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能上天到王母蟠桃园中偷出仙桃,说得活灵活现,街头巷尾尽人皆知,便连府台衙门也有所传闻。
这日,府台爷正和众妻妾在花园饮酒赏花,忽报师爷要见,府台命传了进来。吴师爷不待问话就去府台耳边低语了几句,府台骤然变色道:“待本官即刻去查看”两个急忙往钱粮司大库赶来。原来金库失盗,官员库吏正忙乱清点。
府台赶到,问明丢失库银七千余两,惊得手足无措。传命查封大库,重兵守护,面将近日当值并有关库吏并关押待审。
岂知连日审问不得实情,府台心中焦急。国库失盗,事关重大,弹劾上去,轻则丢官,重则治罪。弄不好,被人抓了把柄,加上个监守自盗的罪名,只怕姓命难保。急切中,找师爷商议,师爷道:“无非家贼与外贼,既找不出家贼,就在外贼上多下些功夫。况这宗银子数目非小,流出市面,必有些蛛丝马迹可循。老爷且休烦恼,待小可出去暗访,或能理出个头绪。”
其实,盗这桩银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宋魁。他那帮泼皮,全是鸡鸣狗盗之徒,自有钱粮司库的内线。大库内情又有吴师爷指点,是以,不费吹灰之力,稳稳盗了出来。如今,便想将这事栽赃到林楠身上,又得银子,又报了仇。
吴师爷出来暗访,就是要引出这桩事来。
这日,师爷扮作个游方郎中,摇着串铃,口里唱着:“祖传秘方,专治哮喘风寒,气血两亏,中风不语,痈疽偏瘫,切疑难之症”在宝石山近处转悠。
林笑枫年老,身患气喘,这几日正招了风寒,咳嗽不止。林楠媳妇听近处有郎中,便请了来。郎中看病,少不得望闻问切番,提笔开了个药方道:“自去南门回春堂抓药,早晚剂,三五日便好。”送走郎中,林楠媳妇取了角碎银,便去回春堂抓药。
却说回春堂掌柜看过药方,抓好药,开了药价。林楠媳妇摸出那角碎银递了过去,掌柜接过,细看成色,忽而变了面皮,呼喝声,便见进来两个做公的,不容分说,将林楠媳妇笼肩剪臂捆了,拉着就走。
到了府台大堂,府台询问案由,林楠媳妇大呼冤枉。回春堂掌柜将那角碎银呈上,府台细看,原来上面带有角官库火号钤印,吃了惊,正是官库藏银。心想,个妇道人家,从何处得来这个东西正待开口询问,背后转出吴师爷,对府台低声数语,府台点头,恍然了悟:是了,本官糊涂,怎未想到这层上去她男人就是传闻会使妖法的林楠,既会使妖法“招财进宝”,就不会使妖法去盗库银怪道查看不出痕迹,原来出了妖人。当即传令,捕来林楠,将他夫妇先用狗血淋头,破他妖法,再用严刑逼供,面差人抄查林家。
不多时,真从林楠家查抄出带有官库钤印的碎银数块,便成了定罪林楠的铁证。
林家的这些碎银是从哪里来的原来是宋魁将几只库银元宝切碎,把带有钤印的碎块捡出,教他门徒打扮成公子阔少,看林家表演幻术时,就拿它当作赏钱。林家夫妇哪知机关,便中了宋魁计。
其实,就连药店掌柜拿的碎银也是如此弄来,将林楠媳妇的碎银暗中换过,都串通了来作扣害人。
林楠夫妇如今有口难辩,要说是赏钱,哪能就赏了许多有谁信得过
可怜,林楠夫妇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官家只要追赃,逼问官银藏匿何处,种种酷刑全都用尽。
林家遭此变故,举家惶惶,我带林书香林书秀去探狱,路经官府门前,恰遇吴师爷送出宋魁,联想旧事,便存了疑心。是夜,往宋魁家探查,尽知真象,那赃银被他埋在后花园压水亭前柳树下。
回到家中,我便连夜写了呈状,天明赶去官府,击鼓鸣冤。
到了府台大堂之上,我递上呈状,状告宋魁盗银栽赃。府台问道:“你是何人,家住何处”我道:“小人姓胡,名叫胡二,家住钱塘潮头镇。”
“怎知是宋魁盗银栽赃”
“从他家的个家奴处打听得知。”
“他可曾说赃银藏在何处”
“埋在他家后花园压水亭前的柳树下。”
府台当即发签,命都司带人马前去取赃。未过个时辰,就将赃银并宋魁并带回府来交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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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下
第二十八回下
府台见人赃俱在,怒道:“大胆宋魁,敢盗我库银,栽赃陷害好人,从实招来”宋魁哪肯招认,府台喝令用刑。恶贼宋魁是个出名的赖皮,外号“滚刀肉”,抵死不招。大人教将那十八般刑具,样样来用,直打得宋魁哭天号地体无完肤。
正看他被打得不可开交,宋魁忽见我立于堂下,乃是原告,便大声呼叫,指着我道:“大人,切莫上当,他是个妖人,库银正是他使妖法盗去的。”府台怒喝声道:“什么妖人妖人死到临头还想诬陷好人。本府看你倒像个妖人,给我狠狠的打”
只见吴师爷又去府台耳边低语阵,大人脸色立时大变,对吴师爷点头,吴师爷退了下去。我心看那恶贼受刑,心里痛快,不防师爷已领了两个健卒到我身后,乘我不备,吃他将桶狗血浇到头上,将我拿下了。
府台问宋魁:“你说他是妖人,可有凭证”宋魁便将我哄他变狐狸王钻进瓷坛去的事讲了,又道:“他来无影去无踪,不是妖人是什么”府台道:“他家在钱塘潮头镇,怎说是来无影去无踪”宋魁道:“大人差人查便知。”府台派去快马,果真查无此人。
我被官家当妖人捉了,为免受皮肉之苦,切用妖法盗银栽赃的话全都应承。反正宋魁已被打得不轻,总算出了口恶气。便是林楠家中的碎银,也说是自家施法变去济他贫穷,尽力与他开脱。虽说宋魁还口咬定林楠与我同伙,好在赃银已经追回,官家无意张大其事,便不再去纠缠。将林楠判了个发配岭南,把我判了斩罪,打入死牢,直待秋后取决。
这便是“盗银栽赃”案的前前后后。
听胡二讲完“盗银栽赃”案,众人阵沉默,圆智问道:“胡先生官府既已将你定罪,判了去年秋后处决,为何直延到昨日且又弄出个“替死鬼”的事来呢”
胡二嘴角挂着丝微笑,说道:“去年,待到秋后,恰又赶上王妃娘娘晏驾。妖人岂能和娘娘起死,托娘娘的冥福,刑期便直延了下来。昨日被押出监狱,要送去刑场行刑。平日在狱中,因有狱神镇着,我便无能为力。如今到了外边,立时恢复了法力。本想到了行刑之时,使个尸解之法逃生。哪知无巧不成书,宋魁来看我砍头的热闹,杂在人群中探头探脑,被我认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龟儿子罪大恶极,既是自己送上门来,岂能轻饶。我便使出了个“大搬运互换神形法”,人不知鬼不觉,将他换了我,我换了他。他换我,好代我去砍头挨刀;我换他,便好逃之夭夭。
岂知这又犯了阴司律法,宋魁今年三十四岁,他本可活到四十岁,被我抓来当替死鬼,少活了六年。阎王爷岂能容忍,城隍爷便要来拘我。
其实,我入狱未久,林楠便充军岭南林楠媳妇亡故林书香卖身葬母入了青楼。我的眷属失了林家的依靠,居留不得,又为救林书秀,便装扮成个江湖戏班,逃出杭州城,奔金陵去了。我在狱中年多,不知后来他们去了哪里,是以,昨午我逃出来,便想去金陵追寻。何况,出了杭州城,城隍找我不着,也少了些麻烦。
岂知出了个意外,被城隍爷将我捉了去。”
城隍爷是怎样捉了胡二的
我眼看杀了宋魁,便逃离刑场,沿大街往西,打算由此出城。
路经城隍庙,隐隐见个和尚的魂灵在庙门前徘徊,不时往庙内探望,像是十分焦急。他见我过来,上前合十为礼道:“这位先生,贫僧有句话说”我注目看他,二十来岁,眉眼间透着豪迈气概,想他生前定非等闲之人,便道:“僧家请讲。”和尚指庙门道:“此处不容僧家进去。贫僧探知有个女鬼,名叫林书香,今日要发送投生,不知何时押送,投向何方。先生面现清气,必非常人,恳请先生发个慈悲,进去代贫僧打听明白,贫僧也好送她程。”
我听说是林书香,心中着实惊,原来她还留在这里,正该进去看她。便道:“僧家请稍候,在下这就进去打听。”
城隍庙是阴司管鬼的衙门,和尚死了归西方佛爷管,这里自是进去不得。我好歹也是个阳世之神,虽说城隍爷或许要找我麻烦,可宋魁才死,只怕魂还没押到这里。心里笃定,便无所顾忌,大步闯了进去。庙里倒也无人来阻拦,只隐约见些鬼魂往来。
大堂上空空无人,倒是听得后面偏殿里有些动静。沿过道转了过去,原来城隍爷正在这里问案,审的是个女鬼。闪到门边往里看,看得明白,这女鬼不是别人,正是林书香。
只听城隍道:“林书香你本是蓬莱花仙历世,难满便当回归本位。叵奈你为了这红尘恩怨,忘却本来,闯我大衙,与本王纠缠不休。你可知,你之所为,有违天意,难免再受惩罚。本王念你才脱劫难,网开面,劝你速返蓬莱,免遭不测之祸。”
林书香道:“大王之言固是,林书香本当遵命。然则,林书香受贬历劫,只当罚及自身,为何又连累父母小弟,致家破人亡可怜,祖父母亲含冤而死,慈父流放万里生死不知,小弟漂流异乡下落不明。那思悟禅师,本是路见不平,伸援手,为何落得杀身下场林书香罪当自领,难道要别人也来承当我的罪么恶贼宋魁罪行累累,恶积祸盈,设下盗银栽赃之计陷害于我,如今倒把盗银之罪算在胡二身上,定罪斩杀胡二,教那恶贼逍遥法外,公道何存天理安在你这大堂之上也挂得“明镜高悬”这块匾么”
城隍变了脸,历声道:“你那父母小弟今生遭际如此,自各有其渊源,从何见得是因你罚及的思悟和尚乃黄巢转世,他该受哪些劫难,与你何干至于胡二,野狐而已,怎当得天理公道二字”
林书香气愤填胸,跺脚,指着城隍怒斥道:“大王如此横说,怎当得冤字当头,青天在上”
城隍拍公案,喝声道:“咆哮公堂,成何体统”
正审得火爆,只见两个鬼卒连滚带爬闯进来禀报:“大王爷爷大大 大事不好”大王吃了惊,忙问:“何事如此惊慌”小鬼不住磕头道:“爷爷呀杀胡二,砍下个宋魁的头来”大王喝声道:“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宋魁的头长在宋魁身上,杀胡二怎就砍下了宋魁的头来”小鬼指着身后道:“爷爷不信,请往后看”果见两个鬼卒押着个砍头鬼宋魁过来。
那宋魁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边走边叫冤枉,过来对城隍跪下道:“大王爷爷宋魁来看杀胡二,叵奈这狐狸精使了妖法,把宋魁拉了去当替死鬼,教我替他挨刀。冤枉呀,冤枉”说完满地打滚放起赖皮来。
城隍教判官:“快拿生死簿来看”判官手拿生死簿,边走边翻,言道:“禀大王,宋魁该活四十岁,恶病终。”城隍问:“他现年几何”判官道:“现年三十四岁”
城隍抓耳挠腮,无可奈何,对宋魁道:“谁叫你看这热闹来,看丢了头不是,好怨谁来你虽少活了六岁,吃些亏,可那恶病而死,倒不如这刀痛快,岂不也捡了些便宜”宋魁哭天号地道:“好死不如赖活还我头来,还我头来”
边只听林书香哈哈笑道:“痛快现世报人世少了个恶棍,阴司多了个恶鬼只可惜不是千刀万剐”
城隍道:“只这胡二可恶,世人生死修化全定在我这生死簿上,岂容改动,坏了我阴司律法,罪不容诛”
我隐身在门外,看得心里高兴,不留神噗嗤笑,露出了狐狸尾巴,被个鬼卒看见,大声喊道:“大王爷爷,门外躲着个狐狸精”宋魁闻言,便指着我道:“他就是胡二,他就是胡二”
大王赶出来拦住道:“胡二,坏我阴司律法,又敢潜入我城隍庙,真个胆大包天。还想走么”四面招手道:“给我拿下”那些鬼卒就四下围了上来。
我仗着阳世之身,哪把这帮鬼放这眼里,那些鬼刀鬼棍,砍我不伤打我不痛。我便倒背起两手,踱着方步往外走。气得城隍哇哇怪叫,回身操起放在公案上的官印盒儿,朝我背后扔了过来。
看官阴司作官亦如阳世之官,只这印盒儿厉害。阳世官印都是皇帝老儿发放,阴司官印全由阎王爷赐下,是以,这官印都带些神灵正气。官印如同官爷的命根,罢官先夺印,丢印如丢官,含糊不得的。官印连同印盒儿,便是官爷的看家之宝,性命之根。
如今城隍爷急了,把命根宝贝祭了起来,意思要来玩命。是我大意,没想到这上头去,被这印盒儿打翻在地,立时被众鬼卒捆绑拿下。
大王回到公案后落坐,鬼卒带我到案前听审。
大王还未开口,又见个鬼卒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跪报道:“爷爷酆都阎王爷爷陛下,闻说杭州出了替死鬼命案, 着判官崔珏为督察使,来督办此案。督察使已出酆都城,不时便到。小鬼探得实信,赶来禀报。”
城隍闻报,惊得面如土色,眼看此事隐瞒不住,急招判官商议,判官低声道:“当是如此如此发落,教他到时已无人对证方妥。”城隍点头称是。指我道:“大胆胡二,胆敢违我阴司律法,公然与本王对抗,着即打入死牢,明日午时问斩。”
指宋魁道:“这等赖皮恶鬼,阴司断不可留,着即打发畜道投生,去人世作条恶狗也罢。”挥手示意左右:“快,快押了去”
待鬼卒押走宋魁,又指点林书香道:“你”判官去他耳边道:“免生事端,切不可留”城隍点头,接下道:“既是你不听本王劝导,已是误了归位时机,便当再去投生。只是,你自行其是,便投不得人道。”对判官点头道:“带去畜道,由她自去投生吧。”
我被打入死囚,自度绝无生理,不想得遇二位恩公,救援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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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林书香卖身入青楼 清虚道邪术害弱女 上
第二十九回
林书香卖身入青楼 清虚道邪术害弱女
上
觉颖圆智救出胡二,三人来到林隐飞来峰顶,坐下叙话。胡二讲过盗银栽赃案,又讲了入城隍庙被擒的经过。圆智问道:“林书香卖身葬母入了青楼,为何后来又引出了思悟和尚与林书香双双投湖而死的事呢这与那盗银栽赃案也有关连么”
胡二道:“且听我来说,这些事也都是我在狱中听说的。”
林书香卖身葬母
先说林书香卖身葬母的事。
林楠夫妇被官家捉去,老人林笑枫经不起这惊吓,不几天就故去了,我带着林书香林书秀把老人埋在他家院子里。
及至我被捉入狱,我的家眷也藏到别处,这两个孩子就惨了。
有道是“家中无主,如房缺梁柱”,林楠夫妇陷在狱中,生死未卜。那些黑心狱吏就来啃勒家属,千方刁难,万般恐吓,无非是要诈取钱财。可怜,姊弟二人衣食无着,又要探望狱中父母,将家中之物变卖空,万般无奈,只好上街乞讨。
待到林楠被判发配岭南,姊弟赶来相送,父子抱头哭号,路人无不掩泣。那林楠媳妇也被释放出狱,已是奄奄息,受刑惊吓,神志昏迷,儿女背抬到家,就气绝身亡,犹自睁着两眼,似有无限心事。
母亲已死,林书香林书秀呼天喊地,却无人来相帮。原来地方人众,受宋魁恐吓,便不敢来沾惹是非。况林楠又是充军罪犯,避之犹恐不及,谁愿自找晦气。
这场官司虽已结案,宋魁栽赃害人业已得手,可恶贼尚未死心。如今林家死的死散的散,剩两个小的,哪逃得脱他手。只见他带着几个恶奴,分开围观人众,过来对众人拱手道:“列位,这姓林的使妖法盗了国库银子,栽赃陷害于我,致我被押受害,官家判他赔我纹银百两。如今姓林的发配充军,可赔钱的事岂可由他走了之常言道:父债子还,宋某今日便来讨这债款”众人道:“且不论这事真假。如今这两个孩童,连葬母都无钱,拿什么来赔你”
恶贼假意陪笑道:“在下也知他有些难处,如今看在你众人面上,他百两没有减到九十两,九十两没有减到八十两。”众人道:“莫说八十两,便八分八厘也无。”恶贼道:“既如此说,就减到二十两,终不成让我两手空空而回。”
林书香林书秀上前跪下道:“家中遭此不幸,实属冤枉。如今母丧未葬,家徒四壁,还望宋爷高抬贵手。”宋魁冷笑声道:“这等看来,是要赖债不还了”对众恶奴挥手道:“带回府去,或役或卖,抵我债来”众恶奴起上来动手。
只见林书香怒喝声,从怀里抽出把剪刀,对恶奴道:“都给我退下,休恼了姑娘和你对命”众人也齐声道:“退下,退下听她怎么说。”只听林书香自语道:“与其让你来卖,莫如我自己卖”甩发辫盘在颈上,高声对众人道:“列位高邻苍天不仁,教我林家遭此不白之冤。而今母丧未葬,宋爷又来相逼,眼见得是要绝我林家血脉,置我姊弟于死地。林书香本不惜死,只因母未入土奉安,弱弟未得托人抚育,便不敢轻生。如今刀逼项上,火上房梁,林书香豁出此身,卖身葬母,还债救弟。”挺手中剪刀,指定宋魁道:“宋爷若再相逼,休怪姑娘与你死相拚。”
众人道:“小小年纪,话说得好刚烈宋爷,她要卖身葬母还债救弟,您老便莫要着急,且等她刻。她手上那把剪刀,扎上也要出血的”
听说林书香要卖身葬母还债救弟,便有出来评头品足的。个道:“还债二十两,葬母也得十两八两的,打到头还不得三十两,也不便宜。”又个道:“论长相,三十两也值,就是年纪太小些,买回去,还得养上三年两年的。”种种议论不。
此时转出个妇人来,三十出头,珠环翠绕,打扮得香艳。绕着林书香前后相看阵道:“是个好胚子,调理得好了,也作得聚宝盆摇钱树”对宋魁道:“宋爷,二十两还债可得打个收条,地保在此,也得在上面按个手印,老娘可容不得人来找后账。”对林书香道:“二十五两身价,写个卖身契来,手交银,手提货”
这妇人是谁便是菜市街荷花巷春香院的老鸨,名叫钱媚香。在杭州地面,青楼春院如林,要占得先图得采,全靠巴结官府。此人原本是个官家小姐,不知甚事家被抄没,她也没籍入官,沦为官妓。靠她善于周旋,加之人品出众,靠上了个朝中大老,得脱籍从良。从良为民本是好事,岂知从此没了生活来路,粗活干不来,细活不会干,坐吃山空,落得衣食无着。心横,收拢几个落难的年青女子,重操旧业,仍干起了这烟花行当。她因久在风尘,地面上下,都周旋得圆满,遇事出得手摆得平,是以,那些恶棍地头蛇轻易也不敢来撩拨她。
宋魁见她出来圆场,便也无话可说,白拿了二十两银子,打下了收条,悻悻而去。林书香交了卖身契,得了五两银子,拿三两买了口薄棺,殓葬了母亲。余下二两把与林书秀,又交托山下种地人家照应,姐弟两个抱头大哭场。那钱媚香倒也不来催逼,待她嘱咐事了,方领她离去。
林书香从此进了春香院。
看官历来妓院鸨儿最是心毒,岂有如钱媚香这般善良的其实,人不尽同。钱媚香幼年家境优裕,念过几年书,及至后来罗难,体验尽世态炎凉,饱尝过人间辛酸,从那血盆地狱冲闯出来,虽说已是心硬如铁,却也无意再去作孽。再说,她见林书香生性刚烈,逼她狠了,只怕她拼死搏,岂不弄得人财两空以此之故,平日也不多来作难,倒是常加些呵护。果然,不出半年,被她调理得水蒜儿也似个人,真个人品出众,时远近名传。
说过林书香卖身葬母的事,胡二声长叹道:“好好个女儿,从此流落风尘,她只道忍辱吞声,或能熬个出头之日,岂知苍天不悯落难人,总是微陋低贱之人,偏遭无妄之灾。如今且说思悟和尚相遇林书香的事。”
二月十九日是观音菩萨圣诞,善男信女多去天竺朝山进香。杭州天竺山乃观音菩萨香火道场,远近闻名。沿山路上山,有三处观音寺院,在山脚下天竺,在山腰中天竺,最大的寺庙在山上,就是上天竺法喜寺。
这日,来天竺进香的人山人海,有步行的,有骑马坐轿的,有官府豪门太太小姐,有三教九流平民百姓,就中妇人居多。人群之中,有两顶小轿,前后,后面还跟着个小厮,轿中坐的正是春香院的钱媚香和林书香。原来,钱媚香倒是虔诚信佛的,心中常把自家脱难逢生,看作是菩萨慈悲引度,是以年年来此朝拜。今年把林书香带来,想教她也沾着些儿吉庆。
话说回来,那些善男信女来拜菩萨,虽说都虔诚恭敬,其实,他心里只怕是无所求的少,有所求的多。若是无所求,他来敬奉这份虔诚作甚么富贵的,要求个升官发财;贫贱的,但求个无难无灾;读书的,要求个金榜提名;闺中的,但求个如意郎君;离家的,求个帆风顺;经商的,便求发市得利。起来向菩萨上香磕头,只望降下个如意吉祥,好教他心想事成。
钱媚香来到上天竺法喜寺,下了轿,打发轿夫边歇了等候,携着林书香,教那小厮捧着香烛相随,杂到人众之中,进了山门。
入门直往圆通宝殿行来,这殿堂十分高大,殿内供奉净瓶观音宝象,高十余丈。殿内香烟缭绕,菩萨面前,众生平等,无分老少贵贱,都自去上香磕头,跪拜祈祷。有发愿求签的,有祈福消灾的,或开口念叨,或沉思默想,立的跪的都手捧香烟,片赤忱,将殿门内外挤得满满的。
钱媚香领着林书香棑在人后,进入殿内,上香叩拜,各自说了些求菩萨保佑平安的话,恭敬退出殿来。方出殿外,却见位僧人上前合十为礼,对钱媚香道:“阿弥陀佛请二位施主到客堂用茶”二人随那僧人进了客堂,客堂中放有十多张方桌,几乎人都坐满。有两个起身让坐的,二人方才坐下,便有人送上茶来。
原来请进客堂的全是妇人,连跟来的小厮也被挡在门外。俗话说“三的妇人到搭,叽叽呱呱群鸭”,跟前没有男人,说话就少些顾忌,品着茶,左右搭着闲话。
钱媚香身边坐着个老妇人,前后打看林书香道:“好俊的小姐儿,青春多少”林书香道:“属羊。”老妇人点头道:“哦属羊,今年猴年,恰十三。我官府老爷的小姐也属羊,也般俊俏。”
“是哪位官府老爷”钱媚香问。
“就是府台老爷,老身在府里伺候夫人。这不,夫人也来进香,见在方丈拜会广法大和尚,随身丫鬟人多,我这老婆子便到客堂来等候。”
“没把你家小姐带来”
“没有。”那妇人低声道:“小姐病得厉害,夫人来上香,求菩萨保佑。”又对林书香细看番,皱眉头道:“老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钱媚香道:“但说无妨。”妇人探身过来,附耳低声道:“这位小姐儿眼下虽甚安好,小时可是经历了些患难,只怕未必是你亲生。”钱媚香吃了惊,问道:“大娘好眼力,莫非会算命看相”妇人道:“多少会些儿,好歹还看得不差。”钱媚香道:“你看她往后还顺当么”妇人笑道:“报个生辰八字儿,待老身来推算推算。”钱媚香道:“七月七日丑时。”那妇人捏指巡纹,口中念叨阵,有好会,方道:“老身看她,眼下只怕有个坎儿,过后倒也无妨。”说着话,立起身来,指门外道:“夫人出来了,老身这就得去。”钱媚香道:“便是春香院的,得闲来走走。”老妇人应了声,出去了。
钱媚香休歇会,领林书香出了客堂,便往回走。
刚出山门,门边转出个年青和尚,对钱媚香躬身合十道:“施主请这边来,小僧有句话说。”走出路边,离了人群,钱媚香道:“和尚有话请讲。”
和尚道:“有道是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片心世上歹人甚多,不可不防”钱媚香诧异道:“和尚,适才只与府台夫人的下人闲话几句,并未与甚歹人说话哩。”和尚道:“人心难测”取出个小红纸包儿递予钱媚香道:“教小姐贴身带了,可保她平安无事”言罢,念声佛,转身去了。
钱媚香心想,按这和尚的意思,莫非那个算命看相的妇人是个歹人可府台夫人身边怎会有歹人呢时也想不明白。唤来林书香,将红纸包给她,教她贴身收好。命小厮寻来轿子,坐轿下山,路却是疑心重重。
回到春香院,过了两日,未见有甚异常之事,钱媚香也渐渐放下心来。
圆智插言道:“可也是的,歹人来这庙里对林书香下手做坏事,观音庙乃佛国净土,岂能容得,自必惊动庙里和尚,便要出手相救。”胡二道:“林书香乃仙姑降世,自有神灵护佑。”觉颖道:“这人既是伺候府台夫人的,她做这事莫非与官府有些关系”胡二道:“且听我细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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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下
东梦第二十九回下
这日,钱媚香出门,恰在荷花巷头遇见府衙的冯千总,此人名冯继善,为人耿直,地方上有些名气。招呼声道:“嗨冯爷,有时候不见了,想必公事繁忙,得闲还来我家坐坐。”老冯道:“府台爷前伺候,哪得闲空。这两日赶上府爷家中有事,没上堂来理事,便得些儿功夫。”
“府台家有甚大事,连大堂也不坐了”
“小姐病得不轻,请了个道士拔邪禳灾,也未见大效,急得老爷和夫人火烧火燎的。”
“道士驱符念咒,神神鬼鬼,虚多实少的,只怕没甚真本事。求神不如求医,何不找个大夫瞧瞧。偌大个杭州城,府台爷只有个,大夫还不满街是。”
“名医都已求遍,但有些儿见好,何须求神问鬼这道士是城西天元观的清虚道长,道法高明,善能擒妖捉怪驱魔禳灾。”
“菩萨保佑冯爷得空来家。”
两人别过,走不多远,冯继善又回头道:“后日过午,给个同年回席,要办两桌酒,请钱妈妈给张罗张罗。要两个陪酒的,会唱几支小曲儿。”钱媚香道:“都记下了,后日恭候冯爷。”
钱媚香回到春香院,正值林书香陪酒吃得醉了,便扶她回房睡下。
夜深人静,午夜时分。林书香口渴醒来,待要下地,忽听窗外窸窣有声。少顷,现出物身影,巨口獠牙,狰狞可怖,伸出两只巨爪,似欲破窗而入。林书香惊呼声,吓得昏死过去。却见她身上迸发出道白光,直透窗外,将那怪物逼退了去。
众人闻声惊起,都赶了过来。钱媚香抱起林书香,灌下碗镇惊安魂荡药,方慢慢苏醒过来,说了适才所见。众人去窗口地下查看,尚有趾爪迹印,无不骇然。
延至天明,钱媚香想起昨日冯千总所说,城西天元观清虚道长道法高明。唤过管家,着他去请道长来驱魔降妖。
等了半日,直到日已偏西,才见清虚道长领着帮小道,手捧法器,来到春香院外。钱媚香迎入,少歇片刻,领道长去林书香房中看过,道长便去楼下大院中摆下香案,备作法事。众小道各去占好方位,道长教林书香坐到香案侧。
稍停,便见道长穿戴整齐,手摇法铃,口念真言,踏罡步斗,仗剑作法。
舞弄回,又领着众小道念了卷道经,口中念咒,去香炉中焚了张符纸,拍令牌,喝叫声:“疾”便见刮杂杂阵旋风卷起,个魔影,穿空而过,飞越道长头顶,直扑林书香。道长转身仗剑赶来,喝声:“孽障,还不俯首就擒”
妖魔扑向林书香,却见林书香身上白光迸发,将妖魔逼退回去。道长飞身跃起,手起剑,从妖魔背后直透前胸。
原来,妖魔看似凶恶,剑刺透,乃是张薄纸剪成,是个魇样之物。道长全神贯注,腾空冲刺,出剑如电,此时收剑不及,剑锋直指林书香。
众人尚未看得清楚,只见人影晃,个年轻和尚站到了道长和林书香中间。钱媚香定睛看去,正是在天竺山法喜寺送她纸包的和尚。
和尚举刀架开道长的剑,口念声佛,合十对道长道:“出家人慈悲为本,不可心怀歹意”道士上下打量和尚番,冷笑声道:“众目睽睽,本道人光明磊落,有何歹心可言。正是你这和尚,兴妖作怪,便有歹毒心肠。”和尚道:“伤天害理,天理难容”道士对四周扬手道:“众人听了,这和尚是胡二余党,兴妖作怪,栽赃害人,不可信他胡言”
他两个话不投机,出剑抽刀,动起手来。声呼喝,杀到处。正是:
和尚刀过如风,道士剑出如电,
都骂伤天害理,谁真谁假难辨。
此时天色将晚,却见团云雾,自西北翻滚而来。到近处,云开雾散,位老僧飞落到二人之间。袍袖展,将二人分开,道声:“僧道相斗,成何体统,各自回转去罢。”携了那年青和尚返身便走,回头对道士道:“道法长存,不可有违。”
道长看那老僧,认得是法喜寺方丈广法大师,知他法力广大,招惹不起,不敢回话,弄阵风,自回天元观去了。
这里春香院众人,却是议论纷纷。有说道士不是好人,有意要刺杀林书香;也有说和尚不是好人,是胡二余党,来兴妖作怪。种种说法不。众小道也不插言,收拾好法器,出门去了。
和尚是谁正是思悟。
圆智插言道:“看起来,在法喜寺对林书香使坏的老妇人必是这清虚道长的同伙了。老妇人使魇样妖法,因林书香有和尚给的红纸包护持,不能得逞,清虚道长便亲自下手了。”胡二道:“正是如此。”圆智又问:“那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林书香呢”胡二道:“这有个原故。”
清虚道长为何要杀害林书香
却说府台小姐病重,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吴师爷也自坐立不安。恰逢宋魁来看他老舅,问知此事,便道:“侄儿认得个道士,便是城西天元观的清虚道长。此人有些法力,善能擒妖捉怪,待小侄去问他,可有禳灾去病的法子。”
宋魁去天元观会清虚道长,说了来意,道长笑道:“当着真人不讲假话。常言道:药医不死病,死病无药医。若是换了个常人,便把我手段说得活灵活现,死人都救得他活。其实,他得了死病,你救得他活么不瞒你宋爷,人的生死都注在阎王的生死簿上,阎王注定三更死,怎肯留人到五更,注定他该死,你有多力,留得他住他不该死,还用得着你去留他是以,这作法禳灾济命,不过虚应故事,似水中捞月镜里观花,见不得实效。”
宋魁道:“依道长这般说,那魇魅夺命丹参延寿也都是虚妄的了”
清虚道长道:“也不尽然,安知那被夺之命当延之寿不是注在生死簿上呢又安知那已注和未注的不会改注和补注呢这且不论,魔道中有个夺命借寿法,便是夺了那不该死者之命,借他寿来延那该死者之寿。”
“夺人之寿来延己之寿,无非找个替死鬼,那生死簿上岂不要改注么”
“有钱能买鬼推磨,这便是魔道高明之处,非常人可知。”
宋魁道:“魔道这借寿法,既非常人可知,说它何益”道长笑道:“宋爷要说修行正道,苦修苦挨,自是不易。那邪门外道,得之何难本道长虽不能请仙驱神,可弄些儿邪法,还不手拿把掐”宋魁大喜道:“道长既有如此能耐,便请用这夺命借寿法,延了府台小姐之寿,救她性命,府台大人定然重重有赏”
道长道:“话虽如此,此法要夺人之命,非同小可。设若走漏消息,轻则有碍我道家声誉,重则获罪非轻。”宋魁低头琢磨阵道:“有了,我说人,定然无妨。此人是春香院的表子,是如此这般,无亲无靠,春香院的老鸨儿花了二十五两银子买了她来。道长,只将这事作在她身上,便算走了消息,碍在府台面上,老鸨儿岂敢声张”恶贼心中盘算,正要斩草除根,天赐其便,可谓举两得。
两个商议定计,道长道:“用魇魅魔法夺她性命,要知她生辰八字,当面念镇魂咒。”恶贼道:“后日是观音菩萨生日,钱媚香定要去天竺进香,就可如此如此。”
这才弄出在天竺山法喜寺客堂给林书香算命看相的那桩事。那个自称是伺候府台夫人的老妇,正是道长的心腹,说是算命,实是打听了生辰八字当面念了镇魂咒。
常言道“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室亏心,神目如电”,这帮人串通了作这伤天害理的勾当,弄到菩萨庙里来了,岂非亵渎神灵自是惊动了广法大师。事涉仙姑,岂可不问。便唤来思悟,教他咬破手指,血书观音咒,折了个纸包儿送给林书香,镇邪辟魔。
这日深夜,道长作法,驱使个恶魔,来害林书香性命。岂知那镇邪的纸包儿厉害,邪魔难近。道长弄法不成,正自筹莫展,清晨却见钱媚香差人来请他作法禳灾,正中下怀,便要借此时机行凶。
道长要借机行凶,岂知林书香身上有思悟血书的经文,牵动思悟。赶来相救,便引出了春香院僧道相斗的事来。
直到此时,道长方知,破他妖法的是天竺山法喜寺的和尚。眼看恶行要被戳穿,灵机动,编造了个胡二余党的罪名,反诬和尚要兴妖作怪。
胡二讲到此处,摇摇头,面带丝苦笑道:“不曾想我胡某身在狱中,外面倒有人受到株连。只是,有此端,便生出思悟和尚和林书香双双投湖的事来。”
东梦第二十九回下
第三十回 思悟僧西湖历大难 鹤王子魔城逢五怪 上
第三十回
思悟僧西湖历大难 鹤王子魔城逢五怪
上
胡二讲过春香院僧道相斗的事,稍歇片刻,接着往下讲道:
清虚道长与思悟这场打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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