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成都。
“天宝大将军,别来无恙。”
宇文成都苦笑一声,“成都不过一丧家之犬,何来无恙之说?”
他向两边偷眼扫了一下,见雄阔海站在十步之外,虎视眈眈。而中门前,一名魁梧大汉持鞭而立。
他心里一动,突然问道:“你认得我?”
那持鞭大汉笑道:“当年大将军在我家老爷门下学艺的时候,小的曾与大将军见过。”
心里一咯噔,宇文成都眼中顿时流露出骇然之色。
“你是……”
“大将军贵人多忘事,小的鱼千人,见过大将军。”
鱼千人!
宇文成都口中发出一声低呼,但旋即露出释然之色。
他看了看鱼千人,又向李言庆看了一眼,“如此说来,当年鱼家从洛阳逃走,怕也是出自郑郎君手笔。”
“若非郑郎君,鱼家早已灭门。”
鱼千人眼中流露出骇人杀意,一字一顿道:“鱼家隐姓埋名八载。幸得王爷厚恩,使我鱼家能重见天日。我家少爷托我转告大将军:当年大将军袖手旁观,今日也休怪我鱼家上下,不念旧情。”
用力呼出一口浊气,宇文成都持刀拱手,向李言庆遥遥一拜。
“当年恩师出事,成都迫于家父严令,不能出手相助,这些年来一直耿耿于怀。
恩师生前曾言,郑郎君当可继承他的衣钵。
如今看来……呵呵,郑郎君,不管怎样,成都都要谢你一句,保我恩师血脉周全。”
说罢,他话锋一转,陡而高亢。
“不过,某家受命保我妹婿一家周全,只要宇文成都一息尚存,必不容尔等嚣张……鱼千人,看刀!”
这宇文成都说动手就动手,毫无半点征召。
他垫步窜出,掌中横刀一振,幻化出片片刀云。一道道寒光掠过空中,在瞬息之间,宇文成都竟劈出了十余刀。鱼千人虽然得鱼俱罗真传,但毕竟比不得宇文成都。
这不仅仅是招数上的差距,还包括资质上的差距。
宇文成都攻来的一刹那,鱼千人双鞭一摆,照定宇文成都就扑了过去。
只听叮当声响不绝。鱼千人双鞭硬撼宇文成都长刀之下,被打得连连后退。一刀,两刀,三刀……
当第十七刀劈在铁鞭上的一刹那,长刀陡然间碎裂开来。
鱼千人心中一喜,大吼一声,“宇文成都,拿命来。”
可没等他双鞭挥出,宇文成都突然将手中刀柄砸向了鱼千人,壮硕而巨大的身体猱身扑进,就抢入鱼千人怀中。钵头大的拳头,狠狠的砸在鱼千人的胸口上,双拳连击,只听砰砰砰数声闷响。鱼千人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出,魁梧的身体凌空飞起,摔落在中门前。
胸骨,被轰的粉碎。
虽然身上有皮甲保护,却依旧能看到胸口处有明显的凹陷。
宇文成都的速度,太快了!
快的让雄阔海都没能反应过来。
等他迈步往前冲的时候,宇文成都已经将鱼千人击杀在中门前。而此时,李言庆才堪堪发出一声提醒:“千人,小心!”
好厉害的家伙……
李言庆倒吸一口凉气。
从实力上而言。鱼千人虽然比不得宇文成都,可支撑上十个回合,当没有问题。
可这只是在正常情况下的较量。
此时宇文成都急于脱身,出手自然是狮子搏兔,不留半点后手。
只见他击杀了鱼千人之后,身子一个翻滚,顺势抄起鱼千人掉落在地上的双鞭,把脚就走。
雄阔海怒吼道:“宇文成都,哪里走?”
他早就听说过宇文成都的大名,可惜一直未能面对面交锋。
现在,终于有了机会。可是却眼睁睁的看着宇文成都在瞬间击杀了自家一员大将,雄阔海如何能够不怒?
只是宇文成都一心脱身,根本不理睬雄阔海的吼叫,迈开大步,向中门跑去。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匹缎似地剑光,从中门后骤然出现。那剑光森寒,快如闪电。宇文成都心里一咯噔,左手鞭迎着那剑光呼的挥出,脚下的速度丝毫不减。
鱼千人的双鞭,加起来差不多有百十斤的份量。
虽说还不是很压手,但比起长刀,显然要顺手许多。宇文成都的铁鞭势大力沉,只要劈中对方,至少能是对手的长剑脱手。哪知那剑光陡然一敛,躲过铁鞭,叮的一声轻响,正点在铁鞭的鞭脊上。一股极为奇异的力道,带着铁鞭往前一走,而后猛然又推了回来。这一来一回之间,看似平淡无奇,却足以把宇文成都的频率打乱。
宇文成都大叫一声不好,被对方利剑上的那股力量牵引,噔噔噔向前冲出四五步。如果不是宇文成都的马步扎实,定然会被摔个狗吃屎。可即便如此,宇文成都想要再冲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站稳身形后,他抬头看去,就见中门后走出一个青年男子,一袭黑衫,衬托出瘦削单薄的体型,掌中紧握一柄利剑。
“阁下何人?”
“大将军贵人多忘事,尚记得洛阳肉飞仙吗?”
那青年,正是沈光。
他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手中长剑遥指宇文成都。
“我常听王爷谈及大将军,言世间高手。大将军当能位列三甲。沈某不甚服气,今日还要请大将军多多指教。”
沈光?
宇文成都不由得再次苦笑。
那‘肉飞仙’之名,他自然也听说过。
不过,由于沈光一直跟随在李言庆身边,很少展露身手。之所以留下名气,还是当年从裴淑英口中传出。
宇文成都自然不太放在心上,以为沈光不过是两招花拳绣腿。
可现在看来……
宇文成都知道,他想要闯过中门,难度甚大。
且不说能否战胜沈光,就算能打得赢,自家也会元气大伤。
要知道,这院子里可不止沈光一人。雄阔海虎视眈眈,鱼百人在清除了前院的家丁之后,也慢慢靠拢过来。除此之外,尚有他宇文成都的半个‘小师弟’在一旁。
李言庆号称‘李无敌’,那可不是凭空得来。
宇文成都虽然没有和李言庆打过,却也知道李言庆身兼数家之长。他学过鱼俱罗的无回枪和撒手鞭,继承了长孙晟的神射之术。如果再算上李言庆早年学过的降龙功和引导养生术,也算是师从哈士奇和孙思邈,即便不比宇文成都,也相差不会太多。
“看起来,郑郎君是定要将某家留下了!”
李言庆呵呵一笑,“若大将军肯束手就缚的话,本王会更加高兴。”
“束手就缚?”
宇文成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某家尚不知,这世上有什么人,能令某家束手就缚。
郑郎君,想要留下某家,还要看你的本事……”
话音未落,宇文成都旋身窜出,向李言庆扑去。
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以后,雄阔海一直对他留着小心。见宇文成都扑向李言庆,他二话不说,横山拦住宇文成都的去路。双斧轮开,恶狠狠向宇文成都劈去。
“想与我家公子动手,先过了老子这一关。”
论身高,论体型,雄阔海和宇文成都在伯仲之间。
宇文成都哪敢轻视,连忙摆鞭相迎。铛铛,两人都是那种天生神力的好汉,鞭斧交击,响声不绝。
李言庆笑了笑,迈步走下门阶。
前院的地上,流淌着鲜血。
一脚踩过去,立刻发出吱吱的声响……
李言庆绕过正斗在一处的两人,头也不回的往中门走去。
“百人,召集人手,随我拿下后宅。
沈光,你在这里看着,休要让大黑子出了意外……至于宇文成都,生死不计!”
第五卷 长安不见使人愁 第o34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四)
早在得知宇文成都藏身于府衙的时候。李言庆就做出了周详的计划。
他很清楚,此次夺取宣化,就在于一个出其不意。哪怕是宣化城中没有多少士兵,也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结束战斗。否则,以麦子仲在邕州经营多年的声望,天晓得会发生什么意外。而速战速决的关键,就在于把宇文成都完全分割出去,使宇文成都无法从容指挥。如此一来,整个府衙的防卫,也将随之瘫痪。
可是要拿下宇文成都,又谈何容易?
此人有万夫不挡之勇,堪比当年的西楚霸王。
李言庆仔细的推算了一下,决定让雄阔海出手,将宇文成都缠住。
论身手,两人在伯仲之间。
宇文成都出身名门,师从鱼俱罗;而雄阔海早年却是野路子出身,并没有受过名师的指点。哪怕是鱼俱罗在峨嵋传艺的那段时间,也不过是点拨了一下雄阔海。
一来,鱼俱罗当时的主要精力放在李言庆身上。
这第二呢,鱼俱罗本身也不擅长斧法,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所以。在点拨雄阔海的时候,也只能从大面上给予指点。更多的,是靠雄阔海自己琢磨。
好在这些年来,雄阔海追随李言庆战高句丽,斗杨玄感,阻瓦岗寨,杀李密……
无休止的战斗,令雄阔海斧法大成。
从经验上,雄阔海未必就比宇文成都来的差。
而且,雄阔海思想单纯,不似宇文成都那样被琐事缠身。这就是使得两人之间的差距,随之缩小。
最重要的一点,雄阔海以童子身修炼混元球,直至登堂入室。
宇文成都早年也是风流倜傥的人物,虽则修行比较早,可单论基础,未必能胜得过雄阔海。
此消彼长下,雄阔海和宇文成都倒也在伯仲之间。
宇文成都已年过三旬,身体慢慢开始走下坡路;而雄阔海年方二十七八,正处于一个巅峰状态。一个开始走下坡路,一个还在不断成长,这样一算下来,雄阔海倒有了六分的胜算。
只是,刚才宇文成都击杀鱼千人的一刹那,还是吓了李言庆一身冷汗。
所以他留下沈光,同时唤住鱼百人,带着人往后院冲击。
以搏击技巧来算的话。沈光恐怕略胜宇文成都一筹。当然,若是在战场上两人交锋,沈光必死无疑。可在这狭小的天井中,沈光却明显占据了绝对了优势。
他在一旁观战,能给宇文成都带来足够的压力。
同时李言庆攻击后宅,也会分了宇文成都的心神。以此推论,雄阔海倒是占据了绝对上风。
至于兵器……
李言庆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趁你病,要你命。
他才不会给宇文成都什么机会。
毕竟,这是打仗,不是切磋交流,哪有什么公平可言?
想当年,他初次见到宇文成都的时候,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只因为当时宇文成都代表着朝廷,而他则心怀鬼胎。而今,宇文成都已成为亡国之臣,弑君之臣。李言庆呢,则成为高高在上,享有从一品爵位的王爷,又焉能畏惧宇文成都呢?
不过,李言庆往后宅走去。宇文成都却急了!
“郑言庆,无胆贼子,可敢与某家大战三百合?”
李言庆脚下微微顿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他摇了摇头,一摆手,带着鱼百人等人,直往后宅走去。
在穿过中门的一刹那,李言庆停下脚步,“宇文成都,我乃邕王李孝基之子,当今万岁的侄儿。我姓李,而不是姓郑,若你能活命的话,还请记住我这些话。”
和你大战三百合?
李言庆冷笑一声,迈步走进中门。
“郑言庆休走……”
宇文成都若疯虎一样,愤怒的咆哮。
双鞭挥出鞭影重重,拼命想要向李言庆冲过去,将李言庆拦住。
只是,几次冲击,却被雄阔海拦阻下来。
“你这夯货,我家王爷都说了姓李,你还一直唤错。王爷总说俺大黑子傻,要依我看,你可比我傻多了!嘿嘿,王爷吩咐了,生死不计……你的对手,应该是我!”
一番话出口,宇文成都却冷静下来。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一丝冷笑:“既然如此。待我杀了你,再取那李言庆狗命!”
后宅中,寂静无声。
穿过中门以后,行出夹道,就看见后宅院墙。
院门紧闭,从外面看,里面似乎一个人都没有。李言庆突然止住脚步,摆手示意鱼百人停止前进。
随行众人,立刻排成队列,取出一张张强弓硬弩。
黑俚善射……生活在大山之中,以渔猎为生,也使得黑俚箭术超群。
不过,他们在山里面使用的大都是简陋的猎弓,威力不大。而此时,这些黑俚的手中,却是清一色的制式强弓。
一张张近一石之力的强弓张开,对准了后宅。
李言庆沉声道:“大唐安南大都督,五州经略使,河南王李言庆求见宇文凤夫人。”
“李王爷,久仰大名。”
后宅院中先是一阵沉寂,片刻后传来一个清冷悦耳的声音。
“妾身宇文凤,不知李王爷有何指教?”
话音未落,院门大开。
从大门中走出一个美妇人。年纪大约在二十四五的模样,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她手持横刀,立于后宅门阶上,一双丹凤眼,冷冷凝视李言庆。
在宇文凤走出来的一刹那,李言庆做出一个手势,命身后黑俚弓箭朝下。
“嫂嫂,小弟有礼了!”
“哈,李王爷客气,宇文凤不过一罪臣之女。亡国之臣之妇,焉敢得王爷一句‘嫂嫂’?”
李言庆说:“如何不敢?
我与麦子也有袍泽之情,他年长于我,小弟安敢失礼。”
宇文凤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笑。
“两国交兵,休论私谊。
李王爷唤妾身出来,不知有何指教?”
“嫂嫂何必明知故问,小弟今日前来,只为收回容桂。
明人不做暗事,小弟请嫂嫂停止抵抗,不要做无谓之事……天下归唐,此乃大势所趋。秦王自夔州出兵,不日将平定荆襄。这钦州、邕州,小弟势必要收回,嫂嫂又何必做那螳臂挡车之事?需知,天命不可违!小弟不想伤及子仲家小,故而请嫂嫂立刻投降。”
李言庆也不含糊,开门见山。
其实,宇文凤何尝不知道李言庆的心思。
只是她没想到,李言庆会如此直白。
李言庆接着说:“我知嫂嫂可能寄望城中援兵……呵呵,不瞒嫂嫂,子仲的两千兵卒,已不在宣化城中。这宣化县城,现在已经被小弟控制。至于宇文成都……”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偷眼看去,见宇文凤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
心中不由得暗自称道:麦子这家伙,倒是娶了个了不得的女子!
“宣化已落入你手中?
如此说来,那童环……”
宇文凤心中一阵慌乱,努力保持着平静。
她没有去刻意关心宇文成都,如果真如李言庆所说的那样,一个宇文成都,也无法挽回大局。
宇文成都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其结果只可能有两个:逃走,亦或者凶多吉少。
“童环,是洛阳人。
他本是洛阳天牢的狱吏,当年为救鱼老柱国一家。离开了洛阳……小弟,也只是运气好,与偶然间得知了消息。”
莫不是,天亡夫君?
宇文凤这心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麻。
如果李言庆说童环是他早就安排在邕州的人,亦或者重金收买,她尚能够接受。
可没想到,居然只是一个意外。
而就是这么一个意外,给宇文凤带来的打击,难以估量。
为什么自家没有遇到过这种意外,为什么大隋朝没有出现过这种意外?
也许,真的如李言庆所说的那样,李唐是天命所归吗?
如果李唐真的是天命所归,麦子仲,还有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么意义?
“嫂嫂,莫再犹豫了!”
虽说宇文凤看上去很平静,可李言庆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那一抹迷茫。
“你就算不顾虑自己,也要顾虑你的儿女不是?
当年子仲离开荥阳郡时,我就听说你怀了身孕……想想子仲,想想你们的孩子。这种全无半点意义的抵抗,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血流成河……到时候的话……”
到时候如何?
李言庆没有再说下去。
可宇文凤却非常明白,一时间心思更乱。
“你……可否保证,不伤子仲的性命?”
李言庆大笑,“嫂嫂,子仲与我有袍泽之情,当年更一同在高句丽出生入死。
嫂嫂饱读诗书,也当知《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我又岂能坏了这袍泽之情呢?子仲有大才,文武双全。这一点从他治理邕州的种种手段就能看出端倪。我虽不才,窃据安南大都督,五州经抚史,正需子仲这等贤才,安能坏他性命?”
李言庆说的是情真意切,而宇文凤也不禁怦然心动。
说实话,谁又真的愿意慨然赴死?若能好好的活着,她自然愿意选择后者。李言庆说的倒也不错,李唐乃天命所归,隋杨早已灭亡。至于钱塘县的隋室朝廷……
那已经变了味道!
李言庆贵为李唐宗室,又是当今名士。
他和麦子仲之间并没什么仇恨,此前更一起并肩作战。
有他护持,子仲日后东山再起,重振麦家、宇文家,都不是没有可能。一时间,宇文凤那仅存的一点信念,也渐渐淡薄了……她苦笑一声,抬头道:“此事事关重大,容妾身三思。”
第五卷 长安不见使人愁 第o35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五)
宇文成都与雄阔海之间的战斗,渐渐进入尾声。
虽则他依旧显得格外凶悍,双鞭舞得风雨不透,可即便是一旁观战的黑俚也看出了一丝端倪。
宇文成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中双鞭虽然没有留下破绽,却渐渐慢了下来。
反观雄阔海,却越战越勇。
十载混元球打下来的基础,绝非普通人可以相提并论。
沉甸甸的双斧越来越重,挟风雷之势,越来越猛。一斧快似一斧,一斧重似一斧。
宇文成都虽然骁勇善战,可是在无法集中精神的状况下,根本无法抵挡住雄阔海的攻击。
一旁的沈光,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铛!
鞭斧再一次交击一起。
只是铁鞭在连续遭受双斧重击之下,终于无法坚持下去,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宇文成都吓得连忙向后滑退,断鞭砸向雄阔海。
而雄阔海微微一侧身,垫步上前,就要将宇文成都劈翻在地。也就在这一刹那,沈光突然大喊一声:“大黑子,退下!”
只见他收起利剑,腾身跃起。
宇文成都脚下尚未站稳。沈光就到了他的跟前。
双手成虎爪状,凶狠得向宇文成都双肩抓去。宇文成都啊的一声轻呼,横身一闪,堪堪躲过沈光的虎爪。可是不等他反应过来,沈光虎爪化掌,就劈向他的脖颈。
这一下变得太快,太突然,宇文成都根本来不及躲闪。
砰的一声,沈光的掌刀正披在他的脖颈大动脉上。也是宇文成都体格健壮,若换一个人,这一记掌刀下去,不死也要昏迷。而宇文成都,却仅仅是脑袋一昏沉……
“咦?”
沈光轻呼一声,似乎对宇文成都能抗住自己这一记掌刀,颇感惊奇。
不过,惊奇归惊奇,他这身手却没有停下,只见他单手攫住宇文成都的手臂,身体极为怪异的腾空扭曲,双脚呈剪刀状,一下子锁住了宇文成都的脖子,而后腰用力,顺着一股劲儿,猛然向下一扳。
这招类似于后世剪刀脚的古怪招数,也是沈光自创出来。
他体型偏瘦弱,平日里赤手和雄阔海阚棱等人搏击的时候,不免会吃很大的亏。
于是。他结合了草原异族最为擅长的角力之法,自创出一套近似于柔术的功夫。
宇文成都是马上将,那见过这样的功夫,一下子懵了。
好在他马步极稳,踉跄了一下,立刻站稳了身形。口中大吼一声,甩胳膊想要把沈光扔出去。哪知沈光见扳不倒宇文成都,于是猛然换劲,将原来的力道送回去的一刹那,又接着宇文成都甩臂的力量,双腿反向一扭,身子更随之扭动,活像是一只挂在树上的猴子一样。只听嘎巴一声轻响,宇文成都惨叫一声,手臂被沈光生生扭断。壮硕的身体,再也无法站立,噗通一下,和沈光摔在了地上。
就在倒地的一刹那,沈光再次发力。
他借着宇文成都的手臂,双手一用力,双脚凌空飞起。头朝下一个空翻,稳稳落在了地上。只是在他松手的一刹那间,又顺着那股力量,将宇文成都的肩膀卸掉。
“拿下!”
随着沈光一声轻喝,十几名俚人反应过来,蜂拥而上。
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宇文成都的脖子上,余者把宇文成都按在地上,绳捆索绑。
“老沈,何必呢?”
雄阔海拎着双斧走上前,“他没了兵器,再有十招,我定能取他性命。”
沈光微微喘息,刚才那一连串的动作,着实耗费了他不少的力气。
听雄阔海说完后,他笑了笑,“公子虽说生死不计,可既然能够活捉,还是活捉的好。
说不定那天公子可能会用上此人?”
“公子会用他?”
雄阔海浓眉一蹙,看着那强忍着疼痛,面朝地一声不发的宇文成都。
这种复杂的事情,着实有些超出了雄阔海的理解范畴。
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憨声道:“这家伙的本事真不赖……公子麾下之中,能实打实胜过他的,还真找不出来。他兵器不趁手,加之心思混乱,才会被我打败。”
不等雄阔海说完,沈光摆手阻止。
“那倒未必!
你二人若在疆场上交锋的话,胜负各半。不过你别忘记了。他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而你呢,从十六岁开始修炼混元球,整整十载……再过几年,我敢保证,他非你对手!”
这二人低声交谈,宇文成都则被拉了起来。
此时的他,再也没有当年天宝大将军的那份桀骜和张狂。
“若让我投降李言庆,休想。”
在被押下去的时候,宇文成都突然开口。
沈光呵呵一笑,对押送宇文成都的俚人道:“把他关进牢房,用铁链锁住……
找个医生给他治伤,休得怠慢。”
而后,他对宇文成都说:“王爷常言:世事难料。
大将军今日不降,明日再降就是了……呵呵,反正在这荒蛮之地,有的是时间。”
宇文成都冷哼一声,昂首离去。
“他娘的,看他的模样,也不知道究竟谁是俘虏。”
雄阔海颇为不爽的说:“老沈,要我看,你这一次弄不好,可是救回来一个大爷。”
“好了,休要啰唆。”
沈光嘴角微微一翘。拍了拍雄阔海的手臂。
“带上人去城中巡视,如果发现什么状况,先拿下再说。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雄阔海这辈子服气的人不多!
除了他叔祖雄大锤之外,恐怕也就剩下李言庆一人。
不过,当李言庆不在的时候,他也会听从沈光的调派。说起来,沈光也没什么学问,可他聪明,又好学,所以李言庆时常会给他一些重要的任务。当李言庆不在的时候。沈光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雄阔海等人的老大。当然了,也仅止于李言庆的四大家将……
宇文凤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抵抗!
正如李言庆所言,哪怕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孩子着想。
萧隋恐怕难以抵挡住李唐大军,而萧铣……说心里话,宇文凤从没有把此人放在眼中。
不过是一个乘势而起的跳梁小丑。
李言庆并没有接手府衙后宅,而是让宇文凤带着她的儿女,继续住在里面。
甚至连宇文凤那百十来个亲卫,他也没有撤换。大局已定,宇文凤凭这些人,也闹不出什么风浪。不是他小看宇文凤,而是在这宣化城中,没有人能够镇住场面。
天亮之后,李言庆接手了府衙的前院。
宣化县城里,到处可以看到身着白裳的俚人军卒。
这些人虽然不是李言庆的手下,但是有罗窠在,也不会闹出什么风浪。
童环和罗窠,在天亮后来到府衙。
两人一脸疲惫之色,在大堂上与李言庆见过礼之后,各自呈报军情……
“启禀李王,昨夜黑风岭下交手,官军全军溃败。”
罗窠兴高采烈的向李言庆报告战绩,脸上不自觉的流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死伤如何?”
“……哦,我洞中子弟,死伤约有四百余人。”
“这么多?”
李言庆不由得微微一怔,扭头对童环道:“官军有几多人?”
“禀王爷,留守宣化的两千官军之中,约有八百人听从我的调遣。余者,都被我派出城去。”
“这么多人,而且是偷袭,居然还死伤这么严重?”
不过,这句话也只是在李言庆心里面嘀咕一下,并没有说出口。
他一脸和蔼笑容,对罗窠赞赏道:“罗都老麾下,果然都是勇士。”
罗窦的部落中,有十六个小部落组成。统称为十六洞。十六洞的洞主,皆为都老,由罗窦的子弟亲信担任。罗窠的这个部落,在十六洞里,属于人数较多的一洞。
李言庆自然不会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是好生的一番赞赏。
“此次平南之战,都老当为首功。
待战事结束,本王会为都老向朝廷请功……呵呵,到时候这十六洞中,定会以都老为尊。”
罗窠闻听大喜,连忙躬身道谢。
“罗窠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好啦,且先下去休息……估计用不了多久,还会有一场苦战。
都老好好休养精神,让儿郎们在城外暂时驻扎下来。一应粮草辎重,随后送到。”
“罗窠告退!”
待罗窠离开之后,李言庆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童环,老麦的兵,还真够劲啊。”
童环不禁冷笑一声,“王爷,非是官军强劲,实黑俚无能。
黑俚人手不少,当年更是和白俚平分秋色。可这几年来,被官军和宁长真打压的也够呛。一群乌合之众,实在上不得台面……不过,若论凶狠,这些黑俚着实不差。”
“山民悍勇,本就正常。”
李言庆说罢,低头沉思。
“王爷可是担心麦郡守?”
“他?”
李言庆不禁笑了……
“老麦的确是有一套,但是倒不知道我去担心。”
说着,他站起身,轻声道:“老麦的本事,我很清楚。他麾下虽然三千兵马,可是往返奔波,三天里都没有好好休整。我养精蓄锐,以战他疲乏之军,岂有失败的道理。
不过,还要烦劳你抽调五百亲信,交给大黑子……
余者三百人,尽归你调遣。一俟城外交锋,这宣化县城里,定会有居心叵测之人生事。
你需助我稳定县城……”
“此童环本份,请王爷放心。”
“还有,我交代你的那件事情,要尽快完成。
我可不希望战事结束的时候,我手中连个兵卒都没有。老麦练兵有一套,正可为我所用。”
“童环明白,这就去安排。”
李言庆送童环离开后,独自一人站在天井中,若有所思。
“公子胜券在握,为何在此发呆?”
沈光上前,轻声询问。
李言庆笑了笑,“老沈,大黑子常说你有七窍玲珑心……呵呵,你说说看,我为何发呆?”
“这个……
恕卑下斗胆,公子所思者,莫非是那罗窠?”
“哦?”
“卑下方才观罗窠,言语中颇有骄横之意。
他不过一个小小都老,小胜一场便如此。想来那攻占了钦州的罗窦,会被他更加嚣张。
俚蛮乃此地的土著,实力颇大。
公子要想控制这五十四州县,少不得会与俚蛮冲突……现在,俚蛮与公子目标一致,尚能够合作。可一俟局势平定,那罗窦未必会真就臣服。此乃心腹大患!”
李言庆的眼中,流露出赞赏之意。
“老沈,你果然大有长进。
不过你刚才的这些话,出你口,入我耳,绝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毕竟我们和罗窦那些俚蛮,如今的目标一致。在一段时间里,也不可能撕破脸皮。你刚才那些话若传了出去,弄不好会使这局势,变得不可控制。”
沈光微一欠身,“卑下明白。”
李言庆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上了台阶。
“至少目前,我们尚属同仇敌忾!”
第五卷 长安不见使人愁 第o36章 是非成败转头空(六)
不知不觉间,金乌西坠。
当黑暗再一次笼罩大地的时候。麦子仲的心情,却变得越发焦躁不安。那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潮水般不断袭来。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阅历的加深,麦子仲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高句丽战场上的莽撞少年。在某种程度上,还要拜李言庆所赐。
如果不是李言庆,也许麦子仲早就死在冰天雪地的高句丽……
当接到宇文成都的提醒之后,麦子仲觉得,自己似乎又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太小觑李言庆了!
其实也不能算是小觑,准确的说,他对李言庆的才能,极为赞赏。
但由于这他掌控粤西地区数载,自认对粤西的状况更加了解,而非是李言庆那边人生地不熟。有如此巨大的优势,也使得麦子仲忽视了李言庆本身的能力。
在他想来,即便黑俚占居了钦州,有可能听从李言庆的调遣吗?
可现在看起来,黑俚……似乎已投到了李言庆麾下!
“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
麦子仲在马上再次下令,本就行进速度极快的兵马。在瞬息间,又一次提高了速度。
俚人的事情,且让俚人自己解决吧。
即便要帮助宁长真,也是要在保证自家老巢安全的情况下进行。
否则,一俟邕州失守,自己也就将失去了在岭南的立足之地……到时候,是依附宁长真,还是投靠冯盎?性质基本上相同,等于寄人篱下。如此一来,他又如何能保证萧隋在岭南地区的利益?
麦家一门忠烈。
从麦铁杖开始,就一直忠于隋杨。
哪怕现在钱塘的大隋朝廷是萧太后做主,可毕竟那是隋炀帝唯一的血脉,也是大隋的正统。
父亲麦孟才为替隋炀帝报仇,而惨死于乱军之中。
到了麦子仲这一辈儿,对隋朝的忠诚,始终没有发生改变。
甚至连宇文凤都旁敲侧击的劝说他,莫要认死理。但如果不认死理,还是麦家的子孙吗?
麦子仲,别无选择。
“大人,是不是让大家休息一下?”
一员武将催马上前,在麦子仲身边低声说:“儿郎们连日行军,未能好生休整。
这样子赶路,即便是回到宣化,也难堪大用啊……”
是啊,前日离开宣化后,急行军一昼夜。刚休整了两个时辰,就得到消息宣化有危险。麦子仲不得不立刻点起兵马。踏上返回的路途。算较起来,这一来一回三天的时间里,兵士们不过休息了三四个时辰……这样连番的奔波,对士气颇有影响。
麦子仲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却不能不硬下心肠。
对这些他一手训练出的兵士,倒是颇有信心。想来再坚持一下,应该不成问题。
“非是某家心狠,实乃局势所迫。
童环派人送信,说有逆匪出现在宣化周遭……不过他们应该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所以我们更要加快速度。只要我们返回宣化,逆匪即便有心攻城,也会心怀顾忌。
于某家而言,能避免的战事,还是尽量避免。
此地距离宣化,也只有两三个时辰的路。若儿郎们一歇息,恐怕会行动更加缓慢。
传令下去,让儿郎们再加上把劲儿……返回宣化之后,再好生休整吧。”
武将也不好再劝说,只得传下命令。
看着兵士们疲乏的模样,麦子仲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忍。
慈不掌兵。
看起来,自己这心肠。还是不够硬。
大军在黑夜中,继续行进。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正行进中,突然下起了毛毛细雨。
春雨犹寒,兵士们在雨中行进,变得更加困难。特别是这粤西的道路,在下雨之后,显得格外泥泞。许多车马在途中陷落,有不少兵士,更在行进中,一头栽倒地上。
“大人,不能再这么赶了!”
麾下将领纷纷劝说,令麦子仲也不禁犹豫起来。
“大人,反正咱们现在距离宣化已经不远,逆匪即便是有所行动,也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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