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狂跑。
跑了有十几里路,没有发现有人追赶,这时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借机又走了段路,天已大亮。二人已经商量好了,如果有人问,他们就说是新婚夫妇回娘家。
幸好路之上很顺利。两人逃在个叫有庄的地方。这是个大镇子,水旱码头,商贾云集,阿用了赵阿魁的名字,在码头上“抗大个儿”;小尼姑取名为“刘尼妹”,也拦些零碎活计。二人以夫妻的身份,租了间房子,就在有庄住下来,真有点幸福家庭的意思了。
那天晚上,阿抱着小尼姑,说:“尼妹,尼妹”
尼妹也轻声细语地说:“魁哥”
阿顾不得许多,粗暴地去脱尼妹的衣服。小尼姑羞怯地说:“魁哥,别这样,别这样,这样不好”
阿说:“我就是要这样,我要我要这样好,这样好呀”
从此他们像夫妻样过了段平安的日子,阿有的是力气,除了在码头干活儿,还给人家舂米,劈柴,小尼姑则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增加收入。生活过得很幸福。
三 长寿丹
有天晚上,小尼姑笑嘻嘻地对阿说:“阿魁哥,我有盒宝贝,直没有告诉你”“什么宝贝”
小尼姑拨亮了油灯,从那个小包袱中取出个蓝缎包装的盒子,打开层又层,最后是层是黄缎包着的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有个精美的小瓶子,瓶中装满黄豆大小金色药丸,说:“你看看”
阿问:“这是什么宝贝”
小尼姑又是笑嘻嘻地说:“你猜”
“我猜不着。”
“我就是要你猜嘛”
“是药丸吧,我从来不吃药的,你干脆告诉我吧。”
小尼姑这才说:“你可见过我们静修庵老尼姑吧”
阿说:“见过,见过。上次革命时机还去革过,老尼姑说假洋鬼子他们已经来革过了。所以我认识她的。”
“你说她有多大岁数”
阿说:“也就是四五十岁吧”
小尼姑哈哈大笑说:“她都八十八了”
“啊”阿惊奇地问:“怎么那么年轻”
小尼姑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这位师傅和感恩寺老和尚有”没有说完就笑弯了腰。阿紧追嘴着问:“到底怎么了”
小尼姑说:“他俩有那么下子吧这老和尚看样子也只有五十来岁,实际上也九十多了。他会炼不老丹。谁吃了他炼的丹,能够永远保持年轻。老和尚每次来静修庵和我师傅相会时,因为师傅特别相信我,总是让我给她开门儿,关门儿,看人儿。”
阿听了很感到兴趣:“你说详细点,说详细点”
小尼姑红着脸说了些细节,这才说:“我师傅感谢我,就把老和尚给她的不老丹给了我几粒”
阿又细看了那不老丹,放在鼻下闻闻气味,香喷喷的。
小尼姑说:“咱们个人吃丸吧。吃了可以永远不老。”
“真的”阿问。
“真的,吃了我们就成了永远年轻的夫妻”
“好好好”阿说。
于是小尼姑温了壶黄酒,分别倒在两个酒杯中,又各放进粒药丸。小尼姑用筷子研碎了。自己先抿了点,端在阿口边:“你也尝尝。”
阿也抿了口说:“有点香,也甜苦不会是毒药吧”
小尼姑说:“不会的,我见老尼姑服过的。”于是自己先喝了口黄酒,润了嗓子,便把合好的药丸,口咽下去了。
又等了刻,阿才仿照小尼姑的办法,也端起酒杯,口灌下去了。
这时二人都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欲醉欲仙的样子,又觉得身上有股火在喷涌。先是阿抱着小尼姑,小尼姑也迎刃而上:
“我的好妹子呀”
“我的好魁哥呀”
云收雨散,阿高兴极了,想:赵太爷假洋鬼子,是什么东西他们为分家产,家人打得头破血流。革命党来那次,剪赵太爷的辫子,差点把脑袋也剪了他不禁飘飘然了。
在以后这段期间,发生了好多事。时来了辫子兵,阿便把假发扎成个蝎子尾巴似的小辫子,他成了“辫子兵”的同党,没有受到惩治;不久又有插着“青天白日”旗的部队来了。他揪掉蝎子尾巴,打着青天白日旗欢迎。他总是跟着时局变化而变化。
过了不知道几年几月,有天晚上,阿睡得正香,忽然外面响起“叭叭”的快枪声,阿穿好衣服,正要去外面看看热闹,几个穿灰军服为的士兵,闯进来了。
阿忙说:“老总,老总,我们是良民百姓,我们是良民百姓”
那些士兵说:“走跟我们走不走就枪毙了你”不容阿分说,条小绳把他拴到队伍里,他被抓了壮丁了。
阿和帮壮丁,被条粗绳拴着,只得跟着走。也不知道走了几天几夜,到了个什么地方,才被解开绳索。有个长官向他们说:“弟兄们你们现在都成为我们**的士兵了。俗话说,家有良田千顷,不如快枪杆。跟着**干吧,吃香的喝辣的,看着哪个姑娘漂亮,弄她几下子也不算犯军纪”
接着点名说:“叫到谁的名字,要大声说有张发财”
“有”个穷光蛋农民。
“李光腚”
“有”又是个衣不蔽体的农民。
“赵阿魁”
阿答应:“有”
点完了名,跟着是每人发套灰军衣,并且发了杆快枪。
开始军事训练了。
你别说,阿在这段时间内,还真学会了不少东西。在操场上,他学会了立正,稍息,齐步走,正步走,向左向右转,也学会了“军人首重服从,命令何等森严”歌曲,还认得了些字。也学会了端起了枪瞄准射击
可是过了不久,支大部队从北面像大山似的压过来,听说他们是解放军。这时阿才知道什么是打仗。那山崩地裂似的大炮,那雨点般的机关枪,那堆积如山的死尸,那拚命似的逃窜,那几天几夜不得口饭的饥饿
在这段时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小尼姑,想他们在起的幸福生活,他多次想到过逃跑。可是有次个士兵五花大绑的拉到队伍面前,个长官向大家训话说:“你们看这是个什么人他不是**战士,他是个怕死鬼逃兵,按军法,立即枪毙”接着下令“执行”
那逃兵被拉到块野地里,跪下之后,后面个士兵就向他的脑袋开了枪,子弹还是个炸子,那逃兵的脑袋被炸了好几块,脑浆好像豆腐脑似的崩得四处都是,从此他不敢再想当逃兵的念头了。
他们这支打着青天白日旗的部队,开始是好几万人,又过了几个月,跑着跑着人数越来越少。可是后面打着“八”红旗的部队,总是紧跟追不放,又跑了也不知道几百几千里路,部队变成了几千人,再后来是几十人,当他们的部队被赶到广西省十万大山中的时候,已经溃不成军,只剩下四个人了。
在他们这四个人中,除了他和连长,个是团长,另个人是团长的护兵。
这个连长是在当兵这些日子,阿结交的个朋友,部队被打散,连长成了光杆个。
有天,连长问他:“赵阿魁兄弟,听口音,你是我的老乡你是什么地方人”
阿说:“我的祖籍是浙江杭州府。”
连长高兴地说:“那么,我们是老乡了。”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们成了好朋友。
阿说:“越说越近了。我自幼父母早死,流落在绍兴。”
连长说:“我家在金华,我们是近老乡呀”口气十分亲切。
过了刻,连长低声说:“阿魁兄弟呀,你想想,兵败如山倒,我们跑了几千里路了。还能再跟他们跑下去呀我看是没有希望了。”
“也是”阿说。
于是两人进行了次长时间的秘密谈话。
连长说:“现在我看不能再这样跑了。要不被打死,要不当解放军的俘虏爹死娘嫁人,现在各人顾个人吧。”
“怎么办好呢”阿问。
连长附耳如此这般地说了他的计谋。
阿说:“我听哥的”
“你知道不知道,团长和他的护兵携带的那个大提箱中装的是什么”连长问。
“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呀”
“全是金条,珠宝。如果咱们把他俩干掉,那些金银珠宝,咱们二添作五人半”
阿想,心里跳了半天,等心跳平稳些后说:“哥,你就说吧,我听你的。可是我的胆小,干不了大事”
连长悄声说:“不需要你干别的。你只要先和那个护兵起喝酒,粘住他就行。”
“你呢”
连长说:“在你粘住护兵时,我去找团长,我先把团长的活儿做了,回来再做护兵的活儿。你不会有危险的”
“我干不就是粘着他喝酒吗”
连长说:“事成了,我们带着金银珠宝回家,辈子都享用不尽。”
两人依计而行。
这天,他们在座山洞中隐藏,团长哀声叹气地不知如何是好。阿叫那个护兵说:“老哥,现在怪烦人的,我有件好东西,你来看看”
护兵跟阿出了山洞,来到棵大树下,阿从背包中掏出瓶老白干。护兵高兴地说:“你在哪里搞到的”
阿说:“你不要问了,咱们弟兄借酒浇愁吧”
两人递杯地在棵树下喝酒时,听见山洞“叭”的声枪响,那护兵站起来向山洞跑去,正迎着从山洞中冲出来的连长。护兵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连长向他举起手枪扣扳机,护兵立即倒下。连长吹了吹枪口,笑着说:“兄弟,我这活儿干得利索不”
阿心里还是跳了半天,高兴地说:“做得利索做得利索”
连长说:“咱们得走了。这提箱东西你先背着,咱们夜行昼宿。千万可别遇见解放军呀”
两人又下了团长和护兵的手枪,开始往东北走。专走荒山辟野小道,在进了浙江地面那天夜晚,在个岔路口儿,忽然从树林中蹿出几个解放军,枪口对着他俩喊:
“站住干什么的”
还是连长反映迅速,笑容满面地答:“同志,我们是国民党散兵。也都是被他们抓的壮丁。我俩打死了我们的长官,是来投解放军的”
那几个解放军立刻带着他俩去见首长,那位首长很客气,说:“欢迎,欢迎”
连长马上把自己怀中的三把手枪掏出来,又让阿也交了械。
首长说:“携械投诚,该给你们立功呀”
他们二人在此地进了半个月的培训班。这半个月内,解放军给他们上政治课,讲阶级斗争,讲**代表穷人打天下,也讲解放军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给他们看了出白毛女。短期培训班结束时,解放军长官对他们说:“你们愿意留下参加解放军呢,我们表示欢迎;你们愿意回家呢,我们发给你们路费,并且给你们开个路条,说明你们是解放战士”
两人喜出望外。最重要的点是,解放军始终没有搜身和打开他们那个提箱。两个人私下商量,对首长说:“我们家里上有七十老母,下有未成年幼子。我们想回家。”
首长和善地说:“我们尊重你们的选择”
于是,给他们发了路费,写了路条,并且给他们发了套旧军服,两人走到金华地面才分手。那个提箱直由阿背着,估计有几十斤重。原来连长说的是“二添作五”人半的。可分别时连长却变卦了,打开提箱抓了大把珠宝给阿,还给他了几根金条,几十块袁大头银元,另加几条珍珠项练,连长说:“这就够你辈子过好生活了。你也没立什么功,这算是做哥的给你的辛苦费吧”
阿向来于世无争,也不知道这些财宝的价值,只好说了声“谢谢”两人便分了手。
连长还再嘱咐阿,这财宝来路不正,现在千万不可动用。我们回去,就是**的天下,听说**共产共妻,你就是饿死,现在也不能露富呀”
“明白,明白你放心,哥”阿说。
这样二人分了手,各走各的路。
阿因为有身解放军军装壮胆,还有张路条,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路之上,他见到处都是插的五星红旗。有的村子已经开始斗争地主和老财们。他不知道在新解放区,土地改革已经开始了。阿思虑再三,他必须回到有庄,找到他日夜想念的小尼姑。
四 荣回未庄
阿来到绍兴地面,先是到有庄寻找小尼姑,可是问了好多人,都说有好几年就没有见过她的影子了.有人说她被国民党的部队抢走了,还有人说劫持她的是土匪,弄到个山寨当了压寨夫人;也有人说她跟个年轻人私奔了。阿好不伤心,他更相信小尼姑吃了长寿仙丹,是升天了。阿暗然伤神了阵子,又想:老子现在是什么人是打死国民党军官的起义战士,是享受复员军人待遇的解放军,连被我们打死的团长还有三房姨太太呢,老子现在又有钱,别说个女人,就是娶八个太太,媒人还不挤破门呀也就飘飘然了。
又细细想了好久,觉得有庄是不能呆了,到哪里去呢当然想到回未庄,未庄有他住过的土谷祠,也有赵太爷那样剥削压迫过他的人,也有在判他刑时当证人的王胡和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凡是欺负过老子,对不住老子的,个也别想逃脱况且现在我穿这身军装回去,谁还敢小看我现在真的革命了,革命成功了,穷人该翻身了老子早就是革命党嘛
阿先是到静修庵的深山,在附近的树林里,找了个他认为最保险的地方,只留下生活必须的部分钱,把那些金银珠宝,藏在个不怕潮湿,不怕火烧,又是任何人也难找到的地方隐藏起来.自己又检查了三遍,才大模大样仰脸挺肚地走进未庄.
未庄的人,前几年闹了阵子阿闹鬼的传闻,后来也就消停了.如今又见阿回来,人们全都以为又闹鬼了,见了阿个个躲闭.可是阿在未庄转了圈,站在大街当中,大声说:“我赵阿魁,靠神仙搭救,大难不死.我回来了”
开始是胆大的人走近他,他又说了几遍,聚拢的人慢慢多了.不过那些人显然老多了,就是王魁也弯腰驼背的。阿开始对未庄人发表讲演。
他学着军队长官讲话的样子重复地说:“乡亲们我赵阿魁靠神仙搭救,大难不死,现在回来了”他这才看了看人群,接着说:“乡亲们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革命成功了,现在解放了.这革命嘛,我赵阿魁早就是革命党,也就是早就参加了解放军我在战场上立过大功,立过特功”接着他扯着解放军遣返时发给他的那套旧军衣的衣襟,说:“你们只要看看这身军装,就知道我是个不凡的人.”
接着又说:“我赵阿魁,走南闯北,五湖四海,什么事没有经过,什么稀罕没有见过你们知道什么是机关枪吗什么是大炮吗知道什么叫大炮响,黄金万两吗不知道吧”
众人都佩服地说:“不知道,咱们乡下人哪里知道那些呀”
有人又问阿:“你怎么还这么年轻呐”
阿骄傲地说:“在部队吃香的喝辣的,连吃肉都嫌腻,总想吃豆腐营养足,还不年轻呀”
阿接着又说:“你们打过仗吗知道什么是血流成河尸骨堆山吗我赵阿魁经过的多了。”
接着阿又讲了他的几个英雄故事,人们开始称赞他:“了不起真是了不起”
这时阿叫:“地保地保来了没有”
“来了”地保在人缝中答。阿看这家伙也老多了。
阿说:“你知道你过去是什么人吗你过去是赵太爷和有钱人的狗腿子现在你得为革命服务,服务好了。你就是投降了革命,也能立功,明白吗”
地保恭敬地说:“明白,明白”
阿命令似的说:“我现在是革命功臣,我不能再住土谷祠了。你把赵家祠堂的东厢房给我腾出来,收拾干净。我要住在那里”
地保说:“遵命,遵命”这家伙自己知道以前得罪过阿,怕遭他报复,连头也不敢抬。
这时有人问:“老,你说要革命,以后这命怎么革法呀”
有生以来还是头次有人在他的名字上加个老”字。
阿说:“你们以后不能再叫我什么了。加个老也不行我现在大名叫赵阿魁赵阿魁记住了没有”
有人说:“记住了”但声音不大。
阿好像长官向士兵训话的样子,问:“记住了没有大声点”
众人这才回答:“记住了赵阿魁”
阿又说:“叫赵阿魁也行。我在98765部队是连级干部,叫我赵连长也行”
“赵连长”众人齐说。
阿说:“这才像话”
这时有人再问:“赵连长,你还是讲讲以后这命怎么革法吧”
阿说:“革命嘛,当然是革地主老财的命了。像什么太爷,秀才,假洋鬼子,包括咸亨酒店老板,都得革,个也跑不掉你们等着吧。这天快来了”
这天只有赵太爷,钱秀才,假洋鬼子等有财原来有势的人没有敢露面,个个胆战心惊。他们不知道阿将怎么革他们的命。
这次自发性的群众大会以后,阿大步走进咸亨酒店,那掌柜的十分热情:“阿魁来斤”
阿说:“要花雕上等的”
大碗“花雕”端上来,又端上来几碟茴香豆之类的小菜,阿先倒了大碗,仰起面,饮而尽。此时又围上来些乡亲。“阿魁多年不见了,你走南闯北,见过不少大世面,有什么新鲜事讲讲。”
阿张开大嘴吹道:“那故事多去了,三天三夜也讲不完,你们到过南国吗那里的人都讲鸟语”
“鸟语是鸟说的话吗”
阿说:“是人讲的鸟语,比方,我们说二三四,他们就讲呀你撒稀,我们是男人做工,女人做家务,他们那里是女人做工,男人在家里呆着”
“有趣,有趣”
阿吹牛得到称赞,越发高兴。
“阿魁,打仗有多危险呀,不害怕吗”
阿又饮了满碗酒说:“老子参加了解放军,可以说是身经百战每次战斗都身先士卒撵得国民党部队鬼哭狼嚎有次,我个人闯入敌营,喊缴枪不杀,个连的敌人就投降了那才叫痛快哪怕死鬼才怕死呐”
“阿魁,你怎么不留在部队”
阿说:“我在次战斗中负伤了。况且落叶归根,我早年就提倡革命,现在得回家闹革命呐”
阿喝了二斤老花雕,只烧鸡,四盘茴香豆。醉醺醺的,早把连长嘱咐他的话忘记了,掏出根金条,往桌上扔:“找钱”
酒店掌柜见吓了跳:阿果然在外面发了大财,不敢待慢,战战竞竞地说:“老魁,小店找不开”
阿说:“找不开不行”
掌柜的说:“这酒钱,菜钱,算是小店赊给您的”
阿说:“老子贵人多忘事”
掌柜的说:“你贵人忘了没有关系,算是咱们有缘,我厚了你”
阿说:“你厚了我,我不承你的情找钱”
这样僵持了阵,在众人劝说下,阿才把金条装在怀中。赵家祠堂的东厢房在地保的操办下,已经收拾停当,阿光荣地住下了。
其实早在阿回未庄个月前,鲁镇就派来了土地改革工作队,简称土改队。土改队的队员都是穿着军装的解放军,大多是北方人,这些留下来的干部和战士,任务是组织群众,宣传群众,土改之后建立人民政权。未庄是归鲁镇管辖的个自然村。
鲁镇有七个自然村,是土改的重点区,可是只派来了三个干部。他们轮流到各村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开展土改运动。
到未庄搞土改的工作队长姓李,是个女同志。这李同志先是访贫问苦,了解情况,然后建立村级各种农民会组织。这时阿还没有回未庄,李同志访贫问苦的对象,最先找到的是王胡,小,赵白眼等人,并且以他们为骨干,建立了“贫雇农协会”,王胡当了主任。
也就在土改要开始的时候,阿回来了,他去找工作队的李队长,说:“我早就是革命党,受赵太爷欺压,现在我得参加农民会,领导革命”
李队长向王胡了解阿的情况,王胡感到了阿对他的威胁,向李队长介绍说:“阿算什么革命他是个抢劫贯犯在旧社会就被判了死刑。不知道托了什么亲威,被偷偷放出来。又参加了国民党反动军队他自称起义战士,起义战士不是解放军大炮欢迎过来的吗”王胡又把最近在咸亨酒店发生的他拿根金条要人家找钱的事介绍了番,说:“他的金条哪里来的不是抢来的,我就不姓王况且他的作风不正,调戏小尼姑,企图强吴妈让这样的人参加农民会,就坏了革命的名声”
经王胡这么介绍,阿参加农民会并且当领导的愿望就泡了汤阿好不气恼
过了几天,经过精心布置,批斗赵太爷的大会已经开始。会议由王胡主持,阿不仅没有坐在主席台上,连下面也没有个座位。他在会场上只能溜边儿站。他几次举手要控诉赵太爷的恶行,王胡就是不让他发言。
可是阿也有办法。赵太爷早已被斗怕了,只要是见了穷人就打哆嗦。次斗争会后,阿高叫着:“赵老狗你跟我走趟”
赵太爷忙答应:“遵命遵命”
阿从腰中掏出根小绳,反绑了赵太爷。赵太爷在前边走,阿在后面拿个小鞭,像赶牲畜似的,他让赵太爷喊:“我压迫穷人我罪恶滔天我罪该万死”
赵太爷每喊句,阿就在他背上抽鞭子,好多人觉得好笑,跟着看热闹。
事有凑巧,这天绍兴地区的位叫张部长的人,到未庄检查土改工作进展情况。看见阿单独批斗赵太爷的场面,就问阿:“你叫什么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阿见后面跟着不少随员,就知道是个大官。眼泪汪汪地说:“长官,我名叫赵阿魁,人家也叫我阿。我自小就是穷人,受压迫,受剥削。我早就参加了革命党,那时假洋鬼子不准我革命,现在他们还是不准我革命我有冤往哪里申呀”
这位张部长的官有多大,人们说不准,反正整个地区如何土改都得听他的。张部长是个知识分子,听了阿的诉说,知道这是鲁迅先生为其作过传的世界名人,怎么这样的基本群众被剥夺了革命权利立即要随行人员去向当地工作队的李队长了解情况。随行人员汇报后,张部长便召开了次土改工作队队员和积极分子大会,在会上,张部长批评目前土改工作中的错误倾向,他说:“现在有股右倾路线主宰着土改运动。对地主老财们太温良恭俭让了。正如当年**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批评的现象”接着张部长举出阿的例子:“阿是什么人呀是鲁迅先生为之作过传的人。是个被污辱与被损害的形像。是贫雇农中最穷困的,又是解放军的复员军人,是基本群众,是土改的依靠力量。可是我们有些同志居然不准阿革命,过去假洋鬼子不准阿革命,现在我们还是不准他革命,我不知道这些同志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了”
“至于阿同志在历史上或者现在有什么缺点,也可能有谁没有缺点谁敢说自己是完人所以当前要把土改运动深入,必须纠正右倾偏差”
张部长的批评义正词严,态度严厉。最后要求当地工作队检讨土改中的路线问题,并提出改正措施。
这次会后,当地工作队的李同志好不懊悔。立即检讨工作中的失误,并且改组了未庄农民会的领导班子。结果是阿当了未庄农民会的主任,并且立即派他到鲁镇的“土改学习班”学习深造了个月。
在这期间,李同志为了进步贯彻张部长的意图,问阿:“你是不是参加了党组织,是不是**员”
阿说:“我早就是党员了。”
李同志问他:“你的组织关系呢”
阿说:“我在回乡路上,遇到帮土匪,介绍信丢了。”于是由李同志介绍,阿算是重新入党。这样,阿作为党员,他就带着土改任务回到了未庄。
在土改学习班上,张部长还专门和阿谈了次话,说:“赵阿魁同志,你就大胆地干吧。压在你身上的大山搬掉了,怎么表现你的老革命精神,就看你的行动了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你要记住”
阿爽快地回答:“记住了”
阿从学习班回来,进步很大,满嘴新名词。成了本村的“革命博士”。
在第次召开的群众大会上,阿对大家说:“同志们乡亲们穷哥儿们我们翻身的日子到了过去有三座大山压在我们头上,有帝国主义,管了官僚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地主,老财,土豪,恶霸,像赵太爷,假洋鬼子们,就是封建主义他们欺压我们,剥削我们,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我们今天要斗争他们,把他们打翻在地”
接着阿按照在学习班制定的计划,布置了土改的任务。他说:“这次土改运动,要分三个阶段:头回,要搞诉苦运动,把他们的罪恶,揭露出来,把他们斗臭,他们都希望蒋介石反攻大陆,好来个反攻倒算,应该打掉他们的换想幻想,第二回就是平分土地,把他们的土地分给无地和少地的穷哥们;第三回就是发展生产,我们都过神仙样的日子”
阿对未庄农民会进行了改组,让赵白眼当副主任。王胡连委员也被撸下来了。
关于妇女主任,有人提议吴妈。这又揭了阿的疮巴。他说:“吴妈生活作风有问题,不适合当主任”
于是选了邹七嫂当了妇女主任。
民兵连长是掌握武权的,由阿兼任
纠正了路线错误,改组了领导班子,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就在未庄展开了。
在阿的领导下,土改要斗争的第批对象,是赵太爷家,钱家,假洋鬼子等人,第二批斗争对象包括咸亨酒店老板,他不肯赊酒给穷人,那量酒的斤提斗,实际上只有九两半,不够份量,该斗吴妈上两代雇过几天工割稻子,雇工应该划为富农,该斗这些该斗争的名单,很快传遍了全村。赵太爷那些大户人家,像被绑在案板上的肥猪,只有等着挨宰的份儿了,人人自危
阿忙得不亦乐乎。不断有人向他请示工作。他律用新名词回答。不过也出现过个小笑话。阿对“问题”词有误解,他认为“成问题”,就是“行”;“不成问题”,就是“不行”。在制定“批斗对象”时,有人提出:未庄西街的算命先生贯宣传迷信,也应该列为“斗争对象”,阿同意了,说“成问题”。后来想,本村只有这么几个识字人,审问斗争对象时,需要有人纪录,又说:“这件事嘛不成问题”,意思是“不行”,可是赵白眼给列入斗争名单了。气得阿七孔生烟,解释说:“不成问题,就是不行,你这个笨蛋,茅虫”
土改运动开始,召开了未庄村民大会,阿像首长似的向大家讲话:
“同志们村民们我们穷人要解放,要翻身,必须打倒地主,老财他们过去吃我们的肉,喝我们的血报仇雪恨的日子到了。大家都要上阵,积极分子个个争先,谁不积极就是同情地主老财。”
还说:“那些地主老财们,还有后台,那就是在台湾的国民党反动派。他们眼睛睁得大大的,希望国民党反攻大陆,我们定要打破他们的想法”
阿先是把他们关进个破庙里,民兵组织了个棒子队,日夜看守,使他们插翅难飞。
经过几天的筹备,阿上台后未庄的第次“贫雇农斗争赵太爷大会”开始了。会场就设在赵太爷门前的大场上。仿照县太爷审问官司的方法,阿坐在正中,棒子队像衙役似的分列两边,阿找了块半截砖当惊堂木,“叭”的声:“把赵孙子押上堂来”
棒子队也喊:“威武”
五花大绑的赵太爷被押上堂来。被押上堂的还有赵太爷的家属,用小绳把他们拴在起。阿拍惊堂木:“赵孙子你可知罪”
赵太爷不语。阿又拍惊堂木:“先打五十大板”
棒子队行刑后,像小鸡似的把赵太爷提溜起来,让他跪在那里。阿说:“你这个大地主,大恶霸,你姓赵,就不准我姓赵我是赵阿魁,你认识认识你也有今天过去你剥削贫农雇农,出租土地,喝佃户的血,你算什么东西从今天起,你不准姓赵,你得改姓狗听到没有”
赵太爷不语,阿说:“再打五十大板”
于是棒子队又打了赵太爷五十大棍,阿再问:“从今以后你改姓狗,听到没有”
赵太爷这才说:“我姓狗,我姓狗”
阿又拍了下那半截砖,接着说:“老子早就是革命党,早就要革你们的命。现在革命成功了我们要翻身,要解放可是你们有后台,蒋介石跑台湾去了,你们希望他们回来,反攻倒算,你想不想看看台湾”
赵太爷躺在地上不语。
阿说:“我看你是想看,又不敢说。我让你看看台湾”转身对棒子队的人说:“让他看看台湾”
根丈来高的木杆早已竖在那里,事先准备好的条绳子从背后反绑着赵太爷的双手,棒子队拉绳子就把他吊起来了,赵太爷痛得嚎叫:“唉呀,我有罪,饶了我吧”。
阿问倒挂在高杆上的赵太爷:“老狗你看到台湾了吗”
赵太爷还是不说话。
阿再问:“你看到台湾了吗”又对旁边的人说:“他不看见台湾,就让他吊着”
过了刻,赵太爷痛得受不住了,说:“看见台湾了”
阿说:“松下”
行刑人松绳子,赵太爷从丈多高的杆子上摔下来。这样反复多次,赵太爷已经奄奄息了。
阿宣布斗争会暂时结束,他看这个老狗快要死了。忽然想起来李队长“不能消灭地主的肉体”的话,赶忙命令赵太爷的家人把他领回家里。
据赵司晨暗暗透露给赵太爷家的消息:像这样对赵太爷的斗争会以后还要开好多次。于是就发生了以下的故事。
赵太爷的老婆子,小婆子,赵秀才以及儿女们对形势进行分析之后,都劝赵太爷。先是秀才说:“爹呀,我看他们非把你整死不行。既然活不成,于其受那个罪,还不如留个全尸,你死了吧”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赵太爷不想死,可是儿子劝,儿媳劝,太太也劝,赵太爷这才下决心去死。又是赵司晨偷偷从他家的豆腐房给弄了半碗卤水,在半夜时分儿女们几乎像灌牲口似的给赵太爷灌下去,并把他锁在间屋子里。只等到天亮宣布赵太爷死亡的消息。可是在黎明时分,赵太爷忽然敲门叫着:“我要大便,我要大便”原来因为卤水喝得太少,赵太爷没有死成
地保是财主们的“狗腿子”,专门勒索贫苦百姓,阿就深受其害。为他开了两场斗争会。他交待了自己的罪行,因为态度比较老实,阿又要用他,没有挨打。
在这场斗争中,阿说赵太爷在咸亨酒店有股份,对酒店掌柜专门斗争了场。并在会上提出:掌柜会后要给农民会送十大缸陈年老酒,以示慰问。掌柜口答应,为此没有挨打。
未庄有个铁匠炉,打造的各种农具远近闻名。谁不知道“张铁匠”的大名呀可是,他给赵太爷打造过看家护院的大砍刀,阿说老张是赵太爷的“狗腿子”,不仅专门斗争了场,还把他家打铁用的铁棰砧子,风箱等等工具没收,打成的些镰刀锄头也归公了。
未庄有个卖烟酒糖茶和针头线脑的杂货店,因为雇过个伙计,有剥削行为,划成分时定为小业主,也开了几场批斗会,揭发了老板的罪行把杂货店分了。
未庄的土改在鲁镇乡最为轰轰烈烈
阿还提出了几个响亮的口号:
“贫雇农打天下,坐天下”
“贫雇农说了算”
“群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
“土改运动要不断掀起新高嘲”
因为张部长在运动开始时,纠正了这里的“右倾”错误,现在土改搞得轰轰烈烈,张部长派了个记者来报道运动的情况,总结未庄的经验。记者访问了阿。阿把他如何通过发动群众,忆受土豪劣绅压迫之苦,激起穷苦人的仇恨,开展起土改运动,直到在斗争中如何从政治上打垮他们的威风,在经济上均分他们的财产,讲了遍,并且说运动现在已经到分配土地的阶段了。
记者听了很是满意,马上报告了张部长。张部长听了很高兴,把未庄确定为自己的“点”,部长的“点”当然应该出“经验”。于是又通知了几个专门报道土改运动的记者,记者们到了未庄,采访了赵阿魁,接着当地报纸上以大字标题,在头版作了许多报道:
未庄掀起暴风骤雨
横扫切剥削阶级
广泛发动群众 掀起土改高嘲
未庄是如何开展土改运动的
通过忆苦会 打垮地主政治威风
清算财产账 剥夺封建经济基础
未庄均分地主浮财 从经济上澈底打挎地主阶级
还有以未庄土改记赵阿魁同志访问记未庄土改经验告诉了我们什么等通讯,未庄时成了土改运动的先进典型,赵阿魁成了先进人物,来参观和学习经验的三五成群,阿好不风光
在记者访问阿后所写的通讯中,引用了他写的首诗:
穷人打天下,
穷人坐天下。
谁要不听话,
把他打爬下
这首半通不通的“诗”,因为很适合当时发动群众运动搞土地改革的主流思想,时被广泛引用,至于此诗是阿所作,还是记者借阿之口作为新闻的“导向”,没有人考证过。阿还说过:“群众要怎么办就怎么办,贫雇农的眼睛是雪亮的”也成了报纸上的大标题:
群众要怎么办 就怎么办
未庄农会主任赵阿魁访问记
贫雇农打天下坐天下
未庄土改经验介绍
可是过了没有几天,风向就转了。
五 典型纪略之
土改中间发生了几个小故事:把阿的风光下抹去了大半。
第件事是:
那天,阿刚刚吃过晚饭,突然闯进来个年轻媳妇,见了他就跪下叩头,哭天抹泪地说:“赵主任救我赵主任救我”
现在找阿的人太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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