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书记的家门口上了,不给想法解决喽,让人家回去说,县长书记都是吃人饭说人话不办人事的草包饭桶,咱俩下台的日子也就到了呢。又对木琴说,我给你联系几个市里的市场,那儿的几个头头跟我都是老交情了,估计会给我这个面子的。往后,你们在发展生产的同时,也把眼光放长远些,把步子迈出去,到全省全国去闯市场。别只知埋头干活儿,不知抬头看路呀,那样就会走岔路撞墙角碰钉子的。
这句话给了木琴很大地触动,她细细琢磨着杨书记的话,觉得话里有很多需要自己思索的东西。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四季飞歌35
按照杨书记提供的线索,木琴几个人当天下午就坐上了最后班开往市里的客车。把京儿几个崽子乐得直蹦高儿,说这回咱可见了景儿哩,要是市里也吃不下咱村的杏,咱就去省城哦,就是去北京也成呀,跑得越远越好呢。
到了市里,天色已经暗下来。木琴跑到车站的调度室,拿出杏叫人家吃,央求着打个电话找人来接站。见有这么好的杏果,调度室的人很痛快地答应了,还按照秦技术员临走时留下的电话号码,帮着把电话打通了。秦技术员就要下班,接到木琴的电话后,自是高兴万分,说你在车站哪儿也别去,我这就去接你们呵。洋行深有感触地道,还是有电话好哦,找人联系事多方便,赶啥时咱村通上了电话,我第个报名呢。人民回道,又在做梦娶媳妇了呢。
秦技术员是坐公交车赶来的,远远看见木琴几个人就扬手打招呼。木琴亲热地说,你管理的杏熟了,来给你送杏吃呢。秦技术员嘴里应道,好哩,好哩,就伸手拍拍洋行的头,摸摸京儿的脸,又问人民还喜欢哭鼻子吧。他与几个娃崽儿朝夕相处了个多月,农家孩子的质朴诚实,让他结下了很深的感情。他喜欢他们,就如同喜欢自家的娃崽儿样,甚至也把他们当作了自家的娃崽儿来看顾。
秦技术员领着行人上了辆公交车,路上五光十色的街景让京儿们眼花缭乱,惊炸地指点贪看着,引得车里的人都看他们,当稀罕景儿瞧。
径直来到处招待所,早有秦技术员的妻子和几个孩子等候在那里。木琴见到秦技术员的妻子,立时被她本身固有的天然气质震住了。人本身长得未必多漂亮,但言行举止间透露出来的个人修养,让人有种可望不可及的距离感,心生敬重,却又不敢冒然接近。木琴心下就暗笑村里的那些长舌妇们,怎么会把满月与秦技术员挂链到起了呢,人家守着这么高雅的女人,还会把满月放到眼里么,真是井底的蛙儿能见到多大的天呀。
晚上,秦技术员家人在招待所的饭厅里设宴招待了木琴行,还上了瓶白酒和几瓶啤酒。京儿和人民不敢碰白酒,嫌辣嗓子,就喝了几口啤酒。人民边喝边道,这酒有股子竹叶青子味儿,点儿也不好喝。秦技术员笑道,等喝习惯了,你会见天儿想着喝呢。现今儿,城里的人上桌就要啤酒,个人不喝上个三瓶五瓶的是不算完呢。
席间,木琴把他走后村里的杏林管理情况细细地讲了遍,又把到县里跑销路和这次来市里的目的统统说给秦技术员听。秦技术员道,你们那个杨书记和杜县长都是有经济脑瓜儿的人,看问题准儿,也看得长远,有魄力。这杏林的管理再跟上去,明年的产量定会大增,指靠着市里县里的这点儿市场,恐怕容不下呢,就应该到外面去闯市场,走出步天地宽呀。
第二天,秦技术员带着木琴等人,按照杨书记提供的几个单位和商店,上门联系,切都很顺利。因为杨书记提前都给打过电话,也都在电话里同意了的,不过就是在价格时间和购进的数量上进行细节协商,基本上能把村里的杏果吃净,剩余星半点儿的,除了自家吃,亲朋好友的再送送,也就所剩无几了。
联系完销路,木琴感到身轻松。几个崽子也不想立即回去,说好不容易来趟大城市,咋儿也得逛逛吔,不的话,得后悔三辈子呢。木琴就跟秦技术员讲了,想叫他家的孩子带几个未见过世面的娃崽儿出去逛逛,见见世面。秦技术员爽快地答应了。
木琴趁这个空闲儿,专门去了趟市医院,送杏给姚大夫尝尝。姚大夫非常高兴,说有好几年都没吃过杏花村的杏果哩。木琴说,从今儿起,我每年都来给你送杏吃,就怕你会吃腻烦了呢。姚大夫笑道,不会哩,不会哩,这是家乡的杏哦,永远也吃不腻儿呀。
俩人自然而然地就提到了叶儿的婚姻。姚大夫说,叶儿是个难找的好女娃儿,我从心眼儿里喜欢呢。就是家庭不顺,我也见天儿替她焦心。我正做工作呢,看来难度大呀。要不是前些阵子村人到医院里闹,还好做些。这闹,把事情闹翻哩,金方铁了心地要离婚,我的话听不进呀。
木琴说,是几个小崽子背着大人私自去闹的,谁也不知道,等知道时,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为这事,酸杏叔把带头的人民打得够戗儿,躺在家里几天都出不了门。可是,打归打,事已犯下了,再怎么懊悔也无济于事了。
姚大夫连连拍打着头道,我错怪亲家哩,金方也错怪哩,还都以为是亲家出的主意呢,谁知让他背上了黑锅,冤枉他哩。看来,叶儿的婚姻要不保嘞,我已经无能无力了。你回去给亲家捎个话,让他心里好有个数儿哦。
这席话,弄得俩人心情都很沉重,时不知再说些啥儿好。姚大夫要挂电话给家里,让老伴儿做饭招待木琴,叫木琴硬是给拦下了。木琴没敢说人民等人也来了,只是说还有几个同来的人在大街上逛景儿呐,估计现在也逛得差不多了,还得赶紧搭车赶回村子,筹备卖杏的事呢。边解释着边起身告辞,姚大夫直把她送到医院大门口才止步。
四季飞歌41
杏果已经大面积地熟了,树树果实累累,金黄灿灿,伫立在山坡沟塘院落间,静静地等待着主人前来采摘。
越是这样的时候,茂林越觉出肩上担子之沉重,责任之重大。他衣不解带地穿梭在村里村外,吆吆喝喝地指挥着手下的护青队员日夜加紧看护杏林,怕有人再向到手的果子下黑手。雪娥讥笑他家懒外勤,说自家的果子没长好,自己不着急,反倒对外人的果子上了心,是不是脑壳儿进了浑水发癔症呐。茂林不屑地回道,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现今儿是啥形势,还想像当初那么娃崽儿气哦,不跟着木琴拼命干,就等着孤家寡人个儿让人家来收拾吧。
振富也是四处扑棱着借磅秤,找麻袋,并抱怨道,原先大集体的时候,村队里的麻袋扔得到处都是,现今儿急用了,却又个也找不见,都叫哪家的贪心贼给捂下嘞。要是再找不够数目,就得挨家挨户地搜,看看谁家丢人现眼呐。
村人们更是欣喜异常,见天儿守护着自家的杏林,盘算着怎样先把自家的杏果卖掉才好。这都是木琴的县城市里之行带来的结果。
木琴回到村里后,第二天就召开了村民大会,到场的人数之多气氛之友好祥和,是杏花村历年来少有的。甚至连走路都不太稳便的老头儿老嬷嬷也怀着兴奋的心情到了场。参加管理的人家自是心情好,脸上洋溢着自得的神情。未参加管理的人家,则心情忐忑,不知大队会不会把他们都撇到旁不管了。
木琴把村班子连夜研究出的卖杏方案讲了出来,就是不管参加管理还是未参加管理的人家,只要相信大队集体,都可以自愿参与大队统组织的卖杏活动。因为是集体组织出售,就像大集体时那样,各家各户自己采摘自家的果子,统交到大队,由振富负责过秤记账,等果子全部卖完收回钱款后,扣除车辆人员的费用,再折算果子的价格,按斤两集中兑付各家的杏款。参加管理的人家,还要扣除管理过程中需要支付的各种人员报酬和合理开支。
这样的安排,自然是得到了众人的致拥护。未参加管理的人家喜出望外,觉得大队没有把不听话的人当外人看。虽然也有参加管理的人家有点儿小意见,说那些不搞集中管理的人,大队就不应该管他们,净知道捡便宜,闹事的是他们,别人有了好处却也没有忘了他们,大队也太心慈了。说归说,粗算起来,还是参加了管理的人家收的果子多,收入也肯定会高,大的好处还是没有跑到那些人家里。这样想来,也就不再计较了。
木琴又跑到公社,直接找到了沈书记,把村里杏果的收成和到县城市里跑销路的事详细汇报了,请求公社出面帮着联系拉运果子的车辆。沈书记大力支持,说杜县长也跟我通过电话的,这样好事要是不管的话,还要公社干啥儿,都回家扛锄种地去算了。说罢,个电话就把拖拉机站的头儿叫了来,还是当年那个跟杨贤德耍滑头要背妇女干部去县城开会的站长,姓李。
李站长当然不敢在沈书记面前捣鬼耍滑头,而是拍着胸脯保证把拉运果子的任务完成好,不给公社当缺口儿。保证完了,就问木琴需要几辆车,多少都成。他以为派个两三辆车就足够了,听了木琴随口报出的产量,立时愣怔了,红着脸对沈书记说,不是我把牛皮吹破哩,是产量太大咧,就算十辆大车也不定能装得下呢,站里哪儿有这么多的车哦。
沈书记也想不到木琴的胃口这样大,竟然开口就要十辆车。他狐疑地看看木琴,见她不是在开玩笑,相信她也不敢在自己面前乱开玩笑的,便对李站长命令式地说道,我不管,到时你就是去偷去抢,也得把十辆车开到杏花村去。这杏果旦熟透了,就搁不了多长时间。要是到时因为车辆不够用,让果子白白烂掉了,我可要拿你试问呢。弄得李站长边挠着头皮边走出了沈书记的办公室。
沈书记说,怪不得杜县长说县城里都搁不下你村里的杏果,还惊动杨书记往市里去联系。起初,我还以为杜县长在替自己的家乡吹大气儿呢,谁想果真如此。看来,你村的杏林要成为公社的金字招牌喽。你要好好弄,有了啥困难,就直接来找我。在咱北山公社的亩三分地里,还没人敢拿我的话不当真呢。
四季飞歌42
收获的季节总是辛劳中透着欣喜,疲乏里漾着愉悦。
昨晚,木琴个通知下去,村子里立时像开锅的沸水,闹腾到深夜还不消停。
家家户户忙着找框篮找布袋找竹竿,并安排家里的所有人手齐上阵,大小的娃崽儿们要攀枝爬树采摘,男爷们要铆足了劲儿往大队办公室背扛,老人妇女要在树下捡拾果子装框装袋子,不能有任何人闲着。山外有亲戚的人家,还连夜跑去通知他们明儿大早就赶往杏花村,帮着摘杏拾果子。更有性急的人家,不待天明,当夜就带着自家人摸黑钻进了杏林,借着朦胧的月色先期动了手。他们的举动,着实把邻近的些人家吓了大跳儿,深怕他们趁着夜色不明,捎带着把自家的果子也顺手牵羊地给收拾喽。于是,有不少的人家便把床铺整个地搬迁到自家的树下,竖起耳朵警惕地注视着摘杏人的举动,稍有靠近,就立即大声咳嗽几声,以示警告或提醒。
村人如此急慌,自有他们的道理。大队通知说收杏的日期很急,只有两天的时间。村人自然就要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儿算盘,早把自家的杏果摘下交了上去,便是抢占了先机,要是行动晚了,人家收足不要了,那到嘴的黄瓜菜不是凉了,而是怕又要馊了烂了。
每个人都想尽早地交上自家的果子,无形之中便有了挣时间抢速度的紧迫感和惶恐感,动起手来就有些顾头不顾腚了,不是用竹竿猛打树梢,就是抓住了果子往死了扯。甚至有人干脆把挂着干嘟嘟果子的树枝折断了扔到地上,让树下的人舒舒服服地坐着采摘。
木琴大早就到村里村外查看了回,见此情景,甚为吃惊。她急忙找到茂林,叫他赶紧派人通知各家各户,只准摘果子,绝不能糟踏树,收完果子后,大队要检查树木,谁家把树木毁坏了,就处罚,从杏款里扣除。茂林当然不敢怠慢,急三火四地派人分头去下通知。尤是这样,有些树木还是被弄得缺胳膊少腿面目全非了。
这天最忙乱的要数振富了。他把三杆磅秤架到大队门前,字排开,指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忙,过秤读数记账装麻袋,弄得手忙脚乱大汗淋漓,连拉屎撒尿的空闲儿也没有。实在憋不住了,他撇下如蝗虫般涌来的人流,跑到学校茅厕里拉屎,还没拉到半儿,就听大队门前有人争吵叫骂起来,听出是酸枣婆娘和四喜媳妇桂花的声音。他闭上眼睛憋足了劲儿地拉着剩下的那半截屎头子,越是心急越是解决不掉。振富无奈地提上裤子,夹着另半截儿出了学校门,就见俩人相互用手指戳点着脸面,争吵得面红耳赤。
俩人是为了争占磅秤发生的吵闹。四喜自离家外出后,直没有回来。家里只有桂花领着等儿盼儿和停儿仨姊妹摘杏,人手弱,桂花自然心急火燎。她把摘下的部分杏果先扛了来,想交上后再去摘,就急着把肩上的布袋子往磅秤上放。岂不知,酸枣婆娘比她早来了步,也要抢先秤自己的那份儿,抬眼见秤面上已被桂花先占了,立时大为不满,就指桑骂槐地数落,还要把秤上的袋子给拎下来。桂花当然不干了,觉得她是欺负自己男人不在家,有意跟她过不去。俩人就不顾脸面地争执起来,甚至还有动手的意思。酸枣婆娘挑着高嗓门儿喊道,你急,叫拉杏的车翻了,先把你家的杏果卡进沟里,让你分钱也捞不着。旁边看热闹的人立时烦了,齐说,你咋不说句好话呢,拉杏的车还没来,你倒先咒起来咧,晦气,呸,呸。酸枣婆娘也察觉到自己时性急,说走了嘴,便无趣地住了嘴巴。
振富赶忙跑了过去,说争啥儿哩,不就是霎霎儿的事么。又对旁边帮忙的人吩咐道,今后再过秤,来交杏的人律要排队,插空儿的人都不给过秤,看还弄景儿不。他的话立时见效,交杏的场面不再混乱,人们也不再争抢吵闹。过后,木琴来巡视,振富就把俩人吵架的事说了。木琴只笑不语,心下想,这安排事体没有个细致周全,原以为切都安排妥当了,临了阵脚,总有些意想不到的岔子冒出来,光指靠着自己个人,就算是块铁,能碾出几根钉儿吔。幸亏茂林振富们替自己招揽了些琐碎事,今后还真得团结住他们,免得自己临阵跳独脚舞。
四季飞歌43
酸枣婆娘的乌鸦嘴说出的话果真应验了。
当天傍晚,在老老少少近乎疯狂地采摘下,全村的果子基本下完了,除预留下赠送给亲朋好友的外,全部装上了拖拉机。黄橙橙亮晶晶的果子堆满了车盒子,上面还用青草严严地覆盖着,怕半路上颠簸撒落下来。拖拉机手们个个担惊受怕,说这出山的路太窄,拐弯的路段又多,要是有个闪失什么的,我们可不负责任。
招待拖拉机手们吃了晚饭,由木琴带领着,茂林振富和群挑选出的精壮汉子爬上车,在全村人热切期盼的目光中,长溜儿的拖拉机轰轰隆隆地驶出了村子。
本就不宽的山路,让这些庞然大物的铁家伙驶上去,就变得狭窄不堪。又是夜里,拖拉机的灯光不足,很多的路段都得叫几个人在前面指挥着,探看着,才能堪堪通过。弄得开车的人和指挥的人浑身冒出通大汗,惊心动魄,叫苦连天。在行驶到个下坡急转弯的路段,终于有辆车晃晃悠悠地斜倚在路边的山坡上,动弹不得。幸亏是往山体的方向歪到,要是反过来向另边歪去,肯定要翻进路下深深的溪涧里。
每个人都惊出了身冷汗,望着车身愣怔发呆。有人就开口骂酸枣婆娘,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嘴巴臭也就罢了,说出的话更臭,这么大的车也给熏倒哩。
没有办法,只得动员所有跟车的人卸车,待把车身正过来后,再装车上路。
木琴下了车,眼便认出这个路段,正是当年自己跟茂生头次踏进大山时,在这个溪涧边行夫妻野合事的地方。溪水就在路下不远处的沟壑里欢快地蹦跳流淌着,发出“哗哗”的清脆声响。那片草坪还在,如当年那样茂盛地生长着杂草,在溪涧岸边晃动着黝黑的影子。
木琴时感叹起来,屈指算来,自己来到杏花村已经十四个年头了,人还是当年的那个人,路还是当年的那条路,溪涧也还是当年的那条溪涧,似乎什么也没有变,但又觉得切都已经大变了,变得连自己也陌生起来。细想起来,变化了的就是自己的心境,年轻时的心境和中年时的心境是两重天,中间虽有连结,却已不能完全替代了。她默默问自己,你还是原来的木琴么,还是那个城市里生人城市里长大快乐无忧的木琴么,还是那个婚后苦闷整日缠磨在家庭琐事里的木琴么。答案是否定的。
此时,她的心里突然升起股强烈的思家想亲人的念头。这么些年了,只有刚到杏花村时涌起过这样的情感。随了日子的打磨,她早已忘记了远在南京城的父母姐弟,不知现在都变成什么模样了。她想急切地见到他们,与他们亲热,与他们拉扯这些年来的风雨行程。
木琴时而叹息,时而伤感,时而激动,时而怅然,像个痴傻了的人。直到人们已经把车卸下又重新装上,并叫她上车准备上路时,她还在愣愣地对了溪涧发呆儿。
上了车后,木琴心内的阴霾顿时扫而光,重又现出副自信刚硬的神态。
与她坐在起的振富嘀咕道,赶啥儿时,咱也得把这路修修哩,再不修的话,叫山雨冲刷得紧儿嘞,恐怕连牛车也过不得呢。
木琴回道,是呀,这路是得大修了呢,不的话,咱就是产再多的果子打再多的粮食,也运不出大山去,永远也甭想富起来呀。
振富说,咱准备准备,今儿冬天就动手修路吧,也费不了多大的劲儿,只要把路面弄平整咧,把拐弯急的地方取直,路也就通顺了呢。
木琴沉思半晌儿,回道,要修就好好地修,修成条能跑汽车的大路来,劳永逸。要是只搞修修补补的小活儿,恐怕得年年修补,白白费力气儿呢。
振富没吱声,心下道,说得容易,那儿得动用多少资金多少劳力,又上哪儿去寻钱吔,不现实呢。
四季飞歌51
今年卖杏果的收入,是村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麦收刚刚完成,杏款便分期分批地收拢回来。每家每户都有笔从未见过的钱款,少则三五百块,多则千把儿元,最多的人家竟有千多块,被大人孩子们轮流抢夺着,沾着舌尖上的唾液仔细地数了无数遍,越数越想数,越数越放不下。些原本硬扎扎的崭新票子,被大小的指尖捏着捻来捻去,变得绵软了许多,边上还泛起了毛茬儿。有的人家还为手中厚厚摞票子发愁,不知掖进哪里才算心安神稳。于是,藏掖票子的方法五花八门,有挂到屋笆上的,有塞进屋角墙缝里的,有埋进粮囤里的。还有的干脆把票子缝进枕头里,夜夜枕着票子睡觉,说这样睡着心里才踏实呢。
在杏果收入丰厚的同时,地里的麦子也取得了大丰收。去年担进地里的屎尿今年开始发挥了作用,今年又雨水调和,想风来风,要雨得雨,小麦粒大籽成,比去年又多收成了不少。更为重要的是,村小学今年取得了自建校以来从未有过的成绩,有好几个娃崽儿考上了公社中学。村人在为自家的收入高兴得整夜睡不着觉的同时,木琴却为学校下子送出去了这么多的学生而高兴得睡不着觉。
在木琴看来,收入的增多是迟早的事,而娃崽儿们的学业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
胡老师因了自己婚姻的种种遭遇,深深懂得当时酸杏木琴们不计后果舍死相助他的心意。因而,他下决心要报答这份恩情,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了出来,立志做出个样子让村人瞧瞧,更主要的是叫中学里的那帮混球儿瞧瞧,他姓胡的绝不是个草包熊蛋。他日夜绞尽脑汁地钻研教材,琢磨着每年出题试卷的路径,有针对性地教学,终于有了现今儿这样的大好成绩,钟儿杏仔棒娃冬至紫燕停儿文文和斌斌等**个娃崽儿顺利地考进了初中,让公社文教组的人都大吃惊,囔道,杏花村要破天荒地出人才哩。
木琴亲自跑到住在学校的胡老师家里去祝贺,并力邀他俩口子到家里去吃饭。胡老师本不好意思去的,但搁不住木琴口齿牙硬地劝说,便答应了。挂儿已经有了身孕,但月份不大,行动也还自如,就跟去木琴家帮厨。
木琴极稀罕地让茂生坐在院子里吸烟,陪胡老师说话,自己亲自下厨炒菜做饭,还炖了只正下蛋的老母鸡,弄得满院子里飘荡着醉人的肉香气。洋行和人民相跟着闯进来,找京儿有事,见院子里的气氛像是待客的样子,缩头就要出去,恰叫出锅屋倒脏水的木琴见到了。木琴硬生生地喊住他俩,说正好想找个陪酒的人呢,你俩就来了。
俩人不敢再躲了,扭捏着进了院子,围坐在茂生和胡老师身旁。洋行与胡老师早就熟识得不分彼此,且又是舅子和妹夫的关系,便乱说气,跟他吹嘘县城市里之行见到的诸多景观,特别是在县委大院里见到了县长书记,怎样热切地接待他们等等。其实他连县长书记的门槛儿都没跨过,只是站在门外屏息静气地候着的。他还吹嘘道,等我要有了钱,就先在家里安上个电话,再买上辆车,晚上坐在床头上摸起电话就“喂喂”几声,事情搞定,白天开上车四处拉运货物,简直美死哩。人民取笑道,你还是省省心思吧,天黑还早呐,等夜里睡觉时再做梦吧,最好是娶媳妇的梦,总比这么干磨牙花子强呢。
胡老师鼓励道,未必是做梦呢,要是像现今儿的形势发展得这么好这么快,用不了几年,肯定会梦想成真的呀。
胡老师不大能喝酒,只是护住自己的杯子酒,不管谁敬酒劝酒,都是象征性地用嘴唇抿下。洋行见就嫌他不爽快,说个大男人家的,咋跟女人似的。人民附和道,知识分子就那样儿,像姓姚的,也是劝来劝去就是不下酒的。
这句话让在座的几个人听了都感到不太舒服,特别是京儿。
叶儿已经与姚金方正式离婚了,这在杏花村已是旧闻,但在前些日子却是头条新闻,被风传得老少皆知。姚金方还算是仗义,家里的什么东西也没要,可以说是净身出户。甚至连金叶的归属问题,也完全尊重叶儿的意见,留给叶儿抚养,他自己还每月定期付给金叶抚养费,这让村人大惑不解。在乡下,要是谁家闹离婚,不搞得双方天翻地覆乌烟瘴气是不算完呢,要么抄家砸锅,要么寻死上吊,直到双方老少家人伤痕累累筋疲力尽了,才算完事。而叶儿却不声不响地就与姚金方解除了婚姻关系,连酸杏家人都没有通知。事后,酸杏家也埋怨叶儿太好心肠了,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家庭散了,也不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今后可咋办呀。人民甚至又要召集人手去县城,来个二次“扫荡”,不把姓姚的弄得臭名远扬威风扫地是不会罢手的。叶儿似乎轻松了些多,平静地回道,我跟金方不是个脾性,各方面的差距又都那么大,结合在起本来就是个错误呢,现今儿走到这步也是早晚的事,和和气气地分手,总比打打闹闹地分手强哦。再说,金方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呀,连我今后工作生活的事都考虑到安排好了,咱还有啥不安心的呀。她的话传出后,更让村人不理解,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叶儿这么软弱心慈的人,不遭人家欺负才怪呢。木琴听到后,反而称赞叶儿的举动想法,说叶儿是有理智的人,强扭的瓜儿不甜,与其俩人在起遭罪,反不如各寻自己的好日子,这就是解脱呢。心下就越发看重叶儿的处世为人。
人民知道自己时说露了嘴,就不好意思地闷头喝酒,不敢抢言说话。
吃完饭,挂儿跟木琴在锅屋里洗刷盘碗。挂儿边洗边叹道,也真是命儿捉弄人呢,想当年叶儿跟京儿是多好的对儿,竟硬生生地拆散了。总想着往高枝儿上爬,谁知就掉下来了,还摔得这么惨,真是的。木琴说,有些事哪能看得透儿哦,总算叶儿的下场不算惨,有工作有生活保障,往后再寻个好主儿,日子照样过得红红火火。挂儿像想起啥来,停下手犹豫了下,说嫂子,我说句话你也别恼,虽说叶儿是结过婚的人哩,但人好心善,是个难寻的体贴人哦,小胡直说京儿与叶儿的感情很深,你想不想再把他俩撮合下呀,要是没有这个心思,就算我没讲哦。木琴也停下手里的活计,沉思了半晌儿没说话。挂儿以为木琴不乐意了,吓得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
这时,钟儿闯进来,才把刚才的尴尬场面遮掩过去了。钟儿进门就嚷道,那些去公社上学的人,家里都准备给做身新衣服呢,咱家做不。木琴应道,做,咱要不做,不是要叫人家小瞧咱钟儿和杏仔了么。躲在门外偷听的杏仔听见木琴的回话,恣得“嗷”地声跑出了院子。
木琴知道,这又是杏仔给钟儿出的主意,自己不好意思讲,就让钟儿打头阵儿。钟儿与杏仔是截然不同的俩个娃崽儿。论学习思考问题,杏仔比不过钟儿周密深刻。要论平日里琢磨些新鲜点子反应机敏,杏仔要比钟儿高出大截子。俩人在起,算是各有所长,相互递补,些京儿都不知该怎样办理的事情,他俩也能捅鼓成的。
四季飞歌52
因了各家卖杏积下了点儿钱,手头不再那么紧巴,考上学的人家都想让自己的娃崽儿体体面面地到人场面上去混儿,因而,几家的大人便熬灯费油地赶做新衣服。经过几家人的比量对照,都觉得男娃崽儿穿蓝裤子配白褂子好看,女娃崽儿穿绿裤子配红褂子漂亮。于是,开学那天,这七八个娃崽儿就像统着装了般,在新生入学的队伍里成了道亮丽的风景,惹得去学校送学生的家长们看直了眼。
四方到学校里送文文和斌斌,遇见了同村送娃崽儿的人。几个人亲热地凑在起拉呱,数说着今年的收入和看好的年景。来送学生的大人中只有茂林茂生,再就是茂山。四季家里有事,抽不出身来。四喜又身在外地,更不能前来。四季和桂花就托他仨人把停儿和冬至同送来的,意思是四方也得送文文斌斌,让他帮着块办理入学手续。四方见人不多,特别是茂林和茂生也来了,就想表示下意思,借此拉近点儿感情。他们找好了宿舍和班级,把娃崽儿们安顿好了后,四方就拉着茂林和茂生的手腕儿不放,说好长日子不见哩,今儿中午谁也别走,都到我那儿喝杯去。茂生和茂山怕给他添麻烦,推脱着想不去。茂林说,咱去吧,西方也是片心意呀,不去了反而叫他为难。有茂林发话了,俩人自然不再推脱,边谦让道,客气哩,太客气哩,边不由自主地随了四方朝饭店走去。
供销社饭店还是老样子,唯变化的就是四方不再住集体宿舍,而是在高墙大院的东北角上个人住着两间屋,就是原来他家人住的屋子。金莲和娃崽儿搬走后,单位也没有再把房子抽回来,而是饭店的头儿把自己的铺盖搬了进来。头儿又是北山村的人,从来没有在这儿住过,只不过是借机占住间屋,放些闲置不用的东西,家里来了远路的客人也好有个地方安排住宿罢了。因此,平日里只有四方个人占着这两间屋子。有时,金莲和娃崽儿也来住上几天,就跟在自己的家里样方便。
听说村里来人了,银行也偷空儿跑了来说话。他的病已经完全好了,每月次的休假,让他真实地感受到了夫妻恩爱带来的甜蜜和愉悦,这事四方是知道内情的。银行感激四方在为自己求医治病和安置工作上出的力,便把他当作了无话不谈的贴心知己,与他说话从没有避讳可言。而且,香草早已有了身孕,整日挺着个大肚子在街面上晃悠,更有力地说明了这点儿。其实,香草本不愿当街露相儿的,但豁牙子可能是因了振富扒灰的事有些心虚,便执意要香草这么做,还说这样活动些好呢,生娃崽儿时顺当呀。关于爹扒灰的事,银行概不知。他近些年来心情很好,工作又顺利,特别是香草怀孕后,整日眉开眼笑的,显得精神饱满,看不到丝儿的往日愁闷,像是换了个人样。
银行对四方说,三哥,你今晌儿就陪几个哥说话,慢着点儿喝酒,灶上的事我全给包咧。会儿我叫人把菜和酒送来,就算在我的账面上。等忙完哩,我也赶来陪呀。四方满口应道,好哩,好哩。
几杯酒下肚,每个人脸上都红润润的,舌头也就奔了直路不打弯儿。先是重复了遍杏果收入及麦田丰产的事,说着说着,话题就拐到了村北山脚下的神庙子上来。
茂山或许因为四方的热切招待,想表示下感激之情,讨好四方,便直着舌头讲道,自打这神庙子安下后,听说可灵验呢,好多山外的人都大老远地跑去供奉呐,金莲也是四里八乡都出了名儿,没有不知她的好神通好手段的呢。
茂林瞪着红眼圈子问四方,金莲是你媳妇,你最知根知底哩,今儿也没有外人在场,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这神灵真有么。
四方说,开始我也不信,可金莲总是说夜里做梦就听见对她说话的声音,叫她怎么怎么敬奉。后来,她就信哩,真心实意地敬奉,还不知不觉地知晓了好多我都不知道的事,些个小病小灾的,让她捣鼓捣鼓,也就好哩。别人信不信是别人的事,反正我信呢。
茂山说,是得信呀,俺屋里的就信。原先紫燕和大路脑瓜子不开窍儿,学习塌糊涂呢。去找金莲捣鼓了捣鼓,又到庙子上许了几回愿,这不学习也跟上咧,还考上了中学。你们说灵验不灵验哦。
茂林和茂生未敢接话茬儿,心下还是半信半疑的。
银行接话道,这儿的人都讲,金莲嫂子是有大神通的人呢。要是个半个的人讲,可能不太叫人信,可那么多的人都信,这就是板儿上钉钉儿咧,不信也得信呀。听嫂子说,今年八月十五过后,仙儿要在咱北山上开道场,到时不管你有啥毛病啥心愿,只要真心地去拜求,都能得到神人相助,有病的治病,有愿的许愿,有事的了事。镇子里和周边村庄都传遍咧,都准备赶在那几天去咱村北山上供奉神灵呢。
茂林和茂生瞪大了眼睛,说俺们咋没听说呀。
茂山补充道,我知哩,俺屋里的与村里些妇女都知道,也准备赶在那几天好好地去敬拜回,去许愿还愿。其实,茂山还有个重要的心思没有说出来。他与婆娘结婚以来,直没有生下娃崽儿来,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从山外抱来了紫燕和大路。这次,俩口子憋足了劲儿地要去求神灵保佑,让自己生下个亲骨肉来。
回到家里后,茂生把在四方饭店里喝酒的事讲了,还煞有介事地偷着告诉木琴,八月十五过后,金莲要在北山上为神灵开道场,咱到时候是不是也去求求,让京儿早日说上媳妇,早成家早抱孙子呢。
木琴当然不信他的鬼话,说哪儿有啥神灵鬼怪的,不就是只野狐狸么,我也不是没见过的,有啥希奇古怪的,咱可不能去。
茂生惊讶地问,你见过那只火狐狸呀,咋从没见你提起过。听木琴把冬天雪地里见到的过程讲说了遍,茂生担惊地嘱咐道,你得处处当心呀,不是说谁见过火狐狸,谁就会倒霉么。
木琴不屑地回道,啥倒霉儿,我不是好好的么,杏林管理成功了,京儿和杏仔又都考上了学,好日子还在后头等着呢,有啥霉儿可倒哦。说得茂生时递不上话来。
四季飞歌61
北山上的道场,是在八月二十正式登场的。渐渐地,随着道场的日益展开,其规模之宏大人数之众多气氛之热烈敬奉之虔诚求拜内容之丰富结果之滑稽,是北山公社历史上空前绝后,绝无仅有的。杏花村人真正知晓了两个成语的内涵,即是什么叫瞠目结舌,什么叫众望所归。尽管全村老少当中,只有上过学的几个娃崽儿才能把这两个成语准确无误地解读出来。
初时,村里尽管盛传着八月二十这天,北山上的神灵要重开洞府,济世救民,但也仅局限在些妇女中间偷偷地传播。大多数的人家,特别是男爷们都嗤之以鼻,说咱祖祖辈辈都活在这山旮旯里,就从没听说过有啥神呀灵的,咋儿下子就会冒出个洞府神仙了呢,可着哄娃崽子们不哭,耍着玩儿呢。
杏花村本来只有极少数的妇女婆娘热衷于朝拜的事,还是在金莲的鼓动下,在振书女人的四处串联下,渐渐地活动了心思,有了蠢蠢欲动的想法。即使这样,她们也没敢大张旗鼓地传播,甚至些人连自己的男人都没敢声张。杏花村的男人们基本上都是实利主义者,不见到兔子,是绝不会放开手中攥紧了的鹰爪儿的。他们旦听到女人旁敲侧击的话语,便拉长了脸皮训斥道,省省力气,多到地里干些活计吧,闲情生闲心呢。又说,女人家就是三天不打上屋揭瓦,给点儿皮脸就张狂,还想着跟天神套近乎呢,臭美的你吧。女人们便不敢强求,虽然心里早已焦躁得团糟儿。
到了二十那天,村里人都没有异常的动静,照常起床穿衣吃饭,琢磨着到哪块地里去收割玉米秫谷等。有些想去北山敬奉朝拜的人,虽是准备好了必备的物件,也都没有挑头儿上山的。她们在院落间走动观望着,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睛却在紧张地观察着,看看哪家有动静了,谁人开始行动了,好为自己的行动寻找借口。那些往日就跃跃欲试的婆娘们似乎都有这样的心思,齐齐地按捺下性子,暗地里比拼着耐性。
正这么僵持着的时候,就见通往山外的路口上闪动着人影,先是稀稀落落的几个,渐渐地就有三五成群的人影,到了太阳升起在中天时,竟是络绎不绝的人群急急地涌进了村子,踏过沟坎,穿过院落,直奔北山而去。细看起来,都是山外陌生的面孔,有男有女,扶老携幼,胳膊弯儿里挎着个篮子,里面有只或精瓷或粗瓷或窑制的大腕,放着双新买的红筷子和尺崭新的红棉布。更有甚者,些常年卧床不起的老头儿老太太也被儿孙们或背扛或车推地急急赶来,股脑儿地涌向北山。
如块块石头接连不断地抛进池塘,溅起源源涌起的惊涛骇浪,杏花村里立时像开了锅,村人了。人们奔走相告,说北山上果真有神灵吔,要是没有的话,咋儿山外的人都进山了呢。在惊诧之余,那些本就准备去朝拜的妇女婆娘们,立即撕下拿捏了半晌儿的面皮,急慌慌地加入到朝拜的行列,齐向高峻陡峭的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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