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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士真人将相思石背上离恨天，送给了痴梦仙姑，安放在情天恨海园里，恰在仙草身边。仙草因已忘却前事，并未在意，灵石却是满心欢喜，每至夜静无人，或清扫尘土，或取水浇灌，爱护备至。
离恨天总是那样清静如水，灵石在此也相安了好些时。
正月十五，恰逢老君炼得丹成，便想借此吉庆，开个丹元大会，会天下群仙。先日，老君传下法旨，命天上各处仙苑，明日早早开园，供与会的众仙游览。
情天恨海园遵道祖之命，装点打扫，忙乱了半日。入夜人静，灵石心想：“不好这情天恨海园，平日乃天上仙女游憩之所，闲杂之人进来不得。明日开园，定然引来众多仙客，我变化如此，哪能瞒过他众人，倘被识破，私闯天界，其罪非轻三十六计，走为上乘此时夜静，快走”想得周全，使了个隐身法，混出南天门，仍投青埂峰去了。
离恨天上的这个情天恨海之园，平日如神秘禁地，便招人猜疑，但有些儿风声，就不胫而走。园中有块奇异的相思石，这事不知何时已被传了出去，人口相传，不久炒得天上尽人皆知。因难得入园，多不得见。
人多有好奇之心，因不得见，便更传得它奇，越传越奇就越想见。而今得了机会，谁不想来睹这奇石的风采是以，次日清晨，园门未开，就来了众多宾客等在门外。或来自海上仙岛，或来自四方仙山，便是天上的圣贤也来了不少。
灵石逃回下界，情天恨海园中忽然不见了宝贝，出了如此怪事，那还了得大清早，这事被看园的仙女们发现，先自声张起来。都疑神疑鬼，有说是来贼偷去的，有说是被人施妖法摄去的，还有人说是宾客中有人做了手脚的。那些等在门外的宾客，听里面乱嚷嚷，生怕惹上是非，唯恐躲之不及，纷纷散去。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出了如此大事，自有人赶去禀报，今日天宫执事乃是张天师。天师闻报，立来园中查询。勘问得清楚，袖占卦，赶出南天门外，举照妖镜四望，心下已然明白。如此这般，案犯原是青埂峰下的那块补天未遂之石。
天师心中盘算，这块石头乃是万灵至尊大道无极圣母女娲娘娘亲手炼就，非同小可，未便轻动。思忖再三，便驾云往中原嵩山，径去金顶娘娘庙，拜见女娲娘娘。
娘娘听完天师禀报，轻启玉齿道：“这块顽石乃当年补天所遗，因无用它之处，弃置至今，向也未留意。今听天师之言，这厮无人管教，竟然闯下祸来。”
天师道：“正如娘娘所言。只是，除非娘娘，谁能管得他住”
娘娘低头想了会道：“看天师之意，是要老妇收了他来管教了仔细想来，放任他已久，已是散荡惯了，便拘了他来，只怕管好也难。况他如今犯了天律，受些惩罚也在所难免。”又斟酌些时，方道：“依老妇之见，莫如贬他去西方，投生为僧，交佛爷去管教，岂不是个最好的法子”天师点头道：“娘娘既如此说，就照娘娘的旨意办。”
灵石魂灵贬去西方，投生为僧，便是觉颖和尚
听空了法师讲完灵石入世的故事，圆智如梦方醒道：“原来觉颖师兄就是那块补天的灵石转世，这补天手岂不就应在他身上了。”稍停片刻，又道：“只是，我等进了玄窟之后，为何觉颖师兄尚未施法，即便昏迷不醒人事不知呢他何曾出手营救了岂不是空担了这手之名么”
空了微微笑道：“事出有因，还听老僧细讲：
“ 你可知，洞内大厅顶上的那块玉石来自何方不是别的，正是那块补天的灵石。
当初，羲和大神施法囚禁巫国先民，在那大厅顶上留下了个圆孔，便是禁门收口之处，有如锁孔般。大神原意，要将巫民永远禁锢其中，只是碍于玉帝许下了个千年遇的恩旨，便说下了那四句偈语。虽说同意这千年机遇，却又设下这补天手来刁难。是以，事过数千年，机遇虽出，也无从兑现，还是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直待觉颖入世之后，日，南海观音路经青埂峰，见片抑郁之气盘桓。菩萨心生诧异，这莽莽大荒之中，莫非还有甚冤孽拨开云障，却见山下这块晶莹泛彩的灵石。菩萨敛云下地，双手将它捧起，抚摸感叹。你道菩萨因何感叹她道：
莹莹奇石泛华彩，女娲炼就补天才，
洁胜明晶坚胜玉，不染尘世半点埃。
岂惜捐躯图效力，弃如敝屣粪土埋，
耿耿此心何所系半在青天半人寰。
菩萨正为灵石叹息，忽而心生念，何不这般这般。便将灵石收起，径往巫国登葆山来。
菩萨进了玄窟，到后洞大厅，把灵石嵌进洞顶的那个圆孔中。临去又招来山神土地，教他每年正月十五，去蓬莱三星洞取棵吉祥草来，摆放在灵石旁边，如有个仙草为伴。”
圆智听到此处，恍然大悟道：“大师弟子明白此中因由了。师兄原是灵石魂灵投生，入洞后见到灵石迸发奇彩，魂灵受其感招，便依附回灵石去了。是以，师兄便昏迷不醒，不省人事。如今，大师又施法把他的魂灵追回来了。”
空了点头道：“正是如此。那灵石在洞顶上，得了自家魂灵，哪还愿在此处停留。它本是补天之石，补在这洞顶上算什么是以，冲天而去，返回青埂峰下。洞顶的那个锁孔，被它冲开，禁法方才得解，巫民由是得救。大概这就是菩萨独具匠心巧思运筹的安排。”
圆智道：“原来是这样，那四句偈语便全都应验了。”
小沙弥送上茶来，空了端起茶碗喝了口，放下碗，缓缓言道：“其实，就中机缘还不止此。那洞中生出了吉祥草，引来了丹鹤王子，虽说是要他张罗解救巫民的事，却还另有因由。”
圆智问道：“不知另有什么因由”
空了道：“且听老僧讲来。”
注：
1 山海经中山经：“又东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瑶草，其叶胥成，其华黄，其实如菟丘，服之媚于人。”
第二十七回 离恨天绛珠草贬世 杭州城花仙投生上
第二十七回
离恨天绛珠草贬世 杭州城仙投生
上
空了对圆智说道，玄窟中生出吉祥草，引来了丹鹤王子，除了点化他去张罗解救巫国先民，也还另有个因由。圆智不解，追问是什么因由，空了便说了下面的故事。
仙草贬世的故事
情天恨海园中的相思石失踪，离恨天上很是闹腾了阵子。后来弄清是那个补天不成的顽石所为，便都引为笑谈。碍于女娲娘娘面上，加之，这事不过无知顽皮之举，石魂又已贬去西方，便无人来深究。天上众仙，饭后茶余，只把这事编个故事来戏说。有的道：顽石尚且如此多情，可见修行之人，情关难破，难免作出些不尴尬的事来。有的道：怪道那个园子叫情天恨海之园，连个石头也是情如天恨如海的。
百花百草众姐妹每到离恨天来，也常将此事来取笑绛珠仙草，仙草也只当笑话，并未放在心上。
从此，离恨天又平静如水，不知又过了几多时日。
日，绛珠正闲坐翻阅画谱，忽见牡丹仙姑阴若花走进园来。不觉满心欢喜，远远便招手道：“若花姐姐，快往这边来。”却见阴若花垂着头慢慢走过来，到身边坐下，只低头不语。
绛珠见状问道：“姐姐往日来时，欢声笑语，为何今日面带愁容，莫非有甚心事”牡丹仙姑道：“妹妹，你常住离恨天，哪知人世间事。我等百花，日日涉世奔波，诸多苦楚你哪得知”绛珠道：“姐姐心中有什苦楚处，何不对妹妹讲讲，说了出来，心里也舒畅些不是。”
牡丹仙姑长叹声道：“也是因些旧事而起的。当年，中原大唐武则天当了皇帝，隆冬之时，下旨要百花齐放，这事妹妹可知”
“听姐妹们说过了。”
“那后来，我等奉旨应承，却又遭天廷责罚，贬去人世历劫的事呢”
“这事也听姐妹们讲过。”
“武则天乃中原真命天子，受命于天，她的旨意，我辈些小神祗谁敢不依，天廷为何不加体察若说开花违了时令，事因武则天而起，为何不去罚她，倒来惩我百花当年，我因抗旨不过，开花迟了，险遭焚尽灭绝之灾，终被贬去洛阳。此事天廷岂能不知，为何不加体谅，岂是公平只为这事上，我说了几句气愤不平的话，今日那纠察使者便招了我来训斥。连句公道话儿也说不得，世道不公，难道天理也不公么”
绛珠闻言，点头道：“姐姐此言说得在理。”沉思刻，又低声道：“只是，语多有失，常言道隔墙有耳，姐姐言出无心，他那里听者有意。姐姐切莫再说，何苦再招烦恼”
牡丹仙姑道：“妹妹说的也是，且不说这些丧气的话。”稍停，又道：“那灵石遭贬的事，妹妹可听说”
“灵石的事，不过笑谈。块石头为何也要贬它”
“说起来，这事和妹妹也不无关连”
绛珠笑道：“他本是虚妄山风月池畔的块相思石，痴梦仙姑托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把他找了来，我与他萍水相逢，能有什关连来”
牡丹仙姑低声道：“妹妹还不知哩”便把仙草原生在青埂峰灵石之旁，后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送来的经过，细细讲了。
绛珠听罢，如梦初醒：“原来是这般因由，怪道他变了相思石，捨命要往这方来。”时，那灵石殷勤维护，种种关切，起涌上心来，心生感激，不觉双目含泪。
牡丹仙姑道：“其实，那灵石又能算犯了什罪便算私闯天界违了天规，可那些大仙菩萨，谁没上天闲逛他补天不得，已经够窝囊的了，谁曾体谅他来将他贬去西方，谁能说出个公平之理来”
仙姑去后，未过数日，便得知因她讲过“天理不公”的话，被贬下凡。这话正是在情天恨海园讲的，离恨天众仙怕受株连，人人惶恐。又隔不久，就传来十花草被贬的事。这草正是情天恨海园中的绛珠仙草。
仙草遭贬，心生激愤，思念道：“众花仙姐妹受惩，实属无端，天理何存我今被贬，所犯何罪无非看我软弱可欺，也罢，好去投生作个男儿，闯荡番事业，也好与这不公不平抗争”存此念，便不顾纠察使者羁束，愤然脱身，自去投生。
她岂知，自去投生便离了人道，投生到丹鹤国皇后腹中，便是现今的丹鹤王子。
情天恨海园中的这株仙草也被移出了离恨天，贬去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去了。
圆智听空了讲完，自语道：“原来还有这层情由。如此看来，丹鹤王子因救巫国先民，引来了觉颖师兄。不曾想，他二人还有这段宿缘。”还想问话，却见小沙弥来报丹鹤王子求见。空了见丹鹤王子也已回来，便与圆智起回到方丈。
此时，觉颖也已完全清醒过来。
众人落坐，丹鹤王子道：“巫民上了雁岛，都安置了住处，国师和众巫师就住进了那个行宫。安置完毕，小王又再三向国师叮嘱两国友好相处，平安度日，方与凌霄离开雁岛。凌霄有事先回蓬莱，只小王人赶了过来。觉颖兄长可是大好了不知因甚得病。”
觉颖道：“小僧正看那洞顶的玉石，见它突发异彩，不觉之间似已飞身上去，顿时就昏迷无知了。及至醒来，已身在此处。听殿下之言，想必解救巫民之事，都妥善处置好了。”
王子道：“正是。小王惦念兄长病情，便匆匆赶了来。”
圆智微微笑，道：“师兄这病，是洞中正出异端之时，神情恍惚，便中了邪。多得空了大师救治，方得转危为安。”
觉颖合十谢过空了。
空了问觉颖道：“如今解救巫民之事已了，你等还当作何打算呢”
觉颖道：“大师小僧与圆智此来，是为解救雁皇和丹鹤王子，并助他救出巫国先民。二是为打听牡丹仙姑下落。解救巫民之事已毕，只是牡丹仙姑已被魔君押去，却是解救无方。”
圆智插言道：“过去老祖未来天师二位爷爷说过，要我等去花果山求斗战胜佛哩。”
空了笑道：“斗战胜佛已入迷途，他迷途未返，你去求他尚有何益况受贬花仙，尚多有未解脱的，岂止牡丹花仙人呢”
觉颖二人齐道：“大师所言极是。依大师之见，该当如何呢”
空了道：“如今中原战乱不休。朱温篡唐后，立国号为梁，传位于其子友贞。前后不过十七年，便为晋王李存勗所灭，易国号为唐。老衲看这李存勗也非英明之主，坐不了几年朝廷。改朝换代如走马灯也似，金銮龙庭今日他占明日你夺，干戈遍地，生灵涂炭。那些流落中原的花仙，正不知如何遭难，何不就去访求，或可伸援手。”
觉颖心想：是了，这些年我和圆智奔走四方，出东海越大荒，多是关注那些投生异类的花仙。这些投生到中原的，倒是想得少了。便道：“记得三年前，在秃石山灭巴蛇妖精时，解救被难儿童，中有兰花仙姑由秀英，她是汴京田上村由百万的女儿。”
圆智道：“我等被囚在雁荡山龙潭洞时，听雁皇的侍卫讲了个狐狸惩恶的故事，那个在杭州街头卖艺为生的姑娘林书香，不正是仙姑么”
空了道：“杭州如今是吴越王钱镠的治下，就算得上是个太平地面了。汴京尚在兵乱之中，时难得平静。虽说如此，那仙姑只怕正在难中，莫如先去杭州为是。”
觉颖圆智齐声道：“谢大师指点。”与丹鹤王子同起身，辞别空了长老，出了华严寺。
丹鹤王子道：“巫民得救，小王却断了吉祥草的来路。适才问了登葆山的山神土地，说这草是求三星爷爷弄来的。这不，凌霄赶回去打听去了，得信就来相告，小王还得回丹鹤国去等他。”言罢，与觉颖圆智依依相别，自往北去了。觉颖二人看他去远，踏上云路，径往东行。
行经日夜，约近晌午，脚下忽现城。拨云下望，但见楼台重叠，宫殿巍峨，湖光山色，风光旖旎。若非蓬莱岛，定是杭州城。
二人肚内正饥，按云落地，进城入市，且不找旅馆，先去寻饭店。眼前家酒楼，门前溜四个酒幌，楼上横匾金字大书“天外天”。二人入店登楼，寻了个当街窗口坐了。
小二沏上茶来，二人要了饭菜，边吃边看街上热闹。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城非比寻常。十里长街，两边画栋飞阁，尽是豪宅大贾。街上熙攘行人，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恰当正午时分，忽听远处三声炮响，街上行人阵噪乱，不知出了什事。片刻之后，只见小二跑上楼来，边走边说：“奇事，奇事真个闻所未闻”
圆智放下筷子，招小二过来问道：“小二哥大惊小怪的，出了什么奇事，嚷嚷不休”小二道：“西湖边的宝石山上，原住了个姓胡的，人称胡二。他不该盗银栽赃，官府判下死罪，今日午时押赴法场问斩。岂知，刀砍下个头来，细看却不是他，是个姓宋的财主之头。刑前，官府当众验明胡二正身，众目睽睽之下，刀头下面大变活人，姓胡的变了姓宋的，你道奇也不奇”
觉颖二人听了，忍不住哈哈笑道：“见鬼天底下哪有这等怪事，莫非出了妖精”小二也笑道：“我这杭州城，怪事奇闻虽说天天有，真还没听说有白日见鬼光天化日之下出妖精的事。如今官府着了急，错杀了人，哪还了得那主审之官监斩之吏个个如热锅上蚂蚁，急得团团转，只怕脱不了干系。”
觉颖道：“人命关天，错杀了人，非同小可。那些为官为吏的，是要担当罪责”
小二俯身过来，低声对二人道：“其实，这事也可大可小，就看苦主之家肯不肯出面追究了。”
觉颖二人奇怪道：“什么肯不肯追究苦主之家不追究，难道就眼看他家里人白挨这刀不成”
小二笑道：“僧官有所不知，这姓宋的也不是个好东西，他家里真个是父不父子不子。有回，这姓宋的叫人弄妖法装进个坛子里出不来了，要他儿子拿百两银子来赎命，他儿子还说他爹不值这些钱哩设若官家拼着出点儿血，捨他百两，只怕他儿子也就不来追究了。”
觉颖听罢，忽然想起那个“狐狸惩恶”的故事里，狐狸精就叫胡二，恶人叫宋魁，是杭州城南的个泼皮无赖。因问道：“你说的这个姓宋的财主，莫非就是城南的恶霸宋魁”小二道：“原来僧官也晓得。”接着摇头轻叹声道：“这盗银栽赃的公案倒也罢了，可中间又引出对男女投湖自尽的事来，叫人心酸，可叹”
“这两个男女想必是恩爱夫妻”
“哪来什么夫妻说来好笑，个秃和尚，个表子”话刚出口，小二自觉失言，捂嘴，弯腰转身去了。
觉颖二人只顾低头吃饭，再不言语。
东梦第二十七回上
第二十七回下
第二十七回下
饭罢，会过帐，出了饭店。圆智道：“得去找个住处。”觉颖点头，走了程，忽又站下道：“兄弟，我想起来了，这个胡二原是林书香的邻居，住在宝石山应天寺里，因见林家生计艰难便教她姊弟幻术卖艺。岂知受宋魁仗势欺侮，便作法惩治宋魁。今日出了这事，莫不也和林家有些关系”圆智道：“正是呢我也如此想来。还有那对男女投湖自尽的事，说是由盗银栽赃的事引起的，也颇是费解。”觉颖道：“胡二因盗银栽赃得罪，究是盗谁之银栽谁之赃为甚要做这违法之事那对投湖的男女是谁与这盗银之事有何牵连你我要尽快打听清楚才好。”两人边说边走，在近处找了个客店住下。
略事歇息，二人出店，沿街西去，出城往宝石山来。
宝石山在西湖北岸，山上原有个小庙叫应天寺，唐末便已荒废。残唐五代之后，北宋统中原，吴越王钱弘俶入京朝觐，相国吴延爽在此山建塔，祈保钱王平安，就是今日见到的那个“秀如美人”的保俶塔，此乃后话。
再说觉颖二人来到宝石山下，沿山路直至山顶，见有个小小破庙。山门内片荒芜，杂草丛中有两座坟丘，倒还是新土。后面几间土屋，只剩断垣残壁，似早已无人居住。
往山下望去，半山路旁倒有户人家。二人沿山路下到那户人家门前，篱院圈有亩菜地两间茅屋，个汉子在挑水浇菜，个妇人靠在门边衲鞋底。
圆智上前打个问讯1，问那妇人道：“施主可知近处有个姓林的”妇人往山上指道：“早是有个姓林的，住在山上那个破庙里。”抬头上下打量二人番，问道：“你二位与他有亲有故”觉颖道：“我二人从江宁来，友人有托，捎个口信。”妇人道：“是远道来的，怪不的，这家人年前就没了。”觉颖道：“没了怎么没了是搬到别处去了吧”那汉子走过来搭话道：“死的死，散的散，可不就没了”
“遭了甚事。就死的死，散的散了”
“抄了家呗”
“抄家犯了甚法，就来抄家”
“说他家藏有金银财宝，定是江洋大盗，便将当家的林楠和他媳妇捉了官去。老爷子林笑枫，久病体弱，经不得这惊吓，不久就故去了。林楠的媳妇出狱就死了，林楠发配岭南，如今死活不知。可怜，女儿林书香卖身葬母，入了青楼春院。那不，她爷爷和她娘就埋在那破庙院子里。剩有个小弟林书秀，跟了个江湖戏班，流落它乡去了。这不就是死的死散的散了么”
“原来是这般遭遇，。听说还有个姓胡的邻居是么”
“嘻嘻姓胡的邻居孤零零个小破庙，哪来的邻居倒是听人说他结识了个狐狸精，帮他施展妖法，可我们从未见过。”
从宝石山上下来，沿湖岸往东绕个弯儿就到断桥。过桥沿白堤入湖，翠柳拂风，湖光潋滟，如入画境。只是，此时两人都无心看景，适才听了林家遭遇，哪还提得起游兴。只垂着头，各自想着心事。
觉颖道：“林楠发配岭南，林书秀流落它乡，都已离开了杭州。唯有林书香进了青楼春院，那地方好比人间炼狱，如今不知她是死是活。”圆智道：“小弟联想到那投湖自尽的对男女，总觉得她凶多吉少。”
不觉渐近平湖秋月，两人在湖岸观赏了会，圆智又道：“这事仔细想来，真觉得有些蹊跷。原说胡二是林家邻居，可山上那家人却从未见过他适才听说杀胡二时，砍下了宋魁脑壳，莫非又是胡二使了个什么妖法”觉颖道：“胡二是个狐狸精，有些道行，自有隐匿行踪的办法，般人便难得见到他。至于宋魁被杀，只怕是临刑时他把宋魁拘来当了替死鬼。只不过，做这类事，神鬼所忌，若真是如此，对胡二极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
“你想，都找起替死鬼来，那阎王爷的生死簿还有何用宋魁即便罪大恶极，阎王自有本账，只怕不当这般死法。胡二若真做了这事，就犯了阴间律法，后果难料。”
两人谈谈说说，信步前行。此时月出东山，繁星点点，那岸上人家湖面舟上，华灯万盏。湖水天光，交相辉映，泛彩流霞，蔚为奇观。二人驻足观看，感叹无限。留连多时，复向前行。
过了平湖秋月，拐过弯去，遥看三潭印月，渐近曲院风荷2。看看月上中天，稍觉有些寒意，这才发现游人稀少，已是夜深时分。急忙转身沿原路回去，赶到断桥已是二更天了。
过桥绕湖往北，翻过宝石山去，离客店就近了。行到岭上，惨淡月光之下，远远望见那个破庙，显得分外凄凉。两人立下观望，心中感到无奈和怅惘。
忽见山下人影晃，细看好似三个人上山往这边来。觉颖二人心感诧异，什么人半夜上这荒山上来
二人闪到暗处，看他走得近了，原来是两个鬼卒押着个女鬼。行到破庙前，鬼卒道声：“到地方啦有话快讲”那女鬼过来，跪倒在庙门前，泪如雨下，哭声道：“爷爷，娘孩儿如今去投生，作牛作马，但愿还在爷爷母亲脚下。生不得奉养，死不得尽孝，只望来生相报”那鬼卒催她道：“好啦话已说完，起来走罢”那女鬼起身，又转身面向西湖，掩面哭道：“思悟郎君今生难报大恩，也待来生。”
觉颖圆智闻言大惊：“不正是林书香”摇身变，也变作两个鬼卒迎了上去，与那两个鬼卒打个招呼道：“送投生的”答道：“正是。”
“去哪个道上”
“烟花女子，卑贱之人，不去畜道，还能去人道不成”
“也不问为人好坏么”
“下九流能有什好货。想去人道，除非捨下买路钱，只怕她祖上没积这个德。”
觉颖道：“这个女子交我两个去送吧顺路弄个差事干干。”那鬼卒摇头道：“要在往日便好，可今日不行”
“今日为甚就不行了”
“大王爷爷今日捉了个犯律的狐狸精，定在明日午时处斩。阎王爷爷怕出差错，派了个督察使来督办。是以，今日办事当差，都不敢懈怠，检举出来，督察使得知不是耍处。”
圆智见说他不动，哼哼声冷笑，伸开两臂把两个鬼卒拦到路边，大喝声，现了原形道：“小鬼头回去告诉你家大王，这女子非同寻常之人，我和尚要带了她去”两个鬼卒正待申辩，见凭空冒出个真人和尚来，吓得腿软筋麻，吱声，化阵阴风逃去了。
觉颖从怀里摸出张定神符来，正要脱手推过去，忽然想起，这符是为那些不在人道投身的花仙备下的，林书香不在其中。犹豫之间，只见半空飘然落下个和尚的魂魄来，伸手拉住林书香，道声：“快随我来”两个飘飘忽忽随风升空而去。觉颖二人吃了惊，纵风赶了上来。却见云端立着位老僧，拦住林书香和那和尚，伸手指向西北，对那和尚道：“思悟徒儿你先走步”便听声响亮，那和尚化作点寒星，划过长空，投向西北方去了。老僧拉着林书香道：“且随老僧去来”朵祥云，径往西方。
觉颖二人望着老僧背影，双手合十，齐声念佛
看那老僧去远，觉颖轻叹声道：“林书香方才从那罪恶渊薮中解脱出来，却念念不忘生身之恩，点灵性，只思来生图报。她哪知，我二人今日若来得晚了，只怕此时她已投生畜道，莫说报恩，就是寻她解救也难了。世情险恶如此，可叹”
圆智道：“她本是仙姑贬世历劫，照理说，难满自当归位蓬莱，岂有再去投生畜道之理。”
觉颖道：“常言道落难的君王贱似狗，下锅的凤凰不如鸡，既已被贬，保不定就有偏好落井下石的。若无机缘，谁来伸援手。世道如此，那阴司鬼国岂会更好些”言罢低头沉思，半晌方道：“如此看来，那对投湖自尽的男女，就是这个名叫思悟的和尚和林书香了。只不知，为什么又牵扯到这桩盗银栽赃的公案中去了。”
圆智想了会道：“那两个鬼卒说的大王爷爷不知是谁，他捉了个犯律的狐狸精，要在明日午时处斩，这狐狸精只怕就是胡二了。师兄适才说，他受刑时找了个替身，有违阴司律法，或许正冲这句话来了。”
觉颖道：“这个大王爷爷就是杭州的城隍。只是这个胡二，躲过了阳世刀，却难免要受阴间刀，这怕是他始料未及的了。”继而，忽有所悟道：“胡二因盗银栽赃处斩，林家因窝赃3被抄，林书香被迫投湖自尽，好似都相关连。为兄又想起那个名叫思悟的和尚来，记得我二人在雁荡山龙潭洞，听雁皇的侍卫讲了个雪窦山黄巢转世的故事。黄巢在雪窦寺被圆通和尚谋杀，投生到杭州孙尚书家，后被天竺山法喜寺释律方丈收作徒弟，法名思悟，看来就是这个和尚了。林书香乃是仙姑转世，仙姑被贬就是因黄巢咏菊诗引起的。他两个在此有些瓜葛岂是偶然。如今双双投湖自尽，想必是二人尘缘未了。”
“师兄说的是。还有那个老僧，把思悟叫徒弟，必定就是法喜寺的释律方丈了。他乃得道高僧，将林书香带去，自有隐秘天机。”
“正是如此。”
“至于这个胡二，仔细想来，林家的事好似都与他有些关系。你我何不去城隍庙，或许从他那里能探出些实情。”
“好既说他盗银栽赃，必是有些因由。何况还牵连林家，不可不查。贤弟，天已三更，不可耽搁，你我且不回客店，速去城隍庙。”
注：
1 打个问讯：僧人与人应酬时，合十打招呼。
2 平湖秋月三潭印月曲院风荷都是西湖著名的景点。
3 窝赃：藏匿赃物。
第二十八回 救胡二闻说栽赃案 探消息身陷城隍庙 上
第二十八回
救胡二闻说栽赃案 探消息身陷城隍庙
上
夜深沉，杭州城南黑沉沉片，唯有城隍庙派灯火，看去分外显眼。
城隍庙大堂上灯火辉煌，堂下鬼吏往来，有提带犯鬼的有报案回事的，忙忙乱乱，想是大王正在堂上问案。
囚牢在大堂左边，扇门又窄又矮，门上塑了个老虎嘴。进门条直巷，两边就是间间牢房。觉颖二人隐身进门，挨棑看去，牢房中全是些作孽恶鬼生灾凶煞，更无个有些儿文明模样。穿出后门，原来后面还有个囚室，铁叶重锁，警备森严，想是囚禁重犯之处。从窗口看进去，人手脚钉了镣铐，背墙而坐。看他面色安祥，闭目宁神，似已忘乎生死。
圆智轻呼声：“胡二先生”那人微睁双目，略扫视，又把眼睛闭上，嘴角只略牵动，并未出声。圆智还待再叫，只听脚步声响，两个鬼卒小声说着话儿过来，去后门两侧坐了。
觉颖二人凑上前去，听他个说道：“不前不后，偏赶上督察爷来，出了这桩事，大王爷爷好生烦恼。”另个道：“秃贼和尚最是可恶，他念起佛经来便镇得住鬼，死了魂又不归我地府管，真拿他没法。生生把个女鬼抢去了。”
“这个女鬼，大王爷爷判她去投生畜道，如今被这和尚抢去。倘若被他带到人道去投生，岂不又出了大事。”
“该去投生的给人劫了道，该砍头的给找了替死鬼，阴曹地府出奇闻”
“只怕还有热闹在后头呢那拦路打劫的不是死和尚，是两个活和尚来者不善，倘若要来闹我城隍庙，大白天你防得他住么爷爷想到这着，就要在明日绝早，提前”指房内，作了个砍头的手势。压低说话声道：“已申报阎王爷，只等批文回转”“倒也是的，事既出在她家门前，必是有些儿勾搭，不可不防。”
觉颖心想：“糟了原定午时用刑，而今要提前动手。杀了胡二，林家的事好问谁去眼看天交五鼓，事在急迫。”拉圆智，两个去墙角商议，如此如此。
五更鸡叫天将曙，大王传令：“带胡二”只听回事传报：“呈报批文到”稍停，又命：“将胡二绑赴刑场”
胡二被牢卒牵出，绑在牢门外的断头桩上。刽子手扛着鬼头刀过来，拉开架式，立在身后。大王传下张符来，贴在胡二头顶上，监斩官口中念念有词，喝叫声：“开刀”
这符咒是作什么用的原来阴阳有别，阴间之刀砍不伤阳世之人，阳世之刀也杀不得阴间之鬼。胡二是个阳世之妖，城隍庙的鬼刀哪能伤得了他况他又会些妖法，倘若再被他找个替死鬼，城隍爷只怕也兜不起。以此之故，弄了这张符来镇他，教他魂灵出窍，便好下刀。
刽子手得令，举刀就砍。说时迟，那时快，刀光闪，可怜，眼看胡二姓命不保。
正是生死关头间不容发，阵旋风起，将胡二头顶上那张符轻轻揭起。立时解了符咒之禁，还了胡二阳妖之身。
胡二得了阳身，刽子手刀下去，这把阴司鬼刀，砍过胡二脖颈，就似割影穿烟，轻飘飘过去了。刽子手收刀不住，倒被扯了个趔趄。胡二似未察觉，还伸着脖子等哩。
刽子手吓得战战兢兢，丢下刀，跑去禀报大王：“爷爷啊这狐狸精的脖子，想必是笔画的气吹的影印的烟生的梦做的，砍它不断，刀过又长上了。”
只见胡二立起身来，拍去身上泥土，大步走上堂来，对大王拱手道：“大王爷爷胡某犯律，当受此刀之罪。既领过刀，其罪当消。胡某谢过大王，就此别过。”转身抬脚就走。原来胡二复了阳世之身，那些阴间捆绑他的链锁也起解脱了。
大王又气又急，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自古斩刑，罪只刀，断无拉他回来再砍两刀之理。大王不知其中机关，还只当狐狸精又使了甚妖法，眼睁睁看着他大步流星走出庙门去了。
胡二出了庙门，纵上云头，四边拱手道：“是哪位义士恩公，救我胡二，请现身出来相会。”觉颖圆智现身过来，道声：“胡先生，受惊了”彼此见礼，各道名号。胡二道：“二位恩公，胡二不过草头小神，与二位从无过往，不知二位为何伸援手。但有吩咐，胡某愿粉身相报。”觉颖道：“胡先生休如此说，且找个安静地方叙谈。”言罢，三人往西湖过来。
时，路过宝石山上，圆智指点道：“听说胡先生与个姓林的为邻，就住在那个小庙里。”胡二道：“那是个荒废了的小庙，原叫应天寺。庙里只有破房两间，林楠家五口住在里面。屋后有处洞岤，便是我当年的宅居了。”觉颖点头，又问：“宝眷如今还在杭州么”胡二道：“去年为救林书秀，全家装扮成个江湖戏班，起流落到外地去了。年初听说还在京口金陵，如今只怕去了汴梁。”圆智问：“当初胡先生为何不跟了去呢”胡二道：“其时，我已被系狱中。”
说话之间，到了林隐飞来峰，三人落于峰顶，寻了个平坦处，席地坐了。觉颖指山下道：“前有林隐寺，后有天竺山。胡先生身上阴气尚重，须是到此处歇息方好。”
觉颖望着胡二道：“胡先生，实不相瞒。年前，我俩在雁荡山，遇着个姓彦的朋友，他讲说了胡先生在杭州惩治恶霸宋魁的故事。”胡二插言道：“是老彦兄么正是我的救命恩人前年仲秋，我俩在西湖边上遇着，这故事是我告诉他的，都是实话。”觉颖接着道：“就中这个林书香是个有修行宿根之人，我等与她有些缘法。是以，昨日到杭州，便来打听，岂知她家出了变故。”便将昨日之事细说了遍。
胡二道：“我惩治了恶贼宋魁，恶贼怀恨在心，便生出了这段盗银栽赃的公案，这事轰动杭州城，且听我细说。”
“盗银栽赃”案始末
恶贼宋魁有个娘舅姓吴，在府台衙门作钱粮师爷。有道是“钱粮师爷不是官，缺了师爷莫作官”，钱粮师爷是衙门的财神，主官的左膀右臂。当官的要发财，全靠师爷为他谋划。通关上下，打点左右，也得靠师爷为他张罗。主官看重师爷自不必言，衙门上下更没有不敬重他的。
恶贼有这个靠山，能不张狂手遮天，成了城南霸。
因受我作法惩治，恶贼便来找他娘舅。吴师爷问明来意，道：“贤侄，这事小菜碟。寻个事故，抓他来打顿板子，替贤侄出口气也就是了。”恶贼道：“老舅是你不知，那姓林的会使妖法，小侄被他妖法作弄，险些送了性命。”便将林书香林书秀表演“招财进宝”，诱他中计，受骗钻进坛子去的事讲了。
吴师爷听罢倒吃了惊，心想：“如今兵荒马乱，姓林的有如此神通，设或惑民作乱，便不好对付。”琢磨半晌，问道：“那个教你变狐狸钻坛子的并非林楠，怎见得是林楠的妖法”恶贼道：“这人来无影去无踪，小侄想来，必是林楠妖法所变。他既能招财进宝凭空变出元宝来，就不能变出个妖人作帮凶说不定还会撒豆成兵哩。”
吴师爷皱眉头道：“既如此说，倒不可小视”低头想，计上心来，便道：“莫若如此如此，就可置他于死地，灭了这伙妖人。”两个番商量，定下了计谋。
林楠父子得我传授了几手幻术，招财进宝雪地开花种豆得瓜王母上寿，换着样儿表演，天长日久，便有了些名气。人口相传，什么随手就能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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