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心,快步去了。丑奴儿望他背影去远,不禁咬牙顿足,转了出来,正要追上,忽见只雪白的纸蝶翩翩而降,立在美人蕉的叶尖上,双翅微颤,有若朵奇葩,在夜色中冉冉绽放。
陆渐与丑奴儿番死别,心神激动,走了百十步,忽觉四周景物不对,仔细瞧,忙乱间竟然走错了道路,方要转回,忽听远处传来细微的木鱼声,他方才打碎了薛耳的“丧心木鱼”,心有所感,忍不住循声走去。
蹑过道圆门,遥见灯火微明,檀香氤氲,却是座佛堂。
陆渐透过雕窗,恍惚瞧见个丫环没精打采,敲打木鱼,而那名为“清影”的温婉美妇,双手合十,正对着尊观音塑像,低声念诵。
陆渐不敢打扰,立在庭角,而那柔和的诵经声却漫如凉水,悄然淹来:“妇还,睹太子独坐,惨然怖曰:吾儿如之,而今独坐儿常睹吾以果归,奔走趣吾,躃地复起,跳踉喜笑曰:母归矣饥儿饱矣今儿不来,又不睹处,卿以惠谁可早相语。祷祀乾坤,情实难云,乃致良嗣。今儿戏具泥牛泥马泥猪杂巧诸物,纵横于地,睹之心感,吾且发狂。将为虎狼鬼魅盗贼吞乎疾释斯结,吾必死矣吾必死矣”
那美妇念到这段经文,语声悲切,渐至语不成声,陆渐默默听着,虽然不大明白经文含义,心情却随那语调起伏,悲苦莫名。忽听那丫环吃惊道:“主母,你怎么又哭啦”
陆渐恍然惊醒,但觉脸上凉凉的,伸手摸,尽是泪水,不由暗暗自责:“陆渐你可真没出息,听几句经文也要流泪么”
却听那美妇沉默半晌,叹道:“好孩子,你不知道,我是个大罪之人,除了日日在佛前忏悔,再也没有别的法子。”那丫环道:“主母是天下少有的好心人,怎么会是罪人呢主母若是罪人,那天下就没有好人了。”
那美妇道:“这世上有些罪孽并非你亲手所为,却是因你而起。那些罪不是今生所有,却是前世里带来的,唉,或许我前世里做下许多罪孽,才注定今生遭受此报。孩子,我流泪的事,你别跟舟虚和秀儿说,省得他们担心。”
斗奴14
那丫环对这番话似懂非懂,只得道:“主母放心,我理会得。”
这时间,忽听西北角的暗处有人冷笑道:“商清影,你以为求神拜佛就成了么不要假惺惺的充好人了。”
陆渐闻言吃惊,那说话的正是谷缜。佛堂中二人也大为吃惊,那美妇起身道:“来者是谁”谷缜冷冷道:“十三年前,你抛弃过个孩子,对不对”
商清影玉容惨变,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谷缜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总而言之,你别以为求求佛祖,念念经,就能安心。我告诉你,不止佛祖不会原谅你,那个孩子也会恨你辈子,此罪此孽,你来生再世,也休想解脱”
商清影身子轻轻晃,涩声道:“你,你究竟是谁”谷缜冷道:“你连我是谁都听不出来果然是弃子滛奔下流无耻的贱人”
商清影眼神亮,不怒反喜,脱口道:“你,你是缜儿”忽地挣脱丫环,奔出佛堂,大声道:“缜儿,是你么缜儿,你是缜儿么”
庭中却是寂然无声,商清影张着手,在黑暗中四处摸索,边摸边叫:“缜儿,缜儿”嗓子渐自哽咽。陆渐听到衣袂破空之声,心知谷缜已然离去,暗暗叹口气,也悄然退出院子,走出十来步,还能听到商清影凄切的叫唤声。
陆渐本想追上谷缜,问个明白,忽觉身后异样,若有人尾随盯视,回头望去,却不见人,再转头时,那种异感却又消失了。
陆渐寻思谷缜狡计百出,必有出府之法,自己与薛耳有言在先,不可失信。当下瞅准方向,来到与薛耳预约之地,谁想却不见人,正感奇怪,遥见远处沈舟虚的书斋灯火正明。便走上前去,忽听书房中传来重重声冷哼,只听沈舟虚喝道:“你们三个,倒有脸回来”
却听燕未归闷声道:“放那女子,是少主的意思。”
沈舟虚哦了声,却听沈秀笑道:“此事确是孩儿作主。孩儿以为,这三人深夜潜入总督府,本应擒捉。但怕的是他们别有同伙,若这三人就擒,同伙生出警觉,不易尽歼。故而莫如欲擒故纵,放走其中人,再行跟踪,找到这干人的巢岤,将之网打尽。”
沈舟虚沉吟道:“有理,安排追踪人手了么”沈秀笑道:“安排了。”
沈舟虚嗯了声,又道:“莫乙呢你捉的那人怎么丢的”
莫乙正是陆渐当日所见的大头怪人,只听他嘟哝道:“我追的人是个小子,胆子很大,竟想潜进内宅,我便拦住他,报上名号,先使了招金山寺镇寺绝招蛟龙出窟,左手虚晃,弯腰屈膝,头向左摆,右手化掌为指”话未说完,沈秀噗哧声笑将出来。
沈舟虚冷冷道:“罢了,莫乙你只需说出招式名称即可,至于招式变化,便不用在此演示了。”
“是。”莫乙应了声,“那小子长得高大,功夫却稀松得很,被我指戳中腰胁,顿时蹲了下去,打个滚,还想爬起,我又使招燕山派的绝招飞鹰三踢,将他连踹了三个筋斗。”
沈舟虚道:“如此说,你是占尽上风了为何又被他逃了。”
莫乙叹道:“那小子连挨三脚,却不着恼,笑嘻嘻的说:你说你叫莫乙,是不是天部六大劫奴之的不忘生我说:是又怎样那小子笑道:听说不忘生莫乙莫大先生记性超凡,无书不读,过目不忘,区区向很是佩服。我听得高兴,便说:既然你如此佩服我,我就不打你了,你乖乖跟我去见主人。不想那小子却说:不成,你说你是不忘生,难道我就信了传说不忘生莫大先生能字不落背诵天下任何书籍,能招不落施展天下任何武功,必定是个风流倜傥文质彬彬的人物,你这个头大颈细相貌猥琐的家伙,怎么会是大名鼎鼎的不忘生莫大先生呢”
沈舟虚听到这里,冷哼声,道:“这小子忒也诡诈。这些话都是引你入套的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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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奴15
莫乙叹了口气,道:“现在想来也是,但我当时却不知道,听之下,便觉气愤,说道:如此说,你怎么才肯相信我就是大名鼎鼎的不忘生莫大先生呢那小子便说:你若是大名鼎鼎的不忘生莫大先生,理应无书不读,过目不忘,是不是我说:那是自然。那小子说:那么天底下无论什么书,你都能背出来了我就说:我的劫力生在头脑里,过目不忘,无论何种书籍,我都能背。那小子笑着说:好啊,我这里恰好有本书,你若背得下来,我便相信你是大名鼎鼎的不忘生莫大先生。我听背书,便觉欢喜,说道:好呀,是什么书,你说名字,我立马背出。那小子就从怀里取出个册子来,说道:这本书名叫苏浙闽三省将帅扰民贪功纳贿实录,你能背么我听,顿时傻眼,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终是没想出有这么本书来。”
沈秀接口道:“蠢奴才,天底下哪有这么本书,定是他自己胡乱编写的,你没瞧过,又怎么背得出来”
莫乙呸了声,道:“你才蠢呢,这点我又不是没想到,但事先夸下海口,到了这时,怎么能够反悔只好说:这本书我没瞧过,自然背不出来。但我只需瞧过遍,就能字不落地背出来。。”
沈秀颇是悻悻,哼了声,沈舟虚叹道:“这话答得虽然不错,却又不知不觉,落入他第二个圈套了。”
莫乙叹道:“是啊,他听这话,便笑起来,说:好呀,你拿去瞧,但瞧这遍需多长时间”我说:我看得快,目能瞧页,这册书不过百多页,盏茶的工夫就够了。那人笑道:好,给你瞧。说罢便将那书给我,我拿到近亮处,须臾瞧完,转过头来,正要背给他听,不料这瞧,竟不见他的人影了。”
沈秀哈哈笑道:“你还说自己不蠢么换了是我,便会先点了他的岤道,再来百万\小说。”
莫乙气哼哼地道:“好呀,你聪明,敢跟我比背书么这书房里的书,大伙儿随便抽本,背不出的就是王八蛋。”沈秀冷笑道:“你这奴才就会背死书,却不知活学活用,所以才会上当吃亏。想当年,宋太祖的宰相赵普,只通半部论语,便能治理天下,可见读书不在多,而在于是否举反三,领悟书中的精神。”
莫乙呸了声,道:“好呀,说到宋太祖,赵普论语,咱们就来背宋史的太祖本纪背赵普传背论语背孔子世家,背”
沈舟虚接口道:“罢了,莫乙,沈秀的话不无道理,但你身为劫奴,背书无算,只为我若有遗忘,随时询问,而不是要你炫耀学问。只不过,沈秀的话也有不妥,那小子诡计多端,未尝不能因人定计,他对付莫乙用这条计策,若是对付你,或许别有计谋了。”
沈秀笑道:“我哪有这么好骗”沈舟虚淡然道:“斗智更甚斗力,轻敌者必败无疑。”沈秀略沉默,嘻嘻笑道:“父亲教训得是,孩儿知错了。”莫乙接口道:“主人你别信他,他嬉皮笑脸的,嘴里说知错,心里却点儿都不服。”沈秀怒道:“姓莫的,我不惹你,你倒来惹我了”
“够了”沈舟虚沉喝道,“莫乙,那书册还在么”莫乙道:“在这儿,我都背下来了。”
书房内沉寂时许,忽听莫乙惊道:“主人,你怎么将册子烧了”沈舟虚淡然道:“这苏浙闽三省将帅扰民贪功纳贿实录,你个字都不许泄漏出去,知道么”莫乙嗫嚅道:“知道了。”
沈秀道:“但那厮潜入内宅,万”沈舟虚冷道:“不妨,有凝儿在,他举动,都在掌握之中。”沈秀笑道:“凝儿素来心软,只怕”沈舟虚道:“那厮让他去了,我暂且不想拿他。”沈秀吃惊道:“莫非父亲猜到他的身份。”沈舟虚道:“此事不用多问。”
沈秀嗯了声,意下颇为悻悻。却听沈舟虚徐徐道:“薛耳,你有丧心木鱼,劫奴之中,神通仅次于凝儿,怎么也把人丢了”
斗奴16
只听得薛耳呜呜哭道:“主人,我该死,我遇上的那人坏得很。他夺了我的木鱼,脚踩碎,后来又骗我说他送走同伴,就跟我来见主人抵罪,没想到我等了好会儿,他都没来,恰好主人有召,我只好回来了。”
沈秀笑道:“莫乙笨,你更笨。他让你等着,你就傻傻等着现如今,他只怕溜之大吉,已在几十里外了。”薛耳抽抽答答地道:“我只当他是好人,不会骗我的。”
沈舟虚沉默半晌,道:“凡事必有赏罚,燕未归与沈秀欲擒故纵,以观后效;莫乙虽然大意纵敌,但拿到实录,功过相抵;至于薛耳,不但失了至宝丧心木鱼,更加妄信敌言,纵走强敌,罪不可恕,罚你经受两个时辰的黑天劫。”
薛耳尖叫声,迭声道:“主人饶命,主人饶命。”沈舟虚冷哼声,道:“都散了吧。”
陆渐屏息聆听已久,忽听得薛耳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忍不住朗声道:“且慢。”声叫罢,迈开大步,走入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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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1
在场众人瞧得陆渐,均有讶色。薛耳狂喜不禁,把揪住陆渐,呵呵笑道:“你没跑,你没跑。”又对沈舟虚道,“主人,我说的人就是他。”
陆渐点头道:“擅闯贵宅的是我,踏坏丧心木鱼的也是我,沈先生,你不要罚薛耳,他丢了木鱼,并非亵职,只是实力不及,输给我罢了。”
沈舟虚端起桌上茶杯,吹开茶末,啜了口,向陆渐笑道:“咱们好像见过,那天在十里亭,你就在戚参将身边。”
陆渐道:“戚将军是我结义大哥,多谢沈先生替他说情。”说罢拱手揖。
沈舟虚点头道:“你混入总督府,便是为了戚继光么”陆渐道:“不错。”沈舟虚打量他眼,笑道:“你大可逃走了,干么又要回来”陆渐道:“我答应过薛耳,要帮他抵罪,岂能言而无信”
沈秀听到这里,冷笑声,道:“真是蠢材个。”沈舟虚神色陡变,厉喝声:“你懂什么”沈秀不料父亲突发雷霆之怒,呵斥自己,只得耷拉眼皮,低头不语,心中却将陆渐恨到十分。
却听沈舟虚又道:“你与薛耳是敌非友,为何要帮他抵罪”陆渐微微苦笑:“因为陆某同为劫奴,深知黑天劫之苦,若是因我害他遭劫,我就算逃走,心中也不得安宁。”
此言出,房中三名劫奴望着陆渐,各自露出古怪神气,薛耳瞪着小眼,双大耳朵呼呼连扇;莫乙嘴里念念有词,双眼却眨巴眨巴,好像是进了灰尘;燕未归的脸仍被斗笠掩着,斗笠下那两道目光却越来越亮。
陆渐扬声道:“沈先生,罪不在薛耳,要杀要剐,你尽管向着我来。”
沈秀瞧得众劫奴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满不是滋味,接口冷笑道:“你如今逞什么英雄,若有本事,就正大光明闯入总督府,何必鬼鬼祟祟,深夜潜入,说到底,不过是介无胆鼠辈。”
陆渐瞥他眼,淡然道:“我就算是无胆鼠辈,也胜过你残杀老弱勾引尼姑。”
沈秀心头咯噔下,喝道:“臭小子,你敢污蔑沈某”陆渐冷笑道:“是不是污蔑,你自己明白。”
沈秀心中慌乱,面上却不动声色,冷冷道:“你这人胡言乱语,约莫是疯了。”不待陆渐说话,便向沈舟虚拱手道:“父亲,此人污蔑孩儿,委实可恨,孩儿想亲自出手惩戒他。”
沈舟虚不置可否,淡然道:“若你输了呢”沈秀怔,却听莫乙道:“输了也活该,这次大家都不要帮沈秀,狗腿子,听到没有”他两眼瞥着燕未归,燕未归怒道:“书呆子,你骂谁不帮就不帮,谁希罕么”
薛耳也道:“还有凝儿,你也不许帮沈秀。”只听夜色中个女子的声音道:“我才不会帮他呢。”
沈秀听得血涌双颊,冷笑道:“谁要你们帮了我会输给这乡巴佬么真是笑话。”说罢向陆渐招手,喝道:“到院子里来。”说罢撩起衣袍,出门来到庭院之中。
陆渐微觉迟疑,莫乙却道:“不用怕,跟他打,输了不过死,赢了却是白赚。”薛耳拍手道:“说得极是。”忽听沈舟虚叹道:“你们两个,到底是谁的劫奴”莫薛二人闻言惊,四只眼瞅着沈舟虚,却见他容色淡漠,浑不知他心中打着什么主意。
陆渐皱了皱眉,来到庭中,却见沈秀垂着双袖,目光凶狠,不由忖道:“这厮会天罗,可惜上次周祖谟用时,我没瞧清,要么此时对付起来,倒有几分把握。”
正思索如何对付“天罗”神通,忽见沈秀吐个架子,喝道:“愣什么”双掌分,刷地劈将而来,他掌势又快又疾,变化奇绝,只晃,陆渐左肩,右胸各中掌,痛彻心肺。
莫乙惊道:“不好,他学了星罗散手。”薛耳急道:“什么叫星罗散手厉害么”莫乙苦着脸道:“这是当年西昆仑的绝技,你说厉不厉害”薛耳张大了嘴,跌足道:“西昆仑的绝技怎么能让他学了呢”莫乙道:“是啊,就仿佛好雨洒在荒地里,好肉都被狗吃了。”说罢连连叹气。
玄瞳2
沈秀忍不住怒道:“你们两个狗奴才,给我闭嘴。”只见他掌势繁如星斗,疾如飞光,陆渐连挨数掌,蓦地稳住阵脚,“寿者相”变“猴王相”,呼呼呼连番出掌,大金刚神力崩腾四溢,密布身周,沈秀掌力与之触,便觉叠劲如山,难以深入,只得变招,高蹿低伏,寻隙再攻。
“星罗散手”本为天部秘传,当年“西昆仑”梁萧挟此绝技,打遍四方,罕逢敌手,乃是登峰造极的绝学。倘若陆渐此时面对的是昔日“西昆仑”,恐怕招之间,便已败落。但沈秀为人轻浮多诈,学文习武均是流于表象,不肯深究,而这“星罗散手”虽是第流的武功,但包容天文,须得学问精深,方能从容驾驭,更须内力雄浑,才可显其威力,沈秀对天文知见尚浅,内力也难称精纯,故而即便偶尔得手,也难与陆渐以重创。
两人巧拙,攻守,时间势成僵持,旁观众人均觉诧异,莫乙怪道:“星罗散手我认得,但这人的武功却怪得很,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两下,为何沈秀就是破解不了。”
沈舟虚淡然道:“这是金刚门的大金刚神力,三百年来脉单传,不见于世,你没瞧过,怎么认得”
莫乙听得惊喜,目不转睛望着陆渐,默记他的招式,但记来记去,陆渐总是先个“寿者相”,后个“猴王相”,虽然样子别扭难学,却也了无新意。莫乙正觉不耐,忽见陆渐出招变快,双臂幻化,如有六臂,这样来,先时使招的工夫,如今能使六招。沈秀压力陡增,唯有随之变快。
原来,陆渐自嫌变招太慢,前招后式,总会留出缝隙,被沈秀趁虚而入,斗得久了,索性先变“诸天相”,“诸天相”化自诸大天神的法相,施展起来,如三头六臂,同时再变“寿者相”“猴王相”,果然快了许多,虽仍不及沈秀,但招式间隙却尽能补上,便有丝毫缝隙,也如电光倏现,不容把握。
如此来,攻守生变,初时沈攻陆守,渐至于互有攻守。陆渐扭转劣势,心中酣畅,斗得兴起,渐渐将“诸天”“寿者”“猴王”三相合,连出两掌,猛地跨出步。莫乙薛耳瞧见,忍不住齐声叫好。
沈秀连连变招,也难挽颓势,心中惊怒,听得莫薛二人叫好,更是恨满胸膛,几乎被陆渐掌扫中。
沈舟虚瞧得皱眉,忽道:“星罗散手,法于天象。要知道周天星斗,自古如恒,太空瀚宇,浩大无极。这门武学之强,如洗天河,如转北斗,气魄之雄伟,不在大金刚神力”之下,怎么偏偏你使出来,尽是这般小家子气,好比流星经天,瞬即灭,奇巧变化有余,却无浩大永恒之气象。如此下去,西昆仑祖师的世威名,岂不败在你的手里”
沈秀听得这话,恍然有悟:“是了,我心求奇求变,却忘了星罗散手也有雄浑浩大的招式。”蓦地沉喝声,掌指间劲力陡增,举手投足,虽不如沈舟虚说的那般神威,也显出堂堂之势,再辅以诡招,倏尔间便扳回劣势。莫乙薛耳心中不忿,低低发出嘘声。
陆渐遇强则强,对手越强,越是激发他胸中坚韧之气,诸般变相源源而出,“须弥相”肩撞“雄猪相”头顶“半狮人”拳击“马王相”足踢,“神鱼”飞腾,“雀母”破局,时越斗越勇,浑身上下皆可伤敌,甚至于拾起石块枯枝,不时以“我相”掷出,势如飞箭,逼得沈秀手忙脚乱,步法斗转,想绕到陆渐身后,又被陆渐“人相”脚反踢,几中小腹。
沈秀不料对手如此难缠,又惊又怒,众劫奴却是惊喜交迸,暗暗喝彩。
两人又拆十来招,陆渐忽由“大自在相”变为“半狮人相”,拳送出,沈秀被拳风扫中,惨哼声,仰天便倒。陆渐见状,收势道:“你输了。”话音未落,忽地蓬白光迎面罩来,陆渐周身紧,落入丝网之中。
莫乙薛耳见沈秀翻身站起,面露狞笑,均是气愤难当,叫道:“不要脸,分明都输了。”沈秀大笑道:“怎么输了本公子诈败诱敌而已,再说了,这次又不是分胜负,而是决生死,谁叫他大意了”说着掌中“周流天劲”绵绵传出,蚕丝网越收越紧,陆渐旧伤被丝网勒破,血如泉涌,沈秀嘻嘻笑道:“乡巴佬,这就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服气了么”
玄瞳3
陆渐咬牙不语,心念疾转,劫力自双手间涌出,顺着那千百缕蚕丝传递开去。
沈秀见他不答,眼神凝,厉喝道:“还不服么”天劲周流,蚕丝再度收缩,他被陆渐逼迫,若非使诈,不能获胜,如此仍不解恨,手上运劲,右脚忽地飞起,向陆渐心口踢去。
他这脚存心取人性命,众劫奴瞧在眼里,未及惊呼,忽见蚕丝网中伸出只手来,攥住沈秀足踝,只拧,沈秀关节脱臼,发出声惨叫,刹那间,蚕丝寸断,陆渐破网而出。
“天罗”神通被破,众人无不诧异,沈舟虚也不禁放下茶盅,眉头微皱。
沈秀惨叫声中,独脚后跃,叫道:“你怎么出来的”陆渐道:“你这张网再强,也不会每根蚕丝都强,总有根弱的”沈秀呆,脱口道:“你怎么知道哪根弱,哪根强”
“我怎么知道与你何干”陆渐眉毛挑,扬声道,“既是决生死,你就接招吧。”
沈秀面如死灰,欲请救援,却又羞于启齿。犹豫间,陆渐拳打来,沈秀跛了足,闪避不及,被这拳击中面门,倒飞出去,爬起来时,已是口鼻流血。
陆渐这拳实已留情,要么沈秀不死也得重伤,但想到这公子哥儿的劣行,不觉怒火难抑,眼见沈秀挣扎而起,当下飞身抢上,揪住沈秀衣襟,方要举拳再打,忽听有人娇喝道:“住手。”
陆渐回头望去,但见商清影面色苍白,死死盯着自己,美目中喷出火来。
陆渐为这目光所慑,不自禁放开沈秀。商清影疾步奔来,扶着沈秀,但见他满脸是血,心中有如刀割,两行泪水夺眶而出,盯着陆渐,厉声道:“你是谁为何,为何伤我秀儿”
不知怎地,陆渐被她喝,竟有几分心虚,又见商清影改温婉之态,满脸怒容,更是有口难言。
莫乙忙道:“主母”商清影不待他说完,已自斥道:“你们这些人,都没良心吗个个都只会站着,瞧别人欺负秀儿。”莫乙还想争辩,商清影已喝道:“闭嘴。”众劫奴从没见她如此生气,时无不沮丧,低头不敢再说。
商清影泪眼迷离,望着沈舟虚,凄然道:“舟虚,你呢你也这么坐着,瞧着别人打秀儿”沈舟虚叹道:“他二人约好单打独斗的,我若插手,有违道义。”
“道义”商清影冷笑道,“当年你也是为道义抛下我,如今又为了道义,坐看别人打你的儿子。”沈舟虚微露尴尬之色,说道:“清影,秀儿太过骄狂,让他受些惩戒也是好的。”
商清影咬了咬嘴唇,忽道:“好呀,你自己惩戒秀儿打他骂他还不够,还让别人来惩戒他,你怎么不干脆禀告胡大人,把秀儿明正典刑,刀杀了。沈舟虚,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你是这世间最狠心的人。”说到这里,勾起满腹伤心往事,忍不住泪如雨落。
沈舟虚双眉颤动,半晌叹道:“未归莫乙,你二人将这人关在北厢房,再听发落。”
燕莫二人不敢违命,取来铁锁,莫乙向陆渐低声道:“兄弟,对不住了,谁叫你运气不好,若是悄悄地打,打死这厮也好,但被主母撞见,算你倒霉。”商清影隐约听见,皱眉道:“莫乙,你说什么”莫乙干笑道:“没什么,我背书呢。主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不背书,心里就不舒服。”说罢也不敢抬头,将陆渐反剪双手,牢牢锁住。
商清影心中怨气稍解,说道:“你们也不要虐待这年轻人,即便关着,也要让他吃饱睡好。”莫乙连连称是。
商清影转头望着沈秀,抚着他脸上的青肿,心疼道:“还痛么”沈秀嘻嘻笑道:“原本很痛,但妈你来,不知为何,就不怎么痛了。”商清影哭笑不得,叹道:“你这孩子,就爱让我担心,以后不许跟人打架了,若再受伤,怎么是好”沈秀笑道:“我倒想多受几次伤,让妈多疼我几次才好。”
“就不说句好话。”商清影白他眼,“先去我房里,我给你敷药。”说罢牵着沈秀,慢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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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瞳4
陆渐望着二人背影,听着沈秀笑声,不知怎的,心中竟有几分酸楚。黯然阵,由燕未归带着,来到北边厢房。
这数月来,陆渐迭犯牢狱之灾,先被织田家囚禁,后又流落狱岛,其后再被赵掌柜关在地窖,算起来这次已是第四次。想到这里,既觉好笑,又觉悲凉,继而又想到商清影望着沈秀的眼神,那分慈爱怜惜,竟是自己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从小他便羡慕别人有母亲疼爱,但从没有次如今日这般渴望。
静坐半晌,忽听门响,继而火光亮,沈秀擎了支红烛,笑嘻嘻立在门口。
陆渐心往下沉,却见沈秀漫步走来,哈哈笑道:“大英雄,大豪杰,方才的威风去哪里啦”走到陆渐身前,又笑道:“这样吧,你叫我十声好祖宗,给我磕十个响头,再从我裤裆下面钻过去,小爷心情好,说不准饶你这次。”
陆渐懒得多说,只是冷冷瞧着他。沈秀忽地揪住陆渐头发,拧得他颜面朝上,将红烛微倾,笑道:“我想知道件事,若是这烛泪烧热之后,滴在你瞳子里,你会不会变成瞎子”说罢将那烛泪在烛芯四周轻轻摇晃,边摇边笑道:“你想清楚了,是叫祖宗,还是变瞎子”
陆渐咬牙不语,沈秀蓦地眼露凶光,正要倾下蜡油,谁知那烛火暗,倏地熄灭,沈秀咦了声,烛芯闪,忽又点燃,但刚燃,再又熄灭,如此明明灭灭,反复三次,沈秀不觉露出丝苦笑,叹道:“凝儿,你又淘气了,是显能耐呢,还是玩把戏给我瞧。”
只听门外个声音道:“我既不显能耐,也不是玩把戏给你瞧。主人吩咐了,要我看着他,你若伤他,我便不客气。”
沈秀转眼,笑道:“好凝儿,难得见你,我正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儿呢。”
他听门外那女子不吱声,便又道:“凝儿,我对莫乙他们凶,是因为他们古古怪怪的,总是跟我怄气。但你说说,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又对你凶过,小时候我吃果子,总是分你半,长大了,我哪次出门,没给你带衣服首饰,可你却心狠,近年来不但老是躲着我,我跟你说话,你也不拿正眼瞧我,是不是莫乙他们跟你说了我许多坏话,你将我当成了坏人”
那凝儿冷冷道:“你是好人坏人,跟我什么干系你是天部少主,我是天部劫奴,主奴有分,你不用对我那么好,我个奴才,受不起的。只盼你不要伤害这人,省得主人罚我。”
沈秀笑道:“你不许我伤害他,但他打我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来帮我难道我们十多年的交情,还不如个外人么”凝儿道:“我是劫奴,听命行事。”
“凝儿。”沈秀长叹口气,“你对我真是生分多啦,到底莫乙他们跟你说了什么”
那凝儿沉默良久,忽道:“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还不知道么”沈秀脸色红了又白,嘴里却笑嘻嘻地道:“难道凝儿你信他们,就不信我”
凝儿略沉默,淡然道:“原本你是好是坏,就与我全无干系。”沈秀哼了声,慢慢松开陆渐的头发,阴沉沉瞧了他眼,忽而笑道:“凝儿,我就不信,你能整晚守着他,不眨下眼睛。”说罢哈哈笑,出门去了。
陆渐避过劫,按捺心跳,扬声道:“这位姑娘,多谢相救。”
话音方落,门外火光乍闪,位青衣少女左挟竹篮,右擎烛台,飘然而入。她容色秀丽清冷,双眼如墨玉深潭上寒烟笼罩,透着淡淡的迷茫之意。
少女将个竹篮放在桌上,冷冷道:“你饿了么,这里有些吃的。”陆渐扬了扬手上镣铐,苦笑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那少女也不正眼瞧他,接口道:“这个好办。”说罢从篮子里端出碗羊肉羹,用汤匙勺了,轻轻吹了口气,送到陆渐嘴边。
陆渐不觉耳根羞红,讪讪道:“这个,姑娘,怎么敢当”不待他说完,那少女已将肉羹乘隙塞进他嘴里,待陆渐咽下,又勺匙,轻轻吹冷,送入他口中,她举止虽然温柔,神色却万分冷漠,仿佛眼前之事与自身毫无干系。陆渐却是生平第次由女子如此喂食,不觉心跳转速,几度欲要致谢,但瞧那少女冷若冰霜的神气,却又觉无法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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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个喂,个吃,房中寂然无声,唯见烛光摇曳,人影转折。待得羹尽,那少女放碗入篮,又取壶茶,将壶嘴送到陆渐口边,陆渐喝了两口,终于忍不住道:“多谢姑娘。”
那少女淡然道:“你不用谢我,这饭是夫人让我送来的,你若要谢,便谢夫人。”说罢并膝静坐,眼神望着门外,空茫无神。
陆渐忍不住问道:“你也是劫奴么”少女嗯了声。陆渐道:“听说天部有六大劫奴,尝微听几不忘生;玄瞳鬼鼻无量足,我已见过四个,只有两个没见,你是玄瞳还是鬼鼻。”那少女道:“我是玄瞳。”
陆渐暗暗点头,心道:“无怪她眼神奇怪,难不成她的劫力在双眼”想着叹了口气,那少女道:“你叹气做什么”陆渐道:“那沈舟虚可真狠心,竟将你这么个女孩子也练成了劫奴。”那少女冷笑道:“那又怎样我是主人养大的,夫人又待我挺好,我做劫奴,也算报答他们。”
陆渐皱眉道:“难道你就甘心做劫奴吗”那少女轻轻叹了口气,道:“无主无奴,就算不甘心,又能怎的”陆渐脱口道:“自然是想法解除黑天劫,回复自由身了。”那少女转过眼来,露出奇怪神情,打量陆渐半晌,忽道:“你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傻子。”
陆渐愣,却见那少女又转过头去,冷冷道:“你既是劫奴,你的主人就没告诉过你,黑天书旦练成,就无休无止,永无解脱么。”陆渐道:“他虽然说过,我却不信。”
那少女怪道:“竟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劫奴,你那主人是不是跟你样,要么是疯子,要么是傻子,若不然,怎会让你这么胡来”
陆渐摇头道:“他既不疯,也不傻,又精明又厉害,不比你的主人差”那少女道:“我不信,我家主人号称天算,智谋天下无双,你那主人怎么比得上他有名号么”陆渐道:“他叫宁不空。”
“宁不空”那少女抬起莹白细嫩的小手,托腮沉吟道,“奇怪,这个名字耳熟得紧,像是在哪里听过的。”陆渐道:“他是火部的高手,你是天部的劫奴,在同门那里听到过也说不定。”
“或许如此。”那少女点头道:“难得他还与我同姓。”陆渐奇道:“姑娘也姓宁么”那少女道:“我叫宁凝。”陆渐笑道:“我叫陆渐。”
宁凝头也不回,冷然道:“你叫什么名字,与我有什么相干”陆渐羞得无地自容,时闷着头,再不吭声。
宁凝目视烛火,坐了阵,忽地取出块手绢,将桌面上的灰尘拭去,双手枕着脸颊,睡了起来。不时,想是渐入梦乡,呼吸变得轻细匀长,烛光在黑暗中将她的半片面庞勾勒出来,轮廓竟是奇美,长长的睫毛也被烛光染了层融融的金色,衣领微微后褪,露出半截修颈,莹白细腻,宛如牙雕玉琢,也被那橘黄色的灯光浸染,有着说不出的温柔韵致。
陆渐望着这女子睡靥,只觉心中和馨安宁,倏尔烛火摇晃,却是晚风清凉,破门而来,陆渐怕宁凝着凉,微微挪身,挡住风势,那女孩儿睡梦中若有所觉,蛾眉轻颦,更是堪怜。
咻,只白羽短箭忽地破门而入,直奔陆渐面门。陆渐大吃惊,未及躲闪,那羽箭波的声凌空粉碎,碎片化作点点火光,坠落于地。
陆渐转眼望去,却见宁凝已然醒转,俏立桌边,双眼注视门外,扫茫然,亮若冰雪。
却听门外嘻的声,沈秀笑道:“好凝儿,你什么时候也学坏啦方才装睡骗我出手,是不是”宁凝道:“是又怎样你若再来胡搅蛮缠,当心我的瞳中剑。”沈秀干笑两声,语调忽而转柔:“凝儿,你越是这个样子,我心中便越疼。你这么清灵如水的女孩儿,正当摘花为簪,斗草前庭,何苦做出这么本正经凶神恶煞的样子,不但辜负了大好韶光,更伤了天下男儿的心。”
宁凝默默听着,目光渐渐柔和起来,悠然坐下,轻叹道:“你走吧,别在这里甜言蜜语的,我不想听。”沈秀幽幽地道:“也罢,我不说了。好妹妹,能不能让我陪你坐会儿,看看你的样子,就算,就算句话不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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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了。”宁凝冷冷道,“你的好姐姐好妹妹不计其数,你大可挨个儿瞧去,又看我做什么你若踏入门中步,左脚进来,我伤你左脚,右脚进来,我伤你右脚。”
“好狠的心。”沈秀嘻嘻笑道,“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你这么恨我憎我,不为别的,敢情是吃醋。”宁凝道:“呸,谁吃你的醋,你就算找千个万个女人,我也不希罕。”
沈秀叹道:“那些女人就算再多,也不过是朝云暮雨落花流水,又怎及得上你我青梅竹马之情就算有千万,也及不上你个的。”
宁凝听了这话,不觉蛾眉紧蹙,沉吟不语。陆渐瞧她神色,似乎被沈秀的言语说动,不由得心头暗急,脱口道:“宁姑娘,你别信他的花言巧语,他根本就是个大大恶之徒。”
宁凝也不瞧他眼,冷冷道:“我信与不信,他是好是坏,又与你什么干系”陆渐不禁语塞,却听沈秀拍手笑道:“说得好,这厮真是讨厌,死到临头,还多管闲事。”顿顿,又笑道:“凝儿,我可进来了”话音方落,忽然闷哼声,沈秀惊怒道:“凝儿,你你用瞳中剑伤我”
陆渐又惊又喜,转眼望去,但见宁凝秀眼大张,青色的瞳仁在烛光中流转不定,朱唇轻启,缓缓道:“我不是说过么你敢进门,我便伤你。”
沈秀恨恨地道:“好狠心的妮子。”这时间,忽听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沈秀轻哼声,破风声起,向远处去了。
宁凝轻轻吐了口气,阖上双眼,脸上流露出几分倦容。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须臾便见个小丫环挑了盏气死风灯,引着商清影进来,商清影瞧见宁凝,讶然道:“凝儿,舟虚让你照看他么”
宁凝站起来,点了点头,商清影将她搂入怀里,叹道:“这个舟虚,真不晓事,深更半夜的,怎么能让个女孩儿家来看守囚犯”说罢抚着宁凝的面颊,眉间流露怜爱之色。宁凝脸红,轻声道:“夫人,还有外人在呢,别让他笑话。”
商清影瞥了陆渐眼,笑道:“怕什么你虽不是我的女儿,但也跟女儿没什么分别做娘的疼爱女儿,也会有人笑话么”宁凝低眉不语,商清影注视她半晌,叹道:“我真想你永远留在我身边。”宁凝点头道:“我也想终生伺候夫人。”
“是么”商清影笑道,“那我上次跟你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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