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缘起
在鲁迅先生百年诞辰时，上海电影制片厂把阿正传拍成了上下两集电影，结尾有句解说词讲：阿虽然死了,可是他并没有像小尼姑所说“断子绝孙”，而且子孙繁多，至今不绝。
鲁迅在华盖集续编&;阿正传>的成因中说：“我只写出了现在以前的或时期，但我还恐怕我所看见并非现代的前身，而是其后，或者竟是二三十年之后。”所以在和美国记者斯诺闲谈时，鲁迅先生笑着说：阿现在掌权了。
着名评论家彭定安先生在走向鲁迅世界中谈到“阿式的革命的破坏性时说：在十年浩劫中，也同样存在着阿式”
由此，我写了这本小说，以展示这种“国民精神”是如何延续和发展的。为和正传区别，所以叫阿歪传。
序阿歪传
彭定安
韶华同志以高龄之身，而创作不辍，连年出版长篇小说，其创作热情与旺盛的生命力，令人欣羡与钦佩。继不久前出版长篇小说吴承恩孙悟空猪八戒新传之后，现在又写完新,作阿歪传，这两部作品，都以设想的奇异和构思的虚幻而显示其思想与艺术的创新。
韶华同志以我的专业的部分是鲁迅研究，而嘱我为阿歪传作序，我面甚感荣幸而觉得未免僭越，面也乐于写点读后感。
为阿再写写传，而且写的是歪传，我觉得很有必要又意义深远。我以为这并非狗尾续貂之举，试图像高谔那样为红楼梦续那后四十回以及那些无聊赖的什么红楼续梦后梦之类。我们续写阿，不是试图做鲁迅的创作之继续，而是把阿的“生命的延续”写出来。盖“阿没有死”，是种为多数人所认同的结论，以其未死，就可写其“新的生活”。
所谓“阿 没有死”，有两方面的意义。是阿作为不朽的艺术典型，已经进入世界文学艺术典型谱系，进入人类文化的历史积淀。他是不朽的。另外个意义，就是“阿代有后人出”，而且，阿精神不死，常常“借身还魂”于代代现实的人们中。我想，韶华同志之所写，就是这后方面的文章。而主要的方面则是“阿的革命与革命的阿”这点。
我们知道，鲁迅在阿正传中写了阿的革命，他朦胧中有那么点革命的要求革命的意识，但他不过也把辫子盘了起来，口喊“革命”而已；而当他梦见白盔白甲的人们来革命了之后，去到静修庵去革命时，尼姑却说“他们已经来革过了”，气得阿说“他们没有来叫我”所以后来官府把他抓起来，又审问，又枪毙时，他什么都说不清，连死都是稀里糊涂地去死的。而他所做的革命梦是什么呢不过是向王胡小们施行报复，要把举人老爷家里的宁式床抢来，要选美女做老婆等等而已。这就是阿的革命和革命的阿现在，韶华的阿歪传就是写到阿因为使用了“掉包计”而幸存下来，活到了现在，即活到了20世纪的4050年代，他混进了革命队伍，在真正的革命运动中，在真正的革命洪流中，他来“革命”了，他搞土改，搞大跃进，参加文化大革命，等等，他成了个真正的“革命的阿” 。于是，阿便在革命队伍中，在真的革命中，扮演着当年鲁迅在阿正传中写到的阿的革命和革命的阿。不过，时代不同，革命的内容形式也都不同。但阿的精神却是样的。 于是我们看到，今天的阿是如何革命的，今天的阿是怎样个“革命的阿”，其实质则是今天在我们革命队伍干部队伍中，存在着怎样的阿式的革命和“革命的阿”。他们不再是做报复小角色抢宁式床娶老婆之类的梦了。他们是高官得踞，是几百万几千万地掠夺，是豪宅豪华车和豪赌，是养二奶挎小蜜，是出国定居，如此等等。今天的阿，确实今非昔比，鸟枪换炮了。阿当年说“老子先前比你阔得多”，现在可是该“现代阿”吹乎：“老子今天比你过去阔得多”了
我们不是可以说，那些成克杰们胡长清们慕绥新们马向东们李真们，以及其他各个方面各种类型的贪污**分子，不就是阿式的革命和革命的阿吗他们口头上是革命的，成天讲建设社会主义，他们口头上，甚至喊叫反**还喊得很响亮，但是，他们心里却是捞钱捞钱再捞钱他们的行为却是****再**
阿歪传正是揭露了这种“阿没有死”的历史社会文化现象。这种揭露的价值就在于它把今天的现实和历史的真实，结合起来了，方面勾起我们历史的记忆，另方面引起我们今天的警惕。当然，更深沉的意义则是，作品的叙述，为我们揭示了今天与昨天的联系，明白了今天社会生活中的“昨天的魂灵”，即揭示了今天现实中丑恶现象背后的民族文化渊源，还揭示了国民劣根性中的“恶魔因素”和民族传统文化中存在的“原始黑暗基础”。这有利于我们认识这种现象的根源，从而清楚它的深厚的渊源，并知道除恶的艰难。
我们古老的文化，是世界上少数几个顶级优秀的文化之，但是，它现在要从传统向现代转换，只有完成这个过程，它才能延续其生命，才适应现代化的需要，而且成为中国模式现代化的驱动力和文化底蕴。在这创造性转换中，方面是极力挖掘保护整理继承传统文化，并做出现代诠释和“现代化处理”；另方面，则要挖掘其消极因素，清除它的落后保守以至腐朽的沉渣和污垢。而揭示阿的精神病害和劣根性，正是应该属于民族伟大复兴工程中的重要之点。
这部作品，采取了荒谬的外衣，阿没有死，是县太爷照顾本家抓了替死鬼，阿活下来以后，又钻进革命队伍为非作歹等等，这些都是背离现实的可能性而成为荒谬的，但是，这些背离现实的荒谬中所出现的社会现象，即活下来的阿的所作所为，确实具有历史的真实性与社会的真实性。荒谬的外衣下包裹着个真实的内核。这种“荒谬与真实的矛盾与统”，便构成了这部作品的特征与优势。这是找到了个使“历史”与现实在叙事上结合起来的有用方式。这是韶华同志的个创造。
这里，我还想借机说个题外话，这就是“阿精神的积极效应”问题。阿精神的主要之点是精神胜利法，鲁迅通过阿形象所批判的中国国民劣根性的主要之点，也在于此。但是，在种特殊的历史境况中，在种个人的特殊处境中，在个体身上，却凭这精神胜利法，得以度过精神危机，生存下来。这情景是悲剧性的，但确实得到了积极的效应。我国著名作家聂绀弩丁玲，著名鲁迅研究家朱正，都在他们的言谈和著作中说到，他们在苦难生活中，倒是因为阿精神胜利法，而支撑下来，有时甚至是有意识地使用这阿精神，而活下来。他们都说“不能不有点阿精神”。我自己，也有这方面的体验，那至少是根使贫病危殆的精神获救的根“精神稻草”啊我相信，还有许多人有过这种精神现象和“获救体验”。这是种很特殊的现象，也许是只有中国才有的现象。这是歌德所说的“种下的是跳蚤，收获的却是龙种”呢，还是在阿精神中，在精神胜利法这种“精神素质”中，就含有积极的因素，甚至是种人类文化心理结构和生存现象以及生命现象呢从接受学的角度来说是通的：作品的“含义”，是作家赋予的，是接受的基础，但“意义”，却是读者在接受过程中，发挥“读者的工作”罗兰巴特的著名命题的作用，在作品“含义”的基础上，创获的。所以，罗兰巴特才说，个作品，作者只完成了半。那么，不管是何种情况，作为“基础”“含义”的阿精神，和作为“读者的工作”的阅读的“意义”创获，都是有意义有价值的，是值得研究的。因此我想，是否还可以以此为主旨，以这样个主题，即个体在艰困苦难生活中，凭阿精神胜利法而生存，而活下来，并创造生命的意义，来创作小说呢如果深深地挖掘，我想，在这主题下，是可以创作出非常有意义的作品的。至少对中国人来说是如此。
阿和历史同行
阿歪传序
邓荫柯
韶华先生真是文坛棵生机勃发的常青树。他以年近八旬的高龄，在推出长篇小说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吴承恩孙悟空和猪八戒新传之后，又以奔腾澎湃的创造激情和犀利睿智的思想锋芒，完成了部阿歪传，几乎是年年有新作问世，时时给人以惊异和激励。在老辈作家群体中是不多见的。
这部长篇小说，是韶华韶华先生思索的锋芒强烈关注当代中国历史的激情，找到了个新的喷发口，个新的载体。阿歪传。他追随鲁迅先生的创作道路，继承鲁迅先生未竟的事业，批判盘踞在我们民族肌体上的劣根性，在阿这个不朽的典型身上，又寄寓了对当代历史的深入思考。
大智大勇的鲁迅先生，借阿这个典型，深刻地尖锐地辛辣地不无痛惜地揭露国民性的痼疾：欺软怕硬，麻木愚昧，盲目跟风，吹牛撒谎，抛弃自尊，拼命护短，得志便作威作福，遇挫就下跪求饶从而抒发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悲愤和焦灼。鲁迅的目的只有个，祛除劣根性，培养高尚纯洁刚毅宽厚的民族精神，从积弱积贫备受宰割的绝境中杀出条生路，开创中华民族光明的未来。鲁迅深知改造国民性振奋民族精神是场持久的斗争，期待后继者能在二三十年后完成他未竟的心愿。他也深知这项任务的艰巨性，深信阿不会断子绝孙，所以他和美国记者斯诺谈话时苦笑着说，现在阿掌权了。
经历了这么漫长的岁月和这么急剧的社会变革，鲁迅的心愿并没有实现，直没有后继者继续剖析和揭露国民劣根性的集中体现阿及其徒子徒孙们的精神。今天，有着高度历史使命感和忧国忧民情怀的韶华先生，秉承鲁迅先生的遗志，自觉地承担起了这项任务，继续和延伸了对阿身上集中体现的国民劣根性的批判，清算了这种劣根性在战争年代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消极作用和破坏作用。从革命战争的岁月到社会主义建设的年代，韶华在丰富而漫长的人生经历中，深刻体悟到了极左路线为害之烈，祖国和人民的利益受到损害之重；恶劣的人性往往是为“左”倾机会主义路线推波助澜的帮凶，而极左路线的肆虐又促使了这种劣根性的恶性发展。所以，这本阿歪传既是对国民劣根性的继续批判，也是对极左路线的揭露，表面上近似荒唐的文字，实际上是极其严肃沉重的，含有血泪交织的人生体悟在内，有深意存焉。以重生的阿为载体，表现这种双重主题，对于韶华这样位老战士老作家来说，是责任，是使命，是才情，是飞扬的想象力，是娴熟的创作技巧的体现。
韶华笔下的这位获得新生命的阿，是个亦真亦幻的人物。他是生活在现实生活中的，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而且兴风作浪，捣鬼有术；他脱离了创造他的鲁迅先生的控制，奇迹般的重生，因吃了长寿仙丹，具有种长生不老的异禀，得到大笔不义之财，居然可以从辛亥革命时代直活跃到改革开放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应当说，这种处理技巧不算很新鲜，但为了依托个二十年代创造的文学形象展现二十世纪中国的风云变幻的历史，特别是我们的革命和建设的历史，也还是必要的和妥当的。好在这位“新阿”身上的魔幻色彩并不重，他基本上是个现实中的人物。韶华基本上遵照了鲁迅的创作思路，不但延续了阿的生命，也遵从了阿性格发展的逻辑，“发扬光大”了阿的精神，保持了体现在阿身上的劣根性。
这位长生不老的新阿，“参加”革命的历史就是他投机革命的历史，损害革命的历史，也许他的本性并不像赵太爷假洋鬼子们那样凶残，他心中有朦朦胧胧的革命要求，但是，旦这种革命要求成为现实，他心中的“劣”和“邪”的因素就会拼命膨胀起来。好像韶华笔下的阿比鲁迅笔下的阿少了些愚昧呆傻，多了些邪恶狡诈，在复杂多变的时代，阿也逐渐成熟老练起来，变得诡计多端。他和连长起谋害团长，劫夺巨额财宝，伪称起义混入革命队伍。他假冒党员和老革命，混迹土改炮制假经验，假公济私，多分好地，浑水摸鱼，变成投机典型，捞取小官耀武扬威，借助权势强娶民女。三面红旗的日子阿为浮夸风推波助澜，吹出了未庄亩产万斤水稻日产500吨钢铁的天大牛皮，说出用扇子扇风炼铁的混话，写出头脑发昏的狗屁“诗歌”。“文革”时期他造反起家，组织阿造反大军，陷害镇长党委书记，迫害无辜百姓，挑动群众斗群众
韶华用严酷的事实告诉我们，恶劣的国民性不经过教育改造斗争和深刻的自省，不会自己消亡，遇到适当的环境，会迅速膨胀，会花样百出，会严重损害我们的事业。特别值得指出的是，在阿生活的很长的时间内，他的背后，还有位“靠山”和“指路人”是张部长在呼风唤雨。此人成熟而阴险，思想极左，老谋深算，惯于政治投机，既支持着阿，热衷于树立阿这个典型，抓他的“典型经验”，捞取政治资本。可以说，是玩弄阿于股掌之上的阴谋家。阿毕竟是个文化很低，谈不上什么觉悟的流浪农民，当然不能负路线问题的责任。韶华已经尖锐地提出问题，我们应当给于给阿国民精神劣根性的象征，以什么样的引导和启发是提高其阶级觉悟，树立革命理想，还是利用其“跟风”的投机习性培养个政治打手是树立其高尚纯朴的战士人格，还是个得志便猖狂的奴才小人
这位长生不老永具活力旺盛的阿，不但能混，而且能滑，靠了他的无耻和无赖，虽然作恶多端，居然平平安安进入了改革开放时代。极左路线已经成为过去，时代为每个人提供了平等发展的机遇。是成为个积极进取的改革先锋，还是个投机取巧的混世虫蚤，主要靠个人的思想觉悟和道德人格。以阿的性格，他当然不会自甘寂寞，从政府官员摇身变，成为企业家。先是挖出了埋藏已久的那笔不义之财，当了董事长，大红大紫，创立阿牌服装，接着就贪污受贿，上当受骗，不但丢失了他的金银财宝，还糊里糊涂为美籍华人骗子赵思乡的大骗局承担后果，再次锒铛入狱，差点掉了脑袋。从阿第次判处死刑到这次判处死刑，已经是七八十年过去了，这是他的个人生轮回，还没有爬出既悲惨又可耻的人生泥潭。而伟大的中国却走向了繁荣富强，中国人以高尚坚强的主人公的姿态真正屹立于世界，生机无限，前程辉煌。可是，残存于我们民族的国民精神的劣根性依然存在，振奋民族精神，纯洁民族的心灵，尤其是培育精神健全的下代，依然是任重道远的艰巨任务。
总之，阿歪传是部轻松而沉重追夕而抚今空幻而真实的作品，它是对鲁迅先生的伟大作品阿正传的继承和发展，是对当代社会生活的提醒和棒喝。它的思想意义和艺术价值有待于广大读者的认同。
审案认亲
“把阿球押上堂来”县太爷厉声喝道,拍惊堂木，“叭”好像响了个炸雷。
拿着水火棍的众衙役齐声高喊“威武”咋听起来好像是“噢..”时天摇地动煞是吓人。
这位县太爷姓赵，是新上任的。有几个死刑犯等待处决，新上任的县官对原来审结的大案要案，总要重审次，以免前任判决有误。因为赵太爷控告阿参加抢劫团伙的罪状，是用毛笔写的，师爷又不会写英文字母,所以字写得像个撒了气又拴条小绳的皮球，县太爷也不认识英文，才把“阿”叫做“阿球”。
几个狱卒把带着镣铐的罪犯拖上来，阿像块烂泥似的瘫在大堂上，半天才挣扎着面对大堂跪着。
“站起来”坐在县太爷旁边的师爷大声喊，接着又像自言自语地说：“都到民国了，还下跪，真是奴性十足”
可是狱卒怎么也无法把阿搀起来，只好任他跪着。
阿是在三个多月之前,以抢劫犯的罪名被抓到县衙门监狱里的。当时他很害怕。过了两天，在监狱里有吃有喝的，用不着自己去给人家舂米“讨生活”，又想“人的生也许不免要坐监狱的”，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今天被带到大堂受审，他又想“人生也许免不了要受审的”，心中便又加了层平静。
待阿半卧半坐地稳定了些，县太爷问：“阿球你可知罪”
阿战战兢兢地说：“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县太爷又问：“你讲,你是怎么勾结土匪抢劫赵太爷家里财物的”
“大老爷,是这样”阿喘了口气说：“那天半夜，我正在土谷祠睡觉，有帮人闯进来喊我：阿，你不是早就参加柿油党了吗，咱们是夥的，造反吧去抢赵太爷，他还不准你姓赵，此仇不报，等到何时这些人全穿着白盔白甲，我迷迷糊糊地被他们架走了”
“后来呢接着讲”县太爷接着问。
阿说：“后来我跟他们到了赵太爷的院外，他们爬墙进去了，让我在外面接应。我只听到几声枪响，还有妇女小孩的哭叫。他们抢了不少东西，就走了”
“你都抢了什么东西，讲”县太爷严厉问。
阿说：“他们走后，我见地下落下些琐屑碎物，就拿回了土谷祠。”
县太爷说：“将赃物呈上来”
个狱卒拿出物证：个包袱，打开，抖露出条四五尺长的裹脚布，个女人束胸用的小红布肚兜兜，双三寸金莲绣花鞋。
狱卒正要把赃物摆上堂案，股臭气熏鼻，让县太爷阻止了。狱卒将赃物放在地下。县太爷又问：“你要这些干什么”
阿答：“启禀太爷，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小的总要成家的呀那时我媳妇会用得着的。只是那缠脚布太短了。我可以当腰带”
众衙役忍不住小声笑了，县太爷也笑起来。阿听见笑声很有趣，精神也松弛了。
“传证人”县太爷说。
“传证人”狱卒齐喊。
于是王胡小被带上大堂。
县太爷问：“你们都看见阿抢劫了吗”
首先是王胡说：“我看见了，那天半夜，我听见狗叫，披上衣服出门看，见阿和那帮土匪起抢东西我见他”
县太爷说：“不要啰嗦”转问小“你说”
小也说：“阿抢劫，是我亲眼所见，那天半夜，我听见狗叫，披上衣服出门看，见阿和那帮土匪起抢东西我见他”
“够了”县太爷不让小讲下去。小退在旁。
这位新任县太爷再细看阿的判决书，觉得有些稀巧：犯人没有真实名字，也没有出生年月和年龄。“藉贯”只写“暂住未庄”。哪有这样糊涂的判决书呀觉得必须细问番。
“阿球，你的藉贯，也就是你的老家到底是什么地方讲”
阿说：“禀太爷，小的从三四岁就没有了父母，到处流浪，我也不知道老家在哪里。只是靠讨饭过活。后来到了未庄，就住下了”
县太爷又说：“你仔细想想，个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呀”
阿想了好久才说：“我好像听人说过，我的老家在在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青龙山左老龙潭右我好像记得，我们家青堂瓦舍的，有好几座大院子。我给他们讲老子曾经阔过他们不信，还说我吹牛。”
县太爷“啊”了声想，这个犯人怎么住在我们家里隔壁呢我的老家就是住在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青龙山左老龙潭右呀难道我们是老乡又问：“那么你姓什么”
阿说：“我小时候好像也听老人说过，我家姓赵，可是到了未庄，赵太爷不准我姓赵，到如今我还不知道，不知道，我该姓什么”
阿也姓赵，这就更稀巧了县太爷好像自言自语说了句“岂有此理他不准你姓赵，你就改姓吗你有没有名字怎么取了个球”
阿说：“我因为头顶没毛，又扎个小辫儿，人们才这样叫我其实我有名，我叫赵阿魁。”
这更增加了县太爷的兴趣，再问：“你能不能想起你父亲的名字”
阿说：“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只模模糊糊记得，我爹的名字中有个猫字，是阿猫，还是阿毛我就说不清了”
县太爷又问：“你想想，你住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如实讲来”
阿凭儿时的记忆，好像讲梦似的说了番，并且讲了他家的邻居也是个大院落，有亭台楼阁
县太爷又细看堂下的阿，头顶光光的没有毛，是个秃子，这又增加了层稀巧：他们赵家有遗传的“没毛儿”，连县太爷自己虽然留着分发头，但也是左面圈长发梳过头顶，遮盖着中间的光亮。想了想说：“退堂将阿打入死囚牢，等待发落”
众衙役又是“威武”的“噢”声。阿被拖下大堂。
那天县太爷重新审过阿之后，即召师爷到自己的内室，对师爷说：“你可知道这阿球是什么人吗”
师爷问：“他是什么人”
县太爷说：“在他的罪状上没有写明籍贯，他说，他的老家在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青龙山左，老龙潭右，我的老家也住在这个地方。他又说自己姓赵。这就就更不是巧合了。本官也姓赵。原来我父亲兄弟二人。住在前后两个院子。阿说他爹名字中有个猫或毛，他的父亲就是我的堂叔叫赵懋功，小名阿毛。再者我们赵家这门，祖传的生理上有缺陷”
县太爷没有说下去，师爷明白了。过了刻他才说：“堂兄只有根独苗，应该就是这个阿球。也是他的家门不幸，有年忽遭天火，家产烧得片瓦无存。后来他们全家逃亡他乡，就不知去向了。如果将他斩首，我堂叔这门，就断了烟火。俗话说亲不亲，姓上分，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我怎能见死不救我想留他命，你看如何是好”
师爷略作思索说：“这好办，这好办”
“怎么个办法可不可以用掉包计”
师爷说：“当然可以现在死囚牢里有十来个杀人抢劫惯犯，前任县太爷判决斩首，咱们给他来个狸猫换太子不就行了嘛。”
县太爷说：“斩首前的游街示众是不能免的，别让那犯人在游街道上喊冤枉，他喊，本太爷就得升堂重审，那就麻烦了”
师爷说：“我们有钳口术，不防用。况且我们替换下来这个死囚犯，知道自己该死，他也不怕死，早就求死二十年后再当条好汉呐”
县太爷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事就托你办了，天机不可泄漏”
“不会的，不会的”
就在这天晚上，师爷到死囚牢里和阿进行了次认真的谈话。
先是师爷说：“阿你勾结土匪，抢劫赵太爷家财物，罪该砍头。可是，据县太爷讲，你是他的本家，是至亲论辈份你还是他的堂弟。他想救你命”
阿叩头如捣蒜，说：“谢谢太爷谢谢师爷搭救之恩”
师爷说：“可是，我放你出来，你得远走高飞，不能再在未庄露面，你能办到吗”
阿说：“能办到，能办到”
师爷又嘱咐了阿些话，找来牢狱头子，如此这般地嘱咐遍，悄悄把阿放出监狱。在那个夜晚逃出了县城。
阿先是想：老子命大，老子不该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好日子长着呢
可是我到哪里去呢阿想。这时肚子里开始叫唤，饥饿可以忍受，去向却不知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想起了静修庵的小尼姑。
二 人头落地，好快刀
半个月后，阿将被砍头的告示贴出，全县城都轰动了，从监狱到刑场游街示众那条街道，被看热闹的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议论纷纷：
“今天有好戏看了，阿早就是革命党，英雄从容就义”
“什么革命党革命党还抢劫呀”
“反正是个好汉，不怕死”
“那么英雄就义，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是定要喊的。”
“听说他还会唱戏，唱段小孤孀上坟是必定的。”
“他也会唱我手持钢鞭将你打”
假阿从死囚牢被押出来后，街道上万头涌动。只见假阿坐在囚车中，背上插着根箭形旗子，上写“抢劫犯阿”，名字上打着红。两旁有“把总”的部队卫护，看热闹者人挤人，人推人，矮个子跳高，小孩子骑在大人的肩膀上，企图看个清楚。
那假阿倒也不凡：仰面挺胸，副从容就义的模样。可是从县衙门到刑场，阿不仅没有唱，居然连句话也没有说。直到进了刑场，大家才见刽子手从阿口头中取出个鸡蛋大小的木球。那木球中间有个小洞，穿了条麻绳，勒在阿的两只耳朵上。原来这是古代的种防止犯人喊“冤枉”的“钳口术”。所以假阿不仅不能唱戏，连句话也说不出来。而看热闹的人群并不知道这阿是个替身。
当刽子手把假阿口中的木球取出后，假阿镇定地咳嗽了声，回头对刽子手说：“兄弟，你把哥们这活儿做得利索点。”
刽子手说：“放心吧兄弟，不会让你受罪的。”
假阿又说：“你把哥们的活做利索了，我到阴曹地府就不会找你的麻烦。”
刽子手说：“你找不着我的麻烦。我是奉命行事，这砍头的活计是我的营生。要算账，你找县太爷去”
假阿回头又问：“你这刀快吗”
刽子手说：“吹发断丝，错不了的。”说着从自己头上抹下根头发，放在刀刃上，拿在跪着的假阿面前说：“你吹口气。”
假阿对着鬼头大刀，轻轻吹了口气，那根头发果然断了。当刽子手抽回刀时，又见那刀光闪，雪亮刺眼，他笑着眨了下眼，说：“好刀，好刀”这才回头跪在那里伸长脖子等着挨刀。
到了午时三刻，掌刑官声令下：“开斩”假阿再次回头笑，刽子手点头会意，手起刀落，只听假阿声“好快刀”人头已经滚在丈开外。
那看热闹的人群，直被当兵的挡在百丈远之卧，既没听到“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也没听到阿唱句，更没听到在他人头落地时还说了句“好快刀”。
看热闹的人们十二分失望地散去了。议论纷纷：“没意思，没意思，白白挨了顿挤”
且说真阿连夜逃出县城，想来想去，实在无处可去。眉头皱，计上心来：他知道静修庵在乌蓬山里,离未庄要走二十多里的山路，还要爬两座高山，地处偏僻，人烟稀少。何不去找小尼姑想想办法。以前他虽然调戏过小尼姑，小尼姑骂过他“断子绝孙”，可是后来他又见小尼姑时，好像小尼姑并没有痛恨他的样子。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所以人们又有传言，说老尼姑和感恩寺的老和尚有腿。小尼姑年轻轻的怎么不想男人呢阿想：我这次见了她，且不可造次，必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想好了主意，直奔静修庵而去。
那次小尼姑被阿拧了脸蛋,她觉得耻辱,觉得委屈,回到静修庵真真地大哭了场。可是哭过之后，面部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是她到了少女年纪，头次被个男人抹脸蛋。那感觉不是痛，不是痒，不是酸，不是麻，好像是只小虫从面部爬过，使她心跳，加上朦朦胧胧的舒适感。她自己又拧自己的脸蛋，使劲大了就痛疼，就麻木；使劲小了和擦下脸没有差别，就是产生不了被阿抹过的那种感觉，想到那感觉就觉得心跳。每到这个时候她就用打坐参禅颂经来使自己入静，可是没有用处。
小尼姑在静修庵是最低层的人物，平常就是干些上山砍柴，厨房烧火之类的活计，有时奉老尼姑之命，也免不了经常去未庄杂货店买点什么。过去她到了未庄，从来只低头走路，不看任何人。自从她被阿拧过脸蛋之后再去未庄时，虽然仍是低头走路，可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下左近的路面，如果走过的是三寸金莲，她就不想抬头，如果走过的是双大脚，她很想抬头看。可是她还是不敢抬头。她甚至希望再有人拧下她的脸蛋，找回那种奇怪的感觉。
就在假阿在刑场上人头落地时说“好快刀”的那天晚上，真阿正走在通向乌蓬山的羊肠小道上。
当他爬过几座高山，走过几片荒坡，天色已经大亮。这里人烟稀少，远远看去静修庵那红墙黄瓦，就座落在附近的山坡上。他觉得肚里有了响动，在附近的林子里摘了几个野果吃了个半饱，等着小尼姑出来干活时，好上前答话。
阿在附近游荡了好几天，也许是感动了上苍，机会来了：那天阿正在片林子里为找野果吃，在静修庵周围转游，以求再见到小尼姑。忽然机会来了，见小尼姑背着捆干柴，从另片树林中走出来。
阿不敢再造次，欲上前搭话，又怕小尼姑再骂他“断子绝孙”，便跟在后面想主意，又巧的是，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个动物，是狗是狼阿没有分辨出来。这动物夹在阿和小尼姑中间。他们走，这动物也走，他们站，这动物也站。当小尼姑回头发现这动物时，吓得嗷叫声，那捆干柴滚在地上，小尼姑也跌在路旁的个泥坑里。阿急忙向前，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个下意识地动作是把小尼姑扶起来。按“男女授受不亲”的准则，阿不敢拉小尼姑的手，他搀着小尼姑的胳臂，说：“不要怕，不要怕。”
小尼姑听见是个男人的声音，不敢抬头，但那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又让自己镇定了会儿，不知如何是好。等小尼姑站定，阿指着那捆沉重的干柴说：“我帮你背回去吧”
小尼姑说：“不用，不用我背得动的，我背得动的”这时小尼姑才瞥了那男人眼，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时想不起来。
阿不容分说，只那么轻轻提，就把干柴背在背上，大步向前走去。小尼姑再看附近，那似狼如狗的动物已经不见了，便跟在阿后面，直走到静修庵大门口。
小尼姑说：“别往前走了，免得别人看见说闲话”
原来阿在被放出监狱时,师爷遵照县太爷的嘱咐，给阿换了套新衣服，在几个月的监狱生活中，又没有干活计，脸部养得白白胖胖的,头发长得很长，他的光秃是“周围有毛当中光”的“农村包围城市”型。他把长发往中间梳，光秃也盖住了。乍看还是个漂亮的小伙子。
小尼姑看了阿眼，不觉心中阵发烧。羞怯地低着头，好像是下意识地问了句：“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谢谢你吗”
阿想了想，现在还不是暴露自己身份的时候，说：“你也不要问我的名字，我也不求你感谢，要说我的身世不是句话能说完的。”说完把干柴放在小尼姑肩上，小尼姑走进静修庵大门时，又回头看了他眼。从此阿的形象在小尼姑心中久挥不去
又过了几天，小尼姑挎了个竹篮，到附近的山坡上去挖野菜。阿走过去，站着说：“我帮你挖些吧。”
小尼姑听那声音有点熟悉，抬起头，见是阿，不觉心中阵狂跳。半天才问：“你是个好人你总是做善事，菩萨会赐福给你的”
阿迟疑了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半天才说了句：“我只帮人做好事，不求报答的”
小尼姑又说：“我还是想知道，你总是在这山里干什么”
阿把早已想好的主意说出来：“我叫赵阿魁，早先也阔过，我是个富家子弟。因为不满父母给我定下的亲事，出逃在这里，我是有家没处归的可怜人呀”
小尼姑时心慌意乱，半天没有言语。
阿问：“你呢年轻轻的，怎么就出家了”
小尼姑又是长久沉默不语，阿再问：“你不能告诉我吗”
小尼姑说：“我也我是穷家人。我父母贪图个富家的财礼，要把我许配给那个富家的傻儿子我也是逃出来出家门削发为尼的”
“我们是同病相怜哪”阿挤出几滴眼泪。
小尼姑半天不说话，忽然挎起菜篮说：“我得走了”不容分说，快步回到了静修庵。
阿在后面叫着：“尼妹，尼妹”
小尼姑没有回头。
阿“慢火煮”的计谋成功了。以后的好多日子，两人总是在小尼姑出来剜菜或者拾柴时见面，互相倾诉彼此的身世，已经以兄妹相称了。
可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不久，阿感到他的安全受到了威胁。原因是那天阿正在片山坡采野桑葚吃,忽然个背着捆草的孩子出现在他的身后，孩子看了他半天，问：“你是谁”
阿不屑顾地说：“你管我是谁我是你爷爷”
那孩子又看了他半天说：“不对，你是阿”
阿说：“你认错人了，阿早死了。”
“你怎么像阿呢”
阿转身就跑，孩子觉稀奇，回村大讲，说他见了阿。这传闻引起了未庄片混乱。
“我在山里见到了阿真的，骗人是王八”孩子有鼻有眼地说。
“阿不是被砍头了吗，怎么能活过来”
“真的，这个人很像阿”
“可能是阿借尸还魂，要找赵太爷报仇”
“阿不光找赵太爷报仇，当证人的王胡，小也跑不了”
这话当即引起赵太爷家里惊慌，不仅天不黑就关门，而且增加了看家护院的人员，同时派家丁到山里寻找阿的下落。山里挖菜割草和砍柴的立即人多起来。
阿感到了威胁。在这里不是长久之计。他找小尼姑商量，阿说：“我得走远走高飞”
小尼姑早就想好了，说：“要走，我跟你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于是就发生了两人起私奔的事。
那天，月黑风高，小尼姑准备了个小包袱，阿在外面接应。先是小尼姑把些细软扔在墙外，阿接了；小尼姑用个高脚凳爬上墙头，纵身跳，阿在下面接着，下落在阿怀里，两人都是头次接触异性的身体，不禁心中阵狂跳。二人看看附近没有动静，沿着事前计划好的山路快步狂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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