了:她这一生,可能不会是属于他的。
因为她有着太多、与他不相同的生命轨迹。他努力寻找着彼此不幸命运的共同点,希望能契合她的世界,来说服她和他凝成一体。少年的他,第一次对女人有了兴趣,第一次愿意把孤独完整的自己,交给她,放在手里,握紧……
这世上的女人,在眼里尽已索然无味……
他深深迷醉她的身体,从最初的饥渴到现在的淡定,这一年来,求她若渴,每一次想要她,都欲罢不能,好不容易能开始酣畅淋漓、尽兴而欢,对他来说简直是苦尽甘来;
可是内心深处,总有东西在提醒他——
她,不会属于你的,不会属于你……
象沉默山峦的回音,残忍地提醒他,一切都是他的梦而已。真实的体温,带着热度的呢喃,在他怀里的沉醉,清晨枕畔的依偎,是真的,但时刻却让他惊恐、不安着;因为一旦梦寐成真,往往代表着即将从沉睡中清醒,而不经意的可怕变故、就会来临——
总有一天,她还是会象十年前那样,不经意间地说出一句绝情话,然后……走……
就像今天一样……
她抛下了一切:自己,家与事业,只是为了全身心地去陪伴,那个男人……
不曾想,一夕之欢余温未尽,她弃他如草芥敝履,魂萦梦牵、啮合纠缠的爱恋,竟然变成了如此敌意十足的疏离……
她一定无比温柔,那柔美温和、细腻敏感的情趣,宁肯在白天龙不省人事的世界里开放,也独独不愿回来,安慰这颗已被戳出千疮百孔、痛到无极的心……
苦涩的滋味,在唇角漾出一抹决绝的残忍。
一旁偷观的楚希雯,情不自禁地失了笑意。
那紧抿着唇的下巴,那么刚硬……而那抹笑容,居然是那么冷……
还没有等她愣够神,唐换了温和的笑转向她,“今晚开心吗?想不想去我那里,坐坐?”
楚希雯一惊。
她已经,陪了他一天了……
但是,那刚毅的眼神,这语气虽然温和,但哪里都能觉出几分命令的意味,是那种不容拒绝、非要服从不可的,没有商量余地。
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唐忽然闪亮了眼睛,唇角现出淡淡的笑意。
“你,要帮帮我……”
没想到,我刚走进四合院的家,竟然看到这一幕——
一个年轻、满含朝气的女孩;黑亮的直发,温婉的刘海轻轻垂在脸际,衬托着安宁恬静的表情;眉清目秀、婉兮清扬,一双颇有古典气息的剪水双瞳,明眸善睐;微微笑着的嘴唇,划出柔和的弧线,柔和瘦削的下巴,是标准的鹅蛋脸,婉约的气质顾盼流转,用‘娴静时如姣花照水’来形容,毫不为过。
而这美女,在正房的那间书房,和唐博丰面对面坐着。两个人在——喝茶。
那女子眉眼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温柔,那似喜非喜的淡淡神色,透露着某种危险的热情,那不是一种朋友之间的感情,女人的直觉很容易发现内里深蕴的东西——满足、甜蜜、清新、毫不掩饰的平静……
而唐博丰,握着茶杯在唇间小抿,侧面看上去,亦是那么温馨的……那种安静与祥和,就象曾经与我……
我的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战栗一霎,然后僵直了,紧紧地绷着,就象急速冷冻的冰。这个寂静、空荡、悄无人声的院落,真的是好冷啊,好冷。
这么细碎的脚步,敏锐的他,亦感觉到了。从温暖的屋里,射出来两道闪亮的火炬般的目光,看着我。
我浑身无力。虽然开车回来的,但仿佛是走回来的,这精疲力竭的身体,无异于刚刚经历了两万五千里长征。我步步挪移,瞳光发散,身子几乎摇摇欲坠,终于挪进了卧房。
心头有隐约的气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象病来如山倒般,沉沉地倒在床上。
他们在做什么,很想关心,但身子轻飘飘的,仿佛已经没有了气力……
不知过了多久,他进来了。
我懵然坐起,凝聚了所有思绪,细细打量着,却不见他丝毫异常:脸不红,眼不亮,身子不晃,不慌不忙,走进来,脚步坚实,气定神闲。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他原本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有时在我面前,真情流露会缓和很多。但此刻,他的表情,无疑是高深莫测的,沉静中透露着令人不可冒犯的威严。
八十一 朝秦暮楚5
“回来了?”他冷峻的目光,带着莫名深沉的意味,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
我没有说话,萎靡的一张脸,耷拉着眼睛。
他如炬的目光,终于聚焦在我的脸上,上前几步弯下腰,伸手抚我下巴、迫我抬头。我不由得睁大眼,看他浓眉拧成一条狰狞的形状。就是这两道气势汹汹的眉,我就知道自己下一刻,也许没什么好下场。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满含嘲讽地念出这句子,虽然眼神里有难以掩饰的怜惜,下一句话却依旧带了寒意,“怎么不陪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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